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昂禁点点头,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明天旁听着这两位毫不避忌的对答,心虚的想要马上逃走。
自己说过那样的建议?假的吧?什么时候自己也能邪恶黑暗的成为变态?
可是,越听越觉得熟悉,彷佛真的曾经这么对别人述说过,尤其,当人造人鱼这个词出现后,爆成白雾状的他居然感受到所谓的心痛。
成为虚体太久了,心痛是什么滋味?他今天再一次领受到了。
是谁被自己亏欠?是谁让自己曾经憎恨人造人鱼这个计划?如果可以哭,心痛成这样的自己,是不是会痛到掉出眼泪?
太复杂、太奇怪、太生疏、太疑惑的心痛感觉,代表的是什么?
明天不知不觉拟聚成人形,呆呆的将手按在胸膛上,没有心跳声,对啊,他是虚体,本来就不会有心跳声,那“心痛”是怎么回事?
“真方便。”昂禁瞧着化为人形的白雾笑了,挥手又是一条符文发带飞出,和先前那一条不一样,这一条的颜色是黯青色的。
“黯青之服从?”百歧不明白帝王突如其来的动作是何用意?
“你当真相信光有『人鱼传承』就够了?我可不那么天真,想要罗刹毫无问题的复活,事先的准备是越详细越好,我们就到常春之地去,开始培育胚胎,而要培育的顺利点,干脆抓这只海市蜃楼过去帮忙。”
昂禁温和的笑着,那斯文平静的姿态,感受不到话里的恶质残酷。
百歧只要他的王能复活,再恶劣的举动也会甘愿去做,“是。”
“这么早培育胚胎?就像是在制造用过即丢的试用品,随时能换。”
明天知道自己不该说话的,但是他……舍不得不说。
他是想报复千年才会做那么邪恶的提议,可是,讙兽的举动却让他觉得自己的敌人其实是人鱼,他当初会那么说,是为了折磨人鱼。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他并不想让人鱼痛苦的备受欺凌。
“是随时可以替换的试用品啊,反正人鱼死了一只会有下一只可用。”
昂禁不否认,海市蜃楼把他的想法完美的猜出来了。
顷刻间,明天彻彻底底的傻住,脑袋完全不能转动了,他、他没听错?
中场回忆之所谓蜃妖(十)
如果是作梦,那该多好?可以不是事实,那就好了。
双眼发直的他,双手上困着一条黯青色的符文发带,听说这叫“黯青之服从”,果然很合名字,被它绑住后,讙兽居然能恣意的命令他。
结果,反抗不能的他,被带离了属于他的深海海底,此时,他正坐在一个竖直的玻璃圆棺里,望着对面实验室内的景况,不知所措。
隐隐约约能听见的哀嚎声、咒骂声,一直不绝于耳。
自从被讙兽“强行绑架”,他们一行人来到了常春之地,徵用了一个偏远的实验室后,他就被人像“吉祥物”般的置放在这个转角处。
只是,正对着实验室的感觉不太好,即使那扇门不常开启。
少有的几次,他一定会从半开的门,看见实验室内的鲜血淋漓、一片狼籍,最严重的一次,不管是里头的研究人员、外来的负责清扫的辅导员,全部捂着嘴狂奔出来,当着他的面吐得离死就差一步般,魂都要飞出来了。
后来,实验室没有经过“打扫”,是用仪器清扫的那种打扫,而是直接动用帝王之令的人进去“烧干净”,然后另外又转移机器进去,实验才重新开始。
好在现在研究的,并不是研发胚胎,而是先进行“禁果植入”的手术。
所以,新鲜的禁果哪里来?当然是现宰现用。
偶尔也有白痴研究人员干出蠢事时,直接被那位变态帝王处理掉的情形,然后顺手拿那人的禁果来使用。
不知不觉,他有个猜想,那位帝王是存心来这里“报复”的吗?
短短十天吧?他一直坐在这,看不到天日,时间有点不好估计。
总之,这么几天里,被抬出来的研究人员,居然比实验者的数量还多。
而就在三分钟前,门异常的是被狠狠撞开,下一秒,某个皮肤剥落,鲜血喷溅,不太像人,仅有三个肢体的生物挣扎爬出。
他呻吟的声音很可怕,像是地狱里的恶鬼在哀嚎。
然后?明天把眼睛闭起来了,光那一幕就足以成为他害怕的噩梦。
说来可笑,身为海市蜃楼却怕作恶梦吗?
不希望目睹血腥的场面,他闭眼等了好一段时间,大约五分钟了?
“你要不要紧?”一个甜美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听到询问而睁开眼时,前方地板上已经被清洗干净,帝王之令打扫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取而代之的,是又一群辅导员跟研究人员奔离现场。
“都走掉了呢!”随着这话,一道身影悄悄从拐弯处探出头来。
傻愣愣的顺着声音转过头去,他看到一个满面疤痕却笑得灿烂的女孩。
“你好,我的名字是……无用,据说是常春之地里唯一的无族。”
她尴尬的干笑两声后,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像是不愿在意无族的事。
“无用?”明天被这两个字拉回神,她的名字也太伤人了。
“啊啊,不用露出那么忿怒的表情,我习惯被人这样称呼,再说,没有办法接受基因改造的我,体力、智能皆不如人,真的是毫无作用,我在这里常被说成是吃白饭的,嘛,要不是不会受到人鱼之歌影响,我连存在意义都没有。”
她双手插腰,遥望着对面引他注意的实验室,叹一口气。
“这一次是哪位大人物过来啊?竟然做到这种程度,研究人员很宝贵的,却被他玩笑般的一杀再杀,完全像来寻仇的。”
“有同感。”明天也这么想过。
“不晓得实验是不是又失败了?”她迟疑着,像是想靠近那里。
“不要去,里头应该很恶心,今天他们奔出来时,又是一脸想吐。”
明天心有馀悸的说着,他莫名感到庆幸,自己不在那里头。
“你是好人,所以会有正确的情绪反应。”她下意识的边说边伸手,啪的一声,手撞到了透明圆棺的被迫缩回。
“唉呀,本来想拍拍你肩膀的,小家伙,你有个太过正常的脑袋。”
在她看来,会全面接受那些变态实验还不以为意的人,一定是缺失了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份,不管那是什么,从失去的那天开始,人跟着不正常了。
还好自己是无用,无处可用的她,可以不用变得心狠手辣,不用像那些变态一样,一头栽入各种禁忌实验,然后越来越无法自制的变得疯狂。
“小家伙?”明天为这三个字感到不快。
“咦?你明明看起来比我小好多呢!”她讶异的惊呼。
明天瞠大眼睛,不信的瞪着她,看起来比她还小?她看见什么了!
眼前这个满脸疤痕,穿着辅导员款式黑色制服的她,模样像是十六、七岁,过短的头发几乎能一眼看到头皮了,要不是声音好听悦耳,根本很难从她的脸、发型和过度营养不良般的纤弱身体确认她的性别。
这样的她说自己小?是因为海市蜃楼的幻觉吗?
问题是,这么近的距离,双方相距不到五十公分,他、他、他……
他完全感受不到来自女孩的梦想期盼,有如她是一个没有梦的人。
“为什么一脸看到鬼的表情?”她不解的悠悠笑着。
“我、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明天战战兢兢的发问。
“嗯?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唷,有点普通,没什么特色,不过说话时嘴巴两边会露出尖尖的虎牙,忒可爱的,会让人想戳你脸颊。”
她笑着在玻璃圆棺前席地而坐,最后补上一句,“像是无族一样。”
之所以会特地跑来找他说话,是因为她以为看到又一个无族。
明天此时已经彻底丧失反应能力,她、她看到的,竟是真正的自己,那个尚未经过基因改造前的自己,十岁时对未来仍有美好幻想的自己!
为什么?因为她没有重视的人,没有不想失去的对象,所以,自己在她眼前,竟然不是披着别人的外皮,而是真真切切的自己。
太讶异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望着自己时,是真的在看他。
无用吗?不,她不该取这个名字的。
光是她叙述自己外表的那几句话,就让他得到了久未拥有的满足。
居然存在着呢,他在无尽的利用、洗脑之后,不是被视为工具,而是被视为一个人,被确实的注视着,被她所需要着,自己是存在于此刻的。
好感动,仅仅是这样,他便甘愿了啊?笨蛋吗?
明天苦笑着,其实他知道的,她是常春之地里唯一的无族,是误认自己的种族才来找他说话,可是、可是,在这一刻、在这瞬间,她眼里的人,是自己。
不是别人,嗯,是自己,是久违的,连他都快忘记的,自己。
“我是明天。”他笑了,笑的开怀热络的自我介绍。
中场回忆之所谓蜃妖(11)
什么东西是得到时不在乎,失去时后悔莫及的?
以前的他可能不知道,失而复得的现在,他彻底明白了。
难怪有些老不死,总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找他,想要又一次陷入海市蜃楼之中,是因为太想再次经历最幸福的那一瞬间吧!
被视为一个人,而不是工具,这令他想喜极而泣。
只是,毕竟活了很多很多年,他不想在她面前丢脸的努力忍住。
越想找话题转移焦点,越是发现对方的处境似乎不太好。
“你脸上的伤……”他关切的望着对方,即使那些疤痕全是陈年旧伤了。
“啊啊,这些吗?不要紧的,不是被人弄伤的,是研究失败的后果。”
她捂着脸上的伤口,放空的视线,遥想着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去。
“那你身上的异常反应呢?”他还是问出来了。
无用的黑色双眸剧烈的瞪大,不自觉按在腰侧的手激烈颤抖着。
“没、没什么,不小心被实验药剂感染了。”她用力撇过头。
“何必说的好听,直接说你是人体实验的受害者不就好了?”
突然出现的嗓音,强行插话的这个人,神色怔忡的注视着实验室,背对着他跟她,有那么一瞬间,存在感近几于零的,像是消失了。
发现对方是谁时,明天怀疑的一再揉眼,他、他是虚体啊,就算被讙兽的黯青之服从禁锢住,也不可能出现视线不良的状况。
问、问题是,那个让人感觉不出他就在这里的人,是——昂禁。
讙兽,明天记得的,当对方降临在深海海域时,根本像是把蓝天直接带到海里,让整个世界为他鲜明亮澄起来,是那么有影响力!
可是,此时此刻的昂禁虚无飘渺的如同不存在的幽灵一样。
“他是谁?同样是被害者吗?”无用好奇的问,并不因为自己想隐瞒的事被揭露出来而生气,坦白说,能马上会意过来的人,恐怕也曾经受害。
“受害者?”明天傻眼,他连耳朵都坏掉了吗?
“嗯,是受害者喔,只不过,是刚复仇完的。”
那人大笑着转过身来,紫蓝长发在空中飞舞,却沉重的像被什么困绑住。
异色的双瞳散漫、空洞的,像是理智根本不存在的处于疯狂边缘。
“果然是来复仇的啊?”无用放下按着抽痛腰部的手,一脸羡慕。
“你是来复仇?”明天发直的视线,完全表明他的错愕失神。
靠靠靠靠靠,那是讙兽啊讙兽,不是好欺负的草食性动物,他来复仇?复什么仇?以他的能力,继任讙兽的位置这么多年后,如今才来复仇?
不管怎么想,都像笑话一样。
“谁会希望别人知道自己悲惨的过去?”那人眨了眨眼,清醒了点。
“什么意思?”明天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反正你们……一个会被洗脑,一个只能再活四年。”
边说边打个哈欠、伸个懒腰,昂禁顺手把微乱的紫蓝长发理了理。
“洗脑?”明天指着自己,然后惊恐伸手,想去抓无用。
啪的一声,昂禁的脚轻轻踩下地面,关住明天的玻璃圆棺爆出一阵奇怪的蓝芒,像是被人通电了一样,在滋滋声中,如果明天伸手去碰无用,说不定会把这股电流带过去,然后不小心电伤她,只好被迫收回手。
“我?四年?”无用迷茫的重复着,她就剩下这么点时间?
“按惯例那些研究人员肯定又骗你说,每隔十年可以再做一次基因改造,让你努力为他们服务的,想赚到下一次可以改造的机会,是吧?”
昂禁似乎对这些事熟门熟路的,随口就能猜出前因后果。
“你好清楚。”明天瞠目结舌的暗自怀疑着,总不会……
“啊,又不是第一次听那些研究人员那样骗人,想当初,我还羡慕过,那些改造失败变成无族的人,真好命,熬个十年就能得到再一次的机会呢!”
昂禁笑笑的走近他们,只是看着无用的目光充满了嘲讽。
“最初是我羡慕那些无族,后来,他们被杀死前,最羡慕的是我们,可惜,到最后……要是我没有被『卖』出去,大概会跟其他同族的人一样,羡慕那些无族的可以轻松死去,在毫无利用价值后死的干脆俐落。”
“说的像你不能轻松死去。”明天格外讨厌他的口吻。
因为真正死不了,被迫一直一直活下去的,是他这个虚体的海市蜃楼。
“欸,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上,真有谁比谁惨这种事吗?太可笑了。”
昂禁不屑的探手,在玻璃圆棺上用力一弹。
明天就在不可抗力之下,被黯青之服从倒吊起来,头下脚上的。
“做什么?”明天不懂这对他又没有杀伤力。
“想看她跟你一样?”昂禁悠悠的笑着,指向她。
“是我错了。”明天不希望连累无用的立刻道歉。
“嗯,你确实是错了,因为死不掉,是虚体的你,绝对没有蚌族惨,在常春之地里啊,有个地方关押了很多蚌族小孩,我们的心核可以像珍珠一样重复培育,所以,我们是一次次的在生死间徘徊,却总是被强迫活下来。”
昂禁冷笑着,按住自己心核的位置,他至今还记得那份疼痛感。
“呐,一次次被挖出心核,再被放入其他种族的心核,让我们像培育珍珠一样,在极短时间内,把心核同化成功,转化成足以让我们活下去的心核,然后再夺走。只有蚌族的心核可以用来无条件救助别人喔,你说,是悲剧吧?”
他叙述的话声十分温柔、无比平静,丝毫感觉不出忿怒和悲哀。
但是,越是说的平淡无奇,越是让人替他想哭。
或许就像他说的,这世上真的没有谁比谁惨,因为这是人吃人的世界,仅要吃人的状况一天不改,永远会有下一个人可能比他们更惨。
“我看过许多同族的人,在已无希望中、在无尽的折磨下,想尽办法自杀,无奈的是,我们拿不到什么能一次性置死的凶器,所以他们总是死得很痛苦、很惨烈,最后却连尸体都会被好好利用的,什么都不会留下。”
昂禁说着说着,又望回了实验室,再度出现那种异常的消失状态。
“我以为我也会疯掉的,疯得认为死亡比什么都好,尤其,我的眼睛被挖出来了,硬生生的将手指探进眼眶,把眼珠取出来,就为了实验除了心核,蚌族身上的器官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替代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