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不过练歌时间长短难预料,我看你今晚应该是不会早睡,现在先补眠比较好。”卢绍宗说道。
炎育陵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抗拒卢绍宗,甚至比抗拒骆禾羽还激烈。卢绍宗设想周到,却冰冷无情,他很专业,他的体贴和照顾,全部都是出自对工作的责任心。
可是现在有了些差别,卢绍宗认识韩封和路卡,知道自己是由这两人付出很大的心血扶持上来。
自己的脸可以丢,韩封和路卡的脸,打死都不能丢。
“好,谢谢。”炎育陵轻道,闭上微湿的眼,将一切会挑动泪腺的思绪抛诸脑后,调整个更舒适的侧躺姿势,悄悄地,用衣袖拭去眼角泪痕。
第五十四章:自救
舞台魅力和歌喉一样,是种与生俱来的天分。有些艺人努力了很久,经过了长时间的严格锻炼,在舞台上的表现依旧和陪衬的舞群没有两样。
炎育陵从来不觉得自己天生属于舞台,他没有表演欲,更不自恋,也没有特别想要吸引的对象。
他只是没有舞台恐惧症而已。
小时候曾经害怕钢琴演奏会,是因为担心表现符合不了母亲的要求,可是那份恐惧只出现在登台前和谢幕后。
舞台上很安全,尽管不小心出了小瑕疵,挺直的腰杆稍微弯了一些,都不会马上招徕母亲的怒喝和责打。而且在舞台上犯的小错误,总会被台下观众热烈的鼓掌给粉饰,母亲会因此而原谅所有不完美的细节。
所以,舞台很自由。炎育陵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舞台是自己少数可以躲得了母亲严苛对待的小小空间。
如今,自己的舞台越来越大,观众越来越多,除了鼓掌,还有此起彼落的尖叫和欢呼。刚开始有点害怕,会担心台下的鼓噪影响自己和台上同伴的配合,可炎育陵还是很快就适应,并且也感觉到舞台膨胀,就等于扩大了自己的自由空间。
无人管束,一片只属于自己的天空。
“自由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又想起了韩封的话。
对,这份自由的确来得不易。
“育陵!”近处传来女歌迷高分贝的尖叫,炎育陵不由得眯起了左眼。
“育陵!育陵!育陵!育陵……”跳针似重复的呼喊在这声尖叫后开始,等得不耐烦的歌迷都群起鼓噪,也许他们彼此都不认识,但在这一刻却志同道合,一起聚集在台北市中心某广场所搭建的露天舞台前,期盼着舞台上的巨型布条里的人物出现。
签唱会在十五分钟前就应该开始,然而此时壮观的舞台上既没有主持人、也没有乐手,更没有主角,只有一台纯白的钢琴孤立在靠右的角落,高贵典雅,与布条里散发着浓浓叛逆气息的偶像歌手形象完全不搭。
然而,钢琴的出现却又合情合理,因为这舞台的主角,就是集贵气和野性于一身的音乐才子。
“育陵!育陵!育陵!育陵……”催促声不曾间断,当声音开始显了点弱势,终于有人步上舞台,于是台下立即爆起欢呼,但瞬息间就沉寂了下来,代之的是零零落落的嘘声。
一个穿着整齐燕尾服西装的小男孩走上舞台旁的台阶,正襟危坐在钢琴前,目测年龄大约十岁。男孩对台下的变化不理不睬,动作缓慢而谨慎地掀开琴盖。
炎育陵隐藏在台下人群中,身周由特地装扮得像一般路人的工作人员包围,正面对着舞台中央,距离是算准了的七十步之遥。嘘声出现时,炎育陵见小男孩的身子有些颤抖,不禁心生同情,也很佩服小男孩的镇定和勇气。
小男孩深吸了一口气,把十指摆在琴键上,行云流水地弹奏出一串音符,歌迷一听就认出是炎育陵专辑主打歌的前奏,欢呼声立刻又响起。
这段钢琴弹奏的旋律是出自骆禾羽,只由简单的几个音符组成一个八拍,悦耳动听、耳熟能详,无限重复亦不会生厌,无疑是令这首歌大受欢迎的关键。
同样的旋律重复了两个八拍,炎育陵注意到散布在舞台周围待命的舞群正逐步靠近各自登上舞台的方向,身周负责开路的工作人员亦严阵以待,抬头看,舞台后的购物广场楼上的落地玻璃窗后也聚集了看热闹的人,看见几个年轻女孩动作很大地朝自己的方向挥手,或许是发现了自己吧?
炎育陵大方地抬手回礼,反正在人群中就算表错情也没人会察觉,果然他没猜错,楼上发现了自己的女歌迷立即兴奋地蹦蹦跳跳,一边招手一边拿出手机来拍照。
那么远,怎么可能拍得到呢?炎育陵撇嘴笑,此时旋律已进入第三个八拍,乐手早已低调地登上舞台,鼓手开始了敲击,主角即将上场的氛围越显清晰,歌迷的鼓噪瞬间加温。
炎育陵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瞄向舞台边控制台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正在等待他的视线,比了个OK的手势。炎育陵闭上眼,缓慢地把空气吸进腹腔。
“丹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去年路卡特地飞来台湾陪大家过圣诞节期间,曾经问过这个问题。
炎育陵当下哑口无言,尽管懂得怎么解释,可面对路卡这么个进得了厨房出得了厅堂的完美男人,他下意识不敢自诩专家,就在想说‘不太清楚’的时候,坐在路卡旁边正喝着啤酒的韩封很无所谓地接道:“正好,路卡是世纪音痴,你提点提点他吧。”
“噢?说什么?再说一次。”路卡立即笑吟吟地靠上韩封肩膀,迷人的笑容看起来就像随时会给韩封送上一吻般亲和,可韩封的脸却在那一刹那难看得像是不小心喝了毒药,半秒后便换上忠犬欲讨好主人的殷勤笑颜,搂着急速变脸的冰山美人不停地哄。
回忆令炎育陵忍不住扬起嘴角。相爱,是那么美好的一件事。两个人的幸福,连周遭的人都能感受得到。
想要得到爱就必须付出,但只有真心爱着对方,才会心甘情愿、毫无保留地为对方付出,甚至牺牲。
Sacrifice——就是主打歌的曲名,歌词甜中带涩、涩中带悲,嘲讽般地利用澎湃的编曲来包装沉重悲痛的歌意。
第四个八拍,炎育陵的歌声完美地进入,透过舞台上的扬声器传出,歌迷扯开喉咙欢呼之余,也努力地寻找歌手的身影。
炎育陵在四面八方有人开路的情况下,一边唱着节奏感强烈的饶舌,一边昂首跨步朝舞台前进。他跟着拍子,走得很快,近处的歌迷还来不及惊讶,他就已经走远。聚集在前方的歌迷发现了并转过身,但是却神奇地没有人凑上来,反而自动地让开一条道路。
这是个很冒险的出场方式,宣传组提议时,炎育陵不敢马上答应,宣传组便表示会准备足够的人手负责开路。
“气势。”芦绍宗突然这么说,沉吟了一会儿才续道:“就算有人开路,若歌手本身没有震慑全场的气势,歌迷还是会围上来阻挡。”
就因芦绍宗这番话,炎育陵不假思索地答应冒险。
结果很成功。
像王者在平民的夹道中步上王位,炎育陵顺利地抵达舞台前,脸不红、气不喘,一幅旁若无人的高傲姿态。
出场方式甚至舍弃了台阶,仅有个身形较为壮硕的工作人员在舞台边缘等候,炎育陵一靠近,他便蹲底身子,用手撑着炎育陵抬起的脚底板,轻巧地将炎育陵托上舞台。
万众期盼的偶像终于亮相,帅气之极的出场方式掀起歌迷疯狂的回响。
炎育陵尽情地在舞台上歌唱,偶尔加入舞群边跳边唱,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在舞台边缘和歌迷互动。整个宣传行程至今,主打歌已经现场表演了不下二十次,无论歌词和舞步都已滚瓜烂熟,炎育陵一点压力也没有,在这场目前为止人数最多的签场会现场,他终于有高高在上的感觉,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事实上,炎育陵的现场演唱实力早已超越了公司的期待,除了MV拍摄,公司并没有像对待旗下其他年轻偶像那样,要求他必须安安分分地把舞步跳得分毫不差,他不再是需要被输入程序的机械。
因为相信自己是颗最耀眼的焦点,无形中,他的举手投足、每一个眼神,都染上了王者般的骄傲色彩——这是想要得到众人崇拜的条件之一,亦是最难达成的条件。
在家里看着娱乐新闻现场直播的贝鲁、亚希,和茜优都目瞪口呆地盯着电视。
“育陵好帅。”
“怎么变这么帅?”
“怎么办?我突然觉得好想当他的歌迷哦。”
三个丫头没等新闻播完,就不约而同冲进房间洗澡换衣,准备提早出门到公司练歌。
她们都没有预料到,韩封和路卡的离去,带给炎育陵的影响竟是这么极端的成长。
现在,她们要担心的不再只是表现得不到公司的赞许、或对不起韩封带她们出道的恩惠,她们终于开始担心自己会配不上炎育陵,不配成为炎育陵的伴奏乐团。
炎育陵不间断演唱了三首专辑里的歌曲,把现场气氛炒得火热。唱完第三首,舞群们陆续离开舞台,只剩炎育陵一人,坐在钢琴前,深情专注地,自弹自唱第四首慢歌,这也是签唱会的最后一个表演项目。
曲终,掌声如雷。
芦邵宗远远在保姆车旁观赏演出,他只有在入行头两年还是新人的时候才会为自己的艺人鼓掌喝彩,资历渐深后,他的责任就不是欣赏,而是观察,事后检讨会再点出需要改进的地方。
可这时候,他情不自禁抬手轻轻鼓掌,心想——韩封,你的育陵,很努力地在让自己被你看见啊。
演唱后的签名会整整签了四个小时。炎育陵对合照要求来者不拒,亲和力攻占了歌迷的心。
结束后,接受了几个简短的媒体访问,已是黄昏时分。
签名签得手都麻了,炎育陵斜倚着车座闭目养神,右手无力地垂在芦邵宗宽大的手掌里,让芦邵宗轻轻按摩。
“宗哥,你约骆老师几点?”炎育陵闭着眼问,话声有气无力,和几分钟前活力十足、光芒四射的明星不似同一个人。
“时间还早,你可以先回家休息。”芦邵宗应道,所说的‘家’是炎育陵和韩封及三个女孩同住的公寓,炎育陵坚持不肯搬到公司安排的住宿。
“请问,是几点?”
尽管炎育陵一动不动,语气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还用词礼貌,但芦邵宗感觉到一丝压抑的怒气。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芦邵宗察觉炎育陵情绪上的不稳定似乎不太正常,韩封不曾提起过这点,所以他到现在依旧捉摸不了炎育陵究竟是因为韩封的突然离去而受了打击才这样,还是老早就有情绪管理问题。目前为止,他能做的只是更仔细地观察,并尽可能不去挑衅。
“我约了骆先生晚上十点钟在录音室等你,你有很充分的休息时间,贝鲁她们现在也在家里,帮你母亲准备晚餐,待会儿你可以和你家人好好聚……”芦邵宗说着说着不经意抬头看向炎育陵,突地被炎育陵睁大的双眼给吓住。
“怎么了吗?”芦邵宗立即问,心想该不会是急性盲肠炎什么的?
“你刚才说……”炎育陵发觉自己止不住话音颤抖,连忙停口,深呼吸稍微稳定了才接道,“我母亲,在这里?”
芦邵宗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炎育陵不寻常的反应,谨慎地缓缓道,“小惠前天有发电邮通知你,你母亲和你弟弟来台湾旅行,现在到了台北,下榻的旅馆就在你家附近,两天后会和你同一趟班机回国。”
炎育陵张着嘴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想到自己必须演戏,连忙扬起笑容,“啊!不好意思,我没看那封电邮,想说宗哥一定会帮我看……”
炎育陵的态度转变太突兀,芦邵宗更觉疑惑,继续小心翼翼地道:“你天天都有查电邮,我以为你知道,对不起,我疏忽了。”
炎育陵天天查的是和韩封与路卡联系的私人电邮,因为会呆呆看着屏幕空等电邮进来,所以芦邵宗才会误会自己在认真阅读邮件吧?
“没关系,是我的问题。”炎育陵缩回手搔了搔头,转头看向车窗外的景色,欢畅地道:“不知道妈咪作了甚么好料啊?宗哥你留下来吃饭吧!我妈厨艺很好的!”
你的确有问题——芦邵宗暗忖,一边附和:“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有口福了!哈哈!”炎育陵笑着伸出拳头轻撞芦邵宗肩膀。
芦邵宗微笑,静静地观察着炎育陵——演技是很好,没有破绽。
可是,action之前,炎育陵眼神里的恐惧,芦邵宗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韩封,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多些?芦邵宗不动声色地攥起了拳头。
******
炎育旗抬头仰视高大威猛的芦绍宗,想起那个叫做季鹏的人说过,哥哥的经理人和那位帅得不得了的‘路哥’是情侣。
“哥,你有几个经理人?”炎育旗转到哥哥身旁,紧跟着追问。
“一个。”炎育陵淡淡地回答,面无表情地走到客厅沙发坐下,打开电视,转台到运动频道,观看韩封总是尽可能不错过的足球联赛,其实他自己并不是很懂联赛规则,只是单纯地想做韩封平时会做的事。
“一个噢……我还以为你的经理人是女的……”炎育旗蹭到哥哥身旁坐下,想了想便抓着哥哥臂弯问:“那位姓韩的咧?他是老板?”
炎育陵顿感胸口一紧,抿着唇对弟弟的殷切询问置若罔闻。
在厨房里听到对话的贝鲁觉不妙,想着可以怎么帮炎育陵解围,与此同时,芦绍宗亦准备要开口阻断炎育旗的好奇心。
“育陵,别看电视了,快去洗澡,一会儿就能开饭。”
叶雅抢先了所有人开口,用围裙抹着手,语调温柔又慈祥,说完已走到沙发后,纤细的手臂搁在儿子宽而挺的肩膀。
“工作辛苦吧?妈咪作了你爱吃的菜。”叶雅揉着儿子肩膀,低头轻轻吻儿子头顶。
炎育陵没有呼吸、没有眨眼,脑袋一片空白,连提醒自己必须演戏的讯号都送不出去。
“育陵。”
低沉浑厚的男人嗓音唤醒了炎育陵茫然不知所措的意识,他猛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见芦绍宗有神的双眼正盯着自己看。
咕。炎育陵吞了口唾液,吞下差点就要从喉咙里冲出来的两个字——救我。
Save me——专辑中唯一一首交给骆禾羽填词的歌,其中一句歌词很用力地敲进炎育陵的心。
“你必须学会游泳,在痛苦的漩涡里,你可能找不到浮得起来的救生圈。”
“对啊!哥你闻到没有?是咖喱哦!你最喜欢的了!”弟弟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炎育陵站起身,转过来与母亲面对着面,慢慢勾起一道笑容。
“妈咪,谢谢。”
“谢什么呢?”叶雅倩笑着,伸出手拍拍儿子的头,“快去洗澡,菜凉了可不好。”
“嗯。”炎育陵点头,转身朝房间走,头一直没有抬起。
他轻轻地关门,像害怕会惊醒睡着的猫咪。
他脱去衣裤,走进浴室,站在洗手盆前,看着右边墙上的全身镜。
额头、脸颊、颈项、胸口、手臂、手腕、手指、腰、腹、大腿、小腿、脚掌……这些,都伤不得,因为伤口藏不起来。
右手拿起了牙刷,左手则打开润肤霜的盖子,抹了一把在手上,然后涂在牙刷柄。
弯下腰,张开腿,食指粗细的牙刷柄轻轻触在一个伤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敏感之处。
“啊……”异物大概只推入了十几公分,呻吟便脱口而出。
痛。痛。很痛。
“呃……”狠下心往内推,直到再也无法前进,炎育陵伏趴在洗手盆边缘,双腿因疼痛而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