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扭头瞪了外甥一眼,又把目光重新转回少年身上,打量了半响才缓缓说道:“不错啊,就是长的看着十分面熟。尊姓大名?”
非同皱了皱眉,还是回答:“我姓路,路非同。”
“哦,那难怪了。虽然过了这么久,但是她的脸跟刻在我脑子里一样,阴魂不散,想忘都忘不掉。”
他的话莫名其妙,君一言的心里却强烈的不安起来,未及阻止,那边石越已经不客气地问出口:“请问你跟路晓芸是什么关系?”
“什么?”非同下意识地反问。
石越一下笑起来,笑容讽刺而阴冷,“怎么,自己母亲的名字总不会不认得了吧。还是你也觉得有这样一个母亲是件很丢人的事情。”
“石越……”
君景行的脸色一下苍白,出声欲阻止,被石越张口打断。
石越一直轻松闲适,语调幽默调皮的,此时却完全变了个人一般,表情狠厉地瞪着躺在病床上的人:“路晓芸的儿子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答应过不会管这件事的!你还嫌她害的你不够么!你养着路晓芸的儿子,你是要我姐死了也闭不上眼么?!”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的几人都是一愣。君一言瞠目,震惊之下说出的话也是结结巴巴:“什、什么……意思,石越,你……”
把目光转向完全呆掉的君一言身上,石越说:“言,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害死你母亲的小三儿是谁么?现在我告诉你,你误会你爸了,那个所谓的小三儿根本就是路晓芸自导自演的闹剧。她利用你爸的同情心,不知廉耻地一直缠着他不放,还故意给你怀孕中的母亲发短信,破坏别人家庭!最后自杀死了还不忘摆你父亲一道,这样的女人,真是恶心又下贱!”
石越是GAY,本来就对女人好感有限,路晓芸打着爱情的名号做的那些丧心病狂的事,让石越深恶痛绝,言语之中亦是毫无客气,“你别告诉我你喜欢路晓芸的儿子,那样的话,受刺激的就不止你爸一个人了。”
从石越开始说话,君一言的心就猛地一抽,那些内容仿佛针一般扎在他心上,他几乎不敢去看路非同的脸,只是下意识,喃喃地替他辩解:“非同,非同失忆了……而且,这些不关他的事……”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石越哼了一声,冷冷地说:“有你们这样的丈夫和儿子,我姐才真是不幸,得亏是早去了,否则也要被你们活活气死!”
他提到惨死的君母,父子俩心中埋的最深的疙瘩被石越轻易地摆在面儿上。
君一言一震,君景行的身体重重地落回到床上,长长的吐了口气,疲惫地闭上双眼。
石越鄙弃混合恨意的目光紧盯着非同不放,少年冷着一张脸,看不出情绪。
良久,君景行缓了心绪,目光扫视一圈:石越的激愤,儿子的无措,最后定在非同淡漠的脸上。
之前,为数不多的几次看到他,少年几乎都是一脸叛逆流氓相的跟母亲伸手要钱,像个讨债鬼。
之后因为目睹母亲的自杀受了刺激,醒来后却完全变了个人似地,性格越发像他的父亲。
不断的用成绩制造惊喜,以及最后当头棒喝地惊吓。
君景行看向他的目光混合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叹息,说出的话似乎是对石越说的,又像是跟非同解释:“一码归一码,这件事情跟非同无关。他的父亲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战友,越战时候救过我的命,不管是我之前帮助路晓芸还是之后收留非同,都跟那个女人没有关系,我只是在还建军的债。石越,你姐姐的事,责任在我。他还只是个孩子,你不要为难他。”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我只知道姓路的害死我姐姐和我未来外甥,我不要求血债血偿,但是我也绝不接受和姓路的一个屋檐下共处。我叫你姐夫,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感受。这次幸亏是我来了,如果是我爸,还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儿!”
石越转头,连名带姓地刻意提醒着:“君一言,我想早上的事情我不用答复了,现在你都知道了。我以舅舅的身份表明立场,我不反对你喜欢同性,但是你和姓路的绝对不可以在一起!”
君一言的脸色白的吓人,嘴唇哆嗦着一句话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甥,石越的目光有些怜悯,但在面向路非同的时候,又重新变的冷硬。
从石越揭露真相开始,非同就一直没有说话。
他觉得奇怪,明明是在听别人的事情,明明于己无关,但是脑中却不断的出现一幅深红血染的画面,近似能嗅到一股子浓烈的腥。
他明明是末世的非,他的重生是因为任务才对,这些事……
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来了,鲜红的血,细长的腕,还有女人惨白如鬼的脸……他猛地一惊。
偏偏石越不肯放过,他强烈的仇恨直指路非同和他死去的母亲,语如飞刀,把路晓芸的所作所为一桩桩一件件地摆在她儿子面前。
各种乱七八糟的画面从非同眼前打马而过,心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扼住般,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费劲儿。
路非同的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在石越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君景行忍无可忍地暴喝出声:“石越,闭嘴,别再说了!”
房间中各人的反应看在非同眼里,他沉默良久,突然扯着唇角露出个讽刺的笑容,然后冷冷地对石越说:“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但是逝者已矣,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背后说一个死去的人坏话,还是一个女人,也不见得有多么高尚光荣。”
非同不太爱说话,不过耳濡目染,跟毒舌的君一言一起时间长了,开口损人也是毫不客气。
石越沉了脸,走上前几步,对路晓芸深入骨髓的厌恶,让他对眼前漂亮的少年也多了几分反感:“我不知道刺激可以让人失忆到什么程度,但是现在你知道事情的始末了,不用我多说,你在君家也呆不下去了。当然,除非你的目的和你母亲一样,为了金钱和富贵。”他说着又朝君一言的方向看了一眼,“姐夫和一言都对你不错,希望你比你的母亲有良心,不要害他,更不要让他们难做人。”
一阵静默,君一言看着非同异常的冷漠,心中突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母亲的事在他脑中不断的回旋,他想叫非同的名字,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非同没有理石越,也完全没有去看君一言,只是走到君景行的病床前,朝他一躬身,说:“我本来也打算跟您说,我跟学校方面联系好了,准备提前报道入校。我已经浪费太久,快没有时间了。”他自己一怔,也不解释清楚,加快语速继续说:“多谢你们这些日子的照顾,希望日后有机会,我可以报答。”
说着他又鞠躬致谢,也不等君景行反应,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君一言看着少年的一系列动作,他做的非常流畅,好像私底下已经演练了无数遍。非同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听到,耳朵里仿佛有一列火车轰隆而过,震耳欲聋。
他只看到非同郑重地举了个躬,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开,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离开这个房间,离开他。
君一言几个快步追上去,在他开门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臂。非同扭过头看他,他不说话,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使了很大的力气,攥的非同一阵疼,而且,那只手似乎在颤抖……
非同正要开口,石越的声音从后面先声夺人:
“一言,如果你还承认自己是石苑的儿子。”
母亲的名字……
非同看着自己垂落的手臂,浓密的眼睫一闪。侧面的角度,灯光正好照在他耳朵上那颗亮的惊人的十字架上,非同打开门,甚至还对门口端着汤碗呆若木鸡状的老夏笑了笑,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放手的,我的手明明一直都没有松开——
我不可能放手,我怎么会放手?!
君一言愣愣地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孤独地保留着一个抓握的姿态……
第三十七中抗争
见面以这样的方式不欢而散,谁也没有料到,房间内一阵气闷,君景行再也没有胃口喝粥,只觉得万分疲惫,神情恹恹地休息了。
君一言开车送石越,一路低气压,沉默着不说话。
石越自然明白他糟糕的心情从何而来,说起来自己还算是元凶,眼见他沉着脸一声不吭,石越知道他心里有气,但是原则性问题石越也横了心,丝毫不肯让步,“我不住你们家,找家酒店吧。”
“没这打算。”
君一言语气冷硬,目不斜视地专心开着车,跟前一天嬉皮笑脸亲热的态度截然相反,并且对他这般挑衅的话,不吵也不闹,甚至也没有发脾气。
石越讨了个没趣,讪笑着自己找了个台阶:“住酒店挺好的,杨瑞就喜欢住各地的酒店,说是能体验酒店文化,嘿,还别说,近朱者赤,跟他一起时间久了,我觉得自个儿也文艺范儿了。有没有?”
话说完,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语气不对,经历过晚上的事儿,自己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卖弄晒幸福,太缺德了!
石越后悔失言,抬眼观察君一言的反应,却见外甥一经面无表情,根本当自己不存在一般。年轻帅气的面孔不复往日的蓬勃,面色深沉的让人很不习惯。
石越想着晚上自己因为情绪激动,言语确实过激。君一言本来是兴冲冲地介绍爱人给他认识,结果弄成了这个下场。
冷静下来,石越对于君一言的心情理解了十有八九。那个男孩精致漂亮,说话不卑不亢,一身清冷淡漠的气质十分迷人,跟自己外甥也算一对璧人,站在一起真是养眼。
如果他的母亲不是路晓芸,如果他不姓路……
“一言。”
半天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石越叹了口气,说:“一言,我知道你生我的气,甚至可能还有些恨我。但是我无耻地说一句,我是为了你好。你和他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同性别的差异,而是两个家庭沉重的过往。不被祝福的爱情是走不远的。你们现在年龄都还太小,我只能说,你还不够成熟到足以把握爱情,不要等到伤害出现再来悔不当初。你现在很痛苦很难过,我全部理解,人总是要痛一下,然后就长大了。”
“当初你选择跟杨瑞在一起,是不是也有人这么劝你,你为什么不放弃?”
石越一愣:“我们俩的情况跟你们并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君一言打断他的话,终于肯把目光对上他的眼,一字一句说的格外清晰:“都一样的。不过就是一个男人,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
安顿好石越回到家,已经接近凌晨,石越本来说要他也在酒店窝一晚上,君一言不知想的什么,非要半夜开车回家。
如他所料,屋内一片漆黑。君一言也不开灯,就在黑暗中穿行,上楼径直走到非同门外。
他应该已经睡了,也许收拾好的行李就摆在旁边。
君一言愣愣地盯着房门发呆,好一会才苦笑一声。他一直觉得这种煽情的举动只有那些蹩脚的言情电视剧里才有,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这么想着,脚下却仿佛长了钉子,一步也挪不动,这样的心情下完全不可能睡得着。
站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墙壁,面朝走廊。冷月无声,月光从窗户外洒进来,把空间分割为明确的阴暗两块。
他坐在阴影里,从口袋里掏出刚才在路上买的烟,以往总看别人心烦的时候抽。君一言捏着一根烟点燃,烟火明灭,把嘴凑上去狠狠地吸了一口。他本不会抽烟,完全是有样学样,闷在嘴里的烟雾来不及吐,一部分呛进喉咙里,忍不住一阵痒,猛烈的咳嗽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才咳了两声,君一言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侧着耳朵贴到门上,里面似乎没什么动静。又压抑着咳了几声,直把眼泪都给逼了出来,这才消停了会儿。
试着又抽了一口,又苦又涩,但是闻起来又有种异样的香。
一口又一口,嘴巴逐渐适应这个味道,一根又一根,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事情……
醒来的时候,天光将亮,脑袋竖直靠在墙壁上的动作,使得脖颈一动就生硬着疼,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君一言撑起僵直麻木的身体,稍微动了动,他低头打量着自己,衣服皱巴巴地挂在身上,一夜未睡,精神和身体显而易见的双重狼狈。
赶在非同起床之前,君一言快速回到自己房间冲澡换衣服。
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刚一开房门,非同就站在对面房门外,显然也是刚出来。看见他,少年一愣,目光随即移到自己门口一堆烟头烟灰堆积成的小型假山上。
君一言挠了挠头,露处洁白的牙齿跟他打招呼:“早啊。”
“……早。”
“走吧,去吃早饭,我快饿死了。”
他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行为举止跟往常一样,像过去两年里的任何一天,拉着自己下楼吃早饭。
被他的举动弄的有些懵,非同下意识地看向房间内自己收拾好的行李,确定不是梦中,迟疑着提醒:“我今天要……”
“我知道。”君一言点点头:“吃完饭我送你去学校。”
在君家待了近两年,非同的行李却简单的只有一个箱子,除了衣服和书本,他几乎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君一言垂了眼,随即又笑了笑:“没关系,缺什么咱们再买。”
他开车,他沉默。两人一路无语。
时值八月,学生们早已经放假,新生还未入校,偌大的校园里寥寥几人,显得寂寞冷清。
他提前跟学校申请的是间六人住的新生宿舍,大四的学生刚离开,楼管未来得及打扫,书本垃圾扔了满地,桌子上荡了厚厚的一层灰。
非同看着一地狼藉,叹了口气,卷了卷袖子准备自己收拾。
手还未触及那些脏污,被旁边的人一把抓住扯到一边。君一言抓着他的手不放,黑着脸掏出电话,也不知道跟谁,开口就问:“留学生公寓那边有人值班没?”
……
“嗯,帮忙安排间宿舍,我立马就过去。”
简单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提起行李扯着他就要走。
非同一下懂了,连忙阻止:“不用了,这里挺好的。”
“好什么啊,你看这地儿,能住人么!?”
“是挺好的,就是有点脏乱,收拾下就成了。”非同挣开他的手,伸手要去拿笤帚,准备打扫。
君一言一下火了:“你别惹我,你敢碰那破烂玩意儿,我就把这屋子里挺好的东西都给它砸了!”
“……”
为了展示泱泱大国的风范,学校在住宿方面对国际友人和自家同胞的待遇可谓天壤之别。留学生公寓新建没多久,环境清幽,设施完善,当然价格也不菲,最重要的是,这也不是有钱就能随便住进去的,也不知道君一言用了什么方法。
一室一厅一卫一厨,卧室内两张高矮床,分别连着衣柜书桌,闭眼上面睡觉,睁眼下床学习,想的十分周到。有独立的卫生间,有热水,外面还有一个面积不算小的阳台。这样的条件对一个学生来说,算奢侈了。
非同大眼一扫,叹了口气:“我刚申请了学校的助学贷款。”
住在这里的话,贷款基本就不用想了。
“你没住过集体宿舍你不知道,几个大男人住一起,人一多什么事儿都有,要再不幸赶上一个极品的,那味道能熏死人。你还有洁癖,能受得了就有鬼了。”君一言本想说钱的事不用他瞎操心,心里想了想,最终也没敢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