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就是迟疑,他也不知道,军中彼此该怎么称呼。
“我比你虚长几岁,你也不是军中的人,叫我黄大哥就行了。”黄羽按了按飞羽的肩膀,笑容爽朗:“别介意,王爷一向英明,这次只是因为仇将军的事悲伤过度,才会一时失了判断。”
“嗯。”飞羽低低应了一声,听到黄羽继续:“做下属的,有时候遇上主子不顺,难免会撒下气来,刚开始总归有些委屈,自己偷偷哭一场,也就是了,将来习惯了也就好了,可别一直记恨啊。”
可是……他真的不是只想做端漠的下属……虽然这个念头,现在看起来格外的可笑荒谬。
飞羽动了动嘴,还是没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黄大哥……在王爷身边很久了?”
“是啊,有些年头了。”黄羽不甚在意,只是随口答:“那时我刚从军,王爷比我年长两岁,如同兄长一般处处照料,我也就一直跟随他至今。”
原来……黄羽不是那个“黄”兄。飞羽莫名其妙的,居然有些庆幸,然后又狠狠的唾弃了一下自己不自量力的想法。
是不是又怎么样呢?反正端漠惦记着谁,他也不配干涉。反正现在看来,端漠身边的人,也不会是他。
“话说回来,”黄羽拿起桌上带了血迹的玉端详:“现在,轮到你告诉我,这玉,到底是怎么回事。”
……
夜幕降临,外头的狂风呼啸而过,卷起黄土细沙,拍打过结实帐营,发出一阵阵怪声。
又是个滴水成冰的夜,帐内炭盆倒是烧的很旺,暖融融的,与外面的苦寒形成了鲜明对比。
端漠心不在焉的擦着身体,又低头看了眼胸口先前受伤的地方。
伤口已然结痂,只是皮肤上留下的狰狞疤痕,依然可以看出曾经受伤的严重。
仇天的死,应该不会与那小子有关。否则,他根本没必要把玉拿出来。
更何况,他还曾那么尽心尽力的救了自己。
只是……为什么另半块玉,会在仇天的遗物里呢?
还有那被他打了的小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披上里衫,端漠把搁置一旁的半块玉玦重新揣进怀里,下意识的按了按,确定了真实硬度的触感之后,魂不守舍的往外走。
刚转过屏风端漠就吓了一跳,昏暗的灯盏旁,一个木桩子正定定的在那里低头站着,脸上还带着白天被重重打过之后的红肿。
听到响动,飞羽闻声抬起头,随即就像呆滞一般傻傻盯着来人,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从屏风之后懒散走出来的男人,内衫随意披着,有些地方因为水渍若有似无的贴在身上,勾勒出身材的匀称修长。
眉宇之间虽然还透着英气,只是微敞的领口,刚沐浴完如染落桃的皮肤,还有那散在肩头带着水汽的黑亮长发……好看的出奇。
昏黄的光线,为端漠的周身,晕出一层浅浅的诱惑之色。
第二十八章 诱敌之计
飞羽楞了好半天,直到看到端漠伸衣袖捂住嘴低低咳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习惯性的解开自己的外袍欲脱下,想似以往一般,为端漠披上取暖。
这……这小子脱衣服要干嘛?莫不是前一日两人才做过,现在开始食髓知味了?
可不能再来了!自己的腰部……到现在还在发酸呢!哪里经得起连着折腾?
端漠被自己的想法吓的够呛,一把抓过搁在一旁的衣物赶紧胡乱的往身上套,眼里有一丝戒备:“你……你想做什么?”
手上的动作僵硬住,飞羽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又呆呆看了看端漠。
端漠身上着的战袍,服帖的裹住身体,衬出对方英武气质。
做工良好结实,无论是式样还是御寒性,都显然与自己身上那破破烂烂的縕袍,天壤之别。
飞羽心沈了一沈,匆忙放下手,不自在的别过了脸。
觉得危机已过,端漠率先打破两人的尴尬:“你怎么过来了?黄羽呢?”
“端……”飞羽正要习惯的叫出端漠的名,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临时改了称呼:“王爷……”
“……”端漠有些莫名的不悦,只是不咸不淡的应:“什么?”
“我……我下午和黄大哥……”飞羽看到端漠瞬间极度不豫的脸色,不由有些慌,咽了咽口水,偷偷觑着端漠的神色。
黄大哥?两人这才认识多久?不过几个时辰而已,就这么称兄道弟上了?
这笨小子,得亏黄羽一向为人忠实,否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恐怕还会感激涕零的帮着数银两。
端漠想着此情景就更是不快,只是冷冷哼了一声:“继续啊。”
飞羽顿了顿,又紧张的开口,声音都有些抖:“我们……我们查看了那块玉上的血迹,虽然……虽然看似与普通血液毫无分别,但是……”
“说下去。”端漠神情也开始凝重起来。
飞羽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呼吸才继续,这次比先前流畅了许多:“我们将玉浸入茶水,血痕化开后,呈现的颜色略略发绿……”
“绿?”端漠脸色一沈:“血里有毒?”
“没错,而且是剧毒。”飞羽点头肯定:“那种毒叫断无痕,提炼于一种叫罂槐的植物。”
“断无痕毒性甚强,而且了无痕迹。只要融入血液,不及时医治,难免药石罔效。看上去仇将军是中了多箭伤重不治,实际上……致命的地方,很可能是毒素。”
说着看端漠神情痛苦,飞羽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小心继续:“而且当初,王爷您身上中的……与仇将军血里的毒……如出一辙,幸好有师父给的解毒灵丹,否则就……”
“该死……”握了握拳,端漠恨恨咬着牙发出声音:“乌回的这群畜生……本王一定要灭了他们!”
“王爷……”飞羽犹豫了下,继续低声补充:“罂槐喜南厌北,需要温暖湿润的气候方可生长,在北边根本就不可能生存。”
少年的话,如同一记响雷打在耳边。端漠震惊的看着对方:“你的意思是……”
“这次的伤亡很可能不全是北方人干的,况且王爷您想,乌回族人一向我行我素独来独往,连与其他族人的贸易往来都颇少,怎么会好好侵入此地?又怎么会持有南方少见的毒引?”
“我怀疑……军中必有内奸。王爷,我觉得我们可以兵行险招,我倒是有个计策……”
打量着少年侃侃而谈分析情况提出策略的样子,端漠微微一怔。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笨小子。
那张冷静的脸上,有一种完全不同于平时低眉顺眼畏畏缩缩的判断力与自信,不经意的流露出强大的气魄。
如同璞玉一般,虽未经雕琢,却依然无法掩盖内在隐隐透出的光芒。
第二十九章 引蛇出洞(上)
“王爷。”飞羽没在意端漠的愣神,只是继续问:“我之前给您的玉……”
“你干嘛?”端漠迅速伸出手按住胸口处玉的位置,如临大敌的瞪着少年:“都送出去的东西了,你还想收回不成?”
“不……不是,”飞羽被端漠的反应吓了一跳,愕然了半晌才继续:“我是想利用那块玉如此这般……”说着凑近端漠耳边,低声耳语几句。
端漠闻言眼睛一亮:“好主意!”
少年为了这句肯定的夸赞也露出由衷笑容:“那我这就去找黄大哥。”
“等一下!”端漠出声唤,定住飞羽欲走的脚步:“你提出此计,就不怕揪出来的内奸……会是你亲生阿爹?”
“不会。”飞羽勉强笑笑:“阿姆和师父都说过,我亲生阿爹是北方人。我……”说着顿住,没再继续。
其实他也是存了私心。他想找出那个奸人,也好减轻一些阿爹可能犯下的罪过,免得端漠为了阿爹可能参与的杀戮,而不要他。
端漠倒是没在意,反而沈下脸,不悦的冷哼:“你之前都不曾告诉本王。”
“……”飞羽失笑,“你也没问过我。”
“咳……”端漠尴尬的干咳一声,别扭的转过头:“你的脸……没事吧?不行就拿本王的手令去赵贤那里,上点药吧。”
“没……没事的。”飞羽结结巴巴的答,脸上不由涌上喜色,心里之前落空了些的希望,又慢慢浮起。
端漠他……他先前虽然很凶,下手也没有留情,但那也就像黄大哥说的,全都是因为自己没有分寸规矩,到了军营里还对他直呼其名。
他毕竟是个王爷,总不好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
自己还是没有跟错人,现在看来,端漠终究还是关心自己的,不是吗?
……
入夜没多久,军营上下耳口相传起一个消息——
关于王爷一时心软带回来的那个不明少年,如今罪过已然被黄羽全部查出证实。
王爷英明,怀疑准确,并未错怪好人。他正是参与杀害仇将军的帮凶,因为挨不住军中严厉的酷刑而招认了所有罪行。
他本是溟霄国乌回族人,身上持有半块乌回族的玉玦为证。
溟霄渐渐壮大,而一向以游牧为主独来独往的乌回族想来是生存愈加困难,这回也与溟霄王合作,共同觊觎起邑祗的肥硕之地。
于是该少年受乌回族长的派遣,假装相救王爷因此借机跟随,是为了寻找时机,好对邑祗皇朝不利。
同时,据该凶手供认,乌回族这次之所以得手,是因为军内还另有内应。
他虽然并不知详情,但为免一死,请求将功赎罪,与族人联系,好帮助邑祗军队揪出这个内线。
为了仇将军大仇得报,不放过一个可疑之人,漠王爷网开一面,将已经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少年,暂时关押。
是夜,万籁俱寂。
巡夜的士兵们走过各个营外,步履划一,队列整齐。
一个营帐门口,突兀的走出了一个矮小的蒙面男子。
他一身黑衣装扮,似乎很熟识军队的巡夜路线一般,只是熟练的绕过士兵,蹑手蹑脚的来到关押飞羽的帐前。
帐前负责看守的两个士兵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然出手,速度疾如闪电。
两个守卫连哼都没来及哼一声,就软软倒下。
第三十章 引蛇出洞(中)
男子顺利的走进帐中,却不知为何,油然升起一种不妙预感。
直到黑暗中,他隐隐看到榻上一动不动趴伏着的人影,鼻里嗅到浓重的血腥味,这才放下心来。
想必这家伙,已经被打的半死不活,就剩最后一口气了。既是如此,就送他一程吧。
男子眼中闪过狠绝厉色,从腰间迅速抽出一柄软剑。
黑暗中烁然银光一闪而过,剑尖眼看就要刺透少年的背——
“终于沉不住气,来杀人灭口了吗?”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道熟悉声音,口气平淡,却森冷至极:“我们等你很久了。”
中计了!是漠王爷!
男子悚然而惊,眼前本来似乎已没了气息的少年却在这时一跃而起,身手矫健。
烛火瞬间大亮,早已埋伏于帐中四角的影卫也纷纷跃起,袭向男子。
男子这才赫然发现不妙,抬剑挡掉周围的袭击,想先干掉眼前似乎弱巴巴的少年,却不料一剑上去,只扑了个空。
少年的身段,好像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敏捷。
男子开始焦躁起来, 又一连刺出数个剑花,却剑剑落空。
似乎眼前少年的攻击力并不强,可轻功水准,却高的可怕。
万念俱灰中,男子红了眼一般,与围攻而来的影卫搏击。起初还剑剑守着章法,后来就愈发急躁,开始不要命的伸剑乱刺。
最终还是双拳难敌四手,男子终于抵不过来者数量之多,以及收到信号而来的更多将士,腿部中了一剑,如绝望的困兽一般发出不清的嘶吼,被几人制住,压跪于地。
飞羽看着都不禁有些心惊,可以看出,男人的武学造诣极高,若不是来者甚多,他早就已然全身而退。
现在纵然如此,其他影卫也各有损伤。
“通敌乌回,谋害仇将军。”端漠慢慢走过来,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跪在地上面巾还尚未摘下、正用力挣扎的男子:“别做困兽之斗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哈!”男子仰起头,发出一声狞笑,手却猛然扬起——
一道幽幽蓝光闪过。
“端漠!”一旁敏锐发现情势不对的飞羽惊呼,纵身而上挡在端漠身前,一把抱住端漠的身体,硬生生向外拖了几寸。
蓝光擦着飞羽的手臂划过,发出“叮”的轻响,砸在不远处的地上。
端漠惊魂未定,飞羽已经松开他,抢上一步,扼住眼见功败垂成,欲咬舌自尽的男人下颚用力一掰,又顺手点了他背后的大穴,制住他的动作。
一系列行动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尚未反应过来的旁人皆目瞪口呆的看着一直很不起眼的少年,眼光四异。
有敬佩,有惊讶,有妒恨,也有不可置信。
飞羽来不及管周围人的眼光,只是皱着眉,将本为了诱敌而着的血迹斑斑的单薄衣衫撕开。
那些衣衫上的血迹,自然都是假的,可真实的、泛黑的血,正从少年结实的手臂上的一个细小伤口处,滴滴渗开。
“飞……飞羽!”端漠慌乱的冲上来拉住少年,脸吓的几乎变了颜色,呼吸急促,声音都在发抖:“你怎么了?那……那玩意……是不是有毒?”
第三十一章 引蛇出洞(下)
飞羽随手沾上血迹蹭了蹭,又凑到鼻前闻了闻,才松了口气,低声答:“不碍事,不是断无痕,是洋陀花淬的毒,只需用青黄四钱,雄黄三钱……”
“千金子三点五钱,天附子五钱一同熬制,水剂内服,渣滓外敷,即可以毒攻毒,祛除这洋陀花的毒素。”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是闻讯而来的军医赵贤。
“这位小哥,”赵贤语气里满是赞赏:“洋陀花之毒,现在多用天歆粉制成的化毒丹慢慢消退。而这以毒攻毒之方,来自于古神医孙承的医学秘书,现在几乎绝迹,想不到你居然知道。不知你是……师承何方名家?”
飞羽怔仲,随即尴尬的笑笑:“师父没与我说过……”
“令师定是世外高人,可敬可叹。”赵贤弯腰作揖:“倘若方便,可否让在下亲自拜访,也好得缘一见。”
“师父他……”飞羽一看到对方对自己如此尊敬,慌乱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搁,急忙就要回礼:“师父他早已离开,云游四海。”
“唉。”赵贤似乎有些遗憾低叹,随即又微微一笑,恭敬施了一礼:“小哥今后如若方便,不知是否愿与在下秉烛夜谈。虽未能与尊师探讨医学甚是憾事,但能与小哥讨论,想来也乃在下之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