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他有性别歧视,而是下墓就是为了找那什么长在王八之气浑厚地带的蘑菇,大王长眠在隔壁,染尘菇显然不会长在他夫人的棺材里。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
可单寒显然不这么想。在他点蜡烛胡思乱想的时候,那边主仆二人已经配合着撬开棺盖。
下意识地,萧小笑屏住呼吸。看那三人神色不改,他尝试着挥手扇扇再吸入一小口气——就想化学实验那样——没闻到料想中的腐臭味,反而飘来股淡淡的檀香气息。
物反常则为妖,萧大王逼出那口妖气,屏气凝神走回棺材边。许是穿越前的习惯,他没直接看棺内之物,而是研究这众人表情:单寒盯着棺材,略显失落;和玉盯着棺材,一脸惊叹;忌贫盯着棺材,却是怀念。
怀念?
小奴隶开棺时,惊吓之余,是不是也如单寒这般怀着期待?
萧小笑心中一痛,扼杀掉深思的念头,将目光移向这位粽子牌“王妃”。
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棺材里没有什么“不正常”的现象,这位王妃没穿汉朝王侯主流的玉衣,而是裹着一身大红衣裳。哪怕过了近百年,那衣裳依旧显得明艳夺目,穿着衣裳的人却已化为一具枯骨。
白骨红颜什么的,这才是最生动的写照。
费尽周折打开棺材,见到的却是一具枯骨,实在是……
或许这才是正常现象,门外那殉人才是历史糟粕,是害人的封建遗留。萧小笑自我安慰着,心里如缺了一角般空落落的。
第三十一章:没死
留下那几人祭拜死人收拾棺材,心情郁结的萧小笑晃悠着走出了王妃棺室。在墓中踱着步,他只觉得穿越后的生活如梦一般。
浑浑噩噩刷网页打游戏的时候,朝九晚五给资本家卖命的时候,哪会想到有天他会顶着别人的身份出现在另一个世界?修炼、挖墓、开锁、破阵都不是他生前接触过的东西,要不是他们不贪这墓中明器,现在简直像是活在盗墓小说里。
生活永远比小说更残酷,要想不被人牵制着活下去,就必须尽快掌握这一切。
历史在汉武帝的时候走了岔道,丧葬习俗却没发生多大变化。找到了王妃墓,那么楚王一定就葬在不远的地方。萧小笑边想心事,边沿路寻找可能被他们忽略的机关石门。这项工作交给能在黑暗中视物的他再合适不过,萧小笑难得的正经起来,而不是消极怠工。
有了先前的教训,萧小笑除了分出魂魄探测,自己也贴着墙用肉眼仔细检查。前殿里,被炼成殉人的战士还趴在地上,阵法被他和单寒联手破了,不知道这人还能不能重新醒来。
从他身边绕过去,萧小笑拍了拍僵硬在脸上的肌肉,努力拉出个笑脸。占了人家大王的身体,被忠心的奴隶当成大王替身,他知道不能怪谁,却不可避免的还是有些郁闷。可郁闷又能怎么样?与其被这贼老天压倒强上,倒不如笑眯眯去和它搅基。
走着走着就回到礼乐器具室里,萧小笑盯着左手边的屏风,脸上的笑终于自然了点。
王妃棺室中响动声一直没停,知道那边还没忙完,萧小笑就没喊别人过来。他稍一顿足,随即绕到屏风后试探着伸手推了推石门正中——石门纹丝不动。
惊讶地摸摸门缝,萧小笑再次确认了这扇门没包含什么机关后,小心地按住石门一侧用力一推。
门开了。
石门旋转九十度,将入口隔成两块,鬼魂灵魄从一边走入人间,世俗凡人由另一边进入地狱。火把还留在单寒那边,萧小笑却对这种程度的黑暗毫不在意,他仔细摸了摸石门,没发觉有异便迈步走入黑魆魆的墓室。
换了别人或许会畏惧僵尸鬼怪,可对萧小笑来说,他本来就是其中一员了——不管他想不想承认,这具躯体始终是别人的,他住在里面,能说能动能吃能睡,能感到冷,却几乎不觉得饥饿。坚持不懈的修炼下,只要有一丝亮光,他就能凭借灵魂之眼看得清楚。
萧小笑接着旋转门外隐约的火光,欣赏着异世界的文物瑰宝。不错,这里才是楚王墓葬的前殿。这里比藏殉人的那间石室大了数倍有余,正中一根擎天石柱,浑然大气中却不乏精细的雕琢。
墙壁上歌功颂德的壁画没法引起他兴趣,萧小笑只是盯住一边的矮几卧榻,任凭思绪纷飞。若未被识破身份,忌贫定会形影不离跟着他。可离开这么久小奴隶仍未找来,忌贫说不定已经想清楚了。
神呐小忌贫你快点想清楚吧!
萧小笑苦恼的敲着自己脑袋,只想仰天长啸。买卖不成仁义——啊不是,分手了就好聚好散,何必死缠烂打、相爱相杀、你死我活的?
当初离开的匆忙,又因心软留了忌贫跟随。现在忌贫想清楚,很好。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就借着这楚王的墓室一刀两断,很好。
前殿比萧啸那间略小些,萧小笑扫视一圈,一共找出扇门。
两扇对着,余下一扇与已经打开的旋转门遥相呼应。
明明是阴森可怖的地方,他一个人呆着,却是出乎意料的舒坦。
萧小笑吁了口气,穿过楚王理政务宴宾客的奢华前殿,拧开右石门的机关。他不懂阵法,但两世为人又住在墓里那么久,开门什么的还真难不倒他。
四四方方的一间屋子,应是放置楚王棺木的地方,现在却空空如也。不,北面墙上岩石裂出斑驳的痕迹,看起来——
“谁!”
随着他一声厉喝,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萧小笑立时放松了绷紧的肌肉,眼睛却仍盯着那裂纹:“过来作甚?”
忌贫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一步处停下,犹豫道:“墓中危险,忌贫不放心。您……您不方便祭拜楚王妃,也不该、不该……”
他似是想责备萧小笑莽撞,斟酌半天却找不出合适的词。年轻男孩特有的清朗嗓音在墓中回荡,饶是忌贫说话一向少有情感,这声音也被衬得多了些沉闷忧伤。
萧小笑侧过身,捏紧拳头抑制住将小奴隶圈在怀里的念头,问下声音淡淡道:“我不是你的大王,我说过很多次了。”
他以为忌贫不会找来,可忌贫来了;他以为忌贫不会背叛,可忌贫曾毫不手软地掐住他脖子;他以为忌贫想明白他是借尸还魂……大概这次也猜错了。
不管猜对猜错,都应该做个了断。
当初急怒攻心伤了忌贫肉体的确不对,可又何尝不是小奴隶自找的?
萧小笑不想再纠结这些,只是现在这样不上不下吊着的滋味着实难受。
“我对皇室、对萧啸的祖宗父辈毫无敬重之心,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破坏皇族规矩,才会大大方方的邀外一盗挖皇族陵寝。”视线落在忌贫被咬破滴血的下唇上,萧小笑眼里闪过一抹不忍,可是他很快移开目光,继续用最浅显的语言粉碎小奴隶的精神寄托,“我脱困后连家都不愿回,又做出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小忌贫,你还想骗自己说我是你家大王?”
“不、不……”
忌贫摇着头,嘴巴张张合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
“对不起,醒来时骗了你。”萧小笑避开他战战兢兢投来的目光,言辞间多了几份淡定从容,“不过事急从权,大家朋友一场,希望忌贫你不会介意。”
忌贫摇着头,似乎想冲上前抓住他,双拳握得青筋暴起,人却碍于什么,依旧杵在原地。
萧小笑本想顺便把盗完墓一拍两散的消息也告诉他,可看忌贫明显处于混乱状态,终究还是心软了。
“萧啸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就算你伤心,他也感觉不到。”
“您、您说……大王没死?”
忌贫一下子来了精神,冲上去抓住萧小笑双腕,贴近他急急问道。
果然……
胸口有什么溢出了,萧小笑极勉强地笑笑,模棱两可道:“或许吧,不过忙着投胎的孤魂野鬼那么多,一时半会不一定轮得到你家大王。就算轮到他转世轮回,走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你还指望他记着你?”
“不,忌贫身份卑贱,不敢奢望被大王记住,只要知道大王没事,就、就安心了……”
忌贫青白的脸上现出期待的表情,卑微中透出某种向往。他嘴上说不敢奢望,心里大概还是希望能被大王记挂的。
这种暗恋般守护天使样的表情让萧小笑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小奴隶就像是鲁迅先生笔下问着鬼神的祥林嫂,自己就是那怎么说怎么错的“迅哥”。
“据说投胎好坏,与那人前世的功过因果有关,若是杀孽太多,或是连累旁人丧命,恐怕……”反正小奴隶把他当成了阴曹地府爬出来的人,萧小笑怕他想不开——啊是想开了就随他的大王而去,绞尽脑汁地瞎编。
像是相信了,忌贫眼里现出亮光来,用一双纯净的眸子盯着时断时续讲故事的萧小笑,忽然道:“忌贫会留着性命为大王祈福,您不必、不必忧心。”
萧小笑哑然,原来小奴隶早看出了自己怕他自杀,怎么忘了,这闷声不响的小子虽然爱钻牛角尖,却绝对不笨的。
“你知道就好,盗墓挖坟什么的不利于积攒阴德,你……”
“忌贫明白,出墓之后,忌贫便去施善助人,再、再不会打扰您。”
小奴隶艰难地说完,想了想后退一步,郑重其事地朝萧小笑叩了个头。萧小笑脑袋里一团乱麻,没避没让,淡然地受了他这礼。就像小奴隶说的,出墓之后,他们就再没瓜葛了。
“小忌贫,好好照顾自己。”
“嗯,您……您也是。”忌贫看看他,露出个淡淡的笑,“那单寒主仆不是好相与的,您……”
纵然心情低落,萧小笑还是笑了出来,打断忌贫的话,调笑道:“你看我好相与?”
忌贫下意识地摇头,摇了两下又生生定住,呆立半晌后跟着笑了。
“哥——”笑容突然僵在脸上,忌贫眼睛直勾勾定住萧小笑背后的石墙裂缝。
墓室里没什么亮光,那里,却有个影子缓缓凝成人形。那影子朝他们拱手,仿佛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第三十二章:鬼魂
萧小笑没有错过忌贫眼中瞬间腾起的恐惧,尽管那恐惧很快就被紧张专注所取代。
展臂护住试图挡在他前面的男孩,眼睛死死盯住那裂缝。忌贫出于习武之人特有的敏感才发现那里有“东西”,萧小笑却能看清那东西的具体形态。那是个古装扮相的人影,峨冠博带,广袖深衣,肉眼看来它是在做拱手迎宾状,用灵魂去看却是朦朦胧胧黏黏稠稠的一团。
那东西对闯入的不速之客似有些好奇,甚至还做出欢迎的姿势——只不知是源自真心,抑或是鬼怪们无聊的恶作剧。
不同于自家里化成恶鬼的男宠,那团意识包容、广博,又带着浑然天成的威慑感。萧小笑盯着它,剥去那层威慑后,没觉出更深的恶意。强烈的直觉告诉萧小笑,这团东西,才是陵墓真正的主人,那个逝世于几十年前的楚王。
敌不动我不动,可对方先打了招呼,自己这边怎么说也得回应。萧小笑瞄了眼僵着身子的忌贫,拍拍脸蛋扯出个笑,稍微放松了后朝那团虚无挥挥手,道:“嗨。”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萧小笑布下灵力监测住这石室。哪怕提着心吊着胆,他还是发现被护在身后的小奴隶撇了撇嘴,似乎在嫌弃他的动作。
嘁,这别扭小孩……
一分神的功夫,那团东西突然就消失不见,再怎么看都毫无踪迹。
萧小笑纳闷地打量着整间石室,再三确认让它跑了后便暂时放弃追踪——如果那东西真没有恶意,应该、也许、可能不会再打扰他们了吧?
“……哥?”
默默给自己提了个醒,萧小笑转过头看着因为觉察到压迫感消失而有些困惑的忌贫,戏谑地问:“叫我干嘛?还推我,你是想……”
边说边用猥亵的眼神上下瞄着小奴隶身子。
忌贫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垂了眼讷讷道:“刚有危险。”
“哦?”
慢悠悠扬起的语调打破了忌贫的勉强维持住的肃然,他不敢再看好像时刻都会把他剥光吃尽的男人,闪身跑出石门,刚迈出去又不安地停下脚步,道:“忌贫去看看和玉他们!”
“别急,一起去。”
心情起起伏伏,真说开了后萧小笑倒是舒爽了许多。仅剩的那点低落情绪也被小奴隶害羞的表现弄没了。他轻笑着跟上忌贫走出门,发现单寒二人也站在墓主人的客厅里。
辉煌宏伟的前殿里被火光照亮,冉冉烛火无风自动,几人的影子也跟着在地面墙壁上摇曳。
单寒面无表情,呆立在前殿中央,似未觉察到他们的到来。和玉站在单寒身后,眼角尚余着泪痕。
萧小笑和忌贫打闹着小跑过来,仿佛往死气沉沉的池塘里砸进一大块石头。
和玉怨愤地瞪他一眼,随即敛下神色,挪到单寒旁边,小心翼翼提醒道:“少爷,陵墓中尚有多处未经查探,说不定……”
单寒摇头:“染尘菇要吸收死尸的残余活气,向来只长在尸体旁边。棺中没有,别处更不可能。”
“来都来了,万一错过……”
“没用的,”单寒不耐烦地瞪着他,又突然泄气道,“你们去吧,我在这休息片刻。”
“……是。”
看主仆二人的表情,原来他们已经开了楚王的棺,而染尘菇……并不在其中。
虽然知道一次命中的概率不高,可真干起来,谁不希望自己就是那个幸运儿呢?
无功而返的消息压在每个人心头,沉甸甸让人提不起精神。突破瓶颈遥遥无期,有搭便车嫌疑的萧小笑不免有些失落。但和自己比起来,单寒一定更伤心。
他想去安慰那个安静如山的男人,可走上前又觉得分外词穷。单寒年长他几岁,外冷内热性格坚韧。跟着单寒一路走来,多亏他关照安慰才不至于郁结到胃溃疡——这样的男人,哪会需要他那些空泛的安慰?
萧小笑的话唠毛病被治好了,这时又口拙起来。
感觉到他的担忧,单寒学他扯出个笑容,缓缓道:“没事,这里陵墓多。一座不行去下一个,总能成功。”
“他舍不得你四处奔波,肯定会很快醒来。”
萧小笑跟着笑,识趣的不再多话。见对面的门已被打开,和玉又叫忌贫陪他去开第三扇门,便朝楚王的正牌棺室走去。
“楚王在里面。”
单寒的声音依旧浑厚,却又格外低落。不忍再让杂事打扰这个坚毅痴情的男人,萧小笑把碰见那团东西的事憋回肚里,独自走向棺室。
******
不同于楚王妃那里,楚王棺材……竟是透明的!
棺材莹润如玉,却如水晶般十分通透,萧小笑不纠结棺材的材质,只定定打量着里面的人。
被玉衣包裹着全身的人安静地睡在里面。被玉衣盖着看不出面目表情,萧小笑却眼睛一眨不眨凝视着这人,好奇小奴隶有没有这么偷窥过他的大王。
没有传说中的染尘菇,棺中人的右手边却放着副莹白的女子玉簪。雕工精致白璧无瑕,那簪子却并不显得有多婉约,反而透出股豪爽大气。
这……
萧小笑一下子联想到隔壁腐朽了的楚王妃。
夫妻和睦,伉俪情深么?
无论古今中外,美好的东西总能令人心旷神怡。嘴边无意识地荡起一丝笑意,萧小笑抬头,才发现棺室里还有一条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