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下心头有些紊乱的思绪,老爷子继续开口道:“这是你大伯,司耀祖,这是你大伯母,袁可……”轮到司墨勋的时候,老爷子自动略过,说实话,当初长孙自作主张的把小奕送进疗养院,搞得现在小奕见人这么生分,唉……“这个就是你三伯,司荣清,旁边的是你三伯母,肖潇,呵呵……那就是你妹妹,司静……”恩……还是他这个孙女懂事,否则,刚才还真不知道怎么和孩子搭话,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老头子活到现在,从来没这么拘束过,对着这个失忆的孩子,就是发不出火来。
很意外,失忆失得竟然这么彻底,除了偶尔回答他的问题,面前这个一脸恬静的少年竟几乎没有开口的时候,连吃饭都是细致无声的,举手投足看起来十分有教养,难道是在疗养院养成的习惯?老爷子继续吃着碗中的饭,有些疑惑,但问完了所有可以问的问题后,整个餐桌再次陷入了沉默。
一顿饭并没有吃多久,很快便撤下了。
老爷子看了一眼对面那个安静的孩子,心中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小奕,跟爷爷到书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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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犹豫,稍稍欠了欠身,算是跟其他人告歉,起身跟着司兆坤向楼上的书房走去。
刚下楼的时候没有注意看,现在仔细打量这个稍显古旧的二层楼房,才发现这里的布置精致典雅,空间虽然大,但并不显空旷,空气中隐隐漂浮着原木的香味,靠近楼梯的地方放置着两张高脚圆凳,上面的吊兰长势正盛,细长的枝叶柔顺地垂落在凳脚四周,看起来清新自然,给了这稍显沉郁的家居环境一些灵动的气息。
说到吊兰,我才注意到这个家里似乎有很多的植物,边边角角的地方也可以瞥见几丝绿意,其中不乏水仙、兰花等花中君子,花香缠绕,也让我的心情缓缓地沉淀,既来之,则安之,老爷子应该不会什么茅山之术吧……
老爷子说的书房原来离我刚才睡的房间并不远,二楼的格局呈凹形,两边各有三个房间,我的房间在左手边的第二个,而书房,正中间那个就是。
老爷子的步伐很沉稳,不同我的轻逸,他的步子带着常年累积的稳妥,而我学不来,我之于他,恐怕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不自量力吧,只是,对于这样的一个值得尊敬的老者,我能给予的,也仅仅是尊敬礼待,尽量顺从,遵从,却不会盲从,我记得那些资料,老爷子给予以前那个司奕的,从不是他最想要的,如果说司奕走上歪路是他自己的选择,那么,老爷子这么一大家子所做的,就是猛推了他一把,让他永远都无法走出那个深渊,司兆坤是个将军,是个司令级的任务,出生入死,历经太多的人世沧桑,可是他对人情,或者该说,他对于下一代的亲情培养,永远都是个门外汉,或许,这就是隔代鸿沟吧……
“进来吧……自己先坐……”
“恩。”我跟着老爷子走进书房,浓郁的书香气息扑面而来,并非夹带灰尘的那种阴潮书气,而是带着阳光的清爽书香,我还是疑惑这么一个老将军如何磨砺自己的棱角呢!原来,原因之一在这里啊……
我找了个正对着窗口的位置坐下,略显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书房,布置方面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格局和一般的书房差不多,窗前一张书桌和藤椅,围绕着书桌的,是一架架书柜,全部被各种书籍塞了个满满当当,但并不显拥挤,看起来十分整齐,一目了然,仔细看看,还可以察觉有些旧书被修补的痕迹,我勾唇微笑,我喜欢爱书的人,拿书当宝贝呵护的人我更喜欢,想到这,我对老爷子的印象也柔和了不少,说实话,我原本想象的老爷子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现在看来,却也是个普通的顽固老爷子,想要含饴弄孙,却亏在不善表达。
老爷子坐在了我对面的那张藤椅上,遮去了些许霞光,整个书房也稍显昏暗,但不失柔和,我轻轻一笑,并不着急说话,对于我这个顽劣子孙的突变,老爷子恐怕也需要时间做好心理准备。
“小奕啊……爷爷听你哥说了,这个失忆恐怕是很难恢复了,那爷爷也不拐弯抹角,小奕,过去的,就都过去了,现在你就算是有了新的人生,该往前看,也不用执着于过去……”老爷子看我的眼神完全可以用温柔来形容,我微微一笑,以前我接触的人五花八门,却从来没有这种将军级别的人物,应对起来也是小心翼翼,可现下,我发觉我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对于我的失忆,最欣喜的,似乎就是我面前的这个老人精了,很可疑,但不必谨言慎行了,至少,在他的眼中,我现在是个失了忆的司奕,如同一张白纸,随他怎么描画他想要的线条或是图画,而我,只需要顺其自然就可以了,老人的性格,对于子孙而言,还是很好把握的,我该庆幸老爷子从来没有真正放弃过他这个不堪的孙子,否则,我后续的计划就要难得多,那个疗养院是清静,却也是个囚笼,虽然这里也是个囚笼,但至少我的翅膀可以完全伸展,甚至还可以适当地扑腾那么几下,相比之下,我还是很感激司奕这家子人的,而那个司墨勋,却还是敬而远之最宜。
“我知道,爷爷……”老爷子似乎很满意我对他的称呼,心下不禁叹息,这个司奕有多久没有这么叫过老爷子了?
“那……小奕你才十九岁,辍学这么长时间,想回去吗?”我点点头,“爷爷,恐怕你要给我找个家教了,我希望参加今年的高考……”老爷子不知道的是,请家教参加今年的高考不过是我的一个借口,如果一个辍学多年的小孩突然就考上了国外的什么大学,那岂不是成妖了?说出去,没有人会相信,既然这样,那就得慢慢来了,虽然我不准备重新体会什么大学生活,可现下的状况容不得我任性,反正重来一次,我反倒可以尝试以前从来不能够尝试的东西,比如,防身术!
老爷子对我的回答很满意,交待了几句注意身体的话,就让我自己去休息了,我退出书房,回到卧室,却见到了我此刻不太想看到的人,司墨勋。
“你都是这样不请自入的吗?”我的语气带着淡淡的疏离和不悦,我很喜欢懂礼貌的人,既然这个房间是我的,那想进我房间的人,敲门是最基本的,而不是堂而皇之地坐在我房间的书桌前旁若无人的看我的书。
那些与其说是书,倒不如说是我从网上拷下来的一些无关紧要的资料,里面涉及了很多,娱乐,新闻,商业,名着等等,反正在疗养院的时候闲着也是闲着,打印这么多东西用的也不是我的钱,只不过,这样未经我同意就擅自翻看我的东西,即使他是司墨勋,这里是他家,也不会让人愉快。
“你变了很多……”司墨勋放下手中的东西,我走近瞥了一眼,眸中的诧异一闪即逝,果然是个不好相与的人物,眼光和直觉敏锐的吓人,他刚才翻看的,正是我在网上收集的一些关于最近商场上企业并购重组的消息,虽然很杂也很碎,但如果有心的话,还是可以发现里面多多少少都与大哥齐阳的公司近况有关系,其中也不乏提到了三哥齐风的公司,也就是说,所有的资料看似散乱,但都是紧绕着齐家三兄弟的,司墨勋浸淫官场年头并不久,但是火眼金睛显然已经趋于成熟,看不出这一点,就枉费他的智商了。
“这似乎并不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我淡淡地笑着,走到书桌前,将打散的资料一一归结整理好,先前离开的时候没有仔细看我带来的东西,现在看看,也就是这么多了,对于我这样一个病人来说,待在那样一个疗养院里,基本上是不需要什么行李的。
“司奕,我是你大哥……”司墨勋一贯微笑的脸上有着不同以往的凝重,我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是我的变化太大,让他起了疑心而已,我本来就没想过隐藏自己的本性,会怀疑本来就是正常的,但也仅仅是怀疑,我现在还不想说破,自然也就不会给他们识破的机会。
“我知道,但我不认为你会对一个有吸毒史的弟弟有多宽待。”我的脸上挂着略显讥讽的弧度,淡淡地看着坐在靠椅上的司墨勋。说实话,司墨勋是个十分儒雅的人,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双眼皮看起来更引人注目,可能也是因为如此,他戴了一架半框的黑色钛合金眼镜,掩去了他眼中的精光,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无害,平日里的亲切笑容也会让人如沐春风,可是,我当然知道,他这种人,脸上笑着对你的时候,心里很可能在想着怎么不经意的捅上你一刀,让你死前还得感激他的宽容,他没有捅你两刀。
“司奕,既然你失忆了,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希望你以后要时刻懂得自己是司家的人,不要再做让司家蒙羞的事……”我缓慢地迈着步子,走到床沿,拿过枕头垫好,径自倚躺在床上,舒服地呼了一口气,“放心,我只是失忆了而已,不是弱智,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司墨勋定定地看着我,似乎在找破绽,可是我依旧轻松自如地靠着我的枕头,大有随你怎么看,我都不在乎的意思。
“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明天有钢琴比赛,小静是邀请嘉宾,她希望你去参加……”听到这里,我的精神才有了几分认真,“恩,告诉小静,我会去的……”
“那好,你休息吧,我走了……”司墨勋将话带到,起身离开房间,正走到门口时,被我开口叫住。
“请随手关门,还有,以后请敲门再进,谢谢合作……”司墨勋显然听出了我话中的嘲讽意味,脚步顿了顿,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眸中的厉色连他的眼镜都挡不住,但我依旧淡然地微笑,迎接他的眼神,很快,一道不易察觉的讶异闪过他的双眸,然后转身离开了,关上门的声响也没什么不同,不大不小的“喀嗒”一声,我嘴角的弧度更大了,果然不愧是为官之人,定力非同一般啊……可惜,他的为人太过刻板,做任何事恐怕都喜欢掌握确切证据后再下手,若是相信他自己的直觉和洞察力,我的伪装根本就不堪一击。
呼出一口气,我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决定,司墨勋这个人,一定要敬而远之!
第10章
新家的夜晚很安静,基本上,我都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更不用害怕什么,可是,我想错了,这里一旦陷入黑暗,我的神经仍旧会本能地绷紧,绷得快要断了,我感觉到手中的被褥已经被抓得皱褶了很多,恐怕还有撕裂的地方,但我控制不住,几乎是颤抖着手,挣扎着打开了台灯,果然,我的幽闭恐惧症跟着我的灵魂到司奕的身体里来了,不过,也是当然的,这本来就是我齐毅经历的事,深深地烙印在我的灵魂里,跟身体无关。
我抬眼看了看四周,昏暗的台灯光线下,房间里的一切都很模糊。静静地抱着被子坐在床头,我有些脱力,手指上的伤口又被我挣开了,隐隐有些血迹,可是,我的痛觉神经早在疗养院里就被麻木的差不多了,这点小疼根本不算什么。
思绪沉积,我拿过先前整理好的资料,一页一页地翻看着,也就不自觉地想到了我的哥哥们,说实话,对于他们,我深知,我的感情远没有达到恨的地步,恨的感情色彩太过强烈,它的对立面就是甚至骨髓的在乎或是爱,而我,顶多只有遗憾和淡淡的叹息,这一点,我十分的肯定。我的死,不是他们的错,我本来就是个濒死的人,只不过问题在于早晚,而我,还是有些不满的,没人想大清早地死在马路边的吧……
我自信可以放下和哥哥们的前缘,这次回来,也多半是为了了断这一切,但,我终究还是有在乎的人呢……
廖华伯伯,为什么要离开……
用脑过度的结果,就是彻底的失眠,但就我现在的身体来讲,这点失眠还不必放在心上,在疗养院,我已经睡得够多了。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复古式脑中,时针准确地指在了六的位置,我挑了挑眉,该起床了。
放下手中的资料,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换上一身简便的运动装,说是运动装,其实是十分具有中国气息的对襟衣裤,纯天然的丝绸,柔滑清凉,手感甚好,估计和老爷子的喜好分不开吧!这种衣服在我这个房间里的衣橱里比比皆是,但每件的颜色和样式却各有不同,我只能感叹至上的享受还是需要以雄厚的经济实力作为基础的,当然,司家有的,不仅仅是钱,这权力,往往比钱还要无往不利!
做了几个深呼吸,我拉开门,轻步走下楼,楼下还很安静,似乎大多数人仍旧沉浸在睡梦之中,我耸耸肩,走出大门,这才第一次看到整个司家老宅的全貌,满墙的爬山虎,掩住了这栋二层楼房的大部分外观,但还是可以看出,这栋房子的历史至少过百了,这种建筑我没有看见过,有些像是清末的,但大半还是像民国时期的老旧样式,青石墙,瓦楞沿,木窗,木门,木制阳台,造型方面和现下的别墅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比那些死气沉沉的奢华风格的别墅,这栋楼房多了几分生的气息,或许是因为那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吧,也或许是因为那围绕着整栋楼的花花草草,有菊花,有竹林,有紫兰,有虞美人,一簇,一圈,争锋斗艳,美不胜收,也让人的心情凭空地轻扬。
我终于松开了有些紧皱的眉头,没有得到适当的休息,我就会偏头痛,老毛病了,但这似乎是司奕的,不是我齐毅的,真是的,忍耐这种不定时的闷痛实在是个苦力活,但按我齐毅的作息方式,这种偏头痛恐怕是要跟着我一辈子了。
抬眼看了看四周,才发现这栋楼四周竟是一片小树林,而树林间依稀还可以看到几栋类似的房屋,看来,住在这里的人,多半和老爷子脱不了关系,不会是什么机关大院吧……若真是这样的话,那这片住宅区岂不是国家重点保护对象?!
我无谓地笑了笑,迈开步子,稳住呼吸,在树林间的小路上慢跑着,顺便也呼吸下难得的新鲜空气,这实在是种享受!
“没想到你会有晨跑的习惯。”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磁性嗓音,虽然很迷人,但对于我来说,却是如同蚊子的“嗡嗡”声一样讨厌,但也无法忽视。
“在疗养院里养成的……”我没有回头,但感觉身后那人的脚步有些加快,果然,我的余光很快就扫到了一抹灰色的身影。
司墨勋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传统运动服,脖颈上挂着一条白毛巾,熨帖的发丝有些汗湿,显然并不是和我一样的刚刚起跑,令我讶异的是,他没有戴眼镜,虽然眸光柔和了很多,但仍旧可以窥见其中的精光和冷漠,我以为,他这种人,会时刻地警惕身边的一切的,那副眼镜便是极好的掩护工具,但如今,我有些怀疑的我的观念是不是有些过于主观了……
“抱歉,我没有恶意……”我眉头微挑,嘶……是我的错觉吗?司墨勋什么时候会这么无害地对待一个人,尤其这个人原来还是个混世魔王,人人讨厌敬谢不敏,司墨勋现在是怎样?跟我套近乎吗?向我示好?为什么?
“没关系……”我淡淡地开口,多说多错,而我也不准备和司墨勋来个情感交流,也没那个闲情去缝合什么破裂的兄弟之情,我不需要,司墨勋,他更不需要,他之所以这么做,恐怕还是为心里的怀疑寻求更加充分的证据吧……除此之外,我还真想不到他这样三番两次主动出现在我面前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