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赵宇,这批元军行进得越艰难。每过山峰旁,总有地震,一开始还只是地表微微颤动,后来就愈演愈烈,到了山上石块被震得飞滚而下,砸死砸伤众多人马的地步。而且震动能持续很长时间,有时达到半个时辰,元军最后全都下马卧倒,动都不敢动了。军中的巫师问神,说是有山妖在作怪,怨马队惊扰了他的安眠。后来蒙人见山就拜,有时真的会看见老虎的身影在林间一闪。
李越看着那些蒙兵拜来拜去,就不好意思再试验他的地震仪了。他已经变得很冷血,但还是不能在别人对他礼拜时下手,虽然对方根本不是在拜他,而真的看见他时十有八九会只想杀了他。
站在小城的城墙上,看着远远压过来的骑兵大队,赵宇面色明显带了一丝不快。李越惴惴不安地站在他身边,不远处有陆秀夫,方笙,还有慧成和慧达。李越知道这次战斗和以往不同,大部分的准备工作是由叶铭带领着军民来策划完成的,赵宇除了提供些技术上的支持,其他都没有经手。赵宇这种事必躬亲的人,现在心里肯定不像以前那么有把握,看着元军势众,他大概觉得自己没完成任务。
果然,赵宇淡淡地说:“这就是你震了十八次后剩下的?还真没有多少,当然,这得对比原来是一百万的基数而言。”
李越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哪里有十八次,也就……七八次。”
赵宇说:“那看来你的地震每次只减少了十个人左右?我还不如派几个人从山上往下扔石头呢。”
李越忙说:“谁说那么少?每次至少杀伤了一百来人吧。”
赵宇不依不饶:“他们两万人,你减少了七八百人,连百分之十都不到,那个仪器看来不怎么管用。”
李越忙辩解道:“管用管用!最后一次,已经到了八级浅层地震的地表效果了,其实还可以调得更高,就是后来他们一个劲儿对我下跪,我就没……”
赵宇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李越赶快说:“我一会儿就去给你守城门,那个,你不是说要有足够的人数练兵吗?”
赵宇没看他,说道:“我说是练兵,兵要对兵,不是马,我不想让人对着马使劲,马是要区别对待的。”
叶铭走过来,看了看远处的元兵,对赵宇说道:“兵士们已经都到位了。”他对着站在赵宇后面的慧达和慧成说:“你们莫让他乱走。”两个人都称是。
赵宇眯眼:“什么时候要你来指使我了?”
陆秀夫忙说:“官家的确要小心,现在官家身边就吾等几人,不比从前了。官家要为大局考虑,如果出任何意外,将……”李越使劲忍住才没笑出来。
现在城上守城的人是强弩队和第二梯队,也就是原来后勤队的,这段时间,被称作“后勤”的人员十分不满,认为如此分开战斗人员和后勤人员的做法十分不公平:都是来投奔官家的,怎么能有人能够有机会立军功,而有人就只能做协助工作,出头无路?所以现在只能分称第一梯队,第二梯队,两者都可以上战场。也就是为了照顾这双方的感情,这次练兵就没有选在荒野,而是选择了这个小城镇。
他们现在所在的遂城,是一个毫无名气的地方,隶属吉州。吉州,是文天祥的老家,也是后代的吉安,就是中共朱毛确定了以农村包围城市为宗旨后开辟的第一个根据地。吉安是革命老区,有名有姓的烈士就有五万人,开国将领就有一百四十多位。李越怀疑赵宇特地选了这个地方也许是他觉得吉州前有忠烈后有众多英杰,此处隶属吉州,也该是人杰地灵之所。
遂城虽然在南宋算是破败的城镇,但就是这样,里面也有两万多户人家。南宋十万八万人口的城镇比比皆是,他们这个地方还算是农村乡镇。就像是验证了赵宇的猜测,遂城的百姓非常拥戴抗元。历史中,宋军在江西曾与元军展开了多次的拉锯战,江西是南宋的抗元基地之一。此时,文天祥正在江西中南部与元军交战。
为了这场练兵,城中许多人搬了家,还出力协助修建了众多的工事和机关。义兵现在已经有了两万五千多人,加上从城里组织起来的五千多青壮年,总数到了三万人,多于元军。而城里面的布置,也足以处置这两万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担心赵宇会有危险,那也太关心他了。他们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如何让元军分批进城。
元军审视着面前这座小城:这座城池方圆也就五里,城墙破旧,面对着元军方向的城门也看着不牢靠。可城上插着长幡,垛墙处布满了弩箭的影子,城墙下围着鹿桠竹签。元兵派人围着城转了一圈,发现其他的地方丘陵起伏,就是他们来的这路地表还算平坦,适合骑兵进攻。
一般来说,蒙元骑兵最擅长的是野外作战,自然要把敌人引出来,再用快马包围袭击。如果是攻城,也要先驱使百姓上去消耗敌方箭矢,精兵在后。但是这队元军到来,发现周围百里乡野已经没有人烟,坚壁清野到了连井都堵了掩盖起来。那么现在,只有诱敌出城才成。
一队元军骑到了城门外,向城墙上射箭,城墙上马上有箭弩回应。两方射了一会儿,元军向后退了,做出远离大队,让人有可乘之机的样子。果然,城门开了,一队宋人追了出来。这队元军还是向后退去,但是远处一大队骑兵正飞速奔来。宋人发现上当,忙向回奔跑,结果人刚刚进了城门,城门还没有来得及关上,元兵就到了。
三千多人的大队的元兵冲入城门内,面前是空荡荡的街道,为了不挡住后面的元兵入城,前面的元兵就领头冲入了街道中。大街很快就有了分岔,后面的队伍源源不断地进来了,前队自然就分头跑入各个街道。带头入城的蒙兵感觉很古怪:一般的情况下,这些道路上难道不该有抵抗的宋军?难道不该有人举着个棍棒什么的迎上来,然后让马上的骑兵一刀砍死之类的?难道不该有人向他们射箭?然后他们弯弓一箭回射,他们的准头比宋人厉害,会将宋人一箭就射下屋顶。怎么路上没人呢?怎么胸口阵阵作痛?
李越站在门后,在门框与墙形成的三角空间里,从城门缝中用激光剑扫过飞驰而入的骑兵身体。他在暗影里,没人在马上看门缝里有什么东西。可终于,这次来冲击的队伍都进城了,元兵大喊着该夺取城门了:刚冲进来,城门上根本没人射箭,所以先冲进城再说。现在人都进来了,自然要夺取城门,好让后面的大队进来。
元兵们纷纷下了马,抬头寻找上城的台阶:这实在诡异,方才跑进来的宋人去哪里了?在他们眼前,一边的城门慢慢地关上了,城门后,站着……一只老虎……
几乎就是同时,旁边看着是城墙的一部分的墙壁竟然挪开了,原来是一幅画?!他们不知道李越曾经感慨,比起当初的山崖立体画,这个城墙真是太容易画了。他自告奋勇,多画了半丈。而画后面堆了过腰的沙袋,沙袋后早站了一排弓弩手,元军还没有来得及抽出武器,一排箭雨已至,城门内的元兵纷纷地倒在了地上。城门“砰”地一声死死地合上,李越在陈树的帮助下,把大木头栓插在了门内。两个人忙跑入城门两旁的沙袋工事中:他们的任务是不让进了城的元兵再冲出去。还在城门内街道上的蒙兵意识到了危险,调转头冲了回来。这么短的距离,自然是排弩和李越改进的十字弓最有效的射击范围。如果中世纪的农民都能用那时的十字弓射死穿甲的骑士,这些人拿着配有现代弓弦的改进强弩更是一射一中,蒙兵怎么也靠近不了城门。倒在地上的马匹成堆,阻塞了街道。蒙兵下了马,借着马匹尸体的掩护,慢慢地接近城门。一声哨音,空荡荡的街道上几扇大门洞开,里面首先探出了长长的毛竹,然后成队的宋人冲了出来,以绝对的人数优势非常迅速地解决了街道上的元兵。
城中的弯曲的岔道里都有了元军,虽然城并不大,但如迷宫一样弯曲的街道展开也该有十几里长,轻易地容纳下了三千多骑兵。元军进城后的主要目标是消灭敌人,自然是要沿着悄无声息的街道深入城中,寻找宋人。不久,有的前队突然掉入了陷马坑,在狭窄的街道里,后面的人只好停步,而此时,墙上冒出宋军,对着下面停住不动的元兵一阵箭,把人射在马下。然后隐蔽难见的街门一开,有人群出来结果了元军。有的队伍走到入小巷,才发现前面是条死路,还没有来得及调转马头,从街两边的墙里突然刺出了几百竹竿。原来墙上早就挖了墙洞,这些尖锐的竹竿要么把人刺到了马下,要么刺入了马肚子里,惊马跑开之后,那些刺出竹竿的人就出来关照了街道上半死不活的元兵。而那些破门而入宅院的元军,刚进了院子,就被人关了院门,一群人攻击几个元兵,很快结束战斗……
叶铭的八千人对这三千多绰绰有余,没多少时候,这次进城来的元军就都被收拾干净。锣声一响,张锦带着百姓们从城的另一边过来,牵走或者抬走战马,拉走尸体,再次把街道恢复原状。
城外的元军看见城门关了,大感不妙,忙驱马前来,可哪里能接近城门?这些宋人的弩超过了蒙兵的射程,把元军射开了。
元军退后些,重整了队伍,正犹豫中,那城门上方起火了,有元兵装束的人在上面挥手,城门大开了。方才还担心那些进去的人是落入了陷阱,现在看来他们是夺了城门。元军急忙催马前进,城上是自己人,自然不用再争夺,就大队长驱直入。看着差不多了,已经“被占领”的城门上宋人突然现身,向城下的元军射出密集的弩箭,如此近的距离,元军伤亡惨重,无法继续冲入城门,只好再次后退,而城门自然关上了,已经进了城的四千多元兵,不知所终。
一天中,就损失了这么多人,元军将领几乎发狂。其实他如果知道蒙军的历史,就不会这么自责。蒙军初期攻城并不出色,金国如果不是愚蠢到与蒙古兵在城外几次大战,活生生地断送了自己的主力,也不会失去重要的城池。但蒙军善于学习,后来采取了许多汉人的技术,比如云梯和火炮回回炮,再加上驱使百姓和降军,运用人海战术,才屡屡克敌制胜,最后灭掉了金国。现在没有了百姓和降军,只余下精锐,加上他们千里奔来,原来准备与赵宇在平原对阵,毕竟以前赵宇选择的都是野外,所以也没有带回回炮,只带了绳梯之类,元军深觉力不从心。
照以前的行为,下面应该是烧城之类的,元军骑兵搭上火箭,骑往城墙,想射入城内。但无法接近,火箭都射在了城外。
其实仔细想一想,这本来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蒙军骑兵虽然有动物根筋做的弓弦,臂力也很大,但射程上其实比不过床弩。如果宋人放了心思对付蒙元,凭着先进的武器应该能够取胜。可惜南宋一直没有全心抵抗,主和派总是占了主导地位,造成军心懈怠,无法充分地使用现有技术制造大量有效武器,但另一方面,就是造出来了,也被大量降将送给了蒙元。现在有李越做的床弩和强弩,使用的是后代材料,就更不可能让元军接近城墙。
一时攻不下来,天色也暗了,只好安营。夜里宋人倒也没有前来袭营,次日,元军再次聚集在城前,与城上的宋人遥遥相望。正在踌躇之间,城门开了,里面也没有人出来,就是那么大大地敞开着。
城门上方的城墙里,李越和几个人正在观察着元军。陈桐说:“我觉得他们不会来。”
陈树说:“我觉得他们会。”
董义马上说:“开赌开赌,‘不会’对‘会’,二比一,谁买?……”有人应和起来。
小知道笑着说:“不是有那个,你知道,小官人,什么来着?”
陆敏笑一下,“诸葛孔明的空城计。”
赵宇踱着步走过来,问道:“谁出的这主意?”后面跟着打幡的苏华。
董义跑过去,要挽赵宇的胳膊,嘴里说:“好久不见哥哥了。”赵宇把他的手拍开。
小知道说:“是叶将军呀。”赵宇翻眼睛,对身后的苏华说:“你把那个长幡摇一摇。”苏华依言使劲摇了几下。
李越看着缝好的长幡,没事找事地问道:“谁缝的?”
陈桐马上说:“是张小郎,手很巧是不是?”热情地瞄赵宇。
李越当场噤声,赵宇依然看着城外,说道:“我下去走走。”几个人同时说不行,赵宇撇嘴道:“你们这么干敞着门,也没有什么诱饵,谁能上钩?会来的那得多傻呀!”话音未落,一队骑兵唿哨着奔了过来,还射着箭,赵宇叹气摇头,李越说:“我得下去了。”
陈桐喊:“各就各位。”呼啦一下子,人都散了。
慧成走到赵宇身边说:“官家还是离开这里。”
赵宇说道:“是我把他们引来的,我不走,还得从他们打的赌里抽一成才好。”跑开的董义大声说:“我帮哥哥存着就是了!”……
看着宋家天子的长幡插上了城门,元兵实在不能忍了,既然宋人新帝在,那就试一试吧。两千人冲进城去,城门关了,骑兵们泥牛入海,又一次没了声息。
元军正准备大队攻入,城门再次打开,里面出来了……弄不清楚叫什么东西……
赵宇在城门上终于微皱了眉,李越也看着城门下出去的大型竹子和木头制作的方形车,想了片刻,终于低声说:“这是……坦克吧……”
赵宇有些切齿:“竹木做的坦克!这都是你给他们的东西闹的!”李越克制了半天才没有笑出来。这些竹木车大概能容十几个人,两侧前后都有轱辘,可没有底板,明显是里面的人在推着走,车的四周都是能开的箭窗。城下一连出去了二十多辆,然后在城门前列出了菱形阵。元军一见,立刻冲击过来,车窗中射出箭来,大多元兵都冲不到竹车前,而有一个到了竹车前的元兵也被射落下马来。他挣扎着想爬起来,竹车后面门一开,几个宋人出来,猫腰到把竹车前,把落单的元兵用竹筅叉住,一个人上去一刀,完事就又急忙回了竹车之中。
一声竹哨响起,两翼的竹车向前移动,成了半月形,然后又在前方再次成了菱形,只不过原来的菱形头部变成了尾部。菱形中间包围了那些在进攻中被射倒元军,竹车后门再次打开,成组的宋人出来,结果了那些受伤或者没有受伤的元兵。元军大队明白这些竹车的意图,忙加紧了攻势,可竹车对外的窗口一阵密集的箭,不让元军靠近,直到那些菱形中的宋人干完了事,进入了竹车。
李越知道这是模仿了戚继光北镇蓟州时所用的战车,只不过戚继光用的是马匹,战车里拉了火炮。遇到敌人攻击时,战士甚至是骑兵,都可以躲入马车。等到攻击时刻到来,再出去战斗。戚继光提出了崭新的作战组合,要车、骑、步三兵配合作战,每四千步兵有三千骑兵还有重车一百五十六轻车二百五十六辆配备,那时的战车相当于后世的坦克,他的军事思路十分相似后代欧洲现代战争中的兵种配合作战的军事理念。
又一声竹哨,这些竹车缓缓后退,城上的弩箭逼住要追击的元军,直到竹车安然退入了城内。城墙上一片欢呼。虽然只是这么小小地进攻了一下,却是他们第一次主动出击。赵宇过去所有的策略全是在防守时歼灭元军,他从来没有带领人主动进攻过元军,尤其是对方有骑兵的情况下。而这次毫无伤亡的出击有极大的意义,代表了这支队伍风格上的一次重大改变
赵宇叹了口气,李越低声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吾家有女初长成之类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