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夫人纵然开明,但有些事情仍无法轻易让世俗认同,不仅朝廷,民间商家或江湖世族也难容男妻之名。为了翡翠山庄的名声,只得委屈后辈,就连李勤攸的叔叔婶婶都不知道他娘其实是男儿身。
幸好私底下这群龙阳恋者凑成个团体,平日闲聊分享经验,关键时刻也不吝出手相助,帮助彼此的恋情更顺遂,像是收养某人男妻、为其捏造身份充当家属等,对于这团体的人已是司空见惯,举手之劳。
很快地,即墨有了个新身分,邻县某林姓富商的么女,由于自幼体弱多病,故深居简出,几乎没人瞧见过。偶然奇遇之下结识翡翠山庄二公子,一见如故、再见倾心,因而缔结良缘,先行下聘、择日迎娶。
为此,李勤攸和即墨两人还跑一趟邻县林家演出一场戏,取信众多观众的眼睛。接着就热热闹闹地开始筹办婚事。
即墨跟着李勤攸四处张罗,跟前跟后跑了好几处商店。从珍珠凤冠、嫁衣霞披、红烛喜纸,到喜宴菜色等,不假手他人,小俩口自个儿办理。前几日李勤攸也觉得新鲜,任由即墨出一张嘴,他立刻想法子寻找店家并出钱出人手,可过了三天,他渐渐疲乏,感到无趣。
“起床、起床!今天要去城郊李家窑挑花瓶,跟李老爷子约好时间不可以迟到。”即墨推开男人怀抱,一骨碌跳下床着装。
李勤攸睁开半只眼,迷迷蒙蒙看那两片光裸小屁股在他眼前摇来晃去,大好春光很快就被白色布料遮盖,再套上外裤外袍,即墨出门打水梳洗,回来见李勤攸还赖在床上,难免嘀咕两下。
李勤攸躺在床上收了收空荡荡的手臂,方才还犹带体温热呼呼的,现下却凉了。他翻个身,趴在即墨先前睡过的位置上,阖着眼冥思一阵,即墨跑过来拍打他肩膀,气他还不起床。
“即墨。”他呐呐地说:“你会一直在这儿,不会离开吧?”
“啥?”这家伙突然发啥神经?“我不在这里要去哪?”他没有冒险犯难的精神,只是个好吃懒做的宅男。好不容易吊上一张长期饭票,过这村可没下间店了,傻子才离开。
李勤攸缓缓睁开眼,侧过头望向即墨。
红通通的苹果脸颊和圆呼呼的大眼,还是个孩子呢。他伸出手停在即墨颊侧,轻轻地碰触。
他需要碰触点真实来满足他的安全感。
他曾瞒着即墨寻找富有声望的道长询问借尸还魂一事,道长高深莫测地瞅着他,嘴里说出一些他曾在即墨那儿听过的词汇。
道长说,最近一颗穿越时空而来的殒星尚在酝酿能量,近十年应无可能回去原本的世界,但十年后却说不定。如果他希望这颗殒星能留下,必须想方设法让殒星自愿留在现世。
不论道长所言真假,李勤攸是信了。
“即墨,或许你是我这辈子的劫。”
遇上即墨前他天不怕地不怕,总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从未害怕失去什么或是得赔上任何代价。之所以隐藏身份踏入江湖当那啥鬼盟主的左右手,与其说帮大哥分忧解劳,其实是因为日子无聊想找刺激的成分更大。
至于为何会栽在即墨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手上,他也纳闷过。李勤攸确认自己没恋童,偏偏就是迷恋即墨这孩儿样的脸孩儿样的脾性。
不知情何以起,心就莫名的为之牵引,一颗名为即墨的珠子就落在心上沉甸甸,始懂“在乎”二字的含意。
尚未到一往情深的地步,倒真的放不开了。
即墨满脑子问号,不明白李勤攸突然着啥魔说啥鬼话,他拉开被子跩了李勤攸出来,不料却被他扯过去一把抱进怀里。
“你要记住,你的位置在这里,不要乱跑。”李勤攸轻柔地在他耳畔说着,宛若催眠般打进即墨的脑袋里、心里。
他微愣,缓缓点头,许诺李勤攸。
虽然要做夫夫了,这暧昧情愫让他害羞,即墨戳了戳李勤攸,“那个,要迟到了。”
李勤攸低头在即墨苹果脸颊上啵的好大一响,不甘不愿松开手下床,梳洗的同时也无时不刻盯着即墨忙呼呼转的身子瞧。
无论如何,这辈子他绝不放手。
四十五、我的新娘只有你
日子一忙,时间就过得飞快,咻咻咻地毫不留情过去了。过两日就是即墨下嫁李勤攸的日子,即使李勤攸对置办新婚礼品还是家俱啥的没兴致,但陪陪即墨他乐意得很,小俩口你侬我侬过得十分甜蜜。
偏偏那传说中的“婚前恐惧症”突然找上即墨,成亲前一晚,新嫁娘抱着大红嫁衣窝在床上发愣,久久无法回神。
洗浴完的李勤攸正扭乾自己头发,见窗户大开,即墨整颗头还湿答答的待在那儿吹风,顺手关上窗户,用白巾随意包起自己湿漉漉的长发,先替即墨擦乾梳齐,细细整理打结的部分。
啧啧,究竟谁是少爷谁是小厮啊?
正在解开即墨发梢处的打结,他突然转过头来,对着李勤攸就说:“我不想嫁了。”
“说什么傻话。”李勤攸不以为意,用木梳勾画,轻轻扯开发丝。
“我又想很久,嫁给男人真的对吗?穿过来之前我算直男,没爱过男人,来到这朝代后是不是受到空气还是什么的影响让我……”
“即墨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李勤攸丢开手中毛巾,从背后抱住即墨,一手拉开躺在即墨大腿上的大红喜衣拿起来比对。
“瞧,小件却宽肩的囍服是专为你打造,没一个女人穿得挺直好看,也没别的男人能穿,我的新娘只有你。”
“……”即墨也知道自己不该讲这话,可他心情就是莫名难受、莫名闷。有点想逃开,暂时喘口气,一个人冷静冷静。
突如其来袭上的情绪叫任性,他也不懂自己为何感到焦虑。结婚前的人不是应该很兴奋很期待吗?他伸手摸摸自己胸口,里头心脏噗通噗通跳地缓慢,没有雀跃,而是忧郁和担心。
就要被贴上标签,属于李勤攸的夫人。这年头男尊女卑的观念,让他不是很适应。就算李勤攸答应他成亲后看情况变换身分,在宅院里依旧能用小厮的身份待在他身边,可是身为二少夫人的他呢?
祖奶奶说翡翠山庄的女眷不一定要熟习女红,也不一定得闷在院子里相夫教子,可是外在的眼光呢?身为二少夫人,真能如此洒脱?或者该扪心自问,他能和翡翠夫人一样放得开吗?
即墨越想越烦,一颗心忧忡忡,渐渐地感到烦躁,忽然觉得婚事没自由来得重要。结婚不是爱情的证明,反倒成了枷锁,困住他的灵魂自由。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李勤攸牵起即墨尚未长开的小手,轻轻搓揉他的指头,细细抚摸,最后与之十指交扣,紧紧握住。“我只对你动心,这辈子只想握这双手,你舍得放开?你舍得我难过?”他赌,赌即墨对他的爱,以及他的心软。
他的小即墨善良得很,心底可软着,不觑紧时机打蛇打七寸,让他死心塌地,要是心头上的宝贝跑掉可惨了。
即墨垂下嘴角,闷闷地往后倒在李勤攸比外貌看起来厚实多的胸膛。
“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对我好,否则我真的走掉……”
李勤攸的誓言消逝在两人唇舌之间,他没忘记,道长曾说过,十年后即墨有个契机可能会回去那个世界,不论快马抑或大船都追不到的世界。
“即墨你要记得,我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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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翡翠山庄的规模在李家三兄弟明里暗里的经营下又扩大不少,武力方面有李大少,财力需求由李勤攸扛起,暗地人力经营等则是李三少负责,兄弟三人同心协力,致力将家族名声发扬光大,颇受好评。
可是人一忙,容易遗漏某些事项,通常是无心之过,但碰上人正低潮时候,一点小瑕疵都会被放大成千古不可饶恕之罪。
不知该说万幸还是不幸,身体年龄即将满二十五的即墨除了身子长高些,那张脸蛋依旧圆圆粉粉,不时颊面染红如苹果,看不太出来是男儿身。好几次他对着铜镜审视自己五官,没一处看得出来这肉体和妖孽玉修是兄弟来着。
后来转个念,想想长得不像也好,他很难接受自己长得那般妖娆,现在的中性美还不错,尚可接受。直到半个月前,有名娇小可爱的武林后辈入住翡翠山庄。
时节正逢炙夏,山庄里里外外男女老幼开始穿得清凉。毕竟风气还算保守,男人只会在没女人会去的场所,像是比武场等地方打赤膊,女眷们穿得薄些,没露胳臂露腰露腿的,薄薄的布料衣裙外头再罩一层轻纱,好不飘渺。
山庄来了名贵客,武林盟主的表妹龙虚眉,个头娇小,眉眼锐利,那身服装实在折煞人。她束起高高马尾插了根大红花发簪,身穿艳红底绣金线的紧身无袖劲装,紧紧包裹住浑圆,同花色的腰带箍住纤纤细腰,一双腿没被裙子遮掩,大红裤装拉出特长的比例。
女子特有的柔媚曲线展现毕露无遗,甫一现身就不知道勾去多少男人的心眼。偏偏她看不上那些追在他后头的少年,老爱跟在李勤攸身后喊着攸哥哥、攸哥哥。
李勤攸告诉他,往年他上盟主那儿忙事的时候,这娃子就缠他了。眼下来到山庄不过怕生,缠个两三天应当对他没啥兴致,自会寻同年龄的玩去。可大半个月过去,那妮子!对,他用“妮子”来称呼龙虚眉,那妮子花痴越发得厉害。
龙虚眉对长辈们大方有礼,一转头立刻变个样,待下人颐指气使,娇蛮霸道。对于李氏中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年嗤之以鼻,连个正眼也不瞧,十二时辰中至少有四到五个时辰赖公事赖武艺进修死缠李勤攸不放。
即墨怨气冲天,同李勤攸说了他的不悦,偏那老夫老妻惯的李二少毫无警觉,一天天过去仍就嚷着小孩子缠几天就没事,即墨气他是真的没看见还是假装不知道龙虚眉眼中的爱恋。
气煞即墨,当年既腹黑又精明的李勤攸上哪去了?
十年来,李勤攸对他的疼宠不少,他们在一起的第七年,即墨还担心七年之痒,在李勤攸将即墨捧在手心上安然度过,他们并没有多大的争执。
可是现在即墨烦恼着,他们的缘份快结束了吗?
夜深露重,即墨披件薄披风站在书房门外睇着房里男女,李勤攸正吃着那个女人替他带来的夜宵,两人说说笑笑,散发出甜蜜的气氛。即墨低头看了看手中托盘上的绿豆汤,忽然觉得自己可笑。
为了李勤攸,他男扮女装;为了不让人说闲话,他和李勤攸出外游历两年,抱了一对男女娃回来当亲生孩子抚养。帮小孩把屎把尿的经验实在很糟,尤其在各项周边都不发达的古代,辛苦的程度不在话下。
结果来了个龙辣妹对他说几句好听话,抛几记媚眼,他的心就被勾走了?
即墨觉得自己很蠢,他还信李勤攸公事忙碌,好几天没来书房探视,怕他辛劳而临时起意煮碗甜汤给他送来,就瞧见眼前这幕。
果然,爱情使人盲目。
从一开始的不确定,到在一起之后,习惯了两个人,不仅将李勤攸放在心上,还刻进心里,情愫从喜欢的人到爱人又进阶到更亲的人,李勤攸俨然成了他生活的重心,他不能没有他。
心很痛。
来自未来的即墨无法想像他和那女人共事一夫的境况,牙一咬,决定剜去痛楚,与其陷入和人争宠的窘境,他宁可离开李勤攸。
即墨回到院落,匆匆放下绿豆汤,着手张罗简单包袱。几件衣服和一些银两塞在一起,这些年他随着李勤攸走遍大江南北,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更多更深,也明白独处在外应该如何生活,相信不会有啥大问题。
只是要离开爱人离开家,难免心酸难过。
抹去不知何时冒出的眼泪鼻涕,他换回小厮男装,扭头就走。
这运气算好还差?刚打开房门,正对上准备推门进房的李勤攸,他讶异地盯着即墨的打扮和他肩上包袱,一把拉入寝房推在床上。
“你想离开?”十年来相安无事,纵使没将情啊爱的挂在嘴上,可对彼此不是心心相印了吗?为何要走?
即墨犹红的眼珠子瞪他一眼迅速移开,抹抹鼻子不作声。
“即墨,说出来我们才能解决问题。”
即墨的胸膛重重起伏,他吁出一口气,闷闷不乐道:“龙虚眉。”
“她不会影响我们。”即墨不信他,李勤攸也无奈。
即墨咬唇不语,泪以泛湿眼眶,他深呼吸几回合,颤抖着声音说:“没有穿越过来就好了……”
如果没穿越过来,他不会遇上令他心动的人。或许继续当宅宅的腐男,意淫动漫小说角色;或许他会爱上一个男人或女人,但不必受古老礼节的束缚。
现代人的洒脱快意,不适用于他现在所处的年代。
如果没穿过来就好了。
四十六、最终章
突然一阵雷殛窜过两人,即墨浑身抽搐,两只眼珠子迅速翻转不定,张大嘴巴从喉咙发出不明呜咽,李勤攸喊了几声,即墨却两眼一翻昏厥过去。李勤攸反手转过即墨身体,双掌贴在即墨背后灌输真气。
“来人!找大夫来!”
此时,下人正领来一名道长,正是李勤攸十年前去请教问题的那位。
道长施施然踏入房间,低吟道:“久见了,二少。”
“道长?”李勤攸略略错愕,很快就恢复思绪,冷汗滴落。“您出现在此,该不会是……”
“老夫观天有异相,好奇之下循脉络而来,不意竟是二少。”
白发长袍的道长行至床畔查看即墨半晌,捻捻白须道:
“等会儿二少有一刻钟的时间挽留这位,若超过时限仍无法令他回心转意,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再相见。即使这位苏醒,也不会是二少盼望的那位。”
道长手指即墨天灵,念念有词一阵,另外一手食指中指并拢点向李勤攸额心。“切记,仅有一刻钟。”
话毕,李勤攸头一昏,再睁开眼已经身处于陌生的环境当中。
天空灰沉沉的正在下雨,他站在疑似桥梁的建筑上,左右两侧有长长的楼梯。他踩了踩,脚下桥梁的材质不似木头,疑似铁铝那些金属类的,不明白如何制成这么大个。
“噢,好痛!”不远处传来吃痛声,李勤攸往那方向走去,发现楼梯下面有个男人似乎跌跤,浑身肮脏泥泞,两侧还有洒落满地的书籍。
封皮与他所认知的不同,花花绿绿五颜六彩,看样子是书籍没错吧?男人摸着头缓缓爬起,动作缓慢地拾捡书册。
李勤攸望望天,再低头看男人不时龇牙咧嘴喊疼捡书,便蹬蹬蹬地下楼梯帮忙。
“给。”他顺手捡起沿路遗落在阶梯上的书本递给男人。
“谢谢——呃。”男人的瞳孔瞬间放大,他很快地移开视线,埋头捡书。“我自己来就好了,不用麻烦,雨越下越大,你赶快找地方躲雨吧。”
“不麻烦,两个人比较快。”李勤攸一面说,一面打量周遭奇异的建筑和道路环境。
附近没有泥巴石子路,路面不是黑黑的,就是用砌平的各色大块板石铺盖,走起来十分平缓,毫不颠簸,不易跌跤。黑色道路上一个个奇形怪状如同移动帐篷般快速掠过的什么呢?一幢幢林立两侧的是房子吧?盖得好高,远远超过两三层楼,高耸入云几乎快遮天。
“都捡完了,谢谢。”男人低着头接过李勤攸帮他拾起的书籍随意往袋子塞就要离开,李勤攸没多想就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请问有什么事情?”男人迟疑地询问,没转过头。
李勤攸也说不上来泛上心头的情绪,他一跨步,站到男人面前,动作有些粗鲁的顶起男人低垂的脸。
卧蚕浓眉单眼皮,鼻子不高不挺很一般,唇色偏暗,人中两侧犹有点点胡渣,堪称俊逸,很朴实很陌生的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