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清遥已经跑了，敢情是已做好所有功夫，等到收成才对。
对清遥的信心还真是没由来的。
今天还是直接跷班吧。希洛祈穿上大衣，将办公室大门打开，却见一个高瘦的身影伫足于门的对面，尤如他的影子，站着一动不动。
过了好久，希洛祈才辨识到对方的五官轮廓：不会令人生厌的三角眼，朝气的粗眉，鼻子略扁，妖精般的尖耳朵，一副小流氓的模样。对方身穿运货员的天蓝色制服，头上还绑了一条头巾，怪里怪气，却朴实得令人产生莫名的亲切感。
希洛祈这才把男孩认出来。
“……菲小飞？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男孩猛地张开两眼，以车轮式滚到后方的升降机前，叽哩呱啦地爆嘴炮轰：“你你你你……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说，是那个混蛋‘神’派你来的，对不对！”
那过度夸张的说话方式，除了是菲小飞还有谁？
虽然菲小飞好像把他遗忘了，但他仍然龙精虎猛，活像个猴子，让希洛祈禁不住释怀大笑。遥想半个月前，菲小飞在《十之一》被骑士团带走，生死未卜；现在出现于这个Lv 1剧本，想来算是成功破关了吧。
40. 遗产篇：短暂的第三天(节2)
遇上这许久不见的朋友，希洛祈喜上心头，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那个，我是希洛祈，在《十之一》当黑色骑士的，你还记得吗？”
“希洛祈？黑色骑士？”
菲小飞托起帽舌，半哈着腰逐步走近，那间谍般屁股上扬的步姿，好像发现不对劲了便会转身逃跑。他挺起下巴，那双三角眼挑得更高了。
十秒钟后，菲小飞才挺直身子，张开双手欢笑大叫：“啊！是希洛朋友！你打扮成这个怪模样我怎能认出你，对不对？”
菲小飞这种低级运货员的连身长裤式打扮才惹人注目吧。不过菲小飞这人本来就言行怪异，希洛祈也没放上心，只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是时空的穿越者，世界的玩家，对不对？在《十之一》分别过后，我又兜兜转转经历了数个不同的世界，把我整颗热血的心都弄苍老了，唉。前几天我为了逃避‘神’，就跑到这个叫丑剧的世界来！”
说了等于没说。希洛祈拍拍右脑，总觉得自己跟这男孩实在沟通不良——不，换作是清遥或其他人，都不可能跟菲小飞正常交谈吧。
菲小飞无视办公室外的两排椅子，迳自盘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仰头笑问：“希洛朋友，你又是怎么来到这个科技先进的地方呢？”
希洛祈挠挠头：“呃，穿越过来吧……”
“噢！怪不得你会穿上这种古灵精怪又硬得动不了的灰衣服！在‘神’的魔掌下，似乎很多人变得跟我一样，迷失在可怕的时空中！”
“是吗？”
“你不用担心，我们早晚能逃出生天的，有志者事竟成，你懂不懂？”
“嗯，懂。”希洛祈既无奈又好笑，干脆跟着菲小飞同坐在地上，什么也不多想，乖乖倾听菲小飞的怪论了。
这一聊，希洛祈才稍稍触及菲小飞的妄想世界：在这少年心中，自己被一个恶劣的“神”玩弄于股掌中，使他不得不徘徊于无数世界，成为时空的旅人。他在《X Online》似乎有相当的资历，随口可以讲述上百个剧本，当中也认识了无数朋友。有的应该是玩家，但也有不少NPC。
其中也有数十次，一些坏蛋企图侵犯他、污辱他，不过他自称武功高强，一下子就把敌人打个落花流水。即使他曾被一些自称腹黑攻的人下了迷药，最后他的朋友也会出手相救，所以他的时空旅行到现今皆是有惊无险。
“在《十之一》最后也是被朋友救了？”
“我晕了，什么都不知道，又怎知道是不是朋友救我，你说对不对？”
菲小飞的说话听起来挺有道理，更多时候是乱七八糟。
问及那个“神”到底是何方神圣时，菲小飞便像只被咬伤的小动物一样交叉抱胸，两眉都扭成倒八字，严正抗拒谈论这个危险角色。
等到聊久了，菲小飞摸着喉咙呻吟声“口真乾”，接着脱掉鸭舌帽站起来：“希洛朋友，我们的聊天到此为止吧！我还要找这个世界里的钱家长子。”
“我就是。怎么了？”
“你明明是骑士，怎么可能会变成姓钱的企业家？你并不叫钱希洛祈，对不对？”
希洛祈费煞心机，谱出“我是钱家长子的私人助理”的谎言，又叫菲小飞要信任自己的朋友。菲小飞迟疑了一会儿，这才把腰袋里的一封信乖乖献上，信封上写着“钱家长子收”。
接着菲小飞有事要忙，像有翅白马一样张开双手，精力旺盛地飞入升降机，很快便不见了影；他到底怎么突破公司保安闯进来呢？无人知道。
希洛祈拆开信封，信件上只写了很简单的一句话：
“第四天夜晚上线后，到西南区新塔公园网球场等。我想跟你做一场交易。
光”
“光”这名字，曾经在钱锦华的第2份遗嘱上出现过：作为公证人的光，相信是这剧本失踪已久的律师角色。
希洛祈没有单纯到认为这封信是善意的。如果宙斯或别人刻意伪造信件，冒充律师，布置陷阱，赴约等同“死定了”。
还是找清遥商量再算吧。
这时办公室传来短讯的音效，原来是万里晴空告知他子弹已经买好了，他可以随时回家拿取。想到留在公司也是闲闲没事干，于是他直接下班，决定回钱家大宅练练射击算了。
＊＊＊＊＊＊
那是一团粉白色的烟。
当希洛祈回家后，拎起餐桌上小巧的子弹箱检查牌子名时，桌子下方突然喷出比蒸气慢一点儿、温和一点儿的烟雾。根据以往玩网游的经验，这种有色气体必然不寻常，说不定带毒。他惊得马上丢下子弹箱，往后狂退至后园窗门边，远远看着那堆奇怪的粉红色烟幕弥漫至整个客厅，将白金色的家俱糊化。
他把手掌放在嘴前，兴幸他反应够快，没有吸入。
突然，有人窜到他身后，以俐落的手法把他的双手挟制住。在他慌忙回头的刹那，一阵兰花的香如妖魅扑入鼻孔。
在堕入黑暗前，那是一张很丑的大叔脸，叫人倒胃口。
在钱家大宅的客厅，宙斯竟然早早埋伏着？
接着宙斯对他做了什么，他不清楚，因为剧本里的他已经昏迷，什么也看不见。
＜系统讯息：你现正处于昏迷状态，请等候5分钟。＞
清遥曾经跟他提及过昏迷的事，但他从不知道竟会如此不安。
他被系统送进一个完全墨黑的空间，这儿像一场梦，它广大无边，随你往任何方向狂奔，永不会看见尽头；这是黑色的轮回之间。希洛祈从嘴里拚命挤出无意义的叫声，才传不到半里就会被黑暗所鲸吞覆灭。他无法接触外面的世界，却隐隐听到别人的声音。
“……这份……签……”
他感觉身体被不断摸摸抱抱，但他看不见，只知道自己困入黑暗中。他被宙斯抓住了？签了什么文件吗？还会怎样？
手部皮肤又传来被触摸的热感，他吓得猛地扫打，对方的气息依然毫不保留地传送到感官上。他额上冒汗，连连叫出选单，查看有没有能够解决昏迷状态的道具——没有。在昏迷的前一刻，他的身上只有手枪和一些能力种子，还有几剂在医务室拿回来的伤药。
没有道具可以解决现时的难题。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不知道在做什么。在这里他的心灵依然自由，在另一边的他却被当成玩偶、机械，身体被肆意使用。
被人剥夺了手脚。
自己不再属于自己。
作为被玩弄的角色。
他惊得跪在地上猛喘气，完全受不了这种煎熬。哪怕对方并没有确切伤害他，但精神已被魔爪疯狂地翻弄捣撬，根本腾不出空间好好思考。也许，直接给他往头壳来一枪还比较痛快。
明明只是5分钟的时间，为何会如此漫长？
撑过去，就会清醒了。
——清醒后又会再被这样袭击吗？
希洛祈顿觉心力交瘁，网拟系统也张开身体红色警讯，呼吁他立即下线休息。他反觉得松一口气，干脆离开剧本，下线，以求在现实的世界寻求解脱。
41. 遗产篇：光(节1)
转眼间已是新一天。
由于昨日精神不靡，这天希洛祈较晚上线，朋友名单上清遥已亮了灯，却不在小屋，应该是到处去逛，或者正在玩别的剧本。不过，亚沙不在竹屋内乖乖待着，却是前所未有的事。
虽然有道具可以追踪自己的AI、男宠往哪里跑了，但希洛祈没钱去买，也不打算干涉男宠们的隐私。他发了短讯给清遥跟亚沙，然后插着口袋在剧本区蹓躂，想着玩完《遗产下的丑剧》后的下一目标。听闻公会“清泉流水”的剧本都安全无H，于是他试着报了几个Lv 1剧本。
剧本时间到了。希洛祈忐忑不安地待在剧本门口前，回想昨日下线的情景，犹豫不决。不过进入剧本后必能看见清遥，发生什么事也可以中途不玩，没什么损失，于是他作好心理准备便跨入剧本大门。
调适过后，他张开双眼，自己没有被宙斯囚禁到地下牢房内，手脚没有手铐，也不察觉身体有任何痛楚或伤痕，像是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四天是剧本的入夜时份，窗外已挂了一幅暗幕，依稀看见外面的建筑逐渐亮灯，周围像是被雾花似的光所包围。希洛祈先把大宅的灯全开了检查一番，家里没有半个人，东西都好端端地放在原来的位置，房间也没有被搜索过的痕迹。
这情况真是摸不着头！昨天宙斯对他做了什么？虽然现在安然无恙可以放下心头大石，但心底总是不踏实。在大宅里转了一圈子，忽然想到这种有钱大户一定有监视配套，应该有把昨天的事记录下来，于是他立即折回主人房，开启这间屋子的家居系统。
萤幕视窗上，只记录了十分钟前他从沙发上苏醒，逛来逛去的情形。较前的录影片段竟是遍寻不着，明显是被人删了。
一瞬间，他总算明白过来。
万里晴空果真是钱家的叛徒。
他是钱家总管，既能操作这屋子的保安系统，也能随意开门给陌生人进来。前天宙斯拿着第2份遗嘱，找的见证人正是他的男宠羽；宙斯能进屋内乱放粉红色迷晕烟幕，也是万里晴空暗中帮助吧。
不久，清遥终于上线，希洛祈一股脑儿把昨天被宙斯突袭的事说出来。清遥一边听，一边愣地打量希洛祈全身上下，竭力寻找被主人侵犯的烙印。
听完事件始末，清遥认同道：“看来管家大人真的跟宙斯一起呢。怪不得……”
“怪不得？”
“怪不得宙斯昨天不在家，只派了一堆没用的警卫守着家。”清遥淘气一笑，忽然从外套内捎出一个公文袋。解开幼绳，里面竟然是希洛祈跟宙斯的欠债单！
希洛祈马上把文件接过来，当初宙斯跟亚沙说的话果然不假，钱家长子这角色老早在几年前向王氏总裁借了7千万，白纸黑字，全都清清楚楚地写在里头，右下角的签名还大得跟鱼蛋一样。
希洛祈难以置信地惊叹：“你怎么得来的？”
“希洛，我不是菜鸟喔。”清遥从容地挑挑他的犬耳朵，眨着单眼解释：“宙斯不会把遗嘱和欠债单随身携带，对吧？既然不在玩家身上，要偷起来当然轻松得多。”
“嗯。”
“你还记得剧本卡片是什么吧？”
希洛祈点头示意。剧本卡片可说是最强的作弊器，效用比一般道具技能更优，因为多数剧本卡片是针对剧本内容而设，一旦获得，绝对能派上用场。
“哟，机缘巧合之下，我得到一张‘搜寻目标’的剧本卡片，用完后就能确定目标物在什么地方、什么位置罗。利用钱家庶子本身广大的人脉，轻轻松松就召集到几个帮手，突破宙斯的房子，把这债务单弄到手。”
果然是老玩家。希洛祈暗暗思量，换作他得到这张剧本卡片，恐怕会花一整天烦恼卡片有什么用，最后很歪种地怀着几个方案找清遥咨询吧。
希洛祈问：“不过，你怎么要找这个呢？用来找第3份遗嘱不是更好吗？”
“你猜呢？”
清遥只予以暧昧一笑，牵着希洛祈来到厨房。灶炉大火一开，宙斯跟希洛祈的七千万债款单便从中央处烧开，焦黑色的炭不断往外延伸，直至白纸只剩下一角，然后被男孩抛进火焰中，彻底被焚毁了。
“这样就没问题了？”
“对喔，这剧本内，遗嘱是公布给所有人看的，宣读了就永久生效；但是欠债单、协定等，只凭一张纸。单据没了，在剧本总结时就不会计算在内，所以你的7千万算是解决了喔。”
希洛祈看着熊熊上燃的火舌，深有种遥远感。到底在哪一天他才能像清遥那样厉害呢？
不过宙斯到底对昏迷的希洛祈做了什么手脚，连清遥也大惑不解，暂时只得一个推论：宙斯本想对希洛祈下毒手，但中途发生意外，干到一半便把希洛祈丢到沙发上，夹着尾巴逃跑。
41. 遗产篇：光(节2)
这听起来很合理但也破绽百出，可是希洛祈没能熬过那昏迷的5分钟，昨夜的事胡乱猜想也没有用。这么一聊，时间过了半个小时，希洛祈才想起另一件事，连忙拈出从菲小飞手中取得的信件：“对了，昨天我收到这封信。”
清遥无声接来，细读内容。里面短短的一句话，清遥却看了差不多一分钟，摸着拳暗暗思量。良久，他才打开家中的电脑系统，查找信中约定的地址，不一会儿，木桌中间浮出新塔公园的迷你立体影像。
以面积计算，新塔公园算中型至大型，各种足球场、网球场、篮球场、大草坪等户外运动场地占地广阔，可供数百人乃至千人聚集。律师相约的网球场正门入口四通八达，前有数个儿童游乐设备，后有错综复杂的松树林，离开路线甚多，藏匿之处无穷。
只要在事前稍作准备，肯定能顺利躲藏吧。
“看来对方比你还要怕呢。”
希洛祈在心里计算从网球场出去的各种逃跑路径，如果要进行包围，也得消耗逾百名人员吧。
“嗯。那我该去吗？”
“为什么不去？他安排在这种地方跟你见面，肯定是跟你交易，没打算害你吧？”
清遥的话就是信心保证，没有不从的理由。参照清遥的指示，希洛祈抛钱动用NPC保镖，在他电召后果然有三辆黑铮铮的桥车驶至钱家大宅外，车内共十名汉子，一名穿着黑西装、戴着墨镜的马尾男上前恭迎，看来是这保镖队伍的头头。
跟玩家不同，一般NPC都十分单纯，不会像万里晴空那样作出中途倒戈的行为，因此可以放心依靠。
希洛祈跟清遥把装备、道具带上，两人穿着一套不起眼的深色运动服出发了。在黑衣保镖沉默的驾驶下，车子在新塔公园外围绕了一圈，确定没有可疑人物，最后才停泊到西边入口。
三辆桥车分散至预先设定的地域，以备突发事件时好照应。希洛祈跟清遥下了车，向网球场进发。
这仍是无月的夜，星辰疏落。公园的灯本来就黯淡，只能照见大道的轮廓，此际每隔几盏就会有一盏坏掉，有些灯还半好半坏地闪烁着，完全不像大规模的公园，像闹鬼荒地。两人走在蛇状的碎石小路上，没有看见任何路人，两旁密森森的丛木只反弹着他们的脚步声，带点孤凄。
在这儿一直走，连自己的存在都像是被湮没，刚才在大屋内看起来挺光鲜的黑色长裤也变为无色，与夜景同化；身旁的男孩本来就全身乌黑，现在更是好比迅行的妖魅，除了轻得似忍者的步履，希洛祈能看见的只有他那反射着星星光泽的幽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