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一言故意说的辛酸,君景行听得心里格外不是滋味,从醒来就一直没有见过非同,加上这阵子发生的事……想着他小小年纪受这般委屈,君景行长长的叹了口气,说:“把非同带来吧,我想见见他。”
路非同的大一生活似乎比别人更忙碌,他本来是顶着保送状元的光荣桂冠进校,偏偏比任何人都努力的样子,在假期就提前报道,更主动申请到实验室做助手打杂什么的,上进的让导师都有些惊讶。
君一言费了些功夫才堵到他,听说是君景行要见自己,少年这才沉默着点了点头。
多日未见,君一言看起来略有些消瘦,精神却好,眼睛熠熠发亮,行为举止却不似平日里毛躁,举手投足间多了份沉稳。非同敏感的发现,他……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再看见他,石越有些尴尬,随即冲他笑了笑,重新自我介绍打招呼。外貌协会会长杨瑞只觉得非同合眼缘,罕见地对他十分热情。
非同已经从君一言的叙述中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倒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对于石越的示好,他脸上写满礼貌,却刻意和每个人都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君景行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聊了许久。本以为少年会问些什么,但是他表情如常,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君景行吁了口气,还是自己开口道:“非同,你父亲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战友和兄弟,我们那时约好,将来孩子们一男一女的话就结亲家,都是男孩都是女孩就认干亲。我一直当你跟一言一样,是当我的儿子来看待,我希望可以看着你们俩有出息,结婚,生子,和所有人一样平凡而幸福的过日子。但是……”他的神色有些无奈:“也许是我老了,你们……的事我并不认同,但愿意给祝福,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也不是我可以控制了的。
他神色复杂了看了两人一眼,最终妥协,“国外的环境相较更宽松开放一些,你们俩换个地方……也好。”
这也许是父亲这辈子做出的最大让步,君一言感动而感激,深知路非同的性子,这种时候也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反应。
君一言抿了抿唇,正要开口,一旁少年清冷的声音先发制人。
“我没有要出国。并且,您误会了,我跟君一言没有要在一起的打算,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人都是一惊。君一言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胳膊,几乎是从牙里挤出来的字:“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四十一章:绝爱
路非同的神情很淡然,他本来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现下站起身顺势挣开君一言的手,然后低头朝躺着的老人说:“君叔叔,您这两年的照顾我非常感激,现在我已经成年上大学,就不给您添麻烦了,你们出国移民,不必带着我。”
“小非……是因为你妈妈的事么?那件事……”
他摇摇头:“并不是,逝者为大,不论谁对谁错,都不是我可以评价的。我只是针对自己的情况而言。”
室内一下静默,君景行实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勉为其难的答应,不过是害怕他们俩走极端,可是眼见非同拒绝否认,他看着儿子难看苍白的脸色,突然又有些不忍。
气氛一下尴尬,路非同略躬身:“不打扰了,您好好休息,有空我再来看您。”
看着少年转身离去的背影,君景行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石越起身就要追出去,被杨瑞一把拉住:“你干嘛?”
“哎,不会是因为我吧,那我可罪孽深重了,我出去跟他道歉啊。”
杨瑞翻了个白眼,用力将他按坐下:“想太多了,哪里轮的到你啊。”他看着君一言冷着脸跟到门口,然后长叹一声,“结局有多美好,过程就有多纠结,淡定吧。”
他会追出来在意料之中,但是没有炸毛生气或者大吼大叫就有点意外了。
路非同惊讶的看着某人心平气和冷静理智地把车开过来。
“你不是要回学校吗?我送你。”君一言看他发愣,长眉一挑示意他上车。
一路上两人各怀心思,车开出去很久,君一言才突然开口叫他:“非同,你知道什么是分手么?”
“……嗯?”
他重复:“你说跟我分手,你知道分手是什么意思么?”
“分别,离开。”他一愣,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
“分手是指情人间各奔东西,放弃彼此之间的承诺和亲密交往。”他异常认真的解释着这词的意思,然后告诉他结论:“我们没有分手,也绝不会分手。”
“……我不会跟你们去英国。”
“理由呢?”因为少年的固执,他不禁有些焦躁,“如果只是因为科学家的梦想,你到英国一样可以接受最好的教育,以你的能力也可以很快适应。”
“不可以,我没有时间再从头开始,我等不起。”
“你总说没有时间,可你明明都还没有成年,上学也是跳级,我真不懂,还有什么来不及,等不起,你上赶着心急火燎的到底要干什么?”满心的不确定,君一言把车停在学校侧门边上,烦躁的扒拉扒拉头发,恨不得晃着路非同把答案给摇出来。
“责任,更多人的重生。”
“什么?”这次轮到君一言傻眼了。
“君一言。”罕见地喊着他的名字,少年抬起漂亮的黑眸看着他:“你喜欢我是么?”
君一言一愣,随即重重地点头。“我喜欢你,非常喜欢。”
路非同眼眸一闪,抿了抿唇,“那,就请你尊重我的决定。”
眼睁睁地看他开门下车,君一言愣在驾驶位上,久久未能回神。
映目纯色的无菌环境很熟悉,白色的墙,白色的数据台,又是这里,室内温度很低,非同觉得有些冷,但是跟之前的几次一样,双手仿若被禁锢一般,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
门口有两个人的脚步声渐进,路非同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那两人移动的速度非常快,从开门到进入房间一气呵成,似乎心里有非常焦急的事情,脚步声的间隔非常短。
他们背对着自己,身影似曾相识,两人在控制台那边拉出一个长方形的抽屉,非同看不见里面是什么,只听见其中高个子的那个问:“怎么样了”
旁边的人似乎是摇了摇头。
声音非常熟悉,路非同瞠目看着那人叹了口气转过头:“琼斯,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队长!”路非同失声叫出口,那两人却仿佛丝毫未觉。
琼斯博士皱了皱眉:“我试试看,不过……”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两个人合力,竟然从抽屉里搬出一个人,放在中央的数字平台上。
那人盖着单薄的毯子,脖子以下显然是全裸的。脸色呈现一种深沉的死灰,嘴唇淡紫,紧闭的眉眼勾勒出他最熟悉的轮廓。
路非同几乎惊叫出声。
看着琼斯忙乎许久,神色一点点的暗下去,罗斐蹙眉:“还是不行?”
“我找不到非身上有任何生命体,这完全就是一具尸体……”
琼斯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又是一阵嘈杂声,几个人抬着个男人匆匆跑进来:“……博士,博士,宋伟不小心喝了被丧尸污染的水源,快救他!”
被按住的男人口中发出不清的嗬嗬声,奋力想要挣脱众人的钳制,不过是瞬间,他的脸色便暗黑下去,皮肤上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疙瘩,似乎是极痛苦,宋伟摇着头,牙齿一下长的尖利,扭着脖子便欲朝旁边的队友手上咬去。
琼斯眼尖,一下尖叫起来:“放手,苏聪小心——”
他话音未落,一把带血的匕首已经抢先插入男人扭动的胸膛。宋伟掀起的獠牙和挣扎在那一秒间被全部定格——
众人全部愣住。
罗斐走上前去,手上还滴着血,拔出自己的匕首,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为什么带进来?”
几个人一下立正沉默,年级稍大一点的少年犹豫着开口:“队长,对不起,他没有被咬,我们以为还有救,所以……”
“不要有下次,自己去领惩罚。”
“罗斐……”
“闭嘴,琼斯。”罗斐看着少年们离去的身影,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收起你的不忍心,我是在救他们。不该有的仁慈,会要了他们的命。”
神父在此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看了看一地狼籍,又看了看一旁控制台上非的尸体,惨白着一张脸:“情况越来越糟了。”
这是人人都看的到的情况。
“我有预感非没有死,”神父闭了闭眼,重新睁开的时候,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可是我们没有时间等他了。我来做第二个实验品,如果再次失败,你们就可以寻找别的方法了。”
“不行,非已经为此牺牲,现在生死不明,你不能再冒险。”
“听我说琼斯,对比基地里别的人,我的作用不大,一开始就不应该让非去的,这也许是我唯一能体现价值的地方。”看琼斯一直拒绝,神父突然激动起来:“难道要所有人一起死在这里,或者变成那些可怕的怪物么!?我宁愿死——”
他的话止于罗斐干净利落的手刀,罗斐单手抱着神父倒下的身体,表情无辜:“上帝告诉我这么做最有效。”
然后他朝着琼斯到说:“好好检查下你的破烂机器,这次换我去。”
“不要——”
非同汗涔涔地从床上坐起,他那一声惊叫其实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寝室里其他几个人还在熟睡。
他睁着大眼茫然地扫视了一圈,原来,刚才是梦,可是,那梦好真实……
非同站在教学楼12楼的教室里,扒开百叶窗帘,看着随意靠立在花坛边的君一言。
已经一个星期了,他每到快放学的点儿就会出现在教学楼,然后一路跟着自己回宿舍,再一声不发的离开。
路非同很罕见的一阵烦躁,仿佛心中有种东西在发酵,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在一点点萌发,他一阵烦躁一阵恐惧。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劲,非同抿了抿唇,猛地打开教室的门,在一片惊讶的目光中快速离开。
“你终于肯理我了。”君一言站直了身体。
“你究竟要怎么样!?”非同很少有情绪这样强烈的时刻,他明显压抑的怒气让君一言有些一愣,随即连忙开口解释:“我打扰到了你?对不起,我只是想你如果改变主意,可以马上告诉我……”
“我们不可能的。”非同烦躁地打断他的话,“我没有过去,也不存在未来!你要的我根本给不了,这么纠缠下去没有丝毫意义。”
“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君一言一把抓住他。
非同深吸一口气,“没什么意思,总之,我们之间是绝对不可能的,你不要白费力气了!”
“……理由,给我一个理由。”他猛地抬头,神色受伤地狠狠盯着他:“你叫我君言,你允许我亲你……你明明是不讨厌我的,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君言……
晚上的梦魇似乎就浮在眼前,非同紧闭着眼,用力的摇头,君一言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扶他:“非同,怎么了?”
“没事。”挣开他站好,路非同的眼底重新变得冰凉,盯着他的目光让君一言心里一阵毛骨悚然,过了良久,他才开口道:“对不起,君一言。君言……不是叫你,你跟他长的很像,可是,你不是他。抱歉。”
他的话旋成一堵回音墙,在君一言的耳朵里不停的回放。周围人来人往,直到人走光,路非同也走了,人人都走了,只剩下他还有这句话。
苏骁看他站了良久也不动,大着胆子上前叫他:“学弟,君同学。你怎么了?”
他茫然半响,苏骁又问:“那个……你有桐、付微桐的消息么?”
他不吭声,苏骁自说自话:“我一直找不到他,你知不知道付微桐去哪里了?”
桐……桐……同……
“咦,你怎么了学弟?在等人么?”他想起这些日子学校里的传言,迟疑着问,“你在等路非同……啊——”
话语断在君一言毫不留情打在他下巴上的一拳——
这已经是君一言当哑巴的第三天,石越愁眉苦脸的看着自家外甥宛如自闭症一般窝在沙发里,那天他沉着一张脸回来,就这么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的坐在那里,跟老僧入定差不多。
这只听说过绝食绝觉甚至绝育的,还没听过绝说话的。
“亲爱的,滚出去把门带上。”杨瑞单手从后面板着他的肩膀用力一拉,自己轻飘飘地勇往直前。
一手两杯红酒,杨瑞放对面一杯,自己轻松的坐下,交叠起双腿,悠悠地抿了口酒:“不尝尝么?一醉解千愁。”
石越不知道那天杨瑞跟君一言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臭着脸的外甥到最后乖乖地洗了澡吃了饭然后去睡觉。
自己伤筋动骨打了一架都没能让某人倒下。
石越看着杨瑞的眼神毫无保留的崇拜,杨女王实在是太了不起了,能让老铁树开出小白花啊有木有!
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里,两人相对而坐,明明相距咫尺,却仿佛隔着天涯。
他打苏骁的事非同已经知道了,据说学校只让他闭门思过,并没有给处分什么的。两个人各怀心思,都不说话,君一言观察着他的神态,开口打破沉默:“你知道的,我以前就看那个娘受不顺眼,算是报私仇了。”说着他一笑:“很幼稚吧。”
没想到他这么说,非同一愣,随即也笑笑:“有点儿。”
‘其实他年龄比你小,我却觉得路非同比你成熟,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目标准确,眼神坚定。一言,你们一直在一起,在他的心中你永远都是这个毛头小子的样子,分开,也许对你来说,并不是坏事。你要变强,强的让他认同,他才有可能接受你。BOY和MAN之间的区别,你懂吗?’
杨瑞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一阵恍惚,这几天,他一直在思索杨瑞的话,看到非同的刹那,君一言突然觉得他懂了。
“非同。”抿了口咖啡,叫着他的名字,舌底竟然有了些苦涩的味道,“手续基本办好了,我这几天就要离开这里去英国。”
“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念的是伦敦商学院的经商管理系,大概要两年。”他突然嘲讽地笑了笑:“因为你我放弃了赛车,现在又因为责任要离开你。”
“……”
“你什么都不要说,听我说就好。”他怕少年一句话,就会打散他重装上阵的所有勇气,“给我两年时间,两年后,如果我还是这么喜欢你,或者你……仍然讨厌我。放手还是继续,我一定会做个了断,不会纠缠你。但是这两年,你一定要记住,我们没有分手,也绝对不会分手,知道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