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装满珠宝的匣子,这个匣子里积攒了他八年的梦、八年的时光,现在却像一个最大的讽刺:叶擎天,没想到吧,其实我都是骗你的,上天注定了八年後会见到自己的儿子,这不过都是你放纵自己的借口,你承认吧!
「哈哈哈哈……」叶擎天拿出里面一串红珊瑚手链,泪眼模糊地笑着。他记得,记得太清楚了,当时为了得到这串手链,他给客人当狗!还学了狗叫。
还有这个,这颗东海夜明珠,好值钱啊。他一定是疯了,白白给人蹂躏了一天才拿到的。
还有这个、那个……哪个不是他对客人百般讨好换来的?为什麽到头来却什麽都是假的?就像你不停地追逐着一件东西,你满心欢喜的努力着,哪怕再苦再累也咬紧牙关在荆棘丛中奋力前进着,却在即将要触碰到的时候有人告诉你,这是梦,这个东西世界上是不存在你追逐的这个东西,赶快梦醒吧!
他这八年算什麽?到底算什麽?谁能告诉他的究竟!?到底要他怎样才够!?
打开一个庞大的箱子,白花花的闪烁地人眼都瞎了,都是大个大个的白银啊!这些他接了多少客,卖了多少次身才换来的?他一次次在他们身下尖叫、呻吟,在他们身下谄媚,才换来了这些!可有谁知道他不愿!他是男人!是个活生生的男人!他有自己的尊严!他可以忘记自己曾经是个帝王,他可以放下帝王的尊严,可他放不下作为男人的尊严啊!
「银子……银子……哈哈哈哈……」
「我拿血泪换了你们,为什麽你们都是冷的?为什麽你们从来都不怜悯我?我也会疼啊,我也会哭啊,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你们为什麽总是这麽的心安理得!?有没有谁能告诉我?!告诉我啊!我这一切的付出到底是为了什麽!?你们说话啊!说啊!为什麽我会和我的儿子……老天爷你到底长不长眼睛!?你的眼睛是真的瞎了麽?为什麽你从来都不看我一下呢!?我平生是有对不起谁麽?你开开眼啊……」浑身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叶擎天手上满满的抓着白花花的银子,笑得疯癫痴狂,笑容中的无所谓万物似乎连世间一切都摒弃在脑後。他在乎的,总有人从他身边无情地抢走。当他开始渐渐暗示自己,别在乎了,忘了吧,却又突兀的出现。这个世间都是在和他开玩笑吗!?他满心欢喜,有人将他推入深渊,他好不容易从深渊中爬了出来,又有人轻轻一推,又再次将他推下去!
「既然你们喜欢……」叶擎天站了起来,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双眼,让人看不清神色,只是嘴角的一抹绝望的笑容却恁得惊心。他将小的珠宝箱放入装白银的大箱子,一点点将它们拖到外面。
入夜的凝烟瓯总是格外的繁华,屋外人声鼎沸,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明眸善睐在柔和的灯光下愈加柔美。看到这一切叶擎天却越笑越开心,这人世间本就是这个样子,他的痛苦这个无情的世界又岂会愿意去了解?他到底在期待些什麽?他又在逃避些什麽!?
大家都忙着和身边的佳人调笑,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的举动,努力把重重的箱子拉到朱红栏杆旁,叶擎天疯狂地大笑:「你们不是爱钱麽?既然你们喜欢我就给你们好了!全部给你们!给你们!我都给你们!哈哈哈哈哈……」
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银子从五楼扔了下去,被砸到的人先是一怒後是大喜,这从天而降的钱可是想了几十年了今日总算是圆满,并且仰着头希望这种好事再次落在自己的身上。此一举动更换来无数人的惊呼,纷纷围着栏杆看到底发生了什麽的事。楼下的人等着接金银珠宝,同楼层的人都谐谑地看着此人疯狂地举动,莫不是想死了,就是疯了。叶擎天的爱钱在凝烟瓯可是出了名的,估摸着真的是疯了吧。可这并不妨碍他们看好戏的心。
「我抢到了!我抢到了!」一人手里拿着个大元宝,虽然对他来说并不多,但不是自己的拿的就是特别的舒爽。底楼简直乱成了一片,你争我抢好不热闹。有人喊道:「再扔一点!扔呀!」砸疼了又怎麽样?那可是钱啊!
叶擎天似乎颇享受这个过程,凤目中乌黑的瞳孔毫无焦点,笑容却更加开怀。就像正在看一场内容和演员早已熟烂於心的喜剧,明明知道接下去会上演什麽搞笑戏码,却还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比那些第一次看这场戏的人更开心。
「还……」叶擎天依旧欢快的扔着东西,话未吐尽,却被人拉着转过身来,迎面就是重重的一巴掌:「你疯了!」曲商火冒三丈地瞪着叶擎天,他到底又是哪根筋搭错了又给自己惹是生非!
「你给我进来!」曲商不顾叶擎天挣扎拉着他回了房间,门被重重地一带,吓得原本开开心心看好戏的人笑容都挂不住了。
曲商选择做了下来,厉声道:「你又发什麽疯了?这些钱可都是你辛辛苦苦赚的啊!你不是要存钱麽?又发生什麽事了你给我一五一十的交代好!」八年过去了,饶是保养的再好的曲商,容颜也有老去的趋势,真是应了那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深深的一巴掌足够唤醒癫狂的思绪,叶擎天捂着脸,眼神却不知飘向了何处,只是静静地站立着,似乎像是连呼吸声都消失了一般的死亡,宁静的叫人尖叫。
「说!」一拍桌子就是茶具都颤抖了,叶擎天的眼神才有了聚焦,断断续续地大略的说了事情的经过。不过声音小的让曲商以为,他只是在给自己叙述一件平淡的、极小的,令人毫不在意的小故事。可事实是,它并不平淡。
曲商听得心惊,满腹腹诽在听完後只剩下哀叹连连。最後只留下一句话:世间没有过不去的坎。便匆匆离去。他自然知晓自己说得再多也终究是徒劳,一切全在叶擎天怎麽想、怎麽做罢了。
第八十二章
曲商的一句话,叶擎天考虑了整整一个晚上。一个人独处的黑暗夜晚,总是处处弥散着寂寞和害怕。可他并不害怕,他觉得很开心。没有人打扰,安安静静地。在脑海中搜寻着甜蜜的记忆,时而会心一笑。那些音容笑貌,总是最原始的,毫无瑕疵的,也是他斑驳不堪的心底最後的圣地。为了他的圣地,他愿意付出一切。
叶擎天已然做好的打算,今日要去拜访一下铭天所说到的褚谦雅。他已经让临儿去准备一些见面的礼物,自己则寻了件平时根本不穿的华丽的衣裳。细细打扮之下,即便容颜已有显老,却依旧让人眼前一亮,好一个丰神英毅之人!
临儿听说了昨晚叶擎天的撒银子的事儿,又气又担心,但却被曲商告诫不要打扰他,第二天一早却被他喊了起来,揉揉眼睛,确实有些不同,但是他却说不出来。
提了准备好的礼物,临儿却被叶擎天的打扮惊艳到了。平日里公子都会画上些妆,如今铅华尽洗,竟英俊地让他面上有些红了。
叶擎天捏捏红扑扑的脸,笑道:「小家夥。」临儿揉揉脸蛋,撅着小嘴儿低着头不敢看叶擎天。
握上临儿的手,叶擎天拉着临儿的手坐了下来,揉揉他的头发道:「临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啊,总得给自己想些後路。」不敢抬头,只有懦懦的声音:「临儿想服侍公子一辈子。」
「真是傻临儿,我怎麽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你啊,以後得找个好姑娘,待在这里终究不是征途。」临儿觉得叶擎天温柔的就像记忆里的母亲,摸摸他的头,像春天里的风,温柔的让人沈溺却如何也抓不到。
临儿点点头,眼角的余光只能瞄到叶擎天嘴角淡然的笑容。暗道,今天公子果然不同啊,他比以前更温柔啦。
叶擎天摸着他的头,看了看窗外的时间,见差不多了,便问临儿道:「京城里有个褚府你可知晓?」
「知道!那可是兵部尚书府,怎会不知!怎麽公子,你要去那里麽?」临儿突然有了兴趣,亮亮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叶擎天莞尔一笑,点头称是。
要去达官贵人的府上啊,临儿从来没想过,兴致就更高了,毛遂自荐道:「那临儿去写名帖。」兴冲冲的去准备东西却被叶擎天拉住,方见他微微摇头,道:「不必了,直接登门虽然冒昧了点,但我想那位褚大人应该不会在意。」想做的事被不允许了,临儿一下子又没了生机,眼神暗暗的。叶擎天瞧得清清楚楚,宠溺的笑容却一点也没减少。
「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临儿带上东西跟我走吧。」叶擎天起身整整衣裳,在临儿的带路下去了来到了褚府。并没有想象中的豪华,只是很普通的房子,顶多加了两个看门的。
临儿拎着礼物上前道:「请两位大哥通报一下褚大人,青……叶擎天拜访。」看门的看看临儿,又瞧了瞧站在台阶下的叶擎天,道:「你们稍等。」一人跑了进去,如叶擎天所料,出来的应该就是褚谦雅了。
褚谦雅可能是跑的太急了,站在高高的门槛前喘着粗气俯视着台阶下的叶擎天,仿佛一眼万年的期待。
叶擎天看不懂他的眼神,太复杂了,复杂的让他心都乱了。
撩着下摆,彬彬有礼的走上台阶,叶擎天作揖道:「褚大人,叶擎天有礼了。」对方盯着他的脸迟迟没有动作,只是脸上喜极而泣的表情让他心里一阵疑惑。但是很快就抛之脑後,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麽意义了。
被管家推了一下,褚谦雅才缓过来,擦掉眼泪,哽咽着道:「叶公子里面请。」叶擎天先让临儿回去了,临儿本不愿,却被他的眼神生生逼了回去。
亲自领着路,褚谦雅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叶擎天,不管怎麽看都看不够,他想了这一天是多少年了?他似乎怎麽想也想不起来了。
进了大厅,褚谦雅连忙吩咐下人道:「快把大少爷小少爷和小姐喊过来,说是有重要……就说是他们的故人来访。」上了茶,叶擎天只是静静地端着茶杯,感受着手里传来的滚烫却不持久的温度。可是一切都太迟了,他的心早就冷了。
「爹你找我何事?」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抹鹅黄色窜入视线里,粉面含春,肤胜白雪,杨柳小蛮腰,清新、灵动,叶擎天以为他会很淡定,可手里不断颤抖的茶杯暴露了他所有的心思。
「慧兰……」叶擎天突然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了,明明早就对自己说好绝对不能哭的,可是他还是没忍住。
褚慧兰一看客人惊得呆住了,只迈了半步的动作停滞着,震惊於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男人,太熟悉了!就是太熟悉了……
「爹!」回过神来的褚慧兰冲进叶擎天的怀里,被茶水泼到了也浑然无所觉。今天明明不是她的生辰,为什麽会有这麽大的惊喜。她是不是幸福的快要死掉了?或者为了得到这一刻的代价是她的性命?那又如何,她觉得值得!她从来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自己的亲爹!
「爹……」褚慧兰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只能把所有的感情通通化进这一个发音简单却含义深刻的字里面。她的心快被幸福撑爆了。
褚轲天见到泣不成声的两人,惊讶的久久说不出话来,呆呆站在那里似乎时间都静止了,直到褚慧兰眼泪鼻涕满面的转过身呵斥道:「你傻了麽!这是我们的爹啊!」他才眼泪扑拉扑拉的像断线的珠子留下来,扑进了父亲的怀抱。
而一旁已经站了很久的褚铭天又岂会比两人淡定,眼泪糊了满面却只是孤独的立於暗处无声的流泪,他做了禽兽不如的事,他早就没有资格再投入他的怀抱了。
褚谦雅抹着眼泪,铭天已经什麽都跟他说了。但是他不怪他,一切都是无心之错,若是没有这件事,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最想念的人原来就在身边,他们还傻傻的天南地北的寻找着。
一别经年,感情如倾泻的洪水,止也止不住。几人哭成了泪人,最终还是叶擎天拍拍他们,才好了些许,叶擎天沙哑着嗓子道:「明明见到爹是好事,你们哭什麽啊。」嘴上虽然这麽说,可自己也哭得停不下来。
「就是呀姐姐,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就想哭!」褚轲天胡乱抹着眼泪,道。
「去你的。」褚慧兰嗔道,坐在叶擎天的旁边握着他的手不放,褚轲天也学着她握着爹的手。就像小时候,他们一人一边,哥哥跟在後面。
「你们这样像什麽话,会让褚大人笑话了。」
「切,爹才不会这样的。他可喜欢看着我们这样闹了,对吧。」褚慧兰不屑道。叶擎天有些头疼,明明记忆中的女儿可是很淑女的,怎麽八年未见,就这麽刁蛮了,难道真是所谓女大十八变?
「褚大人,这些年多谢你照顾我这些不成器的孩儿,请受我一拜。」说罢抽回手,准备叩头一拜却被褚谦雅拦住,道:「你何须行此大礼,你我同辈,我可受不起。再说,孩子们不都还看着麽,这麽做岂不生疏了。」叶擎天尴尬地缩回手,好在褚谦雅不在意。
「叶公子,不如今日不如就住在这里,我想你和孩子们应该有很多事要说。」褚谦雅道,笑容明亮让叶擎天恍惚了一下,总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
有了这个提议,几人开心地差点掀了房顶,拉着叶擎天就往里屋走,他们真的有好多话好多话要讲啊,就是说上一辈子都说不完。
两人滔滔不绝,他们被人贩子如何如何,好在那时候褚谦雅受天子之命到外地惩办贪污一案,恰巧救了他们。他便收留了他们做自己的养子养女,至今还未娶亲。
褚慧兰还抱怨,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导致褚谦雅没法娶亲呢?
还有,褚轲天还偷偷对叶擎天说,其实慧兰已经有了心仪的男子了,人家虽然喜欢他这个姐姐,可不淑女也是个大问题,两人就卡在这里前不得退不得,弄得褚谦雅头都大了,两家长辈急的焦头烂额,他都快笑死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像刚出生的小鸡,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但母鸡却不会嫌吵。
时光飞逝,一聊就是一整天,直到到了晚上该吃饭了,三人才从里面恋恋不舍的出来。
席上更是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拼了命似的把菜往叶擎天的碗里夹,堆成了小山让叶擎天哭笑不得:「你们这麽做,别人怎麽吃饭呀。」弄得两人好不赧然,只得安安静静地扒着饭。
「叶公子,今後你有何打算?若是不嫌弃,就住在我家吧,我想他们也会开心的。」一旁两人狂点头,褚谦雅都差点以为脖子都要断了。只是看着一旁沈默的铭天,原本开心的心情却是一暗。
叶擎天却摇摇头,道:「既然知道他们几个有大人照看着,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大人能够一直照顾他们。」
「这是自然,我早就收了他们做孩子,必然要好好对待他们。」
「多谢大人,明天我就要动身离开京城了。我曾听朋友说,川州是个不错的地方,或许去那里住也不错。」川州,是阿新的老家。阿新曾不停地介绍川州如何如何美,如何如何棒,他动心了那麽一瞬,也曾希望能够领略那里的风景。
两人在一旁嚷嚷着不让,褚谦雅却沈默了,好久才说:「既然叶公子有这个打算,我自然不能再说什麽。」
褚慧兰吵得更加厉害,她以为褚谦雅是站在他们这边:「爹你骗人!你明明比谁都不愿意!你以为我不知道……」
「住口!」褚谦雅怒喝道。
「你不让我亲爹留下来我就要说!你的书房里挂满了爹的画像你以为我不知道麽!」
「你!」一场本来开开心心的宴席经这麽一吵一闹,什麽气氛都没了,叶擎天更是尴尬地连褚谦雅都不看一下。
宴席不欢而散,管家给叶擎天安排了个房间,褚慧兰和褚轲天闹到了半夜才离开。
夜深人静,漏刻声清脆,褚谦雅却如何也睡不着。自己想了十几年的人就在不远处他如何能够不开心,可就是因为这朝思暮想之人马上就要离开了,他又不得不难过。可既然是他想要的,他自然要成全他,他明白,爱一个人就是并不仅仅意味着占有。
他就算再怎麽心如刀割,他也不能做出挽留他的举动,这算是他对他的最後一点心意吧。想着想着,褚谦雅感觉到他的枕头湿了,可他一点也不想阻拦没有阻碍的泪水。就放任他好好哭一场吧,以後再也不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