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停了?萧小笑纳闷,扬起酸痛的脖子,才发现和玉仍朝前走着。他步伐均匀动作和谐,似乎完全没听见他家少爷的命令。
“和玉?”
洞里窄的只能容一人通行,见单寒站住没动,萧小笑顾不上许多,立即爬起来冲过去想拉住不听话的男孩,还未赶到只觉眼前一花,便见和玉紧闭双目歪倒下,小奴隶气喘吁吁抓着他,右手还维持着手刀的姿势。
“哥小心。”忌贫将被他劈倒的男孩扔下到地上,担心地望着他家大王,“这里有古怪。”
这时候单寒也追上来,拾起和玉的火把与自己的并在一起四处挥了挥,转过头沉声问:“你说路不长?”
单寒眼睛里带了杀气,不等萧小笑回应,忌贫迅速挤入他二人中间,鹰隼般的眸子盯住喝问的男人。忌贫的冒犯似乎触怒了不苟言笑的硬汉,单寒眯起眼,与忌贫对视。
洞里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然而被小奴隶护着的人却好像没感觉出这诡异的气氛。
单寒话音未落,萧小笑突然忆起老别扭的原因:进来前探查时明明看到这洞仅二十来米,可他们少说也走了一小时。而这个过程中,没有人发现过异常。
他又擦了下滑到鼻尖的汗水,抬头,却见单寒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不对!
自己出汗可以用死了太久身体虚来解释,单寒却是实实在在有功夫的青年汉子,这天气下别说个把小时,就是连走几天都不一定会出汗。
他把目光移向忌贫:小奴隶头发湿漉漉的,身体还瑟瑟发着抖。
压抑感扑面而来,看着这窄小的墓道,萧小笑顿时不寒而栗。
推开挡住他的小奴隶,萧小笑踢了踢倒在地上的和玉。靴尖传来的感觉让他不由心跳加快——身上硬邦邦的,活像个死人。
单寒顾不上管被劈晕的小厮,也不再与忌贫做无意义的对视,而是在石壁上四处摸索,脸……越绷越紧。
倒是忌贫看不惯大王没品的“虐尸”行为,伸出一指探探和玉鼻息,道:“还活着。”
“被困住了。”单寒瞥了他们一眼,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们一直在这里打转。”
“鬼打墙?”萧小笑瞪大眼,下意识催出魂魄飘向洞口:通道还是二十来米长,他们停在距洞口三分之一处,“我们才走了不到一半!”
他抬头,依照灵魂辨识的方向望去,看到的仍是黄土石壁。
鬼打墙是夜间或在郊外行走时,因自我感知模糊而原地打转的状态。科普灵异小说电视里提到过很多,无非是利用视觉习惯加上环境引导来困住人。
可现在这情况,和他曾经看过的都不同。首先,他们走的是狭窄的只容一人通行的小道,不存在受误导而偏离直线的可能;其次,鬼打墙不会伤害人体本身,现在他们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一定与此脱不了关系;最后,就是和玉的异常反应。
与其说是“鬼打墙”,倒不如将其看成某种催眠术,让人误以为自己在赶路,其实却站在原地。而这种催眠术……会在无形中消耗他们体力。
为验证自己的想法,萧小笑分出一缕灵力飘散开包裹住忌贫,不去抵抗若有若无的拉扯感,而是转移精神去和单寒聊天。过不多久再回来看时,那缕灵力已毫无踪迹。
果然,被吞噬了。
心跳快了,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感受不出体内加速分泌的肾上腺素,萧小笑却发现身体轻了几分:“它能吸我们精气。”
萧小笑说着,指指头顶。
不知联想到什么,忌贫脸唰的红了
单寒皱眉,纠正道:“是阵法。”
“阵法?”
“嗯,你们站住别动——也别乱想。”
锁着眉苦苦思索着解决办法,萧小笑听见单寒的叮嘱,讷讷张开嘴:“你懂?”
单寒点点头。
“你能搞定?!”
单寒继续点头,思忖片刻补充道:“不难,但不知为何先前感觉不到。”
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那他呢?”萧小笑指指地上的和玉。
单寒有些不耐烦:“心神不宁、体力不支——还有被你的人打晕了。”
知道没了危险,萧小笑仰头望着雷了自己不止一次的壮硕男人,不知该说什么。曾以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壮汉,不但身家丰厚、情深意重,还会拿高深莫测玄而又玄的阵法,实在是……
怪不得他知道那什么能让死人复活的神蘑菇。
萧小笑想着,终于释然。
单寒左拍拍又拍拍,又丢下随身携带的几块石头,不等萧小笑发完愣就抱住昏迷的和玉朝前走去。
“好了?”
“跟着我。”
萧小笑连忙扭动着追过去——咦?
忌贫按住他的膝盖,咬牙道:“大王不可如此,请让忌贫背您。”
小奴隶嫌他丢人了……萧小笑一口气憋住,怔愣着回望过去。
“忌贫冒犯,只是、只是苍天在上,大王切不可行如此卑微之举……”
“滚。”
“大王……”
情急之下,忌贫忘了改称呼,却如触电般松开压住他膝盖的手。
“罢了,”火气在对上小奴隶闪烁的眼眸时被瞬间扑灭,借力撑起身子,萧小笑拉住忌贫满是冷汗的手,“一起走。”
磨蹭一番后,单寒身后多了两条不听话的尾巴:一条边走边腹诽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自己,一条边走边唾弃不会哄人开心的自己。
没走几步,萧小笑只见单寒穿墙而过,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
“大王?”
“没事,”萧小笑忍住咒骂的冲动,捏捏忌贫的手,“你闭上眼,抓紧我。”
火把被单寒带走了,单寒穿墙走了,外面是黑夜,山洞曲里拐弯……
单寒哥哥,你急着赶路也得给兄弟我留个火把照明呐!
肉眼成了摆设,靠着魂魄磕磕碰碰,终于找到单寒钻过去的那地方。他紧了紧握住忌贫的手,立即得到忌贫回应。
“下奴誓死保护大王。”
显然小奴隶无解了他的意思,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难得的,萧小笑没反驳。又捏了捏他的手,感到那人身上冷汗已消下去,萧小笑应道:“好,我记住了。”
“谢大王。”
“谢我什么?”
“谢大王还肯、还肯相信属下。”
“嗯。”
感到握住自己的人想要松手,忌贫慌张地抓紧对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挽回僵局,便听他的大王闷闷地开了口。
“那个,忌贫啊……”
“大王有何吩咐?”忌贫说着,又捏紧了点。
“……睁眼吧,我们出来了。”
第二十八章:殉人
被个冰山用戏谑的眼神看着,萧小笑郁闷得要死,手还没抽回来就被小奴隶攥紧了。瞄着单寒愈发灿烂的笑脸,萧大王憋着气对忌贫说:“睁眼吧,我们出来了。”
忌贫听令,火光射入眼中,条件反射地甩开萧大王的手。
“……”
单寒再维持不住他的面瘫脸,嘴角不住抽搐着。
忌贫后知后觉发现做错了事,却想不出错在何处,犹豫着望向面色铁青的萧大王:“大……哥?”
“噗——咳咳咳。”
能让座冰山笑喷也算能耐了,萧小笑默默安慰着自己,转移话题道:“单兄还不进去?”
这时候他们已经摆脱那段坑爹的墓道,进到一间“常规”的墓室里。火光影影绰绰照在墙上,映出锅碗瓢盆的形状。
这是间厨房。
古人——啊不,此时人们秉持死后如常居的观念,墓室的陪葬品和墓主人生前所用没什么差别。被这些瓶瓶罐罐勾起了某些回忆,萧小笑不由望向忌贫。而忌贫也想到了什么,不约而同望过来。
目光相碰,一触即分。
萧小笑心情一下子变好了。
因此当他听见单寒用嘲讽的口气慢悠悠说要等和玉醒来才继续走时,也没生出什么火气。
豆浆豆芽八宝粥……两个男人窝在深山墓穴中相依为命的日子回忆起来是那般遥远,遥远到他几乎忘了小奴隶对大王最纯粹的忠诚。
手上忽然一暖,却是忌贫重新把手塞回来。
那时候……忌贫总是用身子给他取暖。明明紧张得很,却非要装出一副淡漠的模样,好像一旦露出怯懦来就会被人抛弃。
“哥……”
“嗯?”
“对不起。”
忌贫声音放得很轻,萧小笑弄不清他是为让自己出糗的事道歉,抑或是为曾经那事。不想让那些东西破坏了气氛,他握紧小奴隶主动送出的手,淡淡嗯了声。
单寒脸上依旧带着戏谑,可眼里隐隐约约却透出眷恋。他瞥了眼二人相握的手,轻描淡写道:“得等和玉醒来。”
把个难得有表情的寡言汉子刺激回冰山的模样,萧小笑得意之余又有点过意不去。忌贫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别扭地抽回手去检查庖厨室的陈设。
萧小笑四处瞅瞅,眼珠一转,冲过去勾住单寒脖子。
“作甚!”
“蘑菇会有的,美人儿也会有的。单大哥你别板着脸了,来笑一个……”
单寒嫌弃地侧身避过他,萧小笑又嬉皮笑脸黏过去,作势要捏他脸蛋。
“……滚!”
“住手!”
大王的皮囊里换了个芯,威严庄重的气势全转化为市井风格,齿白唇红的萧大王调戏起人来……的确有点魅惑的意思。顶着欠揍的笑容,萧小笑来回瞄着同时呵斥他的男人们。
单寒已退到三步以外,绷紧了身子瞪着他。原本躺在地上的和玉也站起来,摆出英雄救美的姿势护在单寒前面。
萧小笑摸摸鼻子,道:“既然醒了,继续走?”
“……嗯。”
单寒绕过和玉,率先走向出口。和玉杀气腾腾地瞪着他,完全没有跟上的意思。直到单寒等得不耐烦开始催促,阳光美少年才放弃用眼神杀死这登徒子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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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惊无险地离开厨房进到放置礼乐器具的房间,瓶罐玉石什么的品质远比不上自家那墓,萧小笑面色淡然地催促乡巴佬样瞪大眼的阳光美少年继续。
同属于汉制,这里的陈设机关与他醒来时所居地宫并无多大区别。可下墓时那段扰人意识的逃生通道又给这里添了几分神秘。
如果预料没错,穿过去就是前殿了——萧小笑在心里盘算着,暗自提高紧惕。
这时候除了和玉,三人都点了火把,火光照亮了阴沉的墓室,也稍稍驱散了压在几人心头的阴霾。
石门轰隆隆被推开,一半明亮一半黑暗的情况让他情不自禁回忆起和忌贫一起在家里打僵尸的时候。不知道这次——
门开的瞬间,沁凉的气息拂面而过,转瞬即逝。萧小笑下意识地分出魂魄探入房间,一切正常。
火光照入,在对面墙上投射出一个硕大的影子。
“咦?”
火光下影影绰绰的前殿里,有个人背对他们跪着,一身戎装。萧小笑惊叫出声,却见余下几人仍一脸平静地看着前方,不禁有些纳闷。
没人对他的声音做出反应,便见背对他那人缓缓站起。他戴着头盔、身着甲胄,不知是盔甲太重抑或别的什么,他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发出生锈般的咯吱声。
“喂!”
令人牙酸的声音源源不断,可剩下三人怔然望着前方。萧小笑急了,伸手忌贫的同时放出魂魄探向那人。
然而……魂魄所及,依旧一片虚无。
那战士听见他的喊声突然转身,抬起手便见一物向萧小笑射来。萧小笑这才发现他穿的盔甲与常见样式不同——全身上下都被包裹着,脖颈处更是被护得严实。
伴随着锐利的破风声,萧小笑催动灵力宁为实体撞飞那手弩。叮地一声弩箭坠地,战士动作忽的敏捷起来。
看着迎面扑来的持刀战士,头次参与实战的萧小笑顾不上骂他不靠谱的战友,一边分神控制灵力刺向战士手臂,一边握紧防身匕首以防万一。
意念凝成的武器切豆腐般刺穿战士手心,不待战士反应即变幻形态顺势一划——半截手掌连同手中钢刀同时摔落!战士觉不出疼痛,甚至没发现自己瞬间就失掉半只手,蹭蹭蹭冲上来,挥胳膊砸向唯一清醒的人。
萧小笑连忙躲闪,咬牙再分出一股灵力刺向战士腰腹。一刺即穿,然而正当他准备如法炮制时,灵力却滞留在战士腹中,瞬间脱离控制!
灵力反噬,萧小笑脑中一阵抽痛。还未压下喉中血腥,便见战士那只完好的手握成拳山一般砸下。
来不及再次凝出灵力,萧大王毫无形象地在地上滚了圈,掏出匕首刺向战士被戳出个窟窿的腰。肉体凡胎与冰凉的铠甲对撞——结果显而易见。
萧小笑惨叫着,放弃了卡在甲胄中的匕首,四处躲闪。只片刻,战局就进入相持阶段。
大王凄厉的声音终于唤醒了发呆状态的忠心奴隶,忌贫眼神一下子变得清明,瞳孔猛地一缩,拾起地上钢刀冲向战士。
劈劈啪啪的金属撞击声被墓室放得更响,每一下几乎都能撞出火花。和这个没有痛感的怪物对峙,伤势未愈的忌贫竟未处于下风!
怪物显然久经沙场,动作大开大合来势汹汹;而忌贫比他灵活许多,总是寻到破绽刺他被捅穿了的腹间。
萧小笑凝神又试了一次——将目标换成战士的大腿根——灵力再次在挨的那刻诡异的消失了。许是吸收了他的灵力,战士攻击立时凶猛起来,忌贫险些摔倒,勉强架住他这一击。
心跳得飞快,萧小笑再不敢乱试,勉强再分出一缕灵力,刺向愣怔中的单寒。单寒呜咽一声,清醒过来。
“揍他,”萧小笑弄醒和玉,冲单寒提醒道,“他没痛感!”
和玉赤手上前支援忌贫,单寒……却仍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目光如炬。
“喂!”
“闭嘴。”单寒目光紧紧跟随着横冲直撞的怪物,锁着眉似在困惑什么。萧小笑被他一喝不敢再说,却见单寒忽扬声道,“砸他头顶!”
战士戴着厚厚的头盔,几人都未想过从这里下手。
和玉动作一滞,毫不迟疑地选择听从命令。他一脚踏在石壁上,借力转身飞蹿过去,竟凭双手硬生生扒下了战士头盔。忌贫同时从屋顶坠下,借力持刀刺向他天灵盖。
一击得手,二人飞速退开,一前一后警戒。
头顶被刺,方才凶猛无比的战士摇晃着走了几步,轰隆一声倒地不起。
心扑通扑通狂跳,萧小笑只觉得这一生没参与过如此激烈的运动。这只东西明显比他墓里那几个稚嫩的娈宠僵尸厉害许多,却不知……
“是殉人,”看出了他的紧张,单寒走到那倒下的战士身边,徐徐道,“相传盛行于殷商时候,选取身强力壮的忠心武士施以秘术,一同下葬,永生永世守护其主。殉人无我,靠吸收灵气保持形体,若无意外,则永世不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