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歧捧着掌心里小小的,装有骨灰,上头扎着檀木塞子的琉璃瓶,依依不舍般的用脸颊蹭了两下,才递出、收回、递出、收回再递出的重复了几遍。
“不要耍变态。”白羽直接从他手上抢。
“小心一点,不要打破。”百歧不敢跟她拉扯的被迫放手。
“无用你可以效仿一下,百歧这个态度够真实。”明天不得不说。
“需要我来加工是吗?”千年看这情况就知道,自己要在哪处派上用场。
“你的洗脑是有媒介物更好、更周全的误导跟诱使,加了更万无一失。”
明天能用上的手法、技俩是缺一不可的,全部都要用上。
“蜃气的影响再巧妙,对方手下又不是没有蜃族,真的有用吗?”
千年不是故意泼冷水,实在是他突然弄懂了自己的“用处”,但他不想。
可惜,现在说不想似乎太晚了,毕竟人质早在对方手上。
“总有个期限吧?”千年咬牙切齿的问。
“如果非得要有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百歧认真的说。
白羽伸手抹了把脸,“多少年前的古书名句录,那是求亲时用的吧?”
“用在这里,满贴切的说。”明天想站在百歧那一边。
是的,可以加上期限的话,他们一致希望昂禁能这么被骗一万年。
“认真点,梦话晚上睡着再说。”白羽不想跟他们说这些没营养的。
“白羽,把塞子拔掉吧?千年,你把自己混进骨灰里,乖乖留在瓶中,我想短期内,昂禁会捧着骨灰放不下手的,你就每天影响一点点,总能把欺骗的时间拉长,话说回来,我们不妨做个约定?你能骗昂禁多久,大不了,我就回复休弥儿多长时间的记忆,如何?你熬的够久,可能一出来就能跟她在一块儿。”
明天话声温柔,话里也充满好意。
不晓得为什么,旁听的白羽、百歧跟千年忽感背上寒毛倒竖、满是冷汗。
“我是第三次了。”百歧每次见到明天这种……暴走状态?总有点内心发寒,海市蜃楼疯起来,谁也阻止不了的。
“什么第三次?”明天听不懂这没头没尾的发言。
“没事,快点。我越早到,昂禁越快混乱起来。”白羽把话题扯回,顺手扯开瓶塞,递到了千年身前。
“你们我没一个敢相信的。”千年颓丧的看着正前方的骨灰瓶。
“奋利斯不可能疯到不顾自己妹妹的。”明天试着和他讲道理。
“还不如说我的王曾经是人鱼,更不会毁人爱情。”百歧嗤笑一声。
或许可以信任?人鱼啊,唯一重视的就是爱情了。
千年闭上眼,没有停顿多久的再次睁眼后,伸手探向瓶子,身体开始化为白烟,慢慢的往瓶子里渗透,同时琉璃的瓶身上慢慢浮出一只水蓝色的人鱼。
最后,千年的蜃气整个没入瓶子,百歧拿起瓶塞狠狠的塞上去。
“不要塞太紧,要留给他发挥的馀地。”白羽提醒着。
“瓶塞上有预留一个极微小的小孔。”明天解释着。
百歧才不管他们说什么,重点是把千年关进骨灰瓶,再把塞子塞紧。
彷佛一个仪式,奉上祭品,然后希望能达成所愿。
“无用,一路小心,事有意外,立刻就走。”明天唠叨着。
“这个。”百歧放开塞子,从生物口袋里摸出个小纸片,塞到白羽手上。
“什么?”白羽看着纸片上疑似某人通讯器号码的一串数字。
“现任讙兽那里我留了内线,有需要就发救命讯号,他会捞你出来。”
百歧记得的,他的王重复说过好几次,要他保护另外两个,他不会忘的。
“嗯,我走了。”白羽收好小小的骨灰瓶子和那张纸,张翅欲飞。
明天想收起漫天的海市蜃楼,给她让路。
突然,白羽伸手往白雾里一握、一扯,下一刻,一个有着可爱虎牙的十岁男孩,狼狈的踉跄着从雾里一头栽到她身前。
“说到底,我们终究没有变。”白羽很满意她所看见的。
明天讶异的看看自己如今的纤弱手脚,不用刻意看外表,就知道,他这个海市蜃楼一如过往能被无族抓在手里,能在她眼中回到过去的容貌。
纵使白羽再不是过去的无族,但她依旧是那个能碰触他的无用。
“我相信你没有变,一直一直都是最宠爱、最照顾小白肉包子的无用。”
明天是这么说的,他不会怀疑她改名叫白羽,就不是过去的无用。
“当然。”白羽骄傲的笑着向他点头,放手后,扬翅高飞。
她飞走,他收回仍散落四处的蜃气白雾,最后凝聚成另一个外表,属于海皇的外型,他想暂时继续用下去。
“我也没有怀疑过她。”百歧慢腾腾的补上这句。
“因为我们是小白肉包子的三个『保父』。”明天笑着回头。
百歧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跟着一笑,缓缓点头。
难得不想争着是唯一一个最重要的,而是想跟别人同样的地位,这不是退让,而是明白他们和自己一样,都为此付出太多。
五.无法等到的奇迹
夏落花、秋落叶、冬落雪,季节轮转日复日来夜复夜。
漫漫春天生机无限,可消不去的伤悲长出了芽,颤颤巍巍。
小小的芽扎根在心冒出了叶,忽视、正视都早已不能挽回。
一个季节长成一株花,花季长到下一个夏,终究花谢。
剩下的叶蔓蔓藤藤,纠葛了一个秋,不甘离枝说心太累。
偏偏冬来,寒冷的天里满是纷纷的雪,像极谁落下的泪?
枯掉的枝、消失的叶,残败的花在泥里看不出过往的一切。
剩下仍旧刺在心上,等待春来又一次轮回,痛上一季的回味。
长长的歌曲,唱着意有所指的词,响在空中,一遍又一遍。
唱歌的人,一身黑袍、一身慵懒,斜斜的倚靠在一块巨大山石上,黑亮的眼、随手拨动被风吹拂到身前的黑发,难得的唱着阴郁歌词,却笑眯了眼。
在他身旁,偶尔帮着唱几个词、唱上一小段落的,是个一身翠绿袍服,顾盼之间,就带出无尽妩媚挑逗容姿,背后有九条白色狐尾摇动的青年。
略显悲凉的词,偏偏配上轻快愉悦的调子,一唱好久没有停下。
远远的,听他们唱歌的某个人,气恼的撩开窗帘,却阻止不了的被迫收回手,恨恨退上几步,干脆连窗也用力甩手关上。
紧闭门窗的室内,太黑、太黑,黑的伸手快不见五指,模模糊糊的视线,使人待久了会心里发怵,不想再在这样的环境里。
他却是走不了的仰首叹口气,想了一会儿,仍旧走向那扇关紧的门。
轻轻敲了两下,里头那个人一如过往,没有太大差异的回上一句。
“进来,有什么事?现在还不到吃饭时间吧?”
他推开门,果然看见那个人认认真真看着桌上的生物电脑。
“再看下去也不会有变化的,那附近洒落的血,全是……”
“霸傲,我不会相信的,那些证据还不够使我相信。”那个人头也没抬,自顾自的在生物电脑上戳来戳去,似乎又在下什么指令。
不相信,所以不放弃;不放弃,于是不伤心。
只是,外头两只黑心人鱼,唱的那首歌,却连霸傲都快被催眠洗脑了。
人鱼之歌,确实可怕,可怕到连知道“真相”的他都快以为自己记错。
要不要说呢?不能说的吧?昂禁是真的欠了小海皇、欠了罗刹,更欠了他们口中说的,那个叫小白肉包子的孩子,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再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
如今的放手,说不定将来,昂禁跟放下仇恨的小白肉包子可以和好,一如那个难搞的蜚之翼左,不也在海皇的说情和帮忙下,原谅了昂禁的错误吗?
机会不是没有的,就看当事人放不放弃、执不执着。
问题是,有时选择放弃不再执着,才会有崭新的希望到来。
霸傲努力做好心理建设,不想再留情面的狠狠拍了下身边的门。
磅的一声,彷佛一个不想等来的讯号,惊的昂禁在生物电脑上按错了键,叽的刺耳报错声,就这么响了很久、很久。
“你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你是重伤状态,却把死士、手下全派出去采样,去实验室比对,你就不怕吃人一族卷土重来?真的把你杀死在这里?你是讙兽,你不要忘了,你要是现在死了,蚌族会是什么下场?你又对的起罗刹吗?”
霸傲一连串的骂着,不带停顿和迟疑,真的骂出了势在必行的味道。
昂禁猛一收手,生物电脑叽的报错声乍停,室内一片沉静。
“我要是现在带人撤走,你就得死在这里。昂禁,你小时候我是怎么教你的?最重要的是命,得先保住命,再去做其他的,不要忘记你会成为讙兽,你会是手下们唯一信服的王,你享受了权利的好处,就必须付出代价。”
霸傲本来是故意的,后来却骂到一把火起,越骂越真心。
当年罗刹死了、阳帝出事,他被强制送到东方一族手上。
这些早该骂出口的话,就这么在他心里压了再压,一压这么多年。
没想到,终有这么一天,把积压下来的话,全部骂出去,骂向昂禁。
“你要死、你想死,给我把下一只讙兽弄出来。”霸傲最后喘着气这么说。
“嗯,我知道的,那是讙兽死亡前,需要完成的底限条件。”
昂禁随意的笑着,笑意渗进了眼底,可是整个人透出难掩的悲凉。
他缓缓转动足有双掌合并那么大,能自主行动、能攻击防守的黑豹生物电脑,在它露出的腹部操作界面上,是一长串的名单密密麻麻。
“我挑了又挑,好像这些人都可以,又似乎缺了点什么,霸傲,帮我看看?”
他说,帮我看看。
霸傲整个儿傻住,他先前说的是气话,但是,昂禁居然真的这么做。
开什么玩笑,上一只讙兽被他带的如此失败,现在又想把下只讙兽甩给他?
“看你个猪脑袋啊,讙兽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我管?昂禁你!”
你怎样却说不下去了,霸傲傻眼的看着,被大鹏金翅鸟扶摇带到面前,没有诉苦、没有哭泣,立刻就要了一个清静的环境、索要一台生物电脑的昂禁,第一次离开座位,在一片黑暗里,缓缓走到了眼前。
有什么不对?什么变了?是一眼之间就要发觉的!
霸傲眨了眨眼,又用力揉一揉眼睛,最后忍不住一把将那个死小孩揽过来,用力的抱紧,在眼皮子底下,离他最近的发丝,果真……变色了。
不再是紫蓝色的发色,没有了那种强烈夺人目光的风采。
不是褪色毛燥,而是变成如同过去的罗刹那样,是银白的色彩。
不对,不是银白色的,霸傲抓着毫不反抗的昂禁滑到颊边的发丝,直接送到眼前,室内太黑,生物电脑的萤幕光线太亮,才让这头白发出现光芒。
阳帝再现的时候,仍是无族的那时候,发色就是这样,即使是金色系的发丝,依然有几分颓败感,是那么黯淡无光。
记得古书上写过,遇到太大打击时,会一夜白发。
而今的昂禁,从事发至今,一个白天还没有过完,发已经白了吗?
“其实,你已经相信了吧?相信海皇死了。”霸傲慢慢的说着。
被他抱紧的死小孩,忽然挣扎起来,拼命般的反驳,“我不信。”
可是相不相信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昂禁已经在为自己的死亡做准备。
“笨蛋。”霸傲抱住反抗的昂禁,不是没有动摇,仅仅是太清楚这样下去不行,昂禁死不放手,那颗小白肉包子死不原谅,难道要让他们继续死磕?
“不要再折腾你的手下,想想你接手帝王之令的困难,不要让下个讙兽跟你一样,教都教不好、教不懂、教不会,固执的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霸傲边说,边拖着昂禁走向窗边,不顾他阻止的,扯开了窗帘、拉开了窗户,屋外的歌声持续着,持续用欢愉咏唱悲凉的那首歌。
“他们在你伤口上洒盐。”霸傲话说的冷漠。
听着歌的昂禁,无处躲藏的斜靠在霸傲身上,一时间浑身乏力的动弹不得。
失血太多、忙了一夜又一个早上,他几乎没有休息,早就体力耗尽。
百般的挣扎,万般的强撑,奢求的是一个早知道没有可能听见的奇迹。
被人……就这样,打破了希望,是还能怎么办?
他突然有些迷茫了,好像对整个世界、对未来全失去了兴趣。
六.飘落的白色羽毛
歌是为了听的人而唱,听见了,也就不用再唱。
唱歌的那两个人,一黑一青就在看见听歌的人后,唱完这一遍就停。
冷冷的回望,双方沉默的对视,气氛不由得紧绷起来。
双人鱼为什么不想让自己好过?因为海皇是上一只人鱼。
想起那个在心底缭绕无数遍的名字,一开口就先是长长的叹息。
“霸傲,当做是骗我的好不好,跟我说一句……”他还是不愿认命。
“昂禁,听清楚,海皇死了。”霸傲却不想留给他希望。
“我不会相信的,不会相信,不会相信他死了。”昂禁固执的说着,努力的想欺骗自己,不想去正视那个事实。
“你以为黑王和苍生为什么唱完歌后,就站在那里不动?”
其实霸傲不敢离开,是怕这两个联手痛殴昂禁一顿。
昂禁伤的太重,重到再被毒打一场,可能会死在这里,所以他不敢走开。
“人活着才可以痛更久?”昂禁是这么想。
“何止。”霸傲刚说了两个字,用力抱紧昂禁,往后大大跃了一步。
明明没有听见声响,只瞧见两只人鱼同时开口。
磅的巨响之后,啪喀的声音零碎的不断响起,整栋房子的玻璃全碎了。
窗边散落一地的玻璃渣,窗帘被碎玻璃带着飞到地上,视野忽然开阔起来。
原来连窗户的窗框也被剧烈波动的玻璃所影响,摇了几下后倒到地上。
没有窗框、没有窗架,整个窗子被拆了个干干净净,最多剩些玻璃渣。
好可怕的音波攻击,无声无息就毁了整栋房子所有的窗,甚至拿玻璃碎片当攻击手段,要是没有霸傲的眼明手快和长年累积的战斗经验,光是那一下,可能会受重伤,会被玻璃渣射成刺猬。
霸傲小心翼翼的拖着昂禁又往后退了两步,边退边回头多看几眼,确定后头是扎扎实实的砖墙,这才放心往这个方向再退几步。
“往后看见黑王要小心,他脾气不太好,不要被他懒洋洋又死气沉沉的态度所骗,他最在乎的是当初没有结果的爱情,至于海皇的话,大概是因为知道他曾经是罗刹,是爱的比他疯、比他坚持的罗刹,罗刹做到黑王想做却不能去做的事,于是他在海皇解冻后,接手照顾他,直到把他交给凯歌。”
霸傲明明不该说的,还是忍不住把黑王的底细说出一部份。
被霸傲带着,才没有被窗边玻璃扫成蜂窝状的昂禁,却不后怕、不畏惧。
那是一种极其古怪的心情,彷佛有谁为了海皇来报复自己,他会很开心。
不是唯独自己记得海皇,海皇没有就这么消失,没有!
“白痴昂禁,你笑什么?”霸傲见昂禁没反应,以为他昏了,结果低头一看,差点想反手把昂禁甩到地上去,那是什么笑容啊!
“霸傲,他们会杀死我吗?你把我丢下来好了。”昂禁平静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