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纶与方德一不合已久,对立储的想法也各有不同。此时方德一正如斗败的公鸡,全然说不出话来,王纶便趋前拜下说道,「臣谨遵太后懿旨。」转身向二皇子说道,「二皇子是否能为臣等说明,为何认定是太子下的毒手?」
二皇子许重琪见问,即刻将备下的说词,大声出说出,「那日父皇说要单独和皇兄谈话,在场众人都是亲见的。父皇本来还好好的,谁知才和皇兄谈话没多久,我们就见黄公公大喊,『皇上不好了!』大家抢进去看的时候。父皇气喘不过来、话也说不出口,四皇弟拿着纸笔要父皇写遗诏,父皇连笔都抓不住了。这难道其他人还有机会下手?」
太子许重硅听到这里,立即跳起来喊道,「若是我要下手,断不可能性会挑在只有我在场的时候。」
二皇子哼声说道,「谁知你是不是看准了这点,觉得大家必不会疑心到你身上,才敢恣意妄为。」
太子怒道,「我若有心加害父皇,那又何必呼叫喊旁人进来?而且这毒发也未必在一时半刻,说不定是有人先下了毒,正好栽赃与我。」
二皇子高声说道,「这如何事先下毒?父皇的饮食、药物可都是事先验过了毒,还有专人尝膳、试药。莫非太子认为,是宦官们怠忽职守?」
黄公公以及大行皇帝身边侍奉的一干宦官,听到二皇子这么说,连忙下跪磕头,指天划地说道,「奴才不敢!先皇所进的每一道饮食,都是试过毒的。」
高太后怕二人各执一词,相互攀咬,轻启朱唇说道,「还是让太医们查查,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自从大行皇帝驾崩,太医们早就被圈禁起来,此时被带往殿上,神色甚是颓靡。为首的医官被领上前去,探看尸首状况,就见他神情凝重,端详了半天,又唤另一个副手前来一同商议。
末了,那医官仔仔细细地查验之后,脸色惨白地问道,「先皇驾崩之时,可是呼吸急促,四肢发麻,摸起来冰冷异常,甚至有呕吐的情况?」
高太后以及众皇子回想起当日情况,都说,「正是如此。」
那医官说道,「卑职以为,这是先皇误食了生草乌造成的结果。此药甚毒,卑职下的药方中,并无此味,还请太后明鉴。」
为首的医官才一说完,就见御医团中有一年轻的医官说道,「我想起来了!那一日卑职在太医院中炮制川乌头,正好太子过来巡视,问卑职在做什么,这药有什么作用。卑职想说这是难得露脸的机会,卖弄了几句,说了川乌头的区别,又说草乌头有毒,只要一盏茶量的药酒,药酒就能致命。一般郎中不敢乱用,但这拿来外敷,止痛极好。太子那时……」
许重硅怒极,还没等那年轻医官说完,便咆哮说道,「一派胡言!我根本没去过太医院!也不认识这家伙!」
他随手从身旁侍卫的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长剑,就要往那医官扑去。
51、蜗角两相争
众人见太子失控,连忙要那年轻的医官到殿外回避,一干侍卫蜂拥而上,拦着太子。许重硅的双手被按在背后,长剑也被扔在地上。
二皇子许重琪得意极已,大声说道,「这是摆明的作贼心虚,恼羞成怒,还请太后下旨,废了这个弑父的畜生。」
「我是冤枉的!你们怎么可以因为一二人的片面之词,就认定我是凶手!」太子手脚被侍卫们制住,仍不住地挣扎。此时众人全都闷不作声,即便是死忠的太子党成员,也心生动摇。
太后高氏沉声喝道,「太子!若你觉得冤屈,应当冷静陈情,而非在朝堂之上妄动干戈。」
太子拜下说道,「儿臣蒙受冤屈,按捺不住。儿臣知错了,还请太后原谅。如果因为儿臣去过太医院、最后一个见到父皇,便有了嫌疑。那么父皇要我们离去的时候,四皇弟耽搁了好一会儿,岂不也有嫌疑。」
四皇子见自己也被扫到,不免急着澄清,拜下说道,「儿臣那是将手抄的《药师经》献给父皇,替父皇祈福,所以耽搁的了一下子。太子现在亟欲撇清自身关系,任意攀咬,还请太后明鉴。」
太后说道,「哀家也有看到那卷《药师经》,抄得工整。足见你的孝心,这儿没你的事,不用担心。」
左相王纶长揖说道,「臣以为,太子是否去过太医院,可徵调太医院轮值的侍卫前来询问。」
太后说道,「多问点人也好。」
王纶向那年轻的医官问明了时间,查了值勤记录,果然派人去寻找那两个轮值的侍卫。等候期间,就见太子与二皇子一言不发地瞪着彼此,朝臣不住地窃窃私语,就连太子身边的侍卫,不断交换眼神。
一时,侍卫来了,就听那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卑职确实见过太子去过太医院,在里头待了半个时辰。还赏了卑职一对荷包,要卑职别将他来过的事情说出去。」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一对杏黄色金线绣蟒的荷包,双手着恭恭敬敬地交给王纶。
王纶细细看了那荷包,便将荷包转交给宦官上呈太后,转身向太子问道,「杏黄色、四爪金蟒,一般人断然不敢用这种逾越的东西。臣请问太子,这对荷包可是太子之物?」
太子脸色惨白地听着,不住地摇头说道,「你们一个个都串好了供,想要入罪于我,我是冤枉的!」
二皇子站到太子面前说道,「这要如何串供?侍卫们还是方才王相查了册子,才知道是谁的。你连父皇都敢毒害了,为何不敢承认?」
就连三皇子也帮衬着二皇子说道,「大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难道不是听到父皇要改立二哥为太子,所以才下得毒手吗?」
太后此时正研究那对荷包,蓦地抬头说道,「哀家看这荷包的针法和用料,都是大内的作法,外头断然无法仿制,太子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太子悲极反笑,「哈哈哈!我无话可说!」用力挣扎着,摆脱两旁侍卫的压制,拜下说道,「如今连太后也都信了他们,儿臣无话可……」一语未毕,就见他俯身抄起地上那把长剑,死命往二皇子身上扎过去。
这一下惊变突起,二皇子原本看太子拜下,还以为他认罪服输,正自洋洋得意,不冷防太子会对自己突然攻过来。毫无任何防备之馀,竟让那剑扎入胸口。
众人先是愣在当场,等到意会过来,立即蜂拥而上,有的拉开太子,有的扶住二皇子。太医们挤到前头,不住喊着,「让开,让我们看看!」连忙扶二皇子躺下,施予急救。
太后怒道,「将太子押到天牢里!两位相国和皇子们留着,其他不相干的都退下!乱成一团成何体统?」
太子被侍卫押解出去时,兀自挣扎,口里不住喊着,「我是冤枉的!一定是二弟、三弟、四弟串连好来陷害我的!」
再看二皇子,已经是呼气多入气少,他对太后说道,「太后……帝位……不能一日……空悬……太子……弑父……不能继任……大统……儿臣……儿臣以为……儿臣的……」
许重琪这句话还没说完,声音却是越来越微弱,竟然就这样薨逝了。三皇子含悲说道,「太后,皇兄方才说了,帝位不能一日空悬,请太后依父死子继之礼,立二哥之子位君。」
四皇子许重珏含悲叩头说道,「太后,四海不靖、山河动荡,六岁的孺子如何镇压得住外藩?请太后依兄终弟及之礼,由朝野共举贤德者为君。」
七皇子、八皇子本来都觉得自己已与帝位无缘,此时听了许重珏的说法,都纷纷叩首表示,「四哥说得是,如今乱世,六岁孺子如何作主?理应立贤不立长,由朝野立贤德者为君。」
王纶见状深怕皇子争位的祸端又起,连忙说道,「启禀太后,父死子继才不会再起争端,臣请立二皇子之子为君。」
方德一原来被王纶压制得无话可说,此时太子既倒,他反倒定了心神,缓缓说道,「启禀太后,诚如王相所言,父死子继才不会再起争端。然而二皇子并未继位,贸然以二皇子之子为帝,恐有不妥。臣以为,父兄有过,罪不及子,太子之子,方为嫡系,臣请立太子之子为君。」
高氏本为妇道人家,见众人意见纷歧,也不知该如何裁夺,只得说道,「众人的说法各有道理,待哀家细细想过,若有建言,明日上书便是。」
「琪儿的尸身也不好这样放着,外头都在做什么?还不快点收拾!」
外头立刻来了好几名宦官,将二皇子的尸身抬到偏殿,高太后心中一擮,忍不住放声大哭说道,「先帝,你怎么走得这么突然,没有留下支言片语,竟让儿孙们这样自相残杀。」
太后一哭,众皇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跟着举哀大哭。众人闹腾了许久,又哭了半天。几个有心串联的,全都找了藉口告假出来,王纶也抽空找人将消息传递与霍致平。其实不用王纶传话,霍致平本来就有自己的打算,见了朝堂上的变局,立即找来底下众人商议,并且做好一番布置。
四皇子许重珏前脚才踏出紫宸殿,霍致平就迎面而来,拱手说道,「殿下,臣请借步说话。」
许重珏知道霍致平先前是支持二皇子的,现在许重琪已死,却不知霍致平有何打算,他笑脸相待问道,「霍帅找我有事?」
霍致平笑道,「宫里头说话不便,殿下若不嫌弃,可到寒舍一叙。」好不热情地将人拉着往外头走。许重珏见他似乎有意拉拢自己,也就乐得让霍致平带到府邸说话。
霍致平长年征战在外,府邸只留下侍奉夫人的奴仆、家丁,人口不是很多,正好说话。他让着四皇子到西厢房,家人送来茶点后,霍致平便开门见山说道,「臣听闻,殿下主张:立贤不立长,由朝野共举贤德者为君,是也不是?」
许重珏以为,这是霍致平为了投向自己的开场,便泰然笑道,「霍帅好长的耳朵,确实如此。」
霍致平拱手说道,「臣的谋士跟臣说了一个故事,殿下听完,兴许想法会有所不同。」
许重珏听这话里有文章,不禁挑眉问道,「喔?霍帅有何高见?」
霍致平沉声说道,「臣听闻,先皇虽然偏爱二皇子,但考虑到国祚安定,还是打算将皇位传予太子。」
四皇子一听就笑了起来,「霍帅真是爱说笑,这是从何听来的消息。」
霍致平不理睬许重珏的话语,冷冷看着他说道,「这消息不只我知晓,有心人也听见了。其实那人并不如太子名正言顺,也不是先帝心头挚爱,他怕消息一出,大势底定,自己便没了机会。所以铤而走险,伺机在先帝的汤药中下毒,藉此栽赃太子。
他又将消息透予二皇子,协助二皇子在府邸私藏兵甲。就等二皇子除去太子,自己再揭发二皇子谋逆之事。二皇子与三皇子被视为一党,倒了一个、另一个自然也不是问题。接下来,自然就轮到那个有心人。
谁知太子禁不起陷害,竟然当庭杀害了二皇子,那个有心人便顺水推舟,想要藉言『立贤不立长』鼓动朝议,拥立自己为帝。是也不是?」
四皇子漫不经心地鼓掌说道,「霍大将军好精彩的故事,可惜想像力太过丰富,只怕偏离了事实。」
霍致平缓缓走到四皇子身边,语带威胁说道,「殿下要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人在先帝寝殿中,藉口献上《药师经》的时候,正好有人看到,从那人袖里抖出一只瓶子,在先皇的药里加料。只是有人怕死,不敢出面指出这事,却让我辗转得知了。
正好那个有心人,想杀了配药的人灭口,那个配药的投江逃生,正好被在下的部队救起。在下本来还不敢相信,人人都说贤德的四皇子,怎会做出弑父这等事情。今日在朝堂上见了,太子与二皇子针锋相对,殿下暗自窃喜的模样,这才知道,传闻不虚。」
四皇子羞惭转怒,拍案而起,大声喝道,「霍致平!你少在那边装清高了,你不在朝堂上揭发,难道不是等着鹬蚌相争,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吗?」
52、世事如棋局
四皇子羞惭转怒,拍案而起,大声喝道,「霍致平!你少在那边装清高了,你不在朝堂上揭发,难道不是等着鹬蚌相争,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吗?」
霍致平也不生气,长声笑道,「如今天下动荡,有能者居之。先帝容得了霍致平,霍致平自然不敢有异心。敢问殿下,你和你们那几个兄弟,有谁容得下霍致平?」
许重珏瞪着霍致平,不住地思量该如何脱身、该如何将这家伙灭口,嘴里却不肯放过他,怒声说道,「先帝待你不薄,如今尸骨未寒,你就如此作为,难道不怕天下悠悠之口?」
霍致平笑道,「不劳殿下费心。倒是有一事,得告诉殿下。如今政局动荡,太子蒙冤,二皇子新丧,在下深怕旁人知晓,这事是四皇子的首尾,特地派人前往贵府,维护殿下家人亲眷的安危,四皇子理应谢我的才是。」
许重珏听到家人已落入霍致平之手,本来凌人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霍致平!你、你胆敢对我妻儿动手!」
「在下怎敢对殿下的亲眷动手,只是觉得岭南风光极好,想请众人一游罢了。殿下就请放宽心胸,随众人前去游玩,至于朝堂之事,就不劳殿下多心。在下已经替殿下拟好了文书,殿下属名即可。」
霍致平说着便从案上取来一纸奏书,许重珏接过细看,内容写得却是四皇子自称无心朝政,推举二皇子之子许世祯为帝。许重珏怒极,将奏章揉在地上说道,「你这个曹操!打算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霍致平语带威胁说道,「曹操再怎么跋扈,也没有篡位,更没有弑君。殿下干的事情,只怕比曹操还可恶。更何况这事情真伪的,殿下心中难道不清楚?你可以找到太医和侍卫串供,难道就不怕他们翻供,顺便供出幕后的指使者?」
许重珏咬牙说道,「这局我认输,奏章拿来,我署名就是!快把我家人放了!」
霍致平笑道,「殿下也别心急,奏章都被揉烂了,怎么好呈上去?等到大事底定,朝廷自会封赏,殿下南行,谁敢特意为难?」说着便唤了谢格进来,重新誊抄了一张。
许重珏一言不发地看着谢格写字,看他行云流水,数百言的奏章一下就抄录完毕,旋即退了出去。四皇子拿着笔,却又犹豫了起来,「口说无凭,我该如何信你?」
霍致平大笑说道,「哈哈哈,殿下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我若有心害你,就不会在此和你谈条件了。」
四皇子忿忿然签了名,将毛笔甩在地上说道,「你满意了,我可以走了吗?」
霍致平唤了杨邦杰进来说道,「邦杰,代我送四皇子一程。让殿下见过家人,知道他们安然无恙以后,就得抓紧时间回宫,不然错过了上香的时辰,那就不好了。」
杨邦杰跟随霍致平入宫,目睹太子与二皇子争位相残的场面,谢格与令狐图推断完局势,他便奉命率领兵马,「保护」了四皇子府邸,此时回来覆命,正好被霍致平叫住。
许重珏也是知道杨邦杰的,见他一个四品将军还带队护送自己,由不得想撩拨几句。行至府邸的路上,许重珏压低声量问道,「杨将军,你可清楚,你们正在做的勾当。」
杨邦杰冷着一张脸,不予回应,旁边几个亲兵,更是出声喝阻,要他噤声。四皇子哼了一声,冷笑说道,「我还道杨将军是青年才俊,没想到也是不分是非,不顾国家君恩,追名逐利之人。」
杨邦杰冷然说道,「邦杰是霍大将军一手带大的,向来不知国恩,只知霍大将军,殿下可以省下唇舌功夫。」
许重珏还不死心,依然说道,「杨将军,兔死狗烹,不可不防呀!」
杨邦杰一脸坦然说道,「若真如此,那也是命。」四皇子见他这样,一口气噎在胸口,却不知该如何挑拨,只得一路让杨邦杰护送到府邸。
只见杨邦杰的兵马重重围住了自己宅邸,外军十二卫非但不管,领军卫甚至还参与其中,真不知霍致平究竟掌握了多少京中兵力。许重珏此时心如槁木,知道大势已去,此时或许能还能全身而退,若再相争下去,只怕霍致平更有藉口兴兵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