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聿与那偏将对看了一眼,那偏将抱拳说道,「这蜀军明显是要阻挠我军破阵,将军,还要继续列成长蛇阵吗?」
「继续!既然知道这是蜀军要阻挠的,便知道这法子一定有效……」厉聿还没说完,却发现事情不对劲了!如果排成长蛇阵,最不利于防御,蜀军趁机继续攻击的话,伤亡一定还会增加。
「等等,不对!如果利用长蛇阵破阵,正好让蜀军称心如意而已。」厉聿还来不及多想,蜀军大队人马又到,他只得拔刀格挡。杀了一阵,蜀军退去,地上又留下一堆南犁士卒的尸体。
厉聿越想越气闷,自己手下的人马折损了许多,而地上穿蜀军的尸首却是寥寥可数。南犁大军士气低落得不像话,都想快点出脱这鬼地方,他由不得咆哮,「这到底算什么鬼东西!蜀国的将军,有种就出来和我一对一单挑!要是打输了,老子就撤军!」
郑以诚和杨邦杰在阵心听到他的咆哮,对望着彼此,都抿起嘴偷笑。杨邦杰拉着郑以诚的衣袖低声问道,「怎么办,我想和他单挑呢!」
郑以诚白了他一眼,说道,「想去就去,只是白白浪费了石阵。」
杨邦杰笑道,「我知道利用八阵石垒作为掩护,攻击南犁大军,才是八阵图垒的最大效用。但是从他们入阵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了,那样零星的攻击,也没有办法取得大幅度的胜利。这样下来儿郎们会支撑不住,不如打一打让他们死心退敌也是好的。」
郑以诚挑着眉头说道,「他们人数太多,虽然这阵式最多可对付十万人,但他们全数挤在一起,光是要打乱阵型,就已经耗费了过多时间。但是这样施行,总比让儿郎们平白牺牲得好。更何况我从来不知道,单挑输了就撤军这种鬼话,会真的有人相信。」
杨邦杰肃容说道,「子信说得是,是我太过儿戏。让南犁大军在石阵中自行折损,才是正途。」
「其实你的话也不无道理,找个机会会多派点兵出去,不然我军力竭,也是不妥。」
两人低低说着话,又从观察孔看南犁动作。就听厉聿下令说道,「全军分做两半,一半合力来破坏这石垒!另一半持盾牌对付那些突袭的蜀军,掩护好弟兄们!」
就听南犁军队大声齐呼,「一、二、三!推——」
郑以诚见状,立即大喊,「不好!他们要用人力强推!变阵!撤石壁!」
杨邦杰下令手下敲锣、吹响号角,旗手将令旗换成蓝色旗帜挥舞。就听轰轰巨响,机关带动石壁,南犁大军的施力落了空,原本还是屏障的石垒,全数退到一旁,变成路边毫不起眼的石块或岩壁。
南犁士卒一时间会意不过来,你看我、我看你,都说,「怎么回事?这石头怎么会动!」
警敏一点的大叫说道,「地下有机关,快堵住!」
众人正要动作,却发现这变阵速度,出人意料,都摇头说道,「来不及了,这石头撤得好快!」
众人正乱着,一回神才赫然惊觉,方才忙着和石头奋斗,身后早已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蜀军面前。双方只剩六十步不到的距离,蜀国弓兵见状,都趁着着个空隙,拉开弓箭猛射。
这一阵又不知道伤亡多少,厉聿倒抽一口气,几近绝望地看着眼前的布置。
蜀军以赤、黄、蓝、绿、玄、紫、白、靛八色为标记的队伍,看似凌乱,却隐隐然有秩序地排列着。要命的是超过半数以上的士兵披甲,精神抖擞,战意高昂,手里持着武器蓄势待发。
反观南犁大军,虽然人数超过蜀军两倍,行伍秩序还能勉强维持,却是神情颓丧、身上带伤,连武器都拿得不甚稳了。
杨邦杰不予他们喘息的空间,下令说道,「变阵!用云垂阵攻击!」
就看中军举五彩、五晕二旗,旗帜高扬、金革之声骤响,原本浑沌凌乱的蜀军,高喊「杀、杀、杀」三声。于鼓响旗动后,化作翔鸟之状,突入南犁军中。
「云垂阵」属于八阵图中,主惊门的六阵之合阵,为大凶之门,歌赞云:「鸟能突出,云能晦异」说的就是云垂阵施行时的样貌。此阵近似一般对阵时用的鹤翼阵、雁型阵,但其内部变化灵巧则倍之。若突入敌军之中,则能形成风卷云残之势。
蜀军仍然是长枪、大刀、盾牌配合,由谭越做为先锋,就像一把利刃,切入南犁的方阵之中。南犁士卒经过多番摧折,早已失却战意,一经翔鸟阵型突进,南犁大军阵型遂乱。翔鸟的两翼鼓动,分别由李淳、余智领军,变换进击方式,果然灵活如云动,又如乌云中闪电交击、雷声震魄,大军不多时便穿透了方阵,让南犁阵型四分五裂。
南犁士卒虽持戈抵挡,却都提不起任何劲道,只觉得眼前局势诡异万分。厉聿纳闷异常,「明明蜀军每队的人数不多,为何可以带动我军?」
就见南犁士卒惊呼,「不好,那刀枪攻击的方位来得古怪!」
行伍被蜀军的攻击引动,这边喊着,「你们别推!」
另一边喊着,「我们没有推,不是你们挤过去的吗?」全都身不由主地盲动着。
「啊啊啊啊——」士卒们就像是被卷入漩涡一般,刀光血影中,有人不断倒下。虽然南犁大军极力想要还击,却似乎步步落入蜀军的陷阱,有如陷入流沙一般,越是挣扎下沉得越快。
「杀啊!杀光这些南蛮子!」蜀军依照将官的命令走位刺击,发现比想像中容易得手,全都杀红了眼,争相拼夺首功。
杨邦杰观望战局,不时下令变换阵型,旗手依言指挥。就见蜀军阵型如漩涡带动着敌方,越来越快,两军接触的范围也越来越大。
杨邦杰拿起奔云宝剑,护住郑以诚周身,柔声对他说道,「你小心一点,别随他们横冲直撞。」
郑以诚似乎被众人狂野的气氛感染,拿起神臂弩说道,「我正想试试这神臂弩呢!上次用火攻,没机会用到。」
「靶场还不够你射?这是打仗,不是玩着闹的。我护着你就够危险了,更何况是对阵之中。我怕他们破阵无方,会对中军进行强袭,或是就直接朝着我进攻。」杨邦杰说话期间,果然有无数飞箭设来,他拿对盾牌一一挡下,又挥刀砍去几支箭矢。
郑以诚脸色稍变,放下弩机,举着盾牌格档。杨邦杰说道,「你站我身后就好,盾牌放左侧,别碍到我挥剑。」
郑以诚依言行事,在杨邦杰身后让他保护。杨邦杰还不放心,又还吩咐一什的士兵护卫,只见稍有接近的南犁士兵,全都还来不及弄清楚状况,就已经身首异处。
杨邦杰见南犁败势已定,又下令变阵为「蛇蟠阵」。八阵图歌赞曰:「风为蛇蟠,附天成形。势能围遶,性能屈伸。」蜀军见闻旌旗号令,果然变阵,迅速如风,围绕起南犁部队。
就看南犁大军逐渐被蚕食,几乎没有招架的馀地,厉聿虽然有心想要挽回颓势,却早已无力回天。蜀军毫不留情地砍杀着,南犁士兵不断地被搅乱步调、歼灭,尸首堆了满地,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不断刺激着鼻息。
八万人被阵式带动,逐渐被蚕食,几乎无人生还。郑以诚不是第一次参战,却是第一次目睹自己一手促成的「胜利」。眼前如人间炼狱般,除了堆积成山的尸首与鲜血,似乎别无他物。
只听闻倒下的士兵不住地哀嚎呻吟声,增加战场上几许凄楚的声息,有个士兵的腹腔流出了一截肠子。郑以诚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双手紧紧抓住杨邦杰的左臂,吐了起来。
36、困思理愁绪
杨邦杰立刻察觉到郑以诚的异状,他丝毫不嫌脏秽地将对方搂在身侧,轻拍他的背脊,却是一句话也不说。等到局面已经大致抵定,杨邦杰才下令收兵,转身对谭越吩咐,「我走前面,好带郑先生回去。你帮我压队,记得派些儿郎们好好巡过,不要留下活口。」
郑以诚闻言,脸色乍变,喊了一声,「孟轩!」
杨邦杰让人带马,把郑以诚抱上雪影说道,「你别怪我残忍,要是留下活口,南犁对于这石阵一定会多加防备,想法子破除,如此一来,不就坏事了?我们走前头,回去再谈。」
郑以诚握着缰绳,却不肯动身,他皱着眉头说道,「我知道你怕泄漏机关,但若有活口,也可以当战俘。」
杨邦杰不以为然地说道,「都伤成那样了,不落下个七残八废也难,你养?」他看郑以诚脸色变得更差,暗暗叹了口气,蓦地翻身坐上雪影,从郑以诚手里一把抢过缰绳。
「你这是怎样?不想愿跟我好好谈吗?」郑以诚来不及反应,就落入杨邦杰的怀里,他刚刚才吐得头晕眼花,现在被身后人的双臂圈得难受,却是怎么也挣不开。雪影识得旧主,根本不用鞭叱,就在杨邦杰双腿的施力下,迅速地奔驰到大军最前方。
杨邦杰就这样抱着郑以诚,两人共乘一骑,走在大军最前方。郑以诚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也不知是在气杨邦杰,还是让眼前血腥场景给恶心的。
杨邦杰不是浑然无所知,他却不肯松口,只管抱着郑以诚说道,「子信,你当知战场之上非生即死,一个失误,就是成千上万的人命。」
「……」
他见郑以诚没搭话,于是接着说道,「之前也就是我的一念之差,枉送了上万名弟兄们的性命。而今只是清个战场,说不定连生还的都没有,你何苦和我呕气?」
郑以诚默默听着,只是说道,「我乏了,你让我自己骑回营帐吧!」
杨邦杰知道他松动了些,柔声说道,「你都吐成这样了,何必逞强呢?」仍不肯放手,只是催着雪影快着些。
郑以诚明白杨邦杰说的都是在情在理的话,他也知道这纯然是自己目睹南犁惨况,一时无法调适。回到营帐,换过衣物,他怏怏不乐地歪在榻上,对杨邦杰说道,「你别管我,只管去做你该做的。」
杨邦杰拿他没办法,只得吩咐军医好生照护,又说,「今趟大胜而归,少不得要犒赏儿郎们,你若不喜欢,也别勉强参加,我让人送吃食过来便是。」
郑以诚漫应着说了声「嗯」,又问,「此战我方伤亡多少?」
杨邦杰脸色稍变,「你只管休息便是,听到人数又要难过了。」
「多少?」
杨邦杰沉着声说道,「毕竟是以寡击众,死者八千多人,约莫南犁人数的十一而已。」
郑以诚闻言,长叹说道,「也就是折损将近三成,那也算不少了。」
杨邦杰少不得坐到榻上,宽慰他道,「子信,别想那么多,想那么多,还怎么打仗?」
郑以诚蓦地搂紧了杨邦杰,埋首在他的胸膛,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杨邦杰让他抱得有点动情,再看郑以诚却没了声响,竟是躺在他怀里睡着了。杨邦杰怜惜地扶他睡下,也难怪郑以诚会发困,从南犁大军入阵到现在,两人精神身体的负担都是难以想像的沉重。
杨邦杰轻抚过郑以诚的脸庞,脸上有着与他往日不相称的稚嫩与青春,杨邦杰这才想起,虽然他经历了许多苦难,心性被磨难得比同年龄的人还成熟老练,但郑以诚实际上也不过是个二十一、二岁的青年。
放在承平的日子里,也许家里刚给他娶过一门亲,还在十年寒窗苦读;或是有了点功名在身,意气风发的,和几个文人们一起聚会,写诗作文。哪里会见到,这么血腥的场景?也真难为他了。
杨邦杰慨叹了一会儿,让军医处理好自己的伤口,强撑着出帐巡营,又嘱咐伙夫替众人加菜,累得自己都快站不住,这才回到营帐。
晚膳的时候郑以诚倒是被饿醒了,眼睛还没睁开就问,「有吃的没有?」转头找寻杨邦杰,却发现人不在帐内。
倒是亲兵捧了饭食过来说道,「将军嘱咐过了,若是先生醒来,只管好好吃饭,他先去陪弟兄们吃了。」
郑以诚看那亲兵素日里对自己也不甚答理,今日竟会好好地对自己说话,由不得多看了他几眼。那亲兵何等乖觉,知道那眼神的意味,便讪讪地笑道,「我都不知道郑先生的阵式会这么吓人,之前怠慢,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郑以诚顿时明白这些丘八的心思,先前那些小谋小计,他们未必知晓厉害;弄那些弓弩、炮车都算在奇工巧技之流,不见成效,他们也不会信服。只有这次布阵的成果,算是一刀一枪看得到的实绩,那些本来瞧不起自己的,现在总算是服气了。
他也不同这些兵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道,「难为你守候我醒来,快请去用膳吧!」
那亲兵巴不得这么一声,连声说谢去了。郑以诚拿着筷子夹起肉片,却是怎么样也吃不下去,最后还是配着青菜对付过这一餐。吃完,又在榻上歪着,手里捧着本杂书,翻来翻去却看不进去一个字。
这情况让杨邦杰知道了,少不得搂着他安慰,「子信,你是怎么了?我后来还是把残存的战俘都圈了起来,两千七百二十三个,到时候让他们帮着修关塞,可没有滥杀,你不要往心里去。」
郑以诚还是那样颓丧的表情,眼睛半开半闭,了无生气说道,「死了快八万人,两千多人能减少我造的孽吗?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诸葛武侯和先师,都不肯多用这个阵了,『兵者不祥之器』唉……」
杨邦杰揽着他怀中,只觉得心疼,「子信你别想了,我们是抵御外侮,不是去入侵人家,是万不得已的。」
郑以诚靠着他,说话时却没有往日的神采,只是低声说道,「孟轩,我想终结这乱世,怎么觉得自己却在制造乱世?」
「那是没有的事,你自己看得通透,哪一国治理得比蜀国好?流民们都爱往大蜀迁移,这难道不是大蜀做得比别人都好?」
「也许吧……」郑以诚说着,竟是又睡着了。
新兵上阵,紧张、呕吐、吃不下肉的情况都属正常,杨邦杰也是知道的。但是他关心则乱,每天定例晨会、巡营之外,全都守在郑以诚身边陪着。那急得发慌的样子,惹得底下几个将领都暗暗笑道,「将军果然是个疼老婆的。」
郑以诚难过了几天,也就不难过了,他默默地在银瓶峰顶巡过一趟,在山巅盘坐了将近半日,也独自思索着些什么。杨邦杰正忙着布置银瓶峰的哨点和筑城事宜,一时抽不开身,只得派亲兵跟着,听到回报,只觉得纳闷相当纳闷,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夜里好不容易得空,杨邦杰少不得拉着郑以诚问道,「我听说你跑到山上参禅打坐了,可是有什么体会?」
郑以诚低声说道,「也没什么体会,就只觉得先前是自己想差了,让孟轩担忧了。」
杨邦杰担忧地看着他,「真的没事?」
郑以诚淡淡地说道,「真的没事。是我只顾着胜负、深怕被南犁打败,而忘了最根本的道理,『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善战者,很能避免这些伤亡。」
《孙子兵法》是大家都熟读的,杨邦杰听到这里也点头说道,「本来就没人爱打仗,倒是让你想起这段话了。」
「是啊。我虽不能避免战端,但总能多个施行几次『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不至于看到如此伤亡,就难过得要命。」郑以诚原本还庄重地说着,说到后来声气却是渐渐弱了下来。
杨邦杰察觉到他的异状不免问道,「你想通了就好,只是为什么说着又脸红?」
「那是……」郑以诚见问,耳根子烧得绯红,含羞盯着杨邦杰,却是不说话。杨邦杰和他做了一年的夫妻,心知那是他那毛病又犯了。
少不得把郑以诚搂到怀里,细细地吮吻起来,笑道,「子信,我今天突然觉得你这毛病挺好的。若不是这毛病,你今天断然是不肯跟我好的。」
郑以诚听到这话,那绯红从耳根子刷地延伸开来,一边解着杨邦杰的外袍,一边嗔道,「你明知我不乐意如此,却还要这么说。」
杨邦杰附在他耳边笑道,「因为我憋坏了。」说着便拉起他的手,往自己身下带。那身下的阳物早就精神饱满、蓄势待发,硬梆梆地顶了上去。
两人在榻上缠绵了大半夜,很有一种至今才算胜利欢庆的感觉。郑以诚被杨邦杰弄得一连泄了两回,非但没有瘫软,倒是越发得有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