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见她。”阴沉的,康熙袖中的手泛起青白。
“媳妇见婆婆有问题么。儿臣,是否做何事都需要先向皇父你报备。”忍不住出言讥讽,在被召见的一刻胤禛就知道对方要谈什么,不想提前撕破双方之间平和的假象,隐匿着自己体内被对方挑动而出的气势,他冷静的让人害怕。
对于胤禛如今大局在握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不被自己的话语所挑怒的模样,康熙实在不知自己应该表现出什么态度,该笑还是该哭。
曾经明白心意后为之定下的计划全部被推翻不再适用。明明还是这个人,为何变得熟悉既陌生,那个曾一闪而过的想法再次浮现只是更多的疑惑又将它推翻。自己,可以期待,要期待么?那个不可能的可能。
深吸一口,睁开眼目光不再闪烁动摇。禛儿比自己厉害,反向被其引动自己的情绪行事的话,自己怎么能赢得机会。
一环一环到如今他还静不下心与胤禛下这盘棋,他就不是康熙了,哪怕自己未曾重生,姜,也是老的辣,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他的,没有!
因为有了这一心理建设。空气中压抑的气氛顿时为之松懈,门外投进的阳光也因此恢复了暖度不再冰寒。
“是朕思虑不周,禛儿已经大了不需要朕事事都盯着了。今夜一起用膳,皇父很久没和你同席了。胤礽也会到。”别有含义的说道,话锋接着一转。走到胤禛的身前轻轻拍了拍胤禛的肩膀,康熙脸上挂上笑容整个人显得轻松了很多。
“儿臣遵旨。”老狐狸。
眼神一眯,康熙的话还没说完胤禛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早已根深蒂固的宠爱让他在心底淘气的暗骂一声。
习惯啊,半合上眼让人无法窥伺其中的秘密,胤禛无奈着。习惯就是那么一回事。越抗拒它反而越如影随形,不抗拒却总在不经意间提醒自己也让别人知道,没有忘记。
原来不止他需要调节步调重新前进,自己也一样。他们都在经年累月中被彼此影响的太深太深。若有一方突然改变都是如此措手不及。
“禛儿不会介意陪皇父去御花园走走吧。”从胤禛的身旁走过,康熙双手背负看向远处的天空,似是觉得天气很好方有此一问,脚步只有一瞬的停顿等待便首先迈步前进。
离开了书房,康熙虽然走在前面但他的速度并不快,很多时候甚至有意让胤禛上前只是碍于对方恪守着所谓规矩始终距离他半步之遥。
对此康熙只能无奈的扯扯脸皮宠溺一笑,没有胤禛开始以为的又会对他埋怨气愤。
秋风扫境,御花园里残败的花儿都被奴才拾的干净,但枝头的叶搭拉着远远瞧去便没有丝毫精神,唯那青红的枫叶透出无限盎然生机。
二人的脚步声不重,康熙不愈浪费人手在各处,对于明面上表现出过重的监视感他任务是很白痴额做法,所以远远间隔百米才有三五个侍卫一起站岗。
这也是为何即便这处的御花园不大,耳能闻及的地方也显得格外安静更没有多少人的生气。
但对于现在的胤禛和康熙而言,他们不是没有过在更加安静的环境中对谈或者准确的说对峙过。然,却是第一次表现出如此的心平气和。
说不上是海阔海阔任鱼跃、天空任鸟飞,只是想通之后两个人的心都放开了一点执念,给对方予以空间时间,就想是此刻任由清冷的空气由鼻子吸入胸腔,畅快的感觉难以用词句形容,但不可否认这感受让彼此都异常舒心。
不管胤禛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这辈子只有这个男人也只能是这个男人。庄周晓梦,正是过于的投入进去才分不清真假,失去唯一脱困的机会泥足深陷。
自己真的能够逃离吗?心神松懈让胤禛居然开始质疑自己。
不,他困不住的,自己,怎么可能被他困住,怎么能,怎么能……忘记。
用余光不时扫过安静的看着胤禛,拥有整个世界并不困难。但,拥有并不等于一切,他的心甘情愿才是最弥足珍贵之处。寒毒的反复,紫玉人参的功效减弱让他一时失去理智做了错误的决定,在没有完全把握住对方前冲动行事以至现在的进退维谷,再接下来应对禛儿这个鬼才时,他定要步步为营。
两个人走的都不快,以至于行了很久连这处花园的中心竟都没有影儿。
“累么?”侧目,康熙笑着问到。不像是父子,反倒像朋友、兄弟,甚至情人的低喃问候。
不想破坏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气氛,胤禛习惯的抿唇不言,眉宇间维系着恭谦疏离。
一片早红的枫叶恰时飘落,打着旋儿从康熙和胤禛中间溜走。
猛的前跨一步,一只本该搭在他肩上的手落空,在枫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完美角度折了阳光蒙住胤禛眼时,康熙又以电光火石的速度闪至他的身后。
“我记得在御花园中遇到你,却记不得是哪天。我记得你第一次叫朕皇父,却记不得何时……”身体随着胤禛的动作行动,眼神凌厉的制止对方再次避让,霸道的终于从后方将其禁锢。
“朕知道朕做的瞒不过你,但朕只想告诉你我不会害你。”声音冰冷的没有生气,寻常之人早就受不住的逃离,只有胤禛无动于衷。是真的确定对方不会对自己怎样吗?
“所以,你不要试图避开朕,不要避开,我。”
这是一次不算摊牌的摊牌,康熙自是明白胤禛带乌喇那拉·瑾葵见德妃别有用意,他知道自己的生母未死,至于是否真的面对面相见还有待商酌……
剖析自己的心意算不得困难,但心里少不得难堪。因为,心态的不正。
‘摘了面具为他洗洗上装。’
心底有着明悟,其实他早在等着自己,可笑的是自己的自以为是竟没有在第一时间看穿。
他,是它那心灵上虚假的面具。
再怎么也洗不去的,香甜陷阱,只为诱敌深入……
“既如此,你何必说于儿臣听。避开,即便我试图,你就会同意吗。”遣词已尽量恭敬,但背对着康熙的表情无比的讥讽,对亲身儿子有那样不正常的感情,一步步的诱拐进深渊,你真是胤禛的好皇父。
现在的康熙不会明白胤禛对亲情的看重。
树丛发出“沙沙——”的响声,婆娑的树影照在两人的身上同时笑开,却是不知谁是真欢颜……
四十七
在皇宫内住的久了,只要有些势力的,实力的,每个人少有几个不熟悉的地方,不管是自己去过还是手下探查过,哪怕作为机密的御书房内,除了偶有几个十万火急的密函。
对于作为皇帝御用的乾清宫除了那些打扫的内监公公,明面上,就连康熙或许也没有胤禛来的熟悉,至于胤礽,他所熟知的不过是康熙十八年以前的。
一早在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时梁九功就招呼着下手在四处点了烛火,而在今晚用来招呼胤禛夫妇和胤礽的处所更是精心选用了西域进贡的琉璃莲花灯盏。
每一盏灯上皆托着一枚成色上等的淡蓝随珠。更难得的是这里的每一颗随珠光滑圆润自然天成竟是一般大小的珍品。
柔和而不刺目的荧光充斥着整个殿堂,檀木的桌椅散发这幽幽麋香。
等候着为众人服务的宫女穿着统一的服饰,身材相差无几的众位宫女有序的排列本就给人一份舒心,而在御用女红妙手剪裁出的完美衣服下更是凸显了自身所有的优点让人有赏心悦目之感,在随珠光芒的照射下服饰上的亮片更是闪闪,像极了天边的星星,莫名的气氛下平添一份浪漫的气氛。
乌喇那拉·瑾葵普一踏进心神就有片刻的摇曳,女子,不管你是何年龄阶段都拒绝不了美丽的事物。尤其是被勉强压抑着自我的少女,更是容易被这美丽夺去那片刻心神。
在心里暗叹一声,一眼就能看出眼前比一般宫宴都来的精致的规格,不是特意为了自己尚未到来的夫婿准备,还会有什么缘由呢,难道上头那位会无聊到对自己炫耀么。
还是国库真真充盈至此?那其中所花费的心思呢?也是可以用来衡量价值的吗?!
“哒哒哒。”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瑾葵惯性的转半转过身查看,亦是在同时收敛了眼底的那一丝迷醉之色。
今日的胤礽身着的是一身钴蓝蟒袍,金丝银线勾勒的四爪龙栩栩如生,配上胤礽先天的优势与后天培养的太子架势,无形中予人以望而生畏。
既然认清了来人自是少不得规矩。
侧退一步,手伏在腰间,乌喇那拉·瑾葵打量之际不忘委身行了个万福礼。对于这名太子殿下,她也不过在与胤禛大婚那日见过,平日胜少有机会接触。
而在她打量胤礽之时,胤礽同样在打量着她。
对外是说这媳妇是皇上和太后商定的,但他怎可能不了解各种内情。能让四弟亲自选上,她的过人之处恐胜过自己后院佳丽数人。
聪明的女人不少,美丽的女人更如过江之鲫。而能两者兼得的古之祸水不外如是。毕竟聪明,往往是心机的代名词啊……
牝鸡司晨。
眼底的不屑之情停留不过片刻,若是路上遇见自己倒是有闲情逸致勾搭一个。
可恨。
她是禛儿的福晋呢,禛儿选上的人,不会给他抹黑,也,不许让人失望……合眼的瞬间闪过阴霾,因猜忌而埋下的亏欠,无论自己付出多少也不足以弥补对那人儿的伤害啊。
自然,不管心中有什么计较,表面,胤礽还是邪笑着像乌喇那拉·瑾葵点头致意表示友好。与对方恣意的攀谈,而期间胤礽的言语举止虽有着放纵的轻浮却又控制在该有的尺度之内。给了乌喇娜拉·瑾葵作为弟媳该有的尊重。
也不知是何原因耽搁了,乌喇那拉·瑾葵一人率先前往乾清宫中,直到华灯初上胤禛才姗姗而来。
也许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开宴的人。
自古宴无好宴,前次的教训叫胤禛想忘也忘不了,而这一次由康熙发起的聚餐无形之中他自然不会放松警惕之心,下意识,不管是和胤礽还是康熙在同一屋檐下,失去的信任,便难以挽回。尽管胤禛的心已经做到静如止水也亦然。
父与子的,逆饽伦常。低垂的眼帘盖住了讽刺的笑意。
当胤禛走进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落在了他的身上,不知刻意还是无意,今次胤禛来了回撞衫,与胤礽穿了同一系列的海蓝色蟒袍,若是来自现代的眼光颇有情侣装的意味。
兄弟手足之间不是更有所谓夫妻相么?!
便是连康熙初见之下眼睛也不由睁了睁,这套服饰每位阿哥均有,只是在细节颜色方面按个人喜好做了些许修改。
平日里见多了行服马褂不觉得,宫宴祭奠之类也不曾见几人同心过不管是当初的胤礽胤祥还是如今的胤祚都不曾刻意的追求形式上。若要追溯到上一世更是荒谬至极,所以今日倒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的看清胤禛和胤礽两兄弟。
其实不管是胤禛还是胤礽,他们的长相对偏像他们的额娘。整体看下却又不失英气倒不如胤祚那般显得女气阴柔。
若将他们三个单独挑出来比对着,概是无人会相信他们是父子关系。尤其是他。
天地会中剩余的凝霜早几年便被他服食殆尽,只是后劲还需要紫玉人参压制着,不然其中的毒素哪怕不致命想让人缠绵病榻或是沉睡多年还是很轻松的,但长久积压下总会喷发,这也是使他情绪暴躁反复的一个因素火与冰两极的平衡点,借着气劲喷发而出。
至于主要的……康熙的神情不再绷得死紧。
任他再怎么被磨砺过的心性,遇上胤禛也是注定要破功的。
无奈却满含着宠溺,只要这人从头到尾只属于自己一个,不管路上艰辛,他都可以忍过来,也,决计不会真生这人的气儿。
只可惜明白的太晚,五行相克不如五行相生,用其他草木昆虫的毒来起到以毒攻毒的效用。
便不会,喜怒无常了。呵,这合该是自己给他的批语却风水轮流到了自己头上。
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身体被败坏到了一个极致后终于平稳下来,容貌依旧,芯子却厚实起来,不再向开头几年外人看不出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坐吧。”轻点了记头,康熙对着胤禛笑言,只是眼中到底还是滑过一丝失落。
他是多么想像儿时一般将他搂在怀中。
胤礽是见惯了康熙对胤禛的偏爱的。食指与拇指相互磨蹭,只有在胤禛面前胤礽习惯了收敛自己的轻狂。也只有对着这人,他以说不出偏心,唯,爱而已。
他们和好了吗?
乌喇那拉·瑾葵得见这一幕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前几次的匆匆见面这父子二人中都夹杂着淡淡的火药味,一触即发。
大婚隔日所发生的,那可以说是偏帮么?即便心里一再告诫自己康熙不会对胤禛如何,只是想起自己被强逼喝下的药水,心里还是有些阴暗。
无可抑制的否定康熙的全部,也令其对外界传言的四阿哥独宠生疑。
心底偶尔不屑的嘲讽怕不过是天家故布疑阵,那冷情阿哥也不过是棋子一枚。尽管乌喇娜拉·瑾葵猜不出对方所图为何,直至今时今刻才恍然警觉自己,被那怨忿蒙蔽了双眼。
许是这浪漫的气氛的关系,让乌喇娜拉·瑾葵不能看漏,也不能错认康熙的温柔。
“谢皇父。”言行间胤禛带上了一份自在洒脱,更有一分的,寂寞傲然。和康熙摊牌后他虽依然恪守礼义但终是添上了自己如今的个性,而不是只剩那经过装饰的冷淡。
胤礽见此不由得轻舒了一口气,心底被压抑的苦涩在瞬间挥发许多,眉眼上挑唇角勾起了邪魅的笑意。再看侧对的乌喇那拉·瑾葵,举了举手中端握的酒杯。
虽然胤禛进来后便未正眼瞧过他,可这耍小脾气的冷漠样子让胤礽更加欢喜。
陌生人。这三个字用以形容胤禛对胤礽的态度在合适不过。
换做别人或许会心伤,恨由爱起,至少说明对方心里还有自己。而形同陌路对两个本亲密无间的人真的太残酷。
但胤礽不是别人,再说打小他欺负禛儿狠了这人也是这么一副无视人的态度,只是从前他只要哄哄骗骗,呵,禛儿那是虽小却是不上当的难缠孩子,平常的谎话都欺不了他。每次都是自己花了大气力,不是名家孤本就是非得要一台子的荔枝儿,好难买通。
而今次。
轻叹一声,他和胤禛间的问题也非寻常方式可以化解。藕断丝连的结果是即便二人回头也有再次破裂的结果。断的干干净净重头认识才是他们最好的出路。
因为,人总爱用过去的眼光看待身边的人,忽视了他的成长。
唇贴着杯沿轻抿,这还是上次对谈那人给他的启发,对于自己和对方间奇怪的父子关系,如今等于破茧的胤礽在心境的转换下还是不可避免的撞上了这个问题。
当然这些想法皆是在心念电转的片刻没给他人瞧出什不妥来。
胤礽的目光一直落在胤禛身上,见他坐下了也便不再纠结这问题,将酒杯轻轻一放等待康熙开席。
自己,怎么也是玩不过皇父的。冷笑的,胤礽在心底自嘲地摇头。
“禛儿,不要光吃素。”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话里的名字让乌喇那拉·瑾葵略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丈夫。
关注照拂夫婿的身体,这种活计该是自己这个做妻子的责任,只是面对胤禛瑾葵没有立场去管,面对当今天子与太子,她更没有地位去指责。
参加这次私宴开始她便明白不会与自己想象中一般,但胤礽和康熙的态度还是叫她吃惊连连。
眼波流转微微翘起的唇角泄出一丝无奈的悲意,乌喇那拉·瑾葵执筷的手一顿又安静的吃了起来。只是不时抬眼温柔而平静的看着这父子兄弟间的……闹剧。
这席上的菜起码有一半是素食,剩余的一半吃在口中也是只留淡淡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