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勤攸转了转眼珠子,牵动脸皮做表情,摇头嫌弃即墨哭得丑,还别过眼不想看他。
即墨又气又好笑,先倒了杯水来,一如往常抿着以口哺喂,才离开床边去喊大夫,因此他没看到李勤攸柔化眉眼盯着他离去方向的模样。
胸腔内的心脏跳得缓实,噗通、噗通,漾开一股甜、一股酸,一股不舍。
他不晓得昏睡多久,即墨的脸瘦到凹陷下去,眼眶底下好浓好深的黑眼圈,神色不佳,搞不好比他这卧床的还狼狈。
心思千百转全兜在即墨身上,李勤攸方醒来没去思考敌人身分和部属的后续处理,而惦着他该如何回报即墨。
幸好是即墨,不是玉符,否则他的心会伤心难过,因为他经不起背叛。
幸好,是即墨。
四十一、回家了
李勤攸的伤势比他想像的严重,除了显而易见的外伤,肋骨断了三根,左上臂也骨折,因此醒转后又卧榻一个月才能下床。
昏睡期间再加上养病时间,即墨衣不解带照顾他整整两个月,大大小小有的没有的皆事必躬亲,就怕哪个细腻环节出差错,影响到李勤攸的复原状况。
即墨遵守他的承诺,陆陆续续像说故事般介绍他那边的世界给李勤攸知晓。从天上飞的、地上爬的,还有许多科技产品的概念,想到啥就说啥,对古人滔滔不绝说着天马行空的神奇世界。李勤攸虽然卧病在床倒不无聊,藉由即墨口诉,增长许多知识。
琢磨身体恢复到差不多能负担马车的颠簸,商行加派人马护送李勤攸移身回去翡翠山庄。
即墨同他坐在布置舒适的车里随身伺候,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我以为你武功高强,没几人能奈你何。”结果却被打成重伤,差一点赔上性命。
李勤攸靠在厚厚软垫里瞥他一眼,把玩即墨做给他的魔术方块。
“对付那群人,我单打独斗没问题,可碰上一群不怕死的连番轮战、一路追杀,怕战神降世也难以逃出生天。”这方块模型真有趣,总玩不腻。
即墨不是想挖苦他,只是事情过去好段时间了,他仍心有馀悸。“欸,为什么他们喊你白衣啥的,那又是怎么回事?”
“还记得你问过我,为何在外头不顾形象吗?”手里的木头方块转啊转,好不容易连成一线,却又为了连别条线而错开。
即墨点点头,当时他还呆呆的(其实现在也还是),对于身分差距还没啥警觉心,竟然将心里想的话问出来。那个时候李勤攸笑得很神秘,只说届时便知晓,那个届时是要到哪时?
“世人只知现任武林盟主有左右手,一为翡翠山庄大少爷,也就是我大哥,还有一名则是黑衣白靴的军师,不知其名不明来路。”
即墨打量李勤攸一年四季从没变化造型的衣裳,他在山庄里也穿这样,衣柜只有少数几套为了特殊场合而备的衣服是不同颜色,其馀皆为白长袍白腰带和好几双预备用的黑犀皮长靴,不明白为何能对外隐瞒身分。
“个人有点癖好,不喜欢被人注意,所以那些想调查我的人,通常会让山庄在外地的部属给予错误线索,导致他们查不出来白衣罗煞是谁。因此出了山庄,我只担个人名义,不必在乎山庄名声,为了加强区别二公子和白衣罗煞的差异,个性也大有不同。”
真是个好癖好啊!即墨偷偷翻眼,总算认清他主子是个闷骚又腹黑的家伙。不过贼船都上了,也被吃乾抹净好几次,没啥能失去的了,就跟这家伙一辈子吧。
一辈子。
“欸,手别停。”李勤攸掀了掀眼皮提醒即墨。
即墨正在帮他换药,接住差点因陡峭路面颠簸而倒的药瓶,仔细在伤口处洒上一层薄薄药粉,轻巧帮他缠上绷带。
“在江湖,都这么危险?”他不禁感慨。
“我很少出门。”只是每回出门都得干一番大的。
“……少爷,回山庄后,继续教我武功吧!”他想帮上忙,而不是发信号和等待援兵,那种焦急的折腾太难熬了。
“好。”李勤攸笑着解开魔术方块,将颜色全玩到对的木制玩具扔给即墨,“还有得玩吗?”
事实上,当初离开青莲教的时候他已经跟殿青说好了,他以翡翠山庄的湛阳心法交换人身自由;后来殿青又以教导即墨青莲教心法为条件,要他带走即墨。
学会如何使用体内心法及武学的即墨,对于李勤攸而言有益无害,况且身在翡翠山庄,不用担心心法反噬。
一举数得,不答应的是笨蛋。即使当时对即墨仍有疑虑,但是利大于弊,他不算亏。最终,他是最大赢家。
半个月后,他们回到翡翠山庄,李勤攸的伤也好了大半,至少外表看起来没啥大碍,能跑能跳、四肢健全。
当车帘被掀开的那一刹那,即墨忽然有股想哭的冲动。
他们终于回到安全的地方了。
回家了。
四十二、两个爸爸
两排人马列队欢迎李勤攸回归,站在正中横排的是即墨没看过的青年。看得出他常年暴露在阳光下,皮肤呈小麦色偏黑些,浓眉大眼,双目星灿闪亮亮的,看过去就是个爽朗型的阳光青年。
“回来就好!”青年上前拍拍李勤攸的肩胛,李勤攸苦笑闪躲,“大哥,小力点。”伤还没完全好。
大哥?即墨瞪大眼睛上上下下将眼前的阳光青年看了两遍,实在看不出来李家三兄弟哪里有共同点。
别说个性,光长相就很不同。老大开朗健气,比憨厚老实人多了些聪颖慧黠,老二下垂眼老半阖着算计人,皮肤白皙身段柔弱,让他一开始以为李勤攸是个气直弱受,那老三嘛,五官艳丽个性骄纵,不是个好处的主。
他们的眼耳鼻嘴,无一处有相同特征,莫非出自不同娘胎?可是李勤攸他爹只娶一名夫人,并未纳妾及通房。
“即墨在想什么?我们该去大厅拜见长辈们。”李勤攸俯耳轻说,提醒他的呆呆小厮别再发愣了。
“欸,是。”匆匆忙忙跟在李勤攸身后,他来来回回审视自家少爷和走在旁边谈笑风生的大少爷,意图找出遗传的痕迹,可惜到了大厅仍未果,让即墨总觉得哪里怪异。
大堂正厅,台上首位的偌大桧木椅铺了好几层软垫,祖奶奶翡翠夫人就坐在上头,身旁两侧坐着的是李勤攸的爹和叔叔,他们的夫人则坐在后排小椅。
李勤攸箭步上前单膝下跪,握拳拜见报平安。
“孙儿平安归返,拜见各位长辈。”
在翡翠夫人示意下起身,接着就是一套寒暄。
即墨偷偷打了个呵欠,站在大堂角落等他们聊完关心完好回房补眠。舟车劳顿难免辛苦,即使做很多周边设计尽量让车内人减少疲劳,可是古代马车还是没有现代交通工具来得舒适。
他揉揉颈,耸耸肩,顺便光明正大多看几眼李勤攸他爹娘。
不像、不像,真的不太像啊。
好不容易众人纷纷找理由渐渐散去,厅堂上只剩李勤攸一家人聚成小圈圈说话,忽然,李勤攸朝他勾勾手,要即墨过去。
翡翠夫人笑吟吟地瞅他,李勤攸他爹的眼神带些愤愤不悦,他娘静静站在夫婿身后不发一语,大哥雀跃、小弟嫌恶。
察觉到李姓一家人散发出的诡异气氛,即墨退缩了一下,不是很想靠上前。
“即墨,过来。”李勤攸朝他微笑,施以鼓励。
他畏畏缩缩蹭上,才刚靠近就让李勤攸一把捞住往怀里带。
“如你们所见,这辈子我只想跟他过,请别帮我安排婚姻大事。”
啥、啥米!丑媳妇这么快就见公婆了?他丁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啊!即墨暗暗哀嚎,表情复杂五颜六色变了又变,突如其来的刺激太大,直想翻白眼昏去算了。
“胡闹!半年前你何世伯来说亲事,不是挺有意愿,看何小姐不错顺眼?过两天我就修书一封问个详细择日下聘。”李勤攸他爹撇撇嘴唇,不屑儿子的决定。
“爹,我觉得能和喜欢的人过一辈子比传承后代还重要,要不你还有三个儿子,让小弟跟那位何小姐成亲也可以啊!”李大哥无脑的一席话遭来蛇蝎美人老三的白果子。常年在外跑,鲜少回山庄,不知道自家小弟早和护卫好上,才傻得推他出去。
“爹,你这辈子只娶娘一人,明白能和心上人在一起是多幸福的事情,当初不是说好了,让我们自己决定婚姻大事?”了解小弟脾性的李勤攸赶在老三做小动作前挺身缓颊,将爹亲的注意力揽回自己身上。
李爹还想说话,翡翠夫人举起拐杖阻止儿子的发言,老脸顽皮笑了笑:“你当初也一样情况,可有立场反对?”
一句话堵死李爹,扯扯面皮气呼呼地说:“我不过想抱孙儿。”他瞥了眼三儿和他的护卫,摇摇头:“就指望老二了,他却……”
众人疑惑,爹当年如何了?他不是很顺利的迎娶娘亲吗?
“素仪,你告诉他们吧。”
一直静候不发声的李母听到翡翠夫人的话后跨出来,缓缓解开衣带,众人从一开始的惊慌忙乱到瞠目结舌,一个个嘴巴张得老大阖不起来,面露惊恐瞪着母亲的胸膛。
是平的!
李母一贯表情,冷漠淡定整妥衣裳,比起一般女性还稍微低沉,在男声里算高的嗓音平平说:“你们三个都是我和你们的爹捡回来的,没一个是我们亲生。”然后转过头对自己丈夫说:“你若因子嗣问题而拆散小二这对有情人,是否代表你埋怨我没能给你生个孩子?或许当年我不该跟你回来,现在离开也行。”说着扭头就要离开,李爹连忙拉住他手腕,好言劝回。
那厢夫夫正在闹别扭忙和好,翡翠夫人把握住儿媳给的机会,和蔼地对晚辈们笑说:“你们祖奶奶见过市面,自认挺开明的,没那么在意男不男女不女,只要你们日子过得开心就好。”布满皱纹的老手拍了拍李勤攸又搭在即墨肩上,“翡翠山庄的规矩说多很多,说少也少,也就简单那几条原则。咱们不兴三妻四妾,要想添乱子可是得吃家法。所谓忠心,不只对国家、对家族,对待家人更是,尤其是另一半,古早传闻说是两颗半心合一,要有了第三个第四个,那心不奇怪吗?”
李勤攸诚挚回应:“孙儿知晓。”他扯了扯身边人,即墨才反应慢半拍跟着应答:“即墨知道。”
翡翠夫人微笑着撇了眼另外两位孙子,不论有无血缘关系,终究是打他们被抱入翡翠山庄那一刻起,就放在心上疼的孩子。
“出远门很辛苦,既然回来就好好歇息,商行还不急着发落,让老三再管两天吧。”
“谢祖奶奶。”李勤攸含笑答应,对于从旁射来的凌厉目光无感,大喇喇地忽略。他可是优良孙子呢,听祖奶奶的话准没错!
被连累的即墨挪挪脚步,侧身躲在李勤攸的身边,以免被波及。
要他来说,这也太顺利了吧!竟然连李勤攸的爸妈、噢,现在要说两个爸爸,都是同性恋。翡翠山庄里头到底还有几对呢?
他的故事正迈向Happy ending呢!希望一辈子就幸福快乐的过下去。
他笑得甜兮兮,殊不知那满足的笑容正悄悄激发李勤攸的兽心。李勤攸嘴里和祖奶奶说客套话,脑海里早将即墨翻身好几次。
因为伤势过重、身体情况不适合而很久没吃到肉,他或许,等不到晚上了。
四十三、嫁给我
“……”一团棉被窸窸窣窣呈不规则形状扭来扭去,过阵子探出一颗头,接着是赤裸的上半身,他正推挤在棉被里抱住他的另一个人。
“等等,不要再来了,等等要吃洗尘宴不可以迟到。”
“我还饿。”很饿很饿非常饥饿。
“很快就开饭了保证让你吃饱!”拜托不要再吃他了,腰很酸啊!
“即墨,我们很久没有……”
久也不是这样吃法!即墨小受怒了。“如果现在要做上一回晚上你就别想碰我!”
“好,现在不做,晚上彻夜通宵。”贼狼舔舔嘴唇离开交缠的肉体,就着先前用过的澡桶里冷水简单冲洗一身热汗。
“靠!我说了什么?”气过头说错话,后悔也来不及,即墨埋进被子闷着,怀疑李勤攸给他下蛊,他才这样笨。
“即墨快起来,同你说正经话。”已经梳妆整齐的李勤攸推推即墨,准备转诉稍早时候祖奶奶同他商讨的议题。
即墨站在桶边擦冷水澡,意兴阑珊回他一眼。
“祖奶奶问我们要不要成亲。”
即墨一个咧鱠险些跌进洗澡桶里,他镇了镇心神,惊愕地望向李勤攸:“男人能结婚?”
结婚?成亲的意思吗?李勤攸没傻得现时破坏气氛,他点点头,“同我爹娘那样,你男扮女装嫁给我。身份背景啥的我们能帮你准备,不用担心门不当户不队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问题。”
叫他扮女的嫁人?要牺牲这么大吗?
即墨陷入沉默,不发一语默默洗净身体。
瞧布满自个儿身上的红点和青青紫紫,回想两人耳鬓厮磨时的热情,两心相交的感动,再设想自己穿女装相夫教子,遵守大家风范的夫人模样,内心的天秤摇摆不定没个准,他一时也拿不住主意。
“……如果我嫁给你,是不是要遵守三从四德,要维持门面形象,就像你娘那样?”脑海浮现李勤攸他娘的沉稳冷漠,天秤稍微往自由身的方向倾斜。
他不是个好动的人,在现世很懒的往外跑,几乎都宅在家里看漫画看小说打打电动,可是也不想被一堆古老习俗规矩绑住,成了人身不自由的花瓶。
尤其他身体虽懒,脑子却灵活,很会胡思乱想有的没有的,这对古代女子而言是很要不得的事情。
他还没有伟大到可以为了爱情牺牲一切。
不料李勤攸掀唇笑开,“瞧你穷紧张的,你忘记我祖奶奶是个怎样的人物了吗?”
即墨茅塞顿开,捶了下手。对吼!翡翠夫人是个思想开明的前辈呢!据传她年轻时大喇喇的个性行为可称上惊世骇俗,犹不让须眉,在男尊女卑的世界里打出一片天下。在这样个领导人物下的家里,应该不至于太闷气吧?
李勤攸打铁趁热接着说:“我娘的性格原就比较冷淡,并非受家训束缚。成亲后,改变的只是你对外的性别,或是偶尔出席些夫人间的聚会,日后我出庄办事时,你可以恢复男装以小厮身分同我一起,和现在不会有很大差异。”
见即墨脸色好转,很认真的在考虑这问题,李勤攸揽腰抱入,轻声和他咬耳朵:“我虽然是嫡系子孙,未来这山庄主人的头衔应该是落在大哥头上,身为我夫人的你最多就是帮我看看帐册,顾顾生意,不会太麻烦的。”
即墨心动了。
即使没说出来,但他内心还是缺乏安全感。假使两人成亲,在一起也名正言顺,未来他要是想讨小妾讨通房,祖奶奶也说过李氏家训在这方面有所制定,一颗心只能给一个人,到时想离婚啥的他也好讨赡养费……呸、呸!还没结婚就在想离婚,不吉利。
再加诸李勤攸的甜言蜜语,各种大大小小的利诱,即墨终于红着脸缓缓点头。李勤攸乐得抱住他狂亲,正打算拐人上床再滚两圈时有人敲门了。
“少爷,老夫人让我来请您用膳了。”
四十四、绝不放手
即墨横他一眼,闷不吭声下床整顿,李勤攸好整以暇拍平衣服皱褶,带着即墨往饭厅去。
即墨即将嫁入李家当男妻的事情并未让人公开提出讨论,而是私底下进行。
当今世道好男风的不少,皆都隐隐晦晦,让人知晓会被唾弃的。前阵子才有某某王爷坚持立男宠为男妃,让皇上摘了王位去名,贬为庶人,还有去年有个将军欲纳男妾,惹怒妻舅,导致朝堂上纷扰不断,最终陷入官位男妾二选一的境况。攸关男人与男人成亲的大大小小事件,诸如此例,不胜枚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