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母细细的为儿子擦干汗水，而秦柏的双手却一直背在后面。不用看季寿成也知道其中必有古怪。当着秦母的面，他不好再问什么，只待下次把秦柏叫出来再说了。
回到王府后，季寿成直奔芸祉清的小筑。这几日一直忙于这些事情，竟然数日未见芸祉清。而且芸祉清也再未主动来见过他，不知他是不是也在忙着什么要紧的事情？
芸祉清此时正站在一株高大的垂柳下，面相湖面，凝望波光粼粼的湖水。不知在已经此地站立了多久。
“这几日一直未见先生，还道先生在忙什么事情，岂料先生却是这般悠闲。”季寿成也来到垂柳之下。
“芸祉清只是王府的客卿，王爷不召见又怎好冒犯。”芸祉清依旧看着湖水，淡淡的说道。
听了芸祉清这么不咸不淡的回答，季寿成到有点儿尴尬。前些日不还好好的么，怎么今天就变脸了？
“莫非季寿成怠慢了先生？还是下人哪里有照顾不周？”
“王爷多虑了。只是芸祉也需摆正自己的位置罢了。”
哎，这个话题没法聊下去了！季寿成看着芸祉清冷淡的侧脸，突然心中莫名其妙的涌起了“使小性儿”这几个字！ 自己赶紧摇摇头，把这么可笑的想法摇出了脑袋。先生是谪仙一样的人物，为什么要跟你使小性儿？
“先生，我来是有事相询。先生熟知丹药，可知有什么药会使一个久病的病人突然精力充沛？”
“芸祉只是常和师傅行走山林，久居世外寻不到医生，所以略懂些歧黄之术，以备不时之需罢了。并非熟知丹药。”
季寿成只想用手拍拍额头，好让自己想起来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个美人，让他变得这么爱答不理的？小宝生病的那天先生还好好的，之后俩人就再也没见面了。
难道是他知道了自己和小宝的关系，让芸祉清感到鄙夷？如果真是那样，季寿成也无话可说。他和小宝的感情，只有陪着他俩一起走过的人才能理解。季寿成也没指望能得到所有人的祝福，毕竟这是一份不同寻常的情感。
还是正事要紧，季寿成当下将这些天的所见所闻逐一讲给了芸祉清听。听到白云宗秘密购买儿童的时候，芸祉清迅速的变了脸色，整个人也变的凝重起来。
“倒是听说有些心术不正的炼丹道士，用小孩子……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这丹药，要细细看过才能知道。并且王爷说的这个病人，芸祉也要看过才能下结论。王爷。事不宜迟，否则那些小孩子……”
“好！我这就约秦柏出来详谈！”季寿成转身就走。
“王爷，你这几日……都在忙这个事情？”芸祉清在季寿成身后轻声问道。
“是啊。”季寿成有些不解，人命关天，不忙这个还忙什么？
秦柏没有想到会接到季寿成的邀请到酒楼小叙，从他成年后就没有人敢邀请他，秦母也不可能放他出去。如今这一切，都是拜……所赐。想到这个，秦柏兴奋的心情又变的黯然。事情到现在，已经远远的超出了他的控制。
聚宾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一层是大堂，二层是包间，而三层则是非常保密的雅间。
秦柏一口气跑上三楼，看到季寿成已经在雅间内等着他。在他旁边，还坐着一位凤目明眸，发丝如黛的青衣美人。秦柏还没有说话，这个青衣美人就伸出葱白色的纤纤手指扣住了他的脉门。
“你做什么！”秦柏心里一惊，急忙挣扎。
“秦柏勿动！让先生帮你看看！”
“我，我没病！我都大好了！！”慌乱中秦柏不住的推搡，但是被季寿成的侍卫按在了椅子上。
芸祉清松开了秦柏的手腕，一言不发的盯着他。
刚刚跑上三楼，又经过一阵挣扎。此时秦柏的双手和双脚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秦柏极力的想控制住自己的手脚，但是他的手脚依然剧烈的抖动着。
“秦柏！告诉我怎么了？”季寿成问。
“我没事！我这是吓的，歇一歇就好了！”
“你有事！”芸祉清直视秦柏的双眼，“你最近吃了什么丹药？”
“丹药？没，我没……”
“你可知，你的丹药可能是小孩子的血肉炼成的！？”
“不，不会的！他们说都是大补的珍贵草药，一颗药要一百两银子！”秦柏伸着脖子争辩着，眼睛也渐渐充血变成了红色。
“先生，让他歇歇……”察觉出秦柏的异常，季寿成赶忙命人打开窗户通风，同时用手轻拍着秦柏的后背，给他安抚。
许久之后，秦柏的手脚终于渐渐不再颤抖，他又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秦柏双手抱头，难以抑制的开始哭泣。
“季二哥……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现在已经停不下来了……”
第61章：‘曼陀草’
“起初只是觉得头疼心慌，但是人确实变的有力气。尤其是才吃完那药以后，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觉得自己快要飞起来了……”秦柏空虚的眼神不知聚焦在了什么地方，只是自顾自的喃喃自语道。
“后来，这个世界就了变样。白天时，我觉得自己精力充沛，甚至认为自己可以以一敌十。可是到了晚上，心脏却跳的像战鼓一样，手心潮热……根本不能入睡。白天只要再吃上一颗药，就又变的神采奕奕。我开始发觉这个药有问题，但停药又舍不得。直到娘亲问我为什么眼睛那么红……我四天四夜没睡觉了。”
“担心娘亲怀疑，我只好停了一天。但是这一停就出现了问题……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整整捱了一天，可最后还是没有忍住，那种感觉……”秦柏把头低低的埋了下去。
“最开始的五粒药是不要钱的，后来五粒就是10两一颗，再后来五粒就变成100两一颗了……”
“你吃到第几颗了？”季寿成沉声问。
“十四个……”
“还剩一个？”
“是……”
“拿与我看看。”芸祉清说。
秦柏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瓶子很精致，里面还有一颗蜡丸。
芸祉清打开蜡丸，用修长的手指细细的捻开药膏，皱着眉头端详的。一股浓郁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漫。沉默了良久，他把手指放在唇边，伸出舌尖轻轻的舔了一下药膏。
“不可！”季寿成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这个药，你不能再吃了。”从头至尾，芸祉清的一双眼睛都是冷冰冰的，季寿成还从未见过他这般生气。
“我停不下来……我跟爹和娘都说我已大好了……我也想去军中历练。只要能坚持到今年秋天，爹娘说不定就会同意让我去……”
“你若是再这般下去，定不会熬到今天秋天！”
“不！与其像这样活死人般的活着，我还不如一死！”秦柏说着说着突然激愤起来，手脚又开始不住的抖动。
“秦柏！你放轻松一点。”季寿成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这药谁给你的？”
“是上次在你家宴会认识的人。他自称叫老马，说有能让我康复的灵药。起初我也不信。但是他那时分文未取。还说我与其这样活着，不如大胆一试……我只见过他一个。”
“他有没有跟你提到过‘白云宗’？或者他的来历之类的？”
“‘白云宗’？”秦柏茫然的摇了摇头。“他从不说他自己的事，只是说这个方子是上古留下来的，被他机缘巧合的得到了。向他买药的可能不只我一个。价格涨到一百两一颗的时候我就觉得事情不对了，还质问过他。他很不耐烦的把他的药箱给我看，里面全都是小瓷瓶。他说我不买，后面还有很多人排着队等着买……”
芸祉清向季寿成摇了摇头，起身走到窗边。秦柏的身边只剩下了季寿成一个人。
“秦柏，衡量人是否成功，有很多条路……”
“那都是别人的路……只要我姓秦，我就只有一条路。”季寿成准备的长篇大论刚开个头，就被秦柏给打断了。这些话，恐怕季寿成不是第一个说的人。漂亮话谁都会说，但真正的煎熬只有当事人才能知道。
“好吧！”季寿成板着秦柏的肩膀，让他能够和自己对视，“我交代给你一个任务，只要你能完成，并且戒掉药瘾，我就帮你去劝说你爹娘。如果他们不同意，我就把你偷偷的送出去，去我和你哥的那个西疆军，好不好？”
“真的？！”秦柏一下子抓住了季寿成的衣襟。
“那个药丸里没有我们之前想的那些东西……”芸祉清靠在马车的椅背上，显得有些疲惫。搓开药丸的那一瞬间他既紧张又害怕。
“这么说来那些小孩，不是用来制药的。”季寿成也长呼了一口气。“只是现在还是不知那些小孩子们都被送到哪里去了，为何再也没出现过？”
芸祉清没有说话，他心中隐隐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些神棍，实在是太可恶，竟然向秦柏下手！等我逮到他们一定千刀万剐！”季寿成攥紧拳头，狠狠的说。
“你与他……很熟识么？”
“小的时候，我和秦枫都觉得他烦死了。像个瓷娃娃一样，碰也碰不得，还一天到晚的跟在我们后面。害的我们常常受到大人的训斥。”回想起从前的事，季寿成的表情又变的柔和起来。
那人五脏虚劳，已露早夭之相。若没有这些虎狼之药或许还能再活些年头，只是现在……
芸祉清垂下眼睛，没有再说话，任由季寿成追忆当年。
这一日，京城最热闹的狮子大街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怪事儿。
一个苦力打扮的人走着走着突然狂性大发，边跑边撕开了自己的衣裳，还不停的叫嚷着“给我药，给我药！”整个人在大街上发力狂奔，最后口吐白沫的扑倒在地上。手里还死死的攥着一个空的瓷白瓶子。
后来有人说这个苦力为了能多做生意，吃了一种能让人力大无穷的药，最后力气无处宣泄，暴体而死。
第二日，才娶了第七房小妾的吴财主也在家中暴毙。据说死的时候手里也攥着一个瓷白小瓶。那小妾在公堂上抽抽嗒嗒的一边哭一边说，自家老爷就是吃了这种能让人精神焕发活力充沛的药之后，七窍流血而亡。
一时间整个京城人心惶惶，议论纷纷。各大成药铺变的门可罗雀。所有制成药丸的成药都没有人敢买了，尤其是那种装在瓷白色瓶子里的药丸。药铺老板不得以只好派人到木器作坊里赶制装药的小木匣，以便和那种致人死地的“白瓷瓶”区分开来。
没多久，一个刚刚开张的“聚善堂”解答了所有人的疑惑。
“各位！各位父老乡亲！敝人姓梅，在西边做牙行，兼营药材生意。承蒙各位乡邻的帮衬，在京城开了这家药铺‘聚善堂’！”梅老板向周围不断聚拢来的人们拱拱手。他刚刚才到京城跑一笔生意，不料却被拉来当“助演嘉宾”。
“我走南闯北，见过各种奇珍异草。最近闹的人心惶惶的那种药丸，敝人不才略知一二。此物是由天竺的‘曼陀草’制成，服用之初能让人感觉精力充沛，神清气爽，飘飘欲仙。可是没过多久，就会服药成瘾，欲罢不能。然后就会四肢颤抖，双目充血，口吐白沫而亡！这是天竺人报复仇家的毒药！”
梅老板背着双手，在药铺里侃侃而谈。
他有一幅西北汉子结实的身板儿和一双精明又锐利的眼睛。说话不紧不慢，很有种让人信服的感觉。但是最让人信服的是，他身边一左一右还站着两个身披白布，头缠白布，脑袋上点红点儿的天竺国人。天竺国人虽然稀奇，但是京城百姓见多识广，还是认识的。只见梅老板一边说话，这俩人就一边点头，显然很是认同的样子。
季寿成一直在思考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迅速减缓甚至制止这些药物的蔓延。虽然目前还没有具体的线索，但是只要打乱了对方的计划，他们就一定会露出些蛛丝马迹。
正在季寿成冥思苦想的时候，一个自称是柳河城的梅姓老板前来拜访。
“梅老板？”季寿成看看李四。
“王爷，就是给小宝配上弓弦的那位。”
“是他啊。正烦着呢，不见。”
“王爷，见见吧，好歹他也是西疆的故人呢。”
季寿成一见到梅老板就乐了。
这个人本来就长的宽肩阔目面色黝黑，不太像中原人。身边又跟了两个头上缠着白布的印度人，异域风情太浓重了。
都说远来的和尚会念经，今天这个经就给你念吧。
芸祉清和季寿成坐在药铺的后堂，隔着帘子听梅老板在外面给众人“解惑”。
“‘曼陀草’……是何物？”芸祉清不解。这个药丸他反复分析，目前才辨认出了其中的几味药，其余都还不得知。
“你不要管那么许多，只要名字听着吓人就是了。”
“……若真有人追问呢？”
“追问什么？要问到天竺问去。过两天他和那个两个印度阿三就走了。真要有人追问，就说药铺是你和他合办的。他过来举办开业典礼，完事儿就回天竺去了！”
“怎好这般儿戏？”芸祉清有些哭笑不得。这个王爷怎么这般跳脱，如此严肃的事情竟然办的这么儿戏。
不过……效果还真的很好……
先是两个离奇的事件吊足了人们的胃口，然后便有人出来说明。
相信没多久，这个事情就能传遍京城。先不管这个“曼陀草”是真是假，至少给那些推销药丸的人造成了不小的阻力。芸祉清更希望那些药瘾不太深的人能及时醒悟，早早的把药停了，避免泥足深陷。
外面的声音开始变的嘈杂，似乎是梅老板开始了“众人答疑”时间。
季寿成笑了笑，问芸祉清：“你可知这个药铺为何要叫‘聚善堂’？”
第62章：聚善堂
芸祉清一双美目流露出丝丝的不解，“药铺……不是用来揭露那些恶人的把戏么？”
“你可知这件事情给了我什么启发？”
芸祉清轻轻的摇了摇头，朱唇轻起，如翦样的凤目好奇的看着季寿成。看的季寿成心跳似乎漏了几拍。
“那个，嗯！”季寿成低头清了清嗓子，“我觉得这里的人受着太多的折磨，当人接近垂暮之年却对人世还恋恋不舍，或者正在承受着疾病的折磨，或者身体上有些缺陷亟待救治，这个时候往往是人最脆弱最盲信的时候，也很容易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对于国家来说，这将带来不安定的因素。对于家庭和个人来说，可能是一个注定要家破人亡的痛苦开始。所以我们需要有这么一个地方，告诉那些人，你的病可能花一文钱就能治好，再告诉另外一些人，你的病多少钱也治不好。我们更可以帮助那些因为无钱医治，而不得不求助巫医的的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