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早料到这一点。
但,我没想到,这一切,会来得那么迅猛!
不过,这事,说白了,关键在段小兵。
我说:“你什么态度?”
他说:“还用说,我当然不同意。”
我说:“那个林芬还是蛮不错的,适合做老婆,就是离过婚,还大你不少。”
我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想试探他的反应。
段小兵倏地脸色大变,把头探过来,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珠。
“飞飞,你是不是也觉得她不错?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娶她做老婆?没想到,连你都这么说,难道我就活该娶一个离过婚,还大我三四岁的女人吗?”
没料到他反应那么大。
我忙说我不是这意思。
他说,那你是什么意思?
本来,我想把话题支开,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一只手从肩膀滑下去,陷入了不语中。
他眼圈一红:“飞飞,你知道吗,我天天找你,可我一直找不到,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每天回到家,看见我妈,还有我师傅那两张脸,我就说,我不要看到他们,我要看到你,可我不知道你在哪,我该去哪找你。”
他开始抽烟,很凶很凶地抽。
可能是伤心了,他抽着抽着,就激烈咳嗽起来。
他脸上露出的痛苦表情,让我暂时把怨恨收了起来。
我夺过他手中的烟,猛吸一口,扔地上,踩了。
我说你感冒了?
他擤了擤鼻子,说,不碍事。
我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说,走吧。
他一楞,问,去哪?
我说,还能去哪,回家啊。
猛地,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喉咙。
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后,他受宠若惊地笑了,跟在我身后,左摇右晃的,连路也不会正经走。
066.
我给段小兵找来感冒药。
他吃药的时候,我从卧室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什么啊?他深情地看我。
我说送你的。
送我的?他有点疑惑。
你是故意装糊涂吧!我伸出手,抬一抬他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
他脸色微红,眉目生动,突然就笑了,闭上了眼睛,闭合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他睫毛上沾着喜悦的泪花儿。
“飞飞,没想到你真记得!”他捏了捏我的屁股,把头靠在我胸前。
我说我当然记得。
明天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也是段小兵的生日。
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小时候,他就告诉过我,因为是在小年那天出生的,他的名字叫段小年。后来,他从农村转到城里上学,他父亲觉得小年的名字很土,不好听,决定给他换一个名儿,他就说他长大了要去当兵,就叫段小兵吧。他父亲就真帮他改成了段小兵。
由于小年那天,他一般都在农村的老家。所以,每当段小兵给我送生日礼物的时候,我就想,什么时候也能给他过一个生日呢。
大三的上学期,好不容易和他重修旧好,他在我姨奶家住了两个晚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小年那天,我回望江厂,迎着大风,找了他整整一天,怎么也找不到——我只想为他过一个生日。
回去我就病倒了。
我奶奶给我量体温,一个劲儿说造孽,造孽,过年还出去瞎转。躺在床上,看着奶奶忙前忙后的身影,我就想,给他过一个生日怎么就那么难。
这次从上海回来,我早早就准备好了生日礼物——一盒彩色画笔和一台凤凰牌照相机。
这几天,我还一直在想,这礼物该怎么处理,送还是不送?
“飞飞,是什么啊。”他动手拆。
我说回家再拆。
他停止了动作,又问,很贵吧。
我说不贵。
他说,肯定贵,这么大一盒子!
我瞪他一眼,说,贵什么贵,还能贵过那两大盆榆钱?
你瞎说什么啊?他就笑了。
我说,我爸每次来,看到这两盆榆钱就想搬走,我死活不让,后来,他掏出一叠块钱甩桌子上,说是要买,我还偏就不卖,把他气得,脸都青了,说白养了我这个儿子,我奶奶就用蒲扇拍他,边拍边说,去去去,飞飞可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我爸一声不吭,灰溜溜走了。
他听了,笑得更厉害了,跑去看那两盆榆钱。
刚走到阳台,他就哇地叫出了声:靠,都长这么高了。
我说还剪了不少呢。
“是剪了不少!”他弯腰摸了摸叶子,翘翘的臀部画出性感的弧线。
他抬起头,盯着我看,阳光落在他脸上,有种融融的忧伤。
我没有躲闪,反盯他,眼睛像烧红的钳子。
他先挺不住了,别过头,望着窗外。
在太阳光的映照下,他的脸也像火烧了一般。
我靠过去,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我说:这段时间你想我了么?
他别过头,不说话。
我故意说,你都没想我。
他又转过头,说,怎么不想,天天想。
我说,真的?
他说,真的,你摸摸我肚子,我这两天都瘦了,想你想的。
我摸摸!刚靠过去,他就感觉到我身体的热度,反应强烈,快速把我拉到窗帘后面,亲了我一口,露出的浅浅的笑,像五月的阳光般和煦。
我说,今天就别走了,明天回去过小年。
他顿了顿,说,好啊!尔后,又用询问的眼神看我:“可以吗?”
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说,别担心,我奶奶现在挺喜欢你的。
他笑了,不相信地问,真的?
我说一会你下去陪她搓两圈麻将就知道了。
他乐了:“那没问题,麻将可是我的看家本领,以前我还靠它吃饭呢。”
段小兵在讨老年妇女喜欢那方面确实很有天赋。
他买了三盒软软的糕点。
麻将馆,仿佛一群麻雀跟一千只苍蝇搅混在一处打架,叽叽喳喳,嘤嘤嗡嗡的。
进去时,我还见他神色慌张,像只刚出洞的耗子,东张西望、小心翼翼,不停躲着我奶奶的目光。
我推他进去。
我说,奶奶,我们也想凑个局。
正好有个老太太要走,我奶奶说,来来来,上桌。
段小兵先是给我爷爷奶奶一人冲了一杯麦片,再一人一盒糕点,剩下一盒其他桌一人分一个,那些老太太乐得嘴都合不拢,不停夸这孩子懂事。
我顶替了爷爷,段小兵顶替了那个脚底抹油的老太太。
一圈下来,尽是我奶奶和,段小兵只负责点炮,一点炮就故作惋惜状,笑眯眯说,还是奶奶厉害,又和了。
我奶奶那个乐啊,一辈子都没那么开心过。
我奶奶平生有两大爱好,一个是织毛衣,一个是搓麻将。从小到大,我的衣服、裤子、帽子、围巾、手套,甚至连鞋,全是她一针一针织出来的。后来,读了大学,我嫌她织的东西太土,不怎么爱穿,她也就不费那心思,专注搓麻将了。有时,周末回到家,她也会说,飞飞,走,陪奶奶赚王老太太的英镑去。
我故意说,段小兵,你怎么搞的,到底会不会啊,老是点炮。
我奶奶说,飞飞,你得学人家毛毛,输得起,不就个玩嘛。
我说,抱歉,我又没工作,我输不起。
说着,我又将麻将牌一推,拉着正在下棋的爷爷出去买菜和生日蛋糕了。
再回来,我看见那个经常和牌的老王太太像个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脸。
我奶奶却兴奋地像打了鸡血。
段小兵起身给老王太太泡了杯茶,说,奶奶,你喝口茶,提提神。
她看段小兵一眼,说,这孩子,性格真好,输了一下午还笑眯眯的。
我说,王奶奶,你喝不喝,不喝我喝。
王老太太瞪我一眼,赶紧接过水杯,在手里捧着,泡的软软的茶叶,像一条条青鱼,在杯中一漾一漾的。
又玩了几把,王老太太可能输急了,学我把牌一推,说,不玩了,回家给孙子做饭去。
我奶奶正在兴头:哎呀,你说你,怎么说走就走哟。
王老太太走后,我奶奶喊了几嗓子,见实在没人凑局,意犹未尽的她拽着我的胳膊:“飞飞,你上!”
我说,奶奶,还玩啊,天都快黑了,毛毛该回去了。
我奶奶瞪我一眼,人家好不容易来一回,再陪奶奶玩一圈。
我说再玩毛毛回家就没车了。
我奶奶眼皮一眨,头也不抬,说,没车就不回去哟,又不是没地方住。
我故意说,大冬天的,睡沙发多冷啊。
我奶奶又瞪我一眼,你这孩子,干嘛睡沙发啊,你俩挤挤哟,还暖和。
我和段小兵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