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安心去吧!」令狐图说完便拱手而去。
郑以诚一人在帐中更衣,换上青色战袍、铜色明光甲,这原是杨邦杰怕他在乱军之中受伤,特地令匠人依着郑以诚的身材打造的,不想竟用在此时。郑以诚慨叹着,只是简略收拾,便随大军在校场上集合。
李淳让士兵牵了雪影过来,郑以诚拒绝上马,脸上神色甚是坚决说道,「我又不会武功,上马只是成了标靶,随大军行动便是。」李淳怕郑以诚有所闪失,只得派了一什兵士维护。
简略交待战略之后,李淳果然带领大军到银瓶口附近浸水涂泥,这才往银瓶岭前行。一路劈草拓路、衔枚疾走、隐蔽行踪,距离被围之处约莫五里,李淳一声令下,「放火烧山!」众人纷纷燃起火把,倾倒火油,一路上引火焚烧树木。如此行了几里,大军绕到了南犁大军背后,李淳见敌人毫无防备,只顾着包围杨邦杰部队,暗道侥幸,挥手低喝下令,「放火箭!」
「看箭!」将士们旋即将引火球、蒺藜火球点燃,射出火箭攻击。
「背后有敌袭!众人注意!」蜀军火箭一至,南犁立即惊觉,连忙举盾格挡。
「什么时候树木都着火了?」
适逢冬季乾冷,草木干燥易燃,北风助长火势,一时间烧得南犁大军躁动不安,「不好!火势太大了!」
一时间,漫山遍野尽是大火烟尘,几欲与天际晚霞一般颜色。成千上百的林木着火倒落,压伤延烧双方无数的将士。南犁军队武器不比蜀国精良,一般士卒铠甲多用木甲、皮甲,只有校尉以上才用铜铁,一遇火攻,顿时哀鸿遍野。
南犁将领厉聿不住喊道,「莫要乱逃!解下木甲!往水边集合!」
「啊啊啊啊!」身上着火者哪管那么多,有的在递上打滚灭火,有的到处乱窜,反倒引得地上枯草跟着着火。
李淳看南犁大军的惨状,由不得皱眉说道,「这火势竟如此之大!若不是有这些泥巴涂抹,我怕儿郎们都要受伤。」
郑以诚救人心切,因问道,「李将军,我看一时半会儿火势也小不了,能否伺机杀入重围?」
「只得这样了!」李淳点头,便转身大喊说道,「儿郎们随我前行!我军沿水源而居,杀到里头会合就有水了!」
援军们听说,果然强忍着炽热,高喊:「杀——」就连郑以诚也跟着举起武器,随大军直往前冲。南犁后方大乱,援军以「数阵」前行,果如锋利的锥子一般,贯入南犁大军中心。
然而,临近包围网的中央,距离火势稍远,犹与蜀军交锋。厉聿不住大喊:「众人稳住!先把蜀军灭了,我们就有水源!」
杨邦杰领兵误陷南犁重围,幸得他统御有方,败而不乱,一路且退且走,最后在这背山临水的地势被围上。众人知晓退无可退,便用偃月阵摆出背水一战的姿态,士气锐不可挡。
厉聿一开始势如破竹般追击,在此地却受到顽强的抵挡,反倒折损了好些兵马。他也不强攻,特地放松了下山方向的守备,而在外层埋下重重埋伏,就等杨邦杰率重突围而出,落入口袋。怎知杨邦杰不上当,就是在原地坚守,僵持了一整个昼夜。
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杨邦杰听到外层的骚动,便对着血战至今的将士们说道,「南犁大乱,定是我军来援!儿郎们坚持下去!」一语未必,就用长枪刺穿了想要偷袭的南犁士兵。
南犁哪给他喘息的机会,又是十来个士兵联手进击。他低哼一声,抡起横枪直扫,将那十来个士兵尽数撂倒在地,身旁的护卫也不含糊,人一倒地,便接着补上几枪。
两方僵持不下之际,就听到蜀国援军在不远处高喊,「蜀军大破南犁!」又听到好几个操着南犁乡音的士兵喊着,「我军败了!快逃!」
杨邦杰趁机大喊,「儿郎们!听到了吗?我军大破蜀军来援!马上就要会合了!」蜀军果然士气大振,而南犁军则是面面相觑,不知真伪。
此时暮色已晚,视线不佳,众人听得行伍后方一阵战鼓之声,天上烟花四散,又有闻战马奔腾、地上尘土飞扬,还以为是蜀国大军果然来援,南犁军果然心生动摇。
李淳正好领军突破重围,只见帅旗之下,杨邦杰全身浸浴在鲜血中,脚下尸身几乎堆成一座小山,甚是显眼。李淳快马来到帅旗旁,抱拳说道,「末将率兵来迟,还请将军恕罪!」
29、烈火破云帜
杨邦杰见了李淳,固然欣喜,却见他后身穿光明甲,疾走而来的人一脸殷切,再细看竟是郑以诚。杨邦杰的双眼瞪得极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郑以诚见杨邦杰这样子,忍不住向前说道,「孟轩,我放心不下,特来迎你回营。」
亲兵们见了郑以诚,又听他的说词,激动得执起兵器呼喊着,「回营啦!」
郑以诚伺机附在杨邦杰耳畔说道,「我只有二千五百兵马,先突破包围,往山势高峻处去。」
杨邦杰点头翻身上马,对士卒们高喊说道,「儿郎们!组成『锥形阵』,随我冲刺,与大军会合!」
众人一听还有大军应援,精神就来了,高喊着,「杀——杀退南犁——」都跟随杨邦杰奋力杀敌。
南犁部队见状,抄起武器胡乱往蜀军方向攻击,「别让人跑了!」
大部分南犁士卒被大火打乱了阵脚,但仍有不少贪功好胜的追击上来,更有弓箭手不住地放箭。杨邦杰举着盾牌护住郑以诚,挡住一阵乱箭,砍杀了好几个来袭的士兵,速度不自觉慢了下来,从队首落到队中。
郑以诚虽然不擅长武艺,但这一年之间,仍时时被杨邦杰督促练习,之前又曾充军多年,底子还算厚实,让行伍护着,就随大军冲刺,还让他在慌乱之中砍了一名南犁士兵。只是他行进的速度快不起来,与南犁追兵的距离越来越小。
杨邦杰本是怕郑以诚在马上成为众矢之的,见不是办法,便将他拦腰抱到马上,如此一来速度就更慢了。
谭越纵马过来说道,「将军带着郑先生快走!由我断后!」
「背后就交你了!」杨邦杰不再恋战,双腿一夹马肚,纵身到队伍前,大声高呼,「南犁败势已定!儿郎们随我冲刺!」
谭越领军断后,阻拦住尚有战意的士兵;杨邦杰冲刺在前,如锥子一般贯穿南犁大军,本来就慌乱的部队,如此一来就更乱了。
「稳住!他们是虚张声势!」厉聿努力想控制大军,奈何人数众多,前头稳住了,后头不见前方动作,被火势、马蹄声、尘土喧扰得浮躁不安,还道是真的溃败了,有好些个士兵都心生退意,甚至转身逃跑。
逃跑只要一有人开端,就会难以制止,如同洪水溃堤,一开始仅是些微渗出,不多时便会全然崩解。厉聿深知其中厉害,一连杀了好几个退却的士兵,这才稍微稳住了败势。连忙重整旗鼓,率军杀了过去。
南犁将领厉聿奋力重整行伍,然而杨邦杰早已趁乱,率军杀出重围,往银瓶峰顶奔走,谭越等人也跟了上来。杨邦杰回顾后方,只见大火蔓延、尘土飞扬,料是敌军即将杀到。旋即择定一处高地,大喊,「儿郎们!伐木点火,就往山下丢去!」
士兵们得令,纷纷砍起树木,又用火油引燃了,往山下抛掷。枯木易燃又无枝叶,树干随坡度滚落,先是压乱先锋人马,又引起更大的火势,顿时形成一道火幕。
南犁大军好不容易从火场离开,不想再次遭到火攻,都喊,「又是火啊!快跑!」
「造孽呀!到处都是火!」
「啊啊啊啊——我也着火了——」此时大军远离水源,士兵们不幸被火烧到的,只得满地打滚。
南犁士兵们好不容易灭了火、回过神,下一波的火木又到,众人一阵慌乱灭火,却发现山头的大石扑天盖地而下,吓得直往后退,口里嚷着,「这些家伙!太过份了!仗着地……」说话的士兵被同袍推挤,倒在地上,又经过一阵践踏,顿时没了声息。
后方的士兵见到前头推挤,都说,「别退啊!后头有火!」
前锋的士兵哪管这些,直嚷着,「不退就要被石头压死啦!」
「别挤!」
「前面败啦!」就见士兵们乱成一团,大石没砸伤几人,倒是推挤践踏伤亡了不少,厉聿恼得直喊,「都在做些什么?稳住!不要自乱阵脚!」
然而,此时军心已散,蜀军第三波的火木又到,就连厉聿都被烧到战袍,只得下马在地上打滚灭火。士兵们见主帅下马,还道他受伤身亡,愈发慌乱,众人都在传言,「将军受伤了!」
不一会儿,厉聿灭了火,连忙翻身上马,高举长刀呼喊,「我没事!」因见军心涣散,天色已晚,一时半会儿破解不了这火木的攻势,只得下令鸣金收兵。
杨邦杰与郑以诚见敌军暂退,喜得紧紧相拥,也不管身上血渍泥泞,四周还有多少士兵围观。
众人见敌军退去,激动了一阵子这才平息,杨邦杰举起长剑说道,「儿郎们!此处并非安全之地,随我往银瓶峰顶前行,一刻可到!」士兵们也知道不宜久留,全都跟随杨邦杰移动到银瓶峰顶一处,临近瀑布的地面。又让将士辟出一条防火线,以免火势蔓延上来。
杨邦杰这才下令,「清查人数,伤员分伤势轻重回报!」各火、队、团分别清查,回报得知尚有战斗能力者仅存一万馀人,重伤者二千馀人,将近一万名士兵阵亡。
郑以诚听到伤亡人数,欷嘘了半晌。杨邦杰知道不是伤心的时候,宽慰他说,「我还道会全军覆没,幸得子信相救,这才能和你在这儿说话。又幸得日前造了不少神臂弩,抵挡了南犁大军好一阵子,只是后来箭矢用尽,这才让他们围了上来。」
转身又对身边几个将领说道,「大军分做三班,一班值勤戒备,一班布置防御工事,一班休息。大家抽空用膳,也别饿坏了。」因看谭越脸色不好,又问,「卓伦受伤了?」
谭越抱拳低头答道,「没有,小将幸得无恙,是承祖替我挨了一刀。」吴宗侔受伤,谭越自然高兴不起来,顿时没了平日飞扬的神采。
杨邦杰问道,「伤到哪了?还好吗?」
谭越眉头深锁,沉着声答道,「多谢将军关怀,承祖背上两刀、肩上五箭,都避开了要害,还能行动。」
听到这样描述,就知道伤势必定不轻,杨邦杰轻叹着说道,「也难为他了。」
谭越漫应着,杨邦杰又一一问过底下将领状况,分派了任务,这就让底下士兵轮班休息。余智拣选若干体力充沛的士卒,分成数队,佯装打扮,沿山道往札过岭探问敌我情势,同时向霍致平求援。李淳得令,带着尚有体力的士卒,在四周进行防守。张固略略塞了几口干粮,就领人布置栅栏,怕挖战壕又觉得旷日废时,只好设下一些陷阱,以防明日攻势。
其实重辎已于大军被围困之时,丢失了一半。大家都是挑着平坦的地方,席地而坐,吃些乾粮而已。杨邦杰与郑以诚拣了块石头坐下,两人靠在一起分着一块饼吃完,不免觉得困倦。
郑以诚看杨邦杰脸色不好,弄了点水替他拭去脸上的血痕,又说,「你先眯一会儿,连续战了两天,怕是都没阖眼吧?」
杨邦杰接过手巾,胡乱抹着脸说道,「不打紧,我先巡过一趟,等卓伦将营帐架起,再行歇息。」语毕,拍着郑以诚的肩膀,就要起身。
郑以诚仍坐在石上,冷冷说道,「你瞧你站着都在抖了,还要勉强。吃饱睡足,想办法让此地禁得起南犁下一波攻击,才是正理。」
「子信,我也不乐意这么勉强自己,只是今趟凶险,少不得鼓舞儿郎们。说真的,多亏了你,不然我……」杨邦杰知道他是不舍自己,心头暖暖的,语气温柔起来。
郑以诚打断他,「眼下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你我好不容易来到此处,西可与札过岭相连,又有水源,防御工事一旦完成,便是易守难攻之地。南犁大军若知道厉害,必定会趁我军尚未稳守之际来袭,你还是抽空歇息要紧。」
杨邦杰转身说道,「我也知道,不然早就令儿郎们一同休息了。」因见郑以诚身子在寒风中发抖,遂解下披风裹着他说道,「你别管我,先睡一会儿才是正经,以往打仗,我不也都这么撑着的。」
郑以诚怕杨邦杰冷,故意将披风扯下来,皱起眉头说道,「都让血染成了这样,还往我身上搁,自己披着吧!」说着便替他系披风。杨邦杰按着他的手说道,「你别管我,拿去就是……」
谭越从背后冒出来,绷着一张脸,没好声气地说道,「得了吧!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边拉拉扯扯。营帐已经搭好,将军和郑先生都快去睡觉,守备交给我就可以了,承祖出事,我倒没了困头。」
两人被谭越说得不好意思,只得往营帐动作。杨邦杰见谭越眼眶红肿着,拍着他的肩头说道,「你也别太勉强。」
「没事的,为这点小事牵肠挂肚的,还怎么打仗?」谭越强笑着摆手去了。
杨邦杰与郑以诚一来到帐中,顿时松懈下来,也就和衣枕戈睡下。幸得一夜相安无事,南犁并未伺机袭击,两人得以充分休息。
翌日,卯时二刻不到,杨邦杰就醒来巡视,让众人抓紧时间加强防御工事。他转了一大圈,回到营帐里,就见到郑以诚幽幽怨怨地看着自己说道,「醒了也不叫一声,巡察也可以带上我的……」
杨邦杰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故而笑道,「素日里,你不是厌恶在士兵前露脸,现在是怎么了?」
郑以诚瞅着他,低低说了声,「没什么。」一语未了,他就被杨邦杰捧起脸颊,细细吻了起来。郑以诚任着杨邦杰拥吻了好一会儿,两人身体紧贴着,都起了反应。
郑以诚轻轻推开他嗔道,「南犁大军不日便来,你我命悬一线,你倒是有心思。」
杨邦杰笑道,「就是命悬一线,才要及时行乐。你看西楚霸王突围之前,还搂着虞姬呢!」说罢搂着郑以诚,倒有点心酸。
「没半句正经的,到时候被人家传言: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我倒成了罪人。」
「子信哪里是美人了?是才子。我还等着你想法子退敌呢!」
郑以诚沉吟问道,「就不知昨日大火,烧得南犁如何?须知敌我情况,才好拟定对策。」
杨邦杰听他问得正经,也肃容说道,「我已派斥候查探,即便南犁暂退,日后还是会率兵来犯。」
「还是先集合众人,再做打算。」
「也是。」杨邦杰点头,吩咐亲兵请几位将军前来商议。
众人商议着,让李淳领兵伐木、采石,制作器械布置于要道;张固则是领着士兵挖陷阱、制箭矢;又派毛永能疏通粮道,以利持久作战;谭越整晚没睡,被杨邦杰赶回帐里睡觉。
将官们领了事情,都各自忙乱。过得半日,却都不见南犁大军踪影,正自惊惧不定,却见斥候回报,「恭喜将军!南犁大军已退!」
众人看得面面相觑,怎么样也想不透,南犁十万大军竟然这样撤了,都问,「怎么一回事?南犁怎可能轻易退兵?」
30、否极泰自来
「怎么一回事?南犁怎可能轻易退兵?」
那斥候答道,「南犁主力为将军牵制,霍大将军轻易攻取了札过岭。霍大将军生怕将军这里发生状况,又拨了两万人支援,正好与镇武将军会师。南犁大军昨日才被大火烧破了胆,又见大军来援,就先撤离了。」
听到援军不日便到,众人总算松了口气。杨邦杰闻言,仍是皱着眉头说道,「南犁只怕是撤回重整旗鼓,他们不可能任我们在此地修筑关塞,还是得抓紧时间布置。」又说,「这几日众人也累了,大家伙轮番沐浴,洗一洗身上的血迹吧!再来做日后的打算。」
李淳抱拳说道,「这是自然,只是连番血战,不洗洗还真难受。但怕南犁趁隙来犯,将军要不先设下些防范?」
郑以诚只是盯着杨邦杰看,杨邦杰自然明白,因问道,「子信似乎有意见?」
郑以诚也不推让,拱手说道,「以诚想趁此机会,布置个诸葛武侯传下的『八阵石垒』如何?」
几个将领甚是诧异,都说,「我还道那只是传闻,不想先生竟会这个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