跑了二十几步,来到围墙另一侧,那里正好有一棵树。磨了磨手掌,丁宣奋力一跳抓住了树干,双臂用力把身子撑上去,同时双腿抵着粗糙的树干,胳膊左右移动终於整个人像只猴子爬上了树。
四下里看看确定周围没人,身子一跃,轻巧的落了地,就是腿有点麻。现在他已经顾不了那麽多了,站起身子左闪右闪以光速冲刺,很快就冲进了自己的独立的屋子。
关上门终於可以大口大口地喘气了,抚了抚胸脯,丁宣往里屋里走去。他爹应该没有发现他偷跑出去,否则自己要怎麽跟他解释啊!
「你回来啦?」「嗯……嗯!?爹!」丁宣看着突然亮起的屋子,他爹正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这下真的完蛋了!被抓个正着怎麽办!
「爹——你怎麽来了?」丁宣尽量让自己的笑容自然一点,但是他总觉得自己越笑越假,根本瞒不住!现在是欲哭无泪啊。
卓然出尘的背影,这无疑是许多人趋之若鹜的对象,但丁宣却怕得一直吞口水,冷汗一波又一波地冒着。
背影好看,声音也不似中年男子的浑浊厚重,而是一种独有的清亮:「宣儿,这麽晚了你去哪儿了?」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平静如死井。但丁宣流的汗却越来越多了,都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了。
「就是天有些热,去花园里逛了逛。」打着哈哈眼,蹩脚的谎言说出来就是他自己都不信啊!
「是麽?」他爹转过身,烛光映照出一张清秀的脸蛋,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衬托地更加出尘,眉宇之间可看出丁宣与他有几分相似。无情的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年轻的面庞便是与儿子在一起也时常被认为是兄弟二人。
他爹继续不经意地问道:「那晚饭的时候怎麽不见你人?」丁宣一惊,最近几日他爹都很忙,也没空在家里吃晚饭,怎麽这麽巧今晚就在家里。他摸摸鼻子趁机擦擦汗,继续找着借口,「我不太饿,所以就没有去。在房间里温书。」
此时他爹眼睛半眯着,就像是看着一只马上到口的猎物,正在考虑到底是煮炸蒸还是烹炒煎等等方法吃下去:「既然这麽用功,那为父就随便抽几个问题好了。」他瞥见桌上摊着一本书,拿起书随意地翻了一页,继续道,「这是你平时读的书,那就从这里抽好了,如何?」
他能说不吗?不能!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千万要抽到一个他会的!
「『圣人之兵仁而威,无远不服(出自《平宋录.贺表》)』的下一句是什麽?」他爹的口气轻轻地,像是有人在挠痒痒,「什麽!?」丁宣已经瞢了,有点印象还好,可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啪地合上书,他爹笑看着丁宣,但他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了。「不知道是不是?……是不是!」他爹的脸色一变,比翻书还快,怒火满盈,丁宣呆得跟只木鸡差不多。
「爹——」丁宣跪在了男人身前,低着头,一副诚恳的认错模样。
「哼!你还知道我是你爹?你跟你的那群狐朋狗友整日不学好,连爹都骗是不是!说!你到底去哪里了?」他爹把书甩在丁宣身上,一脸黑沈地端坐在凳子上,质问着丁宣。
最後不得已,丁宣说出了事实:「我去了……妓院。」不敢再说其他的,说得越多,到时候惩罚越重,反正他这麽说并没有骗他。他确实是去了妓院,只不过是男妓院而已。
「仅此而已?」他爹问,丁宣点点头。
彼此沈默了,丁宣不敢说话,低着头准备着他爹的惩罚,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什麽声音,他不解地抬头看看他爹。看表情似乎并没有很生气,他爹突然伸出手吓了他一跳,竟有温暖的手摸上了他的头,他爹轻叹道:「是爹疏忽了,一眨眼你也到了要娶妻的时候了。这次去妓院,爹不怪你。」真的?丁宣在心里问着,眉梢却已经翘了起来,他第一次觉得他爹原来这麽体谅人。
「只是以後别去了,那里面都是些烟花女子,不干不净的。」他爹拍怕丁宣的肩,语重心长地教导着。丁宣连忙点头,只希望这件事赶快过去。
「晚饭吃了麽?」拉起丁宣,就着不是很亮的灯,他抚摸着丁宣的脸庞,悄悄地叹息了一声。这个让自己拼上性命也要保护的儿子,竟然一瞬间就这麽大了。明明昨天还在自己怀里还不会叫爹呢。
丁宣老实地摇摇头,肚子也适时地叫了起来,红着脸低着头,不敢看他爹。
「我去叫人准备点东西。」他爹松开手,刚打开门,就见漂亮的妻子站在门口,端着些食物,轻轻地一笑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说完,他爹给他娘让开位置,两人走进里面。
丁宣的娘当年名动一方的美人,竟然就看上了他爹,他真是不明白啊。
嗔了丁宣一眼,他娘道:「还杵在那儿做什麽,赶快过来吃吧,不然饭菜都要凉了。」一家三口围在一张桌子边,温柔的烛光下,静谧幸福,是很多家庭一辈子都求不来的。
幸福地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地吃着饭,看来是没事了,害她担心了一天,以为出了什麽大事、发生危险了呢:「尘炼啊,反正宣儿又不是在外面干什麽坏事,你就别罚他了。看他饿的,多可怜啊。」撸了撸丁宣的头发,宠溺之情溢於言表。
「哼!既然夫人说了,大惩可免,小罚难逃。把《平宋录》抄写十遍,後日一早交给爹。」
「什麽!?」丁宣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他抄过最多的一次也就五遍而已,这次翻倍!
「知道了爹——」丁宣埋下头默默地扒着饭,可心思早已飘到那个人身上去了。
第四十九章
自从那夜开始,饶是丁宣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再有所妄为。安安分分的在家里抄着书,抄完了书又安安静静地呆在书房里研习功课。他爹和他娘知道他上了妓院,也没再说什麽。他是听别人说的,听说他爹和他娘就是在妓院相遇的。当然他娘不是那种人,他娘可是书香门第。据说他娘因为好奇青楼,所以女扮男装跑去那里,却被人发现了。突然他爹就出现了,来了个英雄救美,从此他娘放心暗许,两人又门当户对,成了亲很快就有了他。
所以丁宣估计就是这个原因,他爹虽然叫他不要去,但并没有特别严厉禁止,意思就是默许咯?丁宣窃喜,他以为他爹是个老顽固,没想到在这方面这麽开明。这样的话他岂不是可以经常见到擎天了嘛!喜滋滋地想着,书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什麽知识也没有进去大脑。
这天,他的房门被人推开,门缝里突然冒出个人头,不就是王敏仁麽。
「喂丁宣,有没有人?」王敏仁压低声音喊道,他可是偷偷摸摸翻墙过来的,被人发现可不好。
丁宣放下书,道:「没人,安心进来吧。」一转身果断关上门,坐定後拿出扇子给自己摇着风,道,「翻进来的时候差点就被你家的家丁发现了,还好小爷反应机灵。否则你到时候肯定後悔死了。」为自己倒了杯凉茶,咕咚咕咚几口就没了。
「此话怎讲?」丁宣以手支着头,指尖敲打着桌面,看着一杯接一杯喝着的王敏仁。
放下挡着嘴的杯子,笑得高深莫测:「你啊,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啊!」扇骨打到叶擎天的天灵盖上,无视他的怒视,继续道,「你的擎天三天後就要正式接客了!」
「什麽!?」
「唉唉唉,你也别激动。男妓嘛,接客很正常。你只要有钱,就可以去见人家咯。我看你这麽痴迷他,不如去捧捧场如何?到时候我们约个地点见面。」王敏仁早就猜到他听到这些话激动的样子。
丁宣黯然地低下头,低语道:「敏仁,如果要赎他要多少?」语不惊人死不休,王敏仁岔了口气。不可置信地道,「你来真的啊?」轻轻地点点头,他确实喜欢上了擎天。他可以不在意他的过往,他可以把几天前在凝烟瓯的事都忘掉,他在意的是现在和未来。
王敏仁只以为他只是欲求不满,刚好看到个对胃口的,只是玩玩罢了,没想到这笨蛋来真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况且就算你动心了,你爹娘会允许麽?干净点的也就罢了,你想带那麽脏的人回家,你爹不打死你!」
「不准你这麽说擎天!」丁宣觉得「脏」字说的好刺耳,怒火越烧越大,他没想到自己的好朋友竟然这麽贬低自己喜欢的人,生气地抓着他的衣襟,「擎天不脏!你道歉!」
在一副不道歉就不饶人的咄咄逼人的气势下王敏仁妥协了,为了这种事吵架完全不值得:「好吧好吧,我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麽说他!」瞅着丁宣,对方才撅着嘴松开了手,一下子泄了气地瘫倒在桌上。
「丁宣啊,你看小爷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处处留情,看似有情实则无情。我玩得起也放得下,试问你做的到麽?先暂且不说赎身费有多少,你爹同不同意,你都没问人家愿不愿意,就这麽一厢情愿地付出,小心最後落得人财两空!」
丁宣当然知道王敏仁的好意,他知道他明白,他怎麽会不懂!可是……可是他就是放不下。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叶擎天,吃不下睡不着,他希望擎天能够永远都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笑、一起哭……
「好吧,何时见面?」丁宣暂时想不出什麽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跟他在一起,或许时间一长,两人有了感情,他就愿意了呢?这完全就是可能的呀!
看着丁宣突然无声地笑起来,王敏仁不知道他又在打什麽鬼主意了:「三天後的庚申时,在那条街的路口碰面。在那里可是千金一掷啊,你最好多弄些钱,否则花落谁手还不一定呢。」点点头,但倏忽又想到了什麽,「那可是晚上啊,我爹在!他突然找我怎麽办!」
「放心好了,那天皇帝会大宴群臣,所有大臣都得去,你爹肯定得去,不然你以为我就这麽冒冒失失的来找你了?你也太小看小爷我了。」王敏仁得意的昂着头,既然有人陪他了,那他也就没什麽事了。反正丁宣这小子肯定不会出去陪自己,他留在这里也无聊。
又敲了下丁宣的头,潇洒的走了。
「钱啊……」
钱啊——为了钱啊——
为了钱,丁宣从账房里支出了五百两。五百两,对普通家庭来说,可能一辈子都花掉。
当夜,他爹果然匆忙去了宫中,他娘也早早就睡了。
选了件最漂亮的衣裳,丁宣好好的给自己打扮了一番,峨冠博带,眉清目秀,翩翩浊世佳公子。也正因为如此,他不能翻墙了,否则衣服脏了破了就不好了。他早已把看门的两人给灌醉了,就是等待这个时候。只要他适时回家就不会被发现。
偷偷摸摸地跑出门,心绪飞扬无限。他已经可以想象等会儿见到擎天的样子了,擎天一定是最出众的!
丁宣想了一路,傻笑了一路。
凝烟瓯所处的这条街,是出了名的夜街,白天的生意始终比不上晚上。当然,它也是出了名的艳街,灯火通明之下,莺莺燕燕随处可见,只要你有钱,你就可以去。而其中最出名的男妓馆,莫过於凝烟瓯了。
停下步子,丁宣在大老远就看到了四具熟悉的身影。
擦擦汗,从容淡定的走过去。他们也都好好的打扮了一番,风华并不逊於丁宣。身後的闪耀光辉,璀璨夺目。
四人相视一笑,秦楚云道:「今天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兄弟,也要力挺到底!」
丁宣眼眶突然酸了,他们平时小打小闹、吵架、互相辱骂的次数屈指难数,可他却很高兴。交了几个或许对别人来说是「狐朋狗友」但对自己来说却弥足珍贵、无论何时都能够一直陪在身边的朋友,或许难过、或许喜悦。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既然你真的喜欢,小爷作为你的朋友,怎麽能不帮忙呢。」
「嗯!」
第五十章
花花世界,五光十色。声色犬马,昼夜荒淫。(後八字出自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续黄梁》)
映入丁宣的眼帘的,便是这番景色。
王敏仁倒是面露喜色,见丁宣一副不自在的模样,敲敲他道:「既然都来了,就放开点。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在这里做什麽都行。」说完就领着其他人往里走去。
在外忙活的老鸨见一群公子哥来了,笑得比菊花还灿烂,迎上去弯着腰陪笑道:「几位爷是——」
「莞儿在不在?」王敏仁不耐地打断他的话,眼神却飘到了其他地方,深深吸了一口这里暧昧的气息,顿时身心舒畅。
「巧啊,小莞公子已经候着呢。您请上楼,不知其余爷是想点哪位小公子呢?」
秦楚风道:「我们俩要凝萃!他现在可有时间?」
老鸨赔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凝萃公子在陪客中,不如您换一位如何?」 两人有些遗憾,耸耸肩,秦楚云开口道,「那就找朱华吧,他总该有时间吧。」
老鸨连连点头:「有的有的!朱华公子现在可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等着两位呢,呵呵呵……」
「那这位?」老鸨意指程策,但程策只是摇摇头,他并不好男色,今次来这里只是为了朋友。老鸨会意地点头,转向了丁宣,笑意盈盈。
丁宣眼睛一亮,一脸的期待道:「擎天是不是在的?我要擎天!出多少钱都行!」老鸨面露难色,暗道此人真是会挑人啊,这不是故意为难他麽,「这个——您真是为难我了,擎天现在不接客,要等到他表演完後出了价,价高者得嘛。您看看,这里有很多人都是来一睹他的芳容的呢。」也不知是老鸨故意夸大还是这是真实情况,听完这话的丁宣失望地低下头,程策按住他的肩道:「静待其变。」
点点头,丁宣没再说什麽。
在老鸨的带领之下,五个人在三楼选了两张毗邻的桌子,点了些酒菜,朱华和小莞很快就到了,两人依旧光鲜亮丽。小莞拿着把相思琴做到王敏仁身旁,长发飘飘的朱华面带浅笑,坐在俩兄弟中间。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朱华啊,擎天什麽时候出来?」秦楚云问道。
朱华以一副了然的模样笑道:「大概还有半个时辰。」这一笑,似温暖的阳光普照一切。
「真的假的,还有这麽久?」秦楚风接着道。兄弟两人一唱一和,逗得朱华笑个不停,丁宣怨念地看着其他人。
哎——之前的信誓旦旦全没了。不过话说回来,他刚才听到别人的谈话差点喷出来,内容大意就是:听说凝烟瓯来了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人非常非常温柔,听说床技了得。听说他的声音有如天籁,只要他轻轻一开口,自己的心神就全没了。听说……总之是各种听说,丁宣是越听越想笑,真是一个比一个扯淡。这种谣言一传十十传百,慕名来的人很多,但是不晓得最後见到真人会有多少人的心得碎掉呢?
他当然希望那些人全都不喜欢擎天,这样擎天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了,没人跟他抢!
「莞儿啊,你拿着琴准备表演麽?」王敏仁单手搂着小莞,单手端着酒杯。看着他轻俏的脸蛋就是欢喜,忍不住低下头飞快地亲了一下。在这麽多人面前被人轻薄,顿时羞的从头红到脖颈,羞嗔地瞥了眼王敏仁,道:「人家可以陪吃陪聊,可不陪这个。」
放下酒杯,王敏仁邪气而轻佻地挑起小莞的下巴,故意压低嗓音:「不陪哪个?」
一张玉脸白里透红就像是只甜蜜的水蜜桃,见没人理睬他们就将脸埋进王敏仁结实的胸前,不好意地低声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人家要压倒你……」伸出去的手停滞在半空中,笑容硬在脸上,「什、什麽?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之後两人都没了声音,王敏仁想他一定是听错了,不会有这麽惊世骇俗的话的。
丁宣不知道这半个时辰他是怎麽熬过来的,用度日如年来形容并不为过。
这里很吵,什麽声音都有,就像是把毫不相干的东西搅混在一起,令人恶心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