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封什么都会告诉我,他说你屁股的弹性可好了!”路卡忍着笑。
“怎么这样……呃……路哥……嘶……疼啊……”炎育陵嘴上叫痛,却没再闪躲。路卡既然是有意教训,他又怎么敢躲?
“你安分的时候是乖得让人舍不得骂,可一乱来就一点分寸也没有,揍你屁股算便宜你了。”路卡听韩封提起过炎育陵那一次不把握时间好好休息而跑去打球至深夜的事,甚至为了克服膝盖的疼痛乱吃药,暗想这八成就是炎育陵挨揍的原因。
“我……”炎育陵自知理亏,开口了便说不下去。
“对了,我还没说条件。”
“条件?”
“帮你的条件,就是这段期间你不能见你任何一个家人,包括你弟弟。”路卡抬眼,想看炎育陵会有什么反应,见炎育陵愣着不说话,他便停手正色道:“韩封最初的意思是让你自己选择,而我只负责安排你和你家人见面的机会,不过现在我们都暂时不想让你见家人,韩封要我好好跟你说,不要逼你,不过既然你有求于我,我就不客气了,要你遵守条件,总不算逼你。”
“我明白。”炎育陵心虚地垂下头。
“昨晚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路卡话中多了丝狠劲。
路卡这么一说,炎育陵才发现,昨晚父亲离开后直到自己返回酒店之间的记忆非常模糊,几乎空白,他下意识觉得这状况不该让路卡知道。
“嗯,不会再有下次。”炎育陵认真点头。
路卡还是有点不放心,续道:“我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做,季鹏和阿靖会跟我一起去,你和我的关系不能传开,所以除了他们两个,我没有更安全的人选派来保护你,霍瑶现在虽然在我手上,但她还是有不少忠诚的下属,安全起见,你今天绝对不可以出去。”
“嗯!我知道。”炎育陵用力点头。
“既然答应得这么干脆,我就相信你会听话。”路卡弹了下炎育陵额头,再把手放到炎育陵腰上淤痕,难掩心疼地道:“还会痛吗?”
“刚才是很痛,现在好多了,路哥那么大手劲,我看淤血很快就会消。”
炎育陵这么说,路卡突觉过意不去,炎育陵难得撒娇,实在没必要教训他……
“那我走了,办完事会马上过来,来得及的话,晚饭我亲自做给你。”路卡站起身,扶着炎育陵后颈,在他头顶吻了下,才带着不舍与担忧的心情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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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卡走后大约三十分钟,谭骏便带着一堆漫画、杂志、电影及游戏光碟上门报到。
“路先生说你今天不出门,要我带东西来给你消磨时间,怎么?病了吗?”谭骏抱着重物快步走进酒店房,把东西都放下了才看向炎育陵,登时因炎育陵的穿着而疑惑。
“你刚从外面回来还是打算出去?”谭骏搔着脑袋,上下打量一身穿戴得体又帅气的炎育陵,“眼睛怎么了?熬夜啊?”
炎育陵把墨镜戴上,搭着谭骏肩膀往门外走,“我要出去,麻烦学长开车了。”
与谭骏吃过了早餐,炎育陵先到昨天去的健身中心,隔着落地长窗守着隔壁的餐厅,直到看见父亲照常上班才放心,什么也没做便离开。
“去这里。”炎育陵上车后把一张写了地址的纸条递给谭骏。
谭骏接过纸条看了眼,记得这地址是一处高级住宅区。
“找人吗?”谭骏随口问。
“嗯。”炎育陵单手托着下巴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谭骏苦恼地揉了揉脖子,他心里打一离开健身中心就觉得炎育陵脸色有点不寻常,但是却不知道该不该打破沙锅问到底。
十五分钟的车程后,谭骏的老车子艰难地爬上斜坡,绕过一片环境优美的公园,最后停在一处路口的守卫亭前。高级住宅区一般都会聘请守卫驻扎在各处路口,以防不法之徒侵入。
“没有住户准证的车子不能开进去,你要不要请你要找的人打个电话给守卫处通知一下?”谭骏边问边将车子停在路边。
炎育陵沉默地犹豫了一会儿才拿出手机,凭记忆输入一组手机号,拨通了便开门下车,并比手势要谭骏留在车里。
因好奇心驱使,谭骏偷偷摇下车窗,可炎育陵走离车子有段距离,说话声量又不大,谭骏竖起耳朵也听不见谈话内容。
须臾,炎育陵回到车旁,打开车门但没有上车。
“我自己进去,学长,你在这里等我。”炎育陵弯身对车内的谭骏说。
“不行!”谭骏立刻下车,大咧咧地走到炎育陵身侧,板着脸道:“我的工作是要贴身跟着你,你别为难我!”
“我们是朋友吧?”炎育陵微微牵起嘴角。
“对!是朋友!所以我更不能放心!诶!你很奇怪你知不知道?你到底是要去找谁啊?”谭骏环臂胸前,往前再靠近炎育陵一步,做好准备可以随时把炎育陵拉上车。
炎育陵摇头苦笑:“我哪里奇怪了?我只是要去探望我经理人的家人,没见过面,所以有点紧张而已。”
“真的?”谭骏开始怀疑是自己疑心太重,想起韩封气度不凡,家境显赫并不出奇。
“骗你做什么?”炎育陵握拳捶了下谭骏肩膀,笑着续道:“刚才我打电话过去,会有人到守卫处接我,里面还是有很多斜坡,你开进去很浪费汽油,中途要是抛锚就糟了。”
“喂,你很没礼貌。”谭骏瞪眼。
“要不要我帮你介绍富婆?保准你一个月内就能开跑车。”炎育陵嬉皮笑脸。
谭骏立即抬脚踢向炎育陵小腿,扬起拳头怒道:“滚啦!”
“哈!”炎育陵倒退着走,指着身后的守卫入口道:“滚不上啊,有钱人都住高地。”
“废话少说点!快去快回!太久我就不等你了!”谭骏转身上车。
“嗯,会很快的。”炎育陵也转身,脸上装出来的笑颜瞬间化作冷漠。
靠着守卫亭的墙等不到五分钟,前方转角处便驶来一辆宾士房车,看那车牌号码炎育陵就知道是自己在等的人。四条七,那是外公一家每一辆车子的注册号码,这种花钱买特定车牌号码的行为是很典型的有钱人象征。
车子渐渐驶近,炎育陵看见母亲坐在副驾驶座,开车的则是大舅。母亲的样子变化不大,漂亮依旧,一和自己眼神接触便现出兴奋之情。
“见到我真有那么高兴吗……”炎育陵撇开视线,自言自语。
车子停靠在守卫亭旁,炎育陵见母亲似乎要下车,未免谭骏会认出母亲,他连忙打开后座车门上车,母亲即关上了刚打开的门。
“育陵,突然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妈咪找过你,可你的手机号取消了,你知不知道妈咪多担心你!”叶雅转过身探手握住炎育陵搁在膝上的左腕,眼中泪光打转。
“我去了台湾。”炎育陵垂着视线,语调僵硬。
叶雅把五指收得更紧,眼角亦落下了泪,哽咽道:“妈咪知道,小旗有告诉我们,你的专辑妈咪买了很多,送给了亲戚朋友,大家都赞你有本事!”
喉间突然涌起一阵恶心,炎育陵大力吞口水,低头不语。
“回去再说吧,育陵看起来好像很累了,是不是刚下飞机?吃过饭没有?还没的话,我这就叫你表哥选家餐厅订位。”
炎育陵闻言不自禁抬头,视线对上了当心脏外科医生的大舅,印象中,他不记得大舅正眼看过自己,更不用提和自己说话。
“我才不……”想说‘我才不要吃你们的饭’,炎育陵及时停口,咬了咬牙续道:“我不饿。”
“那就订晚上的位子吧!”大舅边说边转着方向盘,车子掉了个头,朝来处驶回去。
也不先问我有没有空?妄自尊大!炎育陵忍不住腹诽。
“育陵,舅舅问你呢。”叶雅轻轻拍打儿子手背。
炎育陵陡地把手放到大腿旁,攥紧拳头缓缓道:“我只是来给外公上柱香,和小旗说些话,不会逗留很久。”
车内登时陷入沉默,只余冷气的轻微声响。
叶雅尴尬地缩回手,拭去颊上的泪,柔声道:“这几天学校没上课,小旗和你表弟结伴去爬山,明天才回来,你弟弟身体是越来越好,不是爬山就露营的。”
“学校怎么会没有上课?现在又不是假期。”炎育陵不自觉抬高了声量。
“清明节很多学生都会请假,就干脆给他们多请几天,念书念得这么辛苦,也该放松一下。”叶雅笑着看向望后镜中的儿子。
“念书辛苦?”炎育陵有感自己臂上浮起的青筋似乎要冲出皮肤。曾几何时,他每天每夜都与睡魔对抗!拼命念书、背书、写功课!听古典音乐、背琴谱、练指法!一天至少抄五百字大楷、一千字小楷!一星期至少要写一篇阅读心得,字数至少两千!辛苦是什么?他体会的叫做痛苦!
母亲不晓得是装傻还是真傻,一脸慈祥地抿唇不语,大舅则在这节骨眼插嘴。
“你要是昨天回来,就能和我们一起去拜祭你外公。爸爸在天之灵见你这么有成就一定会很欣慰。”
放屁!我上香是要告诉他病死是他的报应!炎育陵在心里怒吼,还得提醒自己不能逃避、自己的问题要自己解决,才不至于立即下车逃走。
车子很快就抵达目的地,三层楼、外墙主色调为灰与白的房子,是炎育陵童年回忆中只要站在门外就会害怕得发抖的地方。弟弟出世那一年,炎育陵常常被父母带来这里过夜。不记得总共被单独留在这里几次,只记得那几次中饱尝了挨骂、挨打、挨饿的滋味。人类的记忆一般是从五岁之后开始,可炎育陵五岁那年的记忆深刻得想忘也忘不掉。
母亲和大舅先后下车,炎育陵以为自己可以很从容,结果还是要深了两个呼吸才僵着手打开车门,脚却没有如往常般同一时间往外踏。
叶雅没注意儿子的动作迟钝得反常,走上前勾着儿子手臂把儿子托下车再牵进屋,一路上小鸟依人般倚着儿子高大的身子,脸上漫溢着幸福之情。
炎育陵数度想把母亲甩开,却终究狠不下心,和母亲肩并肩坐进客厅的纯白色真皮沙发,大舅随后坐到了一旁的单人沙发,佣人片刻间就端来了茶水。
“你刚才打电话来,妈咪还以为在做梦……”叶雅把手掌放到儿子右手背上,轻轻握住,“妈咪很想念你,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联络妈咪?”
“我工作忙。”炎育陵冷漠地回答,一边暗自斟酌如何切入自己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哈!小孩子学大人说什么工作忙?小妹,育陵几岁了?有十八吗?”
“大哥你真是的!育陵和宇杰同龄,二十岁了。”
“是吗?对啊……他比宇杰早一个月出世,我都忘了!”
“你当时还夸口说宇杰定会比育陵可爱。育陵,还记得宇杰吗?是你大舅的二儿子,小旗就是和他去爬山了,他们俩感情很好。”
母亲和大舅你一言我一语,最后母亲把问题丢了给自己,炎育龄吞了口唾沫,摇头道:“我不记得。”
三人间又出现了无言以对的尴尬氛围。炎育陵透过墨镜镜片注意到大舅脸色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情,母亲皱着眉头略显内疚的样子倒不想作假,他当即了然,大舅之所以对自己态度大转变,纯粹是为了母亲。
这样的虚伪也许不尽然不好,怎么说都还是出于兄妹感情的表现。
炎育陵冰凉的内心顿时有了些温度,披上的冷漠铠甲也开始软化,不禁检讨起自己打算替父亲讨个公道的想法对母亲会否太绝?
虐待亲子的罪状,母亲承受得起吗?
“妈……”炎育陵小声叫唤。
叶雅再次喜形于色,拍打着儿子健壮的大腿道:“怎么了?不是都叫‘妈咪’的吗?你在妈咪心目中永远是小孩子,用不着觉得别扭。”
炎育陵暗自叹了口气,自顾自续道:“我回来是为了工作,只会待两个星期,行程很紧,没办法留下来吃饭,一会儿我拜祭了外公就走,明天会来找小旗,你让他放学后在家等我。”
“再忙也得吃饭。”
说话声自炎育陵身后传来,很陌生,但不难猜到说话者是谁,因为猜到,炎育陵脊梁窜起一股寒意,动弹不得。
“妈。” 母亲和大舅异口同声。
是外婆。是那个连过年也会把自己拒于门外、不愿意见到自己的人。不用说声音,炎育陵连外婆的长相都没有印象。外婆曾经是国家妇女部的部长,退休前在政界活跃了二十多年,时常出席公开场合,但炎育陵都下意识略过报纸上有外婆的名字出现的报导。
“维生,侄子带着成就回来,做长辈的怎能不慰劳他?订桌最好的酒席,把全家人都叫来。” 打扮轻便却不失雍容的外婆边说边走到客厅,坐在客厅仅剩的一张双人沙发。
外公与外婆年纪都不算太大,炎育陵觑了眼外婆,惊见外婆保养得实在太好,看上去居然像四十几岁,顶多五十。
“好。”叶维生向母亲点了点头,转向炎育陵道:“育陵,你安排一下,就明晚七点,你不是要见弟弟吗?就顺便吃顿饭,没什么难的,是不是?”
难!很!难!
炎育陵挺直背脊,视线牢牢锁在茶几上花纹细致的英式茶具,他只能专注地呼——吸——否则随时会因为脑海中浮起的各种童年阴影而颤抖。他很好奇,人为什么可以把过去当作不曾发生?外公若还在世也会这样吗?会以为自己完全不在乎那些经年累月烙印在自己身上的屈辱及疼痛,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外、公’吗?
炎育陵现在是连‘妈咪’都叫不出口。
过去两年,他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疼爱。韩封的严厉与关心、路卡的宠腻和纵容,牵涉到自己的任何事,两人必会把自己的好处放在第一位,生活上细微如相约吃顿饭,也会确认自己没有其他要事,可以不用赶时间、安心地吃,餐厅的选择即使没有问过,也一定可以点得到自己爱吃的料理。
而现在面对的三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炎育陵可以百分百断定外婆及大舅压根不知道自己爱吃什么,至于母亲,他不奢望母亲会记得。
为什么要这么虚假?
如果要忏悔,如果要补偿,请你们向我道歉!
炎育陵收紧十指,站起身,嗓子沙哑,“我要上香。”
“来,妈咪带你去。”叶雅跟着站起,微笑着拉住儿子手腕,把儿子带到安置父亲灵牌的房间。
叶雅点燃六枝香,一半递给儿子,一半自己握着,和儿子并肩面对着灵牌。
“爸爸,育陵来看您了,他心里还是有您呢。”叶雅微微鞠躬。
炎育陵趁机不屑地瞪向灵牌,心道:“我心里当然有你,你的叱喝、你的手掌、你的藤条、你的棍子!”
“爸爸,既然育陵在这里,我就向您说一声吧。”叶雅直起身,把香插入香炉,诚恳地接道:“您遗嘱上留了四分之一的财产给我,那实在太多了,我会把一半给育陵,我知道您始终无法接受他,但他是我亲生的孩子,我亏欠他太多,我……我必须补偿。”叶雅说到最后即泪水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