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曼腹部一疼,嘴里有股甜腥味喷溢出来,让他脑中一片清醒。
没有等讙兽再次动手凌虐他,夷曼没有被扣住的另一只手抢在自己被踹开,离昂禁稍远的此时,扬手于半空绕了一圈。
略微宽大的袖子因这个动作倒缩到肘部时,喀的一声,一把小巧的弩从手肘处向前滑动,倒扣在夷曼的掌心,连瞄准的时间都不需要,他一直看着的,看着那只死讙兽真正的弱点所在。
是的,以往讙兽没什么弱点是因为本身肉体防护力够强悍,如今不同了,他身上有个一再被扯裂的伤口没有愈合,是绝佳的靶子。
夷曼啪的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扣下扳机。
昂禁先前抓紧他,是怕他这个敌人趁着被攻击时逃开,但是,被束缚并不是单方面的,而是双方彼此彼此。
于是,昂禁之前手扣的有多紧,这时候想逃开的机率就有多低。
弩箭小巧,却不晓得是用什么金属打造,超乎常人能想的很重很重。
重到在高空中,这根巴掌大小的弩箭居然不受风势影响,直飞而来。
昂禁不想抽手的,因为夷曼在他心里是那么的该死,吃人一族要是少了他,就像少了个大脑,非常容易便可以个个击破。
只是,海皇被陌憎带走,好像没有可能变回罗刹,很难继续活着。
纵使他十分希望,事情不会发展到这种无法挽回的境地。
问题是,先前夷曼放手后,大风陌憎飞走时于半空中洒落的鲜血血量太多,多到再无知的人,也能以此判断被攻击者怕是活不下来……
昂禁现在还不能死,不管是要报仇,要培养下一只讙兽,他都得活着。
就算海皇说过的,他欠了海皇、欠了小白肉包子,就是没欠罗刹。
他心底深处偏偏牢记着的,记得他被挖掉眼睛,要被无良研究人员处理掉时,是谁把他捞出常春之地,又是谁对他寄与厚望。
这些思绪一股脑的在脑海里闪过,花费的时间不多。
昂禁做好心理建设后,出乎夷曼预料的,身为讙兽最擅长控制的是自己的身体,因此,他在夷曼错愕的目光里,轻易收回扣紧在对方手臂上的利爪,轻松抽回了自己的手,在被半空中旋绕的风势带开时,偏离了原本的位置。
刷的一声,那枝被夷曼万般算计的弩箭,仅仅擦过了昂禁的脸颊。
微微一道血痕,甚至是连疤都不会留下的浅淡。
“讙兽!”夷曼恼怒的摔手,最后防身的弩因此被摔开。
“你是真要同归于尽吗?”
终于得到讯号能出手的她,打散遮身云雾现身时,话里满是挫折感。
“蛟族?”昂禁微眯着眼,瞧着又一个吃人一族的冒出来。
眼前这个人看来不陌生,对了,似乎之前率众围攻过自己?
这个有着一头俐落齐耳白发,脖颈细得有如能用一手折断,纤美脆弱的她,却能凝聚出一股威势和讙兽威压互相抗衡。
记得依稀听过其他吃人一族这么喊她,是叫娇娇的样子?
“夷曼,走不走?”娇娇一手揽过夷曼的腰,然后发现对方身体抽搐了下,不像以前是怕雪霜吃醋啥的不自觉退避,倒像是——受伤了?
没有把手移开的打算,娇娇扣牢了夷曼的腰,用力压着他的腹部。
“你想弄死我吗?”夷曼忍痛的龇牙咧嘴抱怨。
“现任总老大说的好,吃人一族全死光了,你恐怕还死不掉。”
娇娇才不管他一副“我很弱小”的无辜表情,丢下这句就看回昂禁。
蛟能入水、能飞空,这是她此时带着夷曼可以虚浮于半空的主因。
至于昂禁被夷曼逼开后,为什么可以突然停顿在半空,彷佛陷阱一样。
“对面来的是谁?”娇娇不客气的放声喝问。
昂禁咳出呛在喉咙里的血丝,左右看了两眼围聚过来的白云重重,看来确实这次伤的太重,重到不这么靠外物判断,居然感觉不出是谁来了。
自从看见浑沌偕影和垨杌厌说之后,他便不意外其他死士也被放了出来。
能在高空自由移动,有如不受空气阻力、风势卷动影响的没几个。
“扶摇。”昂禁闭上眼,喊出对方的名字。
“王。”随着呼唤,一只手掌小心翼翼的横过昂禁的肩膀,将人揽了过去。
昂禁背后贴着柔软的像云又不是云的古怪产物,那是对方的羽翼,极大的、厚重的,宽厚到整个人陷进去也没问题的巨大羽翼。
从接近羽翼开始,昂禁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因此他的气息再虚弱、精神再疲累,到了想闭上眼昏厥的程度,仍不甘心就这么到此结束。
对方来了蛟族又怎么样?自己这一方来的是大鹏金翅鸟呀!
是古诗词里写着的,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大鹏金翅鸟。
“不要放过他们。”昂禁虚弱的想昏过去,仍要硬撑着说出命令。
“王……”身后的那人话里满是祈求。
昂禁毫不理会的微微偏首,从这个角度望去,能看见远方尚未消失的两道身影,一只大风跟一只青鸷的纠缠,使得他们移动速度不快,甚至有时前进、有时后退,才会离这里没有太远。
但是,半空中洒落的鲜血在增多,多到让他早已绝望却舍不得移开眼。
很怕啊,当上讙兽后好久没有这么怕了,怕某个人真的从此再也不在。
“照做。”昂禁轻声下令,声音里满是绝决。
“是。”无法拒绝的扶摇,就此接下了命令。
十.终于到此说再见(上)
不算平静、不算喧嚣,气氛有些凝肃的半空中。
从这里往下看地面,地上的景物挺渺小,可是,已经没有先前那么高。
放弃跟大风陌憎同行,他们这一摔,确实往下掉了不少的高度。
自从人类开始进行基因改造,最强可以蜕变成神兽后,个个比以前还皮粗肉厚,所以能摔死过去人类的高度,也许不再是威胁。
只是,偶尔也是会有例外的。
娇娇一面深呼吸,一面拍拍夷曼的手臂,要求道:“抱过来,到我身后。”
“娇老大你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夷曼嘴角微抽的低声要求。
“正前方那只是大鹏金翅鸟,需不需要我给你普及下他的危险性?”
娇娇没好气的冷哼后,抓住夷曼后领,就往自己身后甩。
夷曼略显狼狈的整个人被甩飞了半圈后,摔跌在娇娇的背上,这一次,他什么话都没说的,伸手就往前环抱住娇娇的腰,任由自己被吊在半空中。
大鹏金翅鸟在神话里,可以细分成不少种,比如庄子逍遥游书里,写着“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几千里也。”至于佛教经典,用的就是大鹏金翅鸟这个名字,而在印度神话中用的则是迦楼罗,另外在山海经里,也有一种大鹏存在,据说这种鸟光是背上无羽的一小块地方,便足足有一万九千里之大。
是的,不管是这四种中的哪一种,最标准的形容词就是——大、超大!
一只蚂蚁跟一只巨象要怎么打斗?这是一个神奇的问题。
夷曼丝毫不想面对自己被娇娇甩开后,掉下去摔死的命运,没办法,谁让他是草食动物,以抗打耐摔程度来说,他是最差劲的。
而他的识相,在大约一分钟后,双方开始战斗,就得到了证明。
从这个方向看去,前方彷佛是一整片的云海,层层叠叠望不到尽头。
在云海里,有一只横过半个天际的单翼,大到会令人失去对抗勇气的乍现眼前,云海随着翅膀的上下前后拍动,一眨眼间,如波涛被推动般,一片又一片的白云被接二连三推了过来,不知何时就将他们淹没。
这仅仅是个开端,当娇娇开始踩着逼近的云朵,于半空中飞跃跳动。
有时一个侧首,巨型羽翼上那锐利如刀的羽毛,利刃一般的就在眼前闪过。
夷曼死死咬住牙,不能给娇娇添麻烦的被她带着逃跑。
即使,那些羽毛彷佛有长眼睛般,在和他们擦身而过时,总会轻轻抖动,然后,肯定会在他们身上狠狠划出几条血痕、刮掉几丝血肉。
“夷曼,能不能用生物电脑?”娇娇在漫无天际的云海里,在遮天蔽日的羽刃攻击中,不得不承认,她跟对方相比,实力相差太多,毫无胜算。
“要喊总老大过来吗?问题是……啊,我傻了,原来你是那个打算。”
夷曼忍着又一个羽刃在他腿上划出擦伤,急喘着气的回答,却是说归说,他这时候哪能抽的出手,去发求救的讯息呀!
“夷曼你果然状况怪怪的。”娇娇一个斜扑,闪过差点把她串起来的羽刃后,抽空冷眼扫了夷曼一计,这家伙今天脑抽了吗?
被人鄙视后,夷曼稍微恢复点状态的干笑一声,他是不太对劲啊!
这种情况了发不发求救讯号有什么分别?重要的是——
“疏厌,总老大说你就在附近还不救我们,太夸张了、太失败了。”
夷曼吼的超大声,几乎压榨了肺部里残存的每一丝力道。
“干的好。”娇娇确定自己不会死在这后,刚刚松口气。
“抓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蓦然响起。
同时,一只单翼打横扫荡过来,速度快的将周围云雾全推挤排开。
剧烈的动作,代表的是风势因此而起。
夷曼傻眼的望着娇娇背后,那不知何时被对方刻意振开后,散落成一排一排,依旧浮在半空,没有向下急速坠落的巨型羽毛,如刀林一般。
“娇老大,看后头。”夷曼的语调十分平静。
“嗄?这么危急的时候……靠,夷曼你能不能激动点、畏惧点?”
娇娇临时转头一瞥,惊声尖叫已经控制不住的冲出喉咙。
“那个,猼訑一族不会畏惧啊,娇老大为难我。”夷曼悠哉的回应。
“真想弄死你。”娇娇绝望的原地停步。
前是巨翼来袭,后是羽刃如林,天要亡他们了吗?
就在这时候,一阵急风远飙而来,几乎是眨眼间,一道身影已经横亘在巨翼和娇娇、夷曼之间,三千青丝更在瞬间便如活物般弹射而出。
滋滋滋,如同水花溅进油锅里,不停喷冒出的声响。
细小的青色发丝,十分异常的顺利穿刺进横甩过来的单翼当中。
明明那只巨大的单边翅膀,其上的羽毛尖利如刃,却抵挡不住这些青丝的进攻,竟在扎入羽毛后,毫不受阻的刺得更深,血花为此漫天喷溅如雨。
洒落的血雨几乎打的四周云雾散了大半,这并不是结束。
当及时赶上的那人,缓缓旋身,抽动如若活物的青发退回身边,又是一阵血色液体遮掩大半天际,差点将这里染成夕阳西下的残红景色。
“继续吗?这个距离对我来说,太近。”
话声清冷淡漠,半分人味亦无,一身略微宽大、沾满血花的丝质白袍,在血雨中淋了两次后,已经变成了一袭艳红的血袍,而那头青色的发丝或许让敌人伤得不轻?其发尾处不再是青色,被染上一层浅浅的红。
十.终于到此说再见(下)
如雨喷洒而落,却不长久,短短时间便停的血雨之下。
一双血瞳、一身血袍、染血的青发,将出尘容貌点缀出几分狰狞的疯狂。
疏厌表情却是那么平静,宛如一滩再不会起涟漪的死水。
明明他那么死气沉沉,被青发刺出点点血斑的单翼竟飞快的倒缩回去。
临近的云雾有如被什么吸引,跟随那只单翼,快速的退离到昂禁身后。
仍然是一个人独立于云海中的姿态,昂禁落寞的低垂着头站在那。
他的目光没有看向疏厌,因为他有更想去看的目标。
在他们所在的这个高度向下离得颇远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血茧摇摇摆摆的,在一群吃人一族的撑扶中,慢慢往地上降落。
昂禁移不开眼光的瞪着那个血茧,他不用问都知道,那里头是陌憎。
当大风幼兽开始进行蜕变,还需要问他的主人如今的情况吗?
“王!”隐身在云雾里的大鹏金翅鸟惊骇欲绝的大吼。
昂禁没有理会的呆呆望着那个血茧,任由嘴角的血痕无法自制的向外漫延,什么时候吐的血?他竟是没有感觉。
好久、好久,他才低笑几声,恢复些许清醒的看向疏厌。
“你明明可以趁机杀死我的。”他不懂,对方为什么不动手?
“那里,霸傲放心不下你,拖着凤凰靡嫣一路守着你。”
疏厌其实不想放弃这个大好良机,可惜,禁时说过很多次,阳帝那边的人就算是执事官都能下手,唯有霸傲,谁动手都不行,那是禁时预订的目标。
被禁时袭击过却没有死,霸傲是很异常也最特殊的存在。
疏厌要不是碍于霸傲,哪里会就此罢手。
“走吧,再不走我就扔下你们。”疏厌急着去看他后辈的蜕变结果。
“知道了。”娇娇拖着夷曼就想跟上。
“我……”夷曼神色古怪的放开抱住娇娇的手,直到被吓坏的娇娇一把抓住肩膀的拎起来,他依然没发现自己做了多可怕的举动般,光顾着看向疏厌。
“问罗刹吗?需要我恭喜你得偿所愿吗?”
疏厌毫不在意他听见这话后怔愣无神的模样,青发一振,就想走人。
“走了!”娇娇一手掐着夷曼的肩,一手抓住疏厌的青发一把。
能有机会搭乘疏厌牌高速交通工具,她才不想错过呢!
夷曼失神的被她拖着,下一刻又被疏厌扬起的飓风卷了进去。
四周的景物模糊的瞬间,他不止身体失重,好像连心都迷茫了。
雪霜,罗刹可以因为很爱很爱你,将你洗脑,将你送到吃人一族,甚至交到自己手里,到最后,因为你依旧受奴性影响的关系,居然下定决心去死,以免身为讙兽而害死你,他确实算是为你付出了一切。
那么,你到底爱的是谁呢?是那个为了你想放弃王的身份,连命都不要的罗刹?还是明明是草食种族,仍为了你加入吃人一族,为那些食人魔种族细细筹划,好在顺利达成目标后分一杯羹,为你谋取休养的良好环境的自己?
偶尔,夷曼会稍微怀疑下自己,是不是真没有罗刹爱的那么疯狂跟投入。
于是,罗刹行动太慢,没有死成,自己就恨上了讙兽这个种族和罗刹。
杀讙兽是一个执念,杀罗刹更是放不下的宿愿。
可是当你不在,永远不会再存在于这个世界,罗刹的死是不是没有了意义?
夷曼不自觉长长叹口气时,嘴角习惯性挂上那个温和无害的微笑,心底却有些无以立足的无依感,从此他还能怎么活下去呢?
已经到此说再见,和罗刹再也不见,雪霜更是不可能见。
此后,是崭新的开始?或者是身陷被回忆拘禁,永难脱逃的绝望牢笼?
他不知道,更说不定,也是不想知道。
当夷曼、娇娇被上一只大风,如今的青鸷疏厌所带走。
当昂禁失魂落魄般,被不知如何是好的大鹏金翅鸟扶摇带去见霸傲。
当双方彻底离开现场,被高空中吹扬的风势吹的将要散尽的云雾里……
藏身在左边云中的某团白雾,凝聚成一个有着火红短发,浅金双瞳,和灰白脸色的男子,他身上竟套着一件在白云里十分显眼的黑袍。
“百歧,你说我们成功了吗?两个蜃族联手,结果似乎不错。”
听到问句,右边云中有另一团白雾成形,那是一个浑身雪白到使人会忍不住浮起厌恶感觉的男子,最特殊的是他的眼睛上蒙着一块白布。
“大概吧?千年。夷曼跟昂禁都相信我的王死了,他们再不会成为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