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克尔洛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半卧在炕上喝酒喝的正起劲的男人闻言一愣，眯起眼睛望过来：“你还晓得回来？弄来酒没？”
“我……我这两天因为……”克尔洛尴尬的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急急的想解释。
“！——”一个空酒坛砸过来，克尔洛身体一偏让开，酒坛砸到地上，摔成几块碎片。
“滚出去！”男人骂骂咧咧：“没有酒你居然还有脸回来？死在外面算了！别在这儿碍老子的眼！”
外屋传来的巨大声响端漠通通听在耳里，只是因为另一个声音用的是当地方言，虽然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语气不善，却听不出个所以然。
端漠好奇的扒在窗台看了半天，终于看到少年匆匆向这边走来，眼睛有点揉过的红。
“那个人是你爹吧？他刚说了什么？本公子听不懂你们的话。”
克尔洛一走进柴房，就看到端漠闲闲靠在墙上，不紧不慢的发问。
“他……”克尔洛结结巴巴：“没……没说什么，就说、就说让我好好招待你……”
“是吗？”端漠听着少年明显的谎言，并未拆穿，只是慢悠悠的继续：“所以……你们家的待客之道，就是把客人丢在柴房里不管死活？”
“不是……”克尔洛脸涨的通红，实在回答不上来，索性顾左右而言他：“我、我先帮你上药……”
端漠摊摊手，扫了眼少年的窘迫，很大度的没再咄咄相逼。
打来清水，从柴房角落藏的隐蔽的地方取出装了金创药的小瓶子，克尔洛蹲在端漠身边，帮端漠解开衣服，然后却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包扎着端漠伤处的布条，因为一路的拖延颠簸一直未能处理，再加上天寒的缘故，这会儿紧紧的黏在伤口之上。
一旦强行撕开，很可能会把已经慢慢结痂的伤口整个揭开。
可是伤口终归要处理的，拖的越久就越糟糕……
看少年盯着自己胸口满脸为难，端漠不自在的动了动身体：“喂，小子，你看什么看？本公子秀色可餐怎么着？”
脸再度被端漠说的通红，克尔洛不再回嘴，只是把干净的布蘸湿，小心的在端漠伤口附近擦拭。
冰冷的水接触皮肤，端漠身体冻的一哆嗦：“喂！你……你们家连热水都没有的么？”
看少年低着头继续清理着伤口却不答话，表情难过的好像要哭出来一般，端漠心里莫名其妙的一软，倒吸了口凉气，索性不再问了，只是自己咬着牙，抵抗胸口处冰冰凉的触觉。
第十二章 心动
“你……你忍一忍……”好一会儿，就在端漠觉得自己已经要被冻僵的时候，突然听到少年这么说。
端漠还没来及反应过来，胸口处骤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随即就是被揭开的伤口开始往外渗血。
“你……”端漠身体一抖，伸手一把掐紧少年的手臂又松开，疼的脸上都在冒冷汗，有气无力的埋怨：“你……你是在谋财害命怎么着？”
克尔洛来不及多说，只是继续用湿布在伤口附近把污血擦去，随即匆忙把药粉均匀的洒在伤口之上，又撕了干净的布条，帮端漠重新包扎紧。
看端漠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双手反射性的紧紧握拳，显然是疼极，克尔洛难掩愧疚，一个冲动握住了他的手，慢慢搓揉：“端漠……对不起……”
端漠诧异的睁开眼，对上少年的神情，忽然笑了：“这次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天将降大任于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了。”
“什么？”克尔洛停了手上动作，茫然的看着端漠。
看少年注意力已经被吸引到别处，表情不再似先前的内疚沉重，端漠嗤笑：“笨小子，就知道你听不懂。行了，还有几处伤，继续吧。”
“哦……好……”克尔洛低下头，专心的开始处理其他的伤口。
嗯……现在这个样子还差不多。端漠看着克尔洛认真小心的动作，满意的笑笑。
刚刚看着那小子满脸负疚好像很对不起他的样子，不知为什么，让他也感觉怪怪的，心里甚至有点……莫名其妙的难受。
等把伤口都处理完，天色已近黄昏。
说来也奇怪，那药倒真是神奇，虽然处理的时候吃了些苦头，可现在，却明显感到伤口处不再像之前那样的隐隐作痛。
看来跟这小子回来这趟，还是有收获的。
端漠披着少年的外袍，闲适的靠在墙边，看着少年忙前忙后的收拾水和布条，自己满意的寻思着。
看少年抱了破旧被絮再度走进来，端漠嘴角一抽：“小子，你今晚真准备让本公子睡这破地方？”
克尔洛正弯下腰准备往木板上铺被子，闻言身体一僵，转过头有点惊惶的看着端漠，不敢吭声。
这个人……一看就是生活一贯优越，却被自己找了借口趁人之危硬是带到这里，还只能睡在这冰冷柴房……
“哎，算了算了。就这么凑合凑合吧。”看着少年的样子，一股莫名的不忍又窜进大脑，端漠挥了挥手：“继续铺吧，这儿也挺好的。”
一边言不由衷的说着安慰的话，端漠一边恶狠狠的压着自己的额角——
让你心软！
让你脑子不正常！
活该在这受罪！
夜渐渐变深，尽管是在房间里，尽管身上披着袍子身下有被絮，可没了火的温暖，依旧冻的在柴房里的端漠嘴唇颤抖。
身体被另一个带着温暖体温的人揽进怀里：“还冷吗？”
“废话，你说呢？”端漠没好气的应，这会儿他也顾及不了那么多，只是哆嗦着抱紧身前人，汲取着对方身上的热度。
没有听到答话，端漠却突然感觉少年靠过来，把头紧紧埋在自己颈窝。
“喂……”两人这个拥抱的姿势，未免也太过怪异。
好一会儿低低的声音响起：“端漠。”
“恩？”
“对不起……”
真是个笨小子。明明是他救了自己，还弄成一副多亏欠自己的样子。
端漠这么想着，不以为意的笑笑：“你有什么好道歉的？”说着翻过身打个哈欠：“睡了睡了。”
伤口已经不再发疼，身后胸膛的热度，让他现在也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冷了，应该可以安心睡一觉了。
“嗯。”克尔洛搂住他的腰，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有异样的情绪，慢慢从心底升起。
这个人……真的很好很好呢，虽然一直嘴上不饶人，可是心肠很软，也不会像阿爹，像很多其他村民那样，嫌弃自己。
自己好像有点……喜欢上他了。
第十三章 打抱不平
直到天已经大亮，端漠却依然蜷缩在克尔洛的怀里，睡的香甜。
克尔洛捋着他的头发，看着他明显有点疲倦的脸色有些出神——
也难怪他睡的这么沈。这两天他应该也累坏了，再加上身上有伤，都没有好好的睡一觉。
正想着，门被“！”的一声踢开，一股冷风猛然灌进来。
端漠被这巨大声响惊醒，再加上被寒风吹的一个瑟缩，抬起头想也不想的斥责来人：“什么人？敢打扰本……”
剩下的话咽了进去，端漠顺着少年有点惊恐的眼神望去，视线里出现一个略微佝偻的中年男子的身影。
大约四五十岁的年纪，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皱纹，花白头发也染上了风霜的痕迹。
看岁数，这人应该就是这小子的爹了。
端漠打量着中年男子的同时，男子也在用不善的眼神打量着端漠，随即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揪起克尔洛，毫不客气的重重一推搡：
“你还有脸带人回来？你吃老子的用老子的，还带着其他人一起来讹诈老子？你个赔钱货！你以为老子欠你们的吗？”
看少年跌跌撞撞的被中年男子拉出门去，脸上泛着羞耻的红，甚至不敢回头看向自己，端漠捏了捏拳。
虽然听不懂这个男子在说什么，可一听就知道绝非善意。
这场景……还真熟悉。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忆起，那时母妃刚去世不久，孤零零的他，巴巴的想去讨好那个威武的父皇，却只换来嫌弃的眼神，和毫不留情的推拒。
他当时年纪尚幼，傻乎乎的看不懂脸色，还愈挫愈勇的凑上前去，却不想惹怒了正在气头上的父皇，立即唤人来，要打他以作惩戒。
最后还是皇兄，毫不犹豫的冲上前，帮他拦了下来。
做父亲的，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的儿子？
端漠冷着脸，用力撑起身体。所幸昨晚的药物起了作用，他不像前几天的虚弱，勉勉强强还能站的起来。
把少年搁在一边的自己的衣甲随意披上，端漠一瘸一拐离开柴房，循着声响来到小屋前。
门虚掩着，少年正侧对着门口直挺挺跪在地上。那个中年男子正毫不客气的打着他的头痛骂，一副侮辱人的姿态。
少年似乎并不敢还手，只是认命的低着头，泛红的眼眶里隐隐的，有水光的痕迹。
“够了！”端漠冷冷出声，推开门阴着脸一步步走进去，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那个在他看来实在矮小猥琐的够呛的男子。
真不明白……就这样的人，那个笨小子怎么会任他欺负？要是换了自己，早把他打的认不得家了。
男子没料到会突然有人过来，气势明显的一矮，随即恢复嚣张破口大骂：“你什么东西？老子还没找你算账……”
端漠听不懂，也不予理会，手慢慢扬起，暗暗运气，一掌劈在旁边的桌上。
木质的桌子歪歪扭扭的一晃，随即轰然倒塌。
男子似乎是欺软怕硬惯了的，见此情景，吓的立即闭了嘴，脸色发青，双腿都不自觉的打颤。
再看看一身官兵打扮的端漠正默不作声的盯着他，眼神森冷恐怖，男子就更是惶恐，嘴唇哆嗦了几下，最后连话都不敢说，干脆缩起身体从端漠旁边绕过去，然后落荒而逃。
“起来了。”端漠盯着男子仓皇逃走的背影，嘴角扬起一个不屑的弧度，伸手去拉依旧跪在地上的少年。
手接触到少年的手臂，却被少年反手重重一拽。刚刚的掌力本就耗了他不少力气，这会儿一个不稳，单膝跪到地上，直接被少年拉进怀里。
第十四章 从此，他就是飞羽。
“喂！”幅度过大，害的本就有伤的腿差点抽筋。端漠疼的扭曲了表情：“小子，你就是这么对你恩人的？”
克尔洛先是没做声，反而收紧了手臂的力度钳制住在怀里动来动去的端漠。好半天才发出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点点鼻音：“你干嘛那么吓他？他……”
“他怎么了？有他这样的吗？”端漠顿时就怒了，过去现在在脑中交汇，一股怒气蹭的窜上脑门。
一把挣开少年的怀抱，端漠费力的起身，困难的走到床边，躺下喘了口气，恨恨的指责：
“都不把儿子当人看，这样的父亲要来做什么？本公子帮你出气你懂吗？不识好歹！”
克尔洛还在原地跪着，怔怔看了端漠半晌，才起身靠过去，真诚的道谢：“端漠，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除了师父和隔壁的小婵之外，这个男人，是唯一对他好的人。
可小婵天真年幼，师父对他又似乎总有距离，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不容亲近。
但这个男人却不一样，虽然会很凶，虽然会使唤他，但不会打他，反而会关心他，对他……真的很好。
“切。”端漠不屑的撇撇嘴，不自在的把头扭到一边。
他、他才不是为了这小子！，不过是想给自己找张床罢了。
虽然这床也很硬。跟柴房那块木板一样，烙的骨头都疼了……
侧过身，端漠点了点少年的额头：“喂，你也是有点功夫的吧？怎么就任你爹欺负？”
克尔洛低下头：“师父也这么说过。可是阿爹把我养大不容易，我不能……”
“哎算了算了。”端漠头痛的按按额角，欲言又止，最后只蹦出三个字来：“笨小子！”
真是迂腐，养大了又怎么样？这哪里是在养孩子，根本是养畜生嘛！
连他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亏这个笨小子还在那里一副感激相。
皇上不急太监急，让他想想都火。
“恩……端漠？”
“干嘛？”没好气的应。
“你……”克尔洛迟疑了下，还是鼓起勇气问：“你一定……官很大吧？”
刚刚端漠发火的时候，那种冰冷的气势，那种直直压迫人心的低气压，让人不自觉的心生尊敬和惶恐，与平日里的感觉完全不同。
纵使自己没见过什么世面，都能感受的到。
“嗯？”端漠讶异的看看少年：这小子开窍了？居然会问这个？
看少年直直的盯着自己等回答，端漠咳了一声：“我可是个王爷。”
“王爷？”克尔洛疑惑的抓抓头：“王爷是什么？很大吗？和村长一样大吗？”
“……”端漠不屑的嗤笑出声：“井底之蛙。”
“我知道了！”少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师父以前跟我说过，说北国最大的是王……那……那王爷是……？”
“是王的兄弟！你个笨小子！”
“哦……”克尔洛低低应了一声，反而有点失落了。
他和这个人差距这么大，等这人伤好了可以离开他了，身边……还哪里会有他的位置？
看少年脸上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惊讶崇拜，反而神色黯然若有所思，端漠不是滋味的哼了一声：“笨……”
说着端漠突然一愣。少年对他好歹有救命之恩，可他好像一直不知道少年的名字，总是喊笨小子喊个不停。
“咳……你叫什么？”
少年欣喜的抬起头：“克尔洛。”
“啊？什……什么？”没听明白发音，端漠皱着眉：“什么意思？”
“用你们的话是……飞翔的意思。”
“这样啊。”端漠随口问着，“那你怎么会说我们的话？”
“师父教我的啊。”
“恩……克，克什么洛……太不顺口了。给你取个名吧，让本王叫着方便。”
端漠自言自语着，也不管少年同不同意就开始径自思考：“飞翔……飞翔……”
念叨了几遍，端漠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叫飞羽好了！好念！以后本王就都这么喊你了。”
他负责的内侍均属羽部，名字里都带了羽字，就这么随便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