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名人,自然要有名物,要不怎么能吸引人到此一游呢?于是,新州城的大街上,经常出现一些奇景。
一个摊贩拿出了一叠的尿布,卖力地吆喝着:“哎,来看一看,瞧一瞧,这是护国将军小时后用过的尿布,鲜艳如昔,嗅一嗅,仍可闻见其中的童子尿味,要价五钱,谁要啊?”
旁边的摊贩也不示弱,立刻拿出自己的镇摊之宝——第一任武林盟主石盟主亲自用过的马桶。“石盟主的马桶坐一坐,能起到洗髓通筋的作用,是不可多得的练武护器,谁要?五钱银子拿走。”
“我这有慕大侠亲手写的墨宝一幅,五钱银子。”
“林盟主的亵裤谁要啊?五钱。”
“……”
五人一进街市,俨然成了众商贩们抢夺的目标,尤其是有人眼尖地认出了林家小姐,这下更加卖力推销,什么内裤,手帕,只要是各位名人们碰过的,都成了他们极力推荐的商品,而且名物的功效越说越令人匪夷所思。
亵裤增加功力,墨宝里有藏宝图,手帕是定情物,枕头能延年益寿,还能再离谱点吗?
显然,小贩们说的已经超出了他们认知的极限,而且是在他们没有亲身体验的情况下,所以五人在眼神流转间达成了一致——跑。
有时,跑也需要技巧,比如在被一群手拿名物的老百姓以一双堪比孙大圣的火眼金睛全方位盯住时,跑也要跑得有思想。左冲右突,南闯北漂,种种方位一一试过。
不幸地是,围着他们的包围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逐渐缩小,一群一群的小贩们如老鹰抓小鸡的老鹰,而他们就是中央可怜的小鸡,把他们团团围住了。
此时,他们心中也是万分纠结,到底要不要动手?动手,可以逃出升天;不动,任人宰割。孰轻孰重,本该早有决定,但无奈的是,他们身处新州。
新州,街上最不常见的是恃强凌弱,最多的恶人被百姓们围殴。也就是说,若是慕安之他们一时失手,一个不小心,推了其中一个百姓一把,后果会比如今要严重得多得多。
权衡利弊,左思右想,终于得出了个结论:花钱消灾。
花钱简单,一只手掏钱,另一只手拿货,连个嘴皮子都不需要动,因为商贩们早就明码标价,只要五钱银子,货物随您挑。
总算是见识了什么叫无声的力量,五钱银子买堆神乎其神,疑似前人遗物的东西回去,他们明摆着成了冤大头。
小贩们明里热情,暗里强逼的售卖方式,令慕安之五人不得不省视这冤大头当得值不值。于是,一通眉来眼去,作为地头蛇的林小姐便被四人殷勤的目光下推到了台前,接受着尿布、亵裤们的洗礼。
林小姐在闻过尿骚味,掠过不知是谁人的亵裤后,终于爆发了。火山爆发还可以去其它地方避一避,但林小姐的怒气如有形的杀气带着威压,凌迟过众小贩们的鸡皮疙瘩,直冲他们的面门而去。
小贩们犹如身处冰火两重天,一边是眼看着自己的货物将会成为他人的掌中物,胜利在望;另一边则是林小姐的怒气似不要银子的北风般,吹得他们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只是勉强站住了阵脚,内里其实已是个空架子了。
忽然,林小姐展颜一笑,这笑如寒冬里的太阳,暖了小贩们上下不停跳动的心,给了小贩们一种自己的企图即将得逞的希望。
林小姐道:“你们挡路了。”
众小贩怀疑自己听错了,又不顾死活地问了句:“林小姐,你刚说什么了?”
林小姐口齿清晰地道:“你们挡了我回家的路。”
回家?这时的小贩们才想起眼前的人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而是武林盟主的女儿,挡了她的路,若是她把状告到了盟主面前,他们这些人还有活路吗?
比起货物,活路显然在他们心中的分量更重。想到这,众人把略有幽怨的情绪转嫁到了另外四人身上,妄图尝试以眼传情,以情动人。
可惜,经历一番围追堵截,四人的心早炼成了百折不弯的铁石,任凭周围的冷风萧萧,无动于衷。
失望是难以避免的,失望之下难免冲动行事,但有着一根名为林佑言的绳子绑着,小贩们的摩拳擦掌改为了默默向后退去,留出了一条大道。
五人争先向前跑去,唯恐落了单被这群百姓们抓住,来个强买强卖。直至出了街道后,五人才能吐出心口的闷气。
想他们,面对强敌时,仍可面不改色,侃侃而谈,却在新州城里遭遇百姓们围堵所有的高深武功都成为了他们的摆设,最后只能借着武林盟主的名声来压人,才能侥幸地逃出。这事说出去实在是丢人,幸亏只有几人知道,且这几人也是参与者,为了大家的名声着想,相信没人敢出去宣传的,所以五人的面子还是保住了。
一次耽搁,时间悄然流逝,众人不觉间肚子也饿了。吃饭提上了众人的议程,但去哪吃又成了颇为头疼的问题。见识了新州城的百姓,慕安之四人对新州城的酒楼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们猜想或许酒楼里的人会是百姓们的升级版。
你争我吵,你指陆我指马,一时间,倒令这个长久以来一直以来团结在一起的五人小团伙,硬生生从中间扯出了一丝嫌隙,分成了两个帮派。最后,还是由着东道主林悦儿小手一挥,回家吃饭去。
五人转道向武林盟走去。
武林盟门前,一群大侠们无所事事,双眼只顾着门内进出之人,全然忘了他们此行的目的——讨说法。讨说法的缘由则来自江湖上的一条流言。
流言传多,信的人便不再少数。而这些妄想能够在江湖上露个脸,说个话的大侠们,为了同个目的聚在了武林盟的门口。
第一天,他们摇旗示威,逼着武林盟主出来给他们一个解释。可是,武林盟主并不是那么容易出现的,他出现在门前的几率比世外高人现身闹事还是要大点的,但这么大的几率却并没有眷顾在他们头上,盟主称病,闭门不出。
第二天,大侠们又来了。不过,他们换了个说法——探病。盟主病在床榻,作为关心他,支持他的人来看他应该是不过分吧?不过分,然而,武林盟主以大夫的“闲人勿扰”为由,把人挡在了门外。
第三天,大侠们思来想去,既然不能上门探望,那么就来个暗度陈仓吧。他们这次总共来了二十个人,二十个人分成两批偷偷潜入,总会有队人成功的吧。算盘打得很妙,但是没了老天爷的帮忙,成事就成了一张白纸。
绊马索、渔网、狗血、最后的迷魂阵,令他们在武林盟的外围东碰西撞,两眼一抹黑,摸不着头脑,平白给看戏的人加了不少的笑料。在阵里头饿了两天后,这些平时威风八面的武林人士被武林盟的四大侍卫扫地出门,连根头发丝都没有留下。
五天的血泪教训,总算是让这些人认识到了盟主的铁血手段,果然,盟主不是平常人能承受的起的。
大侠们也不再使手段进了,反正随着武林大会的临近,盟主总会出来打声招呼的,所以还是在门口观望比较合理。
五人在门口见到二十人席地而坐的阵势时,说不惊呆,那是假的。但也只有一会工夫,等回过神后,五人悄悄退出了众人的视线,毕竟那些人一转头,便可发现盟主的女儿林小姐的身影,到时造成的轰动不亚于大街上的围观,为了各位的小心肝着想,撤退显然是明智之举。
林悦儿带着他们绕道武林盟的后门,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22、情之始
当林悦儿的身影出现在清风苑时,守门的两位侍卫不禁喜极而泣,要知道这些天他们在盟主暴虐的威压下生活得战战兢兢,生怕盟主的怒火牵连到他们头上。幸好,小姐回来了。
“小姐好。”两位侍卫内心从未如此渴望着小姐的到来,所以这声称呼可谓是发自内心,也比以往更多了几分真诚。
林悦儿满意地点点头道:“我爹呢?”
一提起盟主,两位侍卫兴奋的神情立刻打回原形,脸色苍白得似鬼,仿佛“盟主”二字就像驱不散的鬼魅,缠绕着他们。
林悦儿看着侍卫仿佛有千言万语难开口的样子,便知她爹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几乎与知晓她逃家时的怒火不相上下。看来,那则流言带来的后果,无疑是给他爹添了另一个堵。
“你们下去吧。”
两位侍卫如蒙大赦般,飞快地跑开,远离清风苑。
林悦儿轻轻推开门,努力做到在不惊动她爹的情况下,给她爹来个惊喜。但,这事要想成功,还是存在着难度的。
在林悦儿踏出第二步时,房内的林佑言一句话就把林悦儿暴露了,“回来了。”
不是虚无缥缈的猜测,而是掌握了确切证据的肯定。
林悦儿莫名地感到一阵心虚,虽然离家出走这件事上,论情,她做的的确不对,没有告知父亲而走,是为不孝;但理字上,她可以说出长篇大论,来表明她的无辜。可是,当听到她爹再平常不过的问候时,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林悦儿嗫嗫说道:“爹,我……”她说不下去了。
林佑言横插一句,打断了林悦儿未尽的话。“你不要说了,回来就好。”
很平常,真的很平常,像这样的话,她爹在以前说过不下百八十次,她也听过多次,但她从没有像这次从话中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她就像条在大海中飘荡的小舟,因为这句话,而被撞得七零八落。
原来,世上真有言语可以伤人一说,她爹的不追究,却在她的心上割了道口子,无尽的悔恨。
她爹似乎是累了,不再说话,房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林悦儿有心想打破僵局,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懊恼地闭上了嘴。
半晌,林佑言发话道:“你去陪客人吧,我身体不好,你请他们多多见谅。”
话是林佑言打发不相干的人时会说的,但林悦儿心中的滋味却像打翻了调料盒,甜的,咸的,酸的,各自尝了一遍。
林悦儿来时,是携着喜悦和思念而来的,走的时候,肚子里装满了后悔和心酸。
等人走了,林佑言才从屏风后转身而出,高耸的发髻,一支白暇剔透的玉簪子绾住了三千青丝,嘴角微微翘起,眼中闪过奸计得逞时的亮光,口中喃喃自语:“以退为进,丫头果然上钩了。”
另一边,失魂落魄的林悦儿浑浑噩噩地走着,她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她心中只想着她爹的话。
林悦儿的娘只看了她一眼,便撒手不管,跑去阎王殿报道了。可以说,林悦儿的十七年是和她爹一起过的,相依为命。大了,她渐渐懂事,但同时她也是骄横的小姐,在家里,她可以随意对她爹发号施令,她爹一定乐意去做。
她以为她爹可以无休止地包容她,可是她的一次离家带给她爹的是失望,她爹从来对她是轻声细语,从来不曾冷漠得如陌生人,即使是陌生人遇到她,估计也会给个三分颜色,而不是避着不见。
一路行来,林悦儿的脑子犹如一团浆糊黏在了一起,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直至一人在背后唤她时,她才如梦初醒。
林家的花园,一草一木皆是林悦儿的所爱,栽种着她最爱的粉玲珑和龙芯草。而能另林小姐青眼有加的又岂是寻常之物,若说云雾金针和雾凇是茶叶中的金子,那粉玲珑和龙芯草便是花草中的宝石了,有价无市。就是花园中的几株,也是武林中人为了讨好盟主而借花献佛的。
连叶喜爱花草,从林家口中得知花园中竟栽了如此难见的奇花异草,心中的向往连饥饿的脚步都挡不住了,随手拉了个家丁,陪着他往园中而来。
园中的格局,草木的位置,看的出都是按照主人的喜好来布置的。且规制不拘一格,并不是书上所描写的哪种园林规格,而是自成一体,别有一番韵味。
一股活水从花园的一角不息地流过,一染上了尘土,便快速沿着脉络向四方延伸,直至到了草木的根部,然后又是一波,生生不停。
园中有供人休憩和赏花的凉亭,连叶看累了,就在亭中捡了个凳子坐下。家丁见状,知客人此刻该是累饿交加,于是机灵地去端了些糕点,请客人食用。
连叶挥退了想在他身边随侍的家丁,一个人赏起满园的鲜花来。
粉玲珑名如其形,粉色花瓣上星星点点的银色。白天时,或许领略不到它的魅力,但一入了夜,尤其是满月时,银辉撒下,落在花瓣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银光,整个花园都在发亮,亮的柔和,亮的耀眼,晚风吹过,翩翩起舞,美不胜收。
美景,美食,又来了个美人,但这美人看上去仿佛对身边的景物视若无睹,最明显的是忽略了他这个大活人。
“悦儿小姐。”
深沉的男音把陷入自己思绪中不得逃脱的林悦儿解放了出来,她睁着迷茫的双眼,想看清说话的那人的样子。
是连叶,曾在第一面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的人。
林悦儿惊慌失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连叶不慌不忙,声音不疾不徐:“我在这赏花呢。”
“哦,是这样啊。慕大哥呢?”
连叶道:“自然是和晋公子呆一块儿。”
意料之中的答案,可她宁愿从别人的口中再听一遍,才肯相信。不知何时起,她一见到俩人说说笑笑的亲热样儿,心中总会伴随着一股强烈的欲望——上前把他们分开。
她还是忍住了,因为她若是真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后悔的会是自己。慕安之对晋元的维护,三个人,六双眼睛都瞧在眼中,不知道恐怕只剩下两个稀里糊涂的当事人了。
做了,一时痛快,但同时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疼的是自己,也无人可惜,反倒是落了个骄纵的名声,使得他人渐行渐远,多不划算。
因此,她提醒自己要忍下来,不管是多么的刺眼,是多么的心疼。这一路,一个月的时间,她终究没有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对面的女子忧伤的脸庞,心事赤裸裸地摆在脸上,一览无余,感情之事,无关对错,只有爱和不爱之分,作为旁人,他只能劝一句:“珍重。”
两个字像滴水般在她的心湖泛起一圈圈的波纹,很久很久。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人在失意时,一个字,一句话,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
珍重吗?是啊,她是该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会往何处。
难得的,林悦儿说了:“谢谢。”
俩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23、人心不齐
五月初五,端午节,天晴。
新州四面环山,不似江南,水乡地区,泛舟湖上成了常事。但新州也有自成的习俗——切磋武艺。
今年的武林大会恰巧赶上了端午,不用猜想,便可知那日的轰动。虽然,武林大会未开始前,曾出了不少波折,殃及了一些重要人士,但毕竟是四年一度的武林盛会,侠客们较量高低的擂台,很多人都愿冒着一定潜在的危险,而去一试。
大会的几天前,武林盟里可谓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光是派帖一事,就已让林管家伤神不少。广发武林帖,能得到的必定是名声赫赫之人,本以收到武林贴为傲,但不知是那流言祸害得太多,还是自己老爷的威信随着大会日期的缩短而日渐下降,武林帖成了索命符,人人都不敢接这烫手山芋,打着各种荒唐的借口敷衍。
于是,等发完帖,细细核对,反而是黑道之人居多。白少黑多,奇闻一件。
接下来是客房的安排。武林盟位于新州的最北,占地自也是最广的,住下百八十个人,不在话下。看似简单容易的活,反倒是最受累的。
依着往年的惯例,白道是住在碧沁园,武林盟最大的一处院落。而黑道中人则是胧月阁,和碧沁园远远对望的阁楼。今年,因着前来的人数,两方的住所该是换上一换,不然小小的阁楼岂能安下庞大的黑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