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真的没问题了吗?他上次差一点……”
“没事,那一位都亲自下水照料了好一阵子,他说没事就没事。”
“可是——”
“可是什么?这家伙是那一位目前仅有的同族,你再怎么关心,能比那一位更舍不得失去?不要把自己对他的在乎看的多重,你还比不上。”
那一位?是谁呢?
迷蒙的思绪,在沉睡前,模模糊糊的想起一个印象。
自己在撑不住时,像被同族人拥在怀里,那种血肉相契相合的感受。
同族啊?说的也是,还没瞧过自己现在的样子呢?
不过能有那么温柔、那么照顾自己的同族,好幸福。
十三.慢慢的展开
不宁静的漆黑暗室里,一道身影踌躇的绕了门口好几圈。
不是不想出去,仅仅是,不出去,自己还比较轻松。
毕竟,没有人愿意,自己一直套着别人的“外表”过活。
纵使他是个极有服务热情的人,却有时也会厌恶别人望着“自己”时,带着的那些自己一点也不熟悉,甚至深感陌生的悲哀、幸福、怀念神色。
可以的话,找个暗室、无人的地方待着,同时要带一堆好看、好玩的,然后他可以尽情开心的玩到逼不得已,才会踏出门去。
这是他以往的生活,但是现在……
有一股冲动,像有谁在呼喊他一样,需要他的存在。
身为海市蜃楼,在这方面,十分的可怜。
没有“谁”的需要,就不会有他的存在。
于是,身陷海市蜃楼的人,究竟是被迷惑住而不愿出去?又或者,根本是那些人拖住了海市蜃楼,不愿让美梦就此告终?
不管到底是哪个,总归一句话,有需要作梦的人在,就有海市蜃楼。
偏偏他答应了阳帝,这几天不会出去添乱的。
要知道在海市蜃楼里,大多数人挺难保持正常思维,除非他刻意控制。
而现在最要紧的,是把早先预备好的一切送到船上去,然后启航。
下一个“上演”的地方是东之海,一切要在那里正式开始。
这边的话,依靠常春之地各种领先其他地方的仪器,正在进行那几位的身体调整任务,这是不需要由他插手的部份。
甚至讲难听点,如果有海市蜃楼插手……大概重病会被当无病判断。
他非常了解这种可能,才会乖乖的闷在暗室里。
话说,查了这么久,他终于知道“妈妈”是啥意思了。
原来在许多许多年前,人类是由父亲和母亲制造出来的。
嘛,现在这个时代,所有的新生命,全是常春之地制造的,完全不同。
以前的人类真幸福,小时候就有人照顾、宠爱。
虽然也常常因为父亲、母亲这类生物的影响,过的不是挺自由。
但是说实在的,跟这个人吃人的世界现状相比,几乎能让人深深嫉妒。
说到这个,他眯了眯眼睛,听说阳帝为了那个基因改造后出现排斥反应的前人鱼海皇,居然纡尊降贵的化回兽型,硬是在水槽里陪了他几天。
哇喔,抛下一堆重要事情不做,阳帝竟然为海皇做到这种地步。
似乎可以理解,之前阳帝怎么敢用命献祭去换苍生“复活”。
人鱼啊,他们这一族,以前根本不曾有两只同在的情况。
这一次,最扯的是,前后相加,一口气有四只在世。
难怪海皇会那样了,身体时好时坏,彷佛一个不好,铁定翻肚。
唔,要不要出去呢?出去跟阳帝提醒下该如何保住海皇那条小命。
说实在的,自从“素食”再度被推广之后,多了好多好吃的。
不止这个,可以这么说吧,海市蜃楼的力量,这几年越来越强。
或许,是因为,海市蜃楼是因人类需要有梦而存在。
以前的话,连活下去都是个问题,谁会没事做梦,更遑论梦想这种奢侈品。
人吃人的情况尚未杜绝,却也不是那么常见。
严格来说,是拜海皇所赐,人口多了,做梦的多了,海市蜃楼积聚的力量渐渐增强,他因此才有那份能耐,能把整个常春之地吞下。
好像不能恩将仇报啊?他迟疑了下,最终还是缓慢的挪动步伐。
不知道是不是凑巧,他走到暗室门口,才想出去,门先被推开了。
没有移动的任门从他身上“穿”过,他眨了眨眼,不意外的发现在黑暗里,自己的身体没有出现变化,没有更换成来者心里最想见的某个人的样貌。
“咦?你在这啊?没被门打到?”
那个摇动着黄黑间杂颜色长尾巴的人,一脸的好奇。
“……”他没有打算说话的想转身往黑暗里走,又突然停住脚步。
“你走出来点。”
霸傲习惯跟人面对面说话,伸手想去抓人,可惜,手抓空了。
“不要,我一出去就会变成别人的样子。”他偶尔也会为自己拒绝一下。
“啊,这么辛苦,算了,你就待里头好了。”霸傲想了想,放弃勉强。
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被放过,他不知所措的呆住。
从他是海市蜃楼以来,有好几次被人追捕,就为了把他逮住,好让印象中的某个人,可以一直活在自己眼前。
霸傲应该也有的吧?有他想再见,想再看一眼的人。
“你干嘛一副见到鬼的样子?喂,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霸傲眯着眼睛,没有错过那个藏身在黑暗里的人瞪大眼睛、张大嘴的瞬间,自己是做了什么足以吓到别人的事吗?
“呃,找、找我帮忙?”他呼了口气,他就说嘛!
“嗯,小海皇的情况不对,阳帝偏偏说不能让你帮帮他。”
霸傲不是听不明白,海皇的基因排斥问题,不是蜃族能帮上忙的,海市蜃楼顶多能骗过海皇身上的基因,让它们短时间内维持正常。
问题是,这个“正常”是假的,是不可能持久的。
阳帝为此,并不希望借助海市蜃楼的力量。
霸傲却觉得,一条命比什么都重要,尤其海皇有三次濒死纪录了。
没想到霸傲提出的是这个要求,他彻底傻住。
或许唯有这样的霸傲,光会为别人着想,而忘了为自己想的他,才会接连被人鱼们肯定,愿意跟他长久相处。
“阳帝有你真是幸福。”他不禁感叹着。
“啥?话题为什么跳跃到那里去?我说,现在重要的是小海皇。”
霸傲很认真,由暗室外洒落在他身上的阳光,是那么明亮、温暖。
他有如看到“光”一样,足以点亮人心里的黑暗。
可惜,霸傲是偷跑来的,就代表阳帝尚未决定。
“抱歉。”他最后只能说这两个字。
“明天!”霸傲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声音里满是恳求。
这种感受,是一次承受,这种被人诚心要求的……成就感。
十四.明知却不可为
霸傲几乎想冲进来抓着他用力摇晃了,由此能看出他的急躁和心慌。
“啊,我知道他需要我。”是的,他有听见海皇一直在喊他。
希望自己能快点没事。这样的梦想很渺小,也天真的很可爱。
“那你跟我走吧?”霸傲边说,边东张西望的,像是在害怕什么。
“不能的。”他叹口气,否决了霸傲的提议。
“为什么?”霸傲不明白,明明已经到了这样的紧要关头。
“能帮上海皇,至少有三个方法,为什么阳帝一个都没选?”
他身为海市蜃楼,可以感应到每个人心里最真、最诚实的梦想。
阳帝的,他当然也清楚,而这就是他迟疑许久的主因。
“我不知道。”霸傲颓丧的低语。
“因为选择权在别人手里,在年兽和两只人鱼那里。”
他忍了又忍,依然没忍住的走向前,探手拍拍霸傲的肩。
“海皇需要的,是自愿走到他身边的人。”
没有错,真正能帮上忙的,比海市蜃楼更有意义的,是另外三个。
先说那位“年兽”,他的存在意义是“历史纪录者”,拥有震慑每种生物的能耐,跟讙兽的镇压不同,是能让人身体感到压迫、受到威胁而暂时停止行动,这样的效果在这种时候,对海皇是极有帮助。
每种生物一旦遇上足够且适当的压力,总会有爆发潜能以渡过难关的情形发生,而海皇现在如果能爆发潜能,肯定是万无一失的。
除了年兽,那两只人鱼也很有用。
人鱼之歌,那可是这个世上最强的“催眠”呀!
阳帝想必也清楚,希望他们救助海皇,是无法逼迫的,才会只是等待。
至于自己怎么会认为能帮上忙?嗯,有些事想必是当局者迷吧?
“霸傲,给你一个提示,为什么当年你离开常春之地不久,就在路边打架,架打的何其凶狠,伤的也重,却没有死在路边?”他有趣的问着。
“嗄?”霸傲思维一向单线条,一下子跟不上问题。
为什么自己打了那个架,重伤到只剩几口气,却没有死?
唔,那还用说,因为苍生就站在路边,拿自己的架开赌盘啊!
等下,苍生在路边,开赌盘?后来还给他分红。嗯,对了,要不是苍生给他钱,又拖着根本走不动的他去找医生治伤,他们后来不会走在一起。
霸傲忽然想起来,自己去上学的路费,全是这样一路打擂台、开赌盘赚的,当时还曾抱怨过,苍生是个专吸自己血的吸血鬼。
如今不再那么天真,他明白,没有苍生的所作所为,他早死了。
“人鱼。”霸傲忽然长长吐了口气。
“没错,知道你是为了保护弱者才跟人动手,就要用尽心机保护你,不让你随随便便死掉的,那种爱心泛滥的种族,就叫人鱼。”
他摊开双手,耸耸肩,非常希望眼前这呆头老虎能快点醒悟过来。
“让他们去看快要不行的小海皇?”霸傲抱着脑袋原地转两圈。
“不行,阳帝没有诱使他们去,代表不行。”
霸傲脑袋简单归简单,对阳帝的理解却能称的上是世界第一人。
他忽然反应过来,说的是,阳帝也曾经是人鱼,说什么当局者迷,其他人都有可能,阳帝那个出了名的就缺人性的机器思维瑕疵品,根本不可能。
说到这个,明知人鱼是救命的关键却不能用……大概是怕影响吧?
海皇毕竟是前人鱼,万一出点差错,包含人鱼在内,一口气可能死三个。
去掉人鱼不去找,年兽那边的话,环绕大地之蛇真的不是吃素的。
虽说阳帝跟前面那只年兽关系极佳,但人死灯灭、人走茶凉,又事关海皇,他们也担心事出意外时,好不容易诞生的年兽会被牵连。
人鱼是好不容易,几乎用命换来的,阳帝下不了手。
年兽的话,人鱼这一族欠的太多,多到连想为难都会觉得太无耻。
莫怪乎阳帝会什么事都不做的,只想靠常春之地和他自己去救海皇。
只是,好像还是有别的方法,第三个由海皇自己想到的方法。
海皇不愧是拥有情报组织,更是连接人鱼记忆最久的人,这种事都记得。
虽然人鱼一直不断开人鱼记忆,终有干蠢事、惹火别人导致丧命的一天,甚至可能被影响久了,性格千变万化到最后,连自己也掌握不住。
不过讲真的,如果一直没出事,能得到的收获,是最多的。
透君啊,这第一个影响世界的人鱼,他的记忆无一不是极为重要的。
“霸傲,你去跟阳帝说吧,让人鱼来见我,我再去救海皇。”
他认命了,海市蜃楼就是为需要的人而存在的。
“……这样好吗?”霸傲人看似粗犷,其实比谁都细心。
明天站在黑暗里,看不出是何种表情,可声音听来带着无尽的沧桑。
不是看遍各种事态的沧桑,那是一种彷佛又要去做什么违心事却挣脱不开,只得一次次被人逼着去做的无奈、疲惫。
“啊,因为我是海市蜃楼,而且,我也好久没有『明天』了。”
他突然笑了,为霸傲的关心,为未来的变化。
海市蜃楼不是不能没有“明天”的,只是,想要有,代表得披着一层自己设想出的“假皮”,陪着需要自己的人过日子,直到他再不需要为止。
在这段期间内,所过的每一天,都是崭新的、不同以往的明天。
他挺期待的,期待自己可以那么再活一次,纵使是为了别人而活……
十五.稀有珍贵的
昏昏沉沉,残破的记忆片段,无法控制的袭来、远去。
明明就离指尖一点距离,却摸不到那个残片,不知道究竟是哪段过往。
好像浮在一片记忆之海上,低头,满满是好多画面在快速闪过。
那似乎是不能丢失的,是自己十分重要,重要到不愿放弃的回忆。
偏偏当自己伸出手去,像穿过虚无一般,半点也触摸不着。
“那伊。”隐约听见有个人在喊,喊一个带点陌生的名字。
约略记得,那个名字曾经是别人的,有阵子是属于自己的,后来……
后来大概换成另一个名字,一个一旦被称呼会感到满足的名字。
到底,是换了哪一个呢?为什么会想不起来?
“那伊。”那个人又在喊了,一次次的,有如不会厌倦。
“那伊、那伊、那伊。”回音般的喊声,不中断的持续响着。
不承认,诡异的不愿承认,那不是自己的名字,不是。
“那伊!”突然不一样的声音,轻轻的,像微风吹拂过似的。
“那伊是你继承别人的名字,当你能靠自己活下去时,你为自己取了别的名字,问题是,一时气愤而取的名字,真是你要的吗?”
宛如查觉到他陷在意识深层,却能思考般,那个人在说着他想知道的事。
啊啊,原来自己果然换过一个名字。
那是因为一时气愤所取的吗?于是自己不气之后,一时想不起来?
好像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自己当初会取那个名字,是因为——
“海皇。”
恍若明灯乍亮,有两个字放出大量光芒的在眼前闪动。
他猛地坐起身时,哗啦啦的水流声,从直起的上半身往水槽落下。
“什、什么?”他抹去脸上残留的水滴,脑中混乱成一片。
“你好,我是属于你的『明天』,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说话的那个人,有着一头海蓝色长到及地的头发、一双天蓝色的眼睛、右脸上有着三层水蓝色的珠鳞,看起来像鱼族,偏偏没有鱼耳朵,倒是手腕上有着蛇族鲜明的蛇鳞记号,看起来像是混种。
诡异的是,这个有着鱼、蛇混种外观的人背后舞动的是湖蓝色的狐尾。
“你是?”他迷茫的发问。
“明天,你的明天。”自称明天的少年,笑的十分古怪。
“什么意思?”他迟疑的瞧着明天的笑,发现自己分不清楚,那种笑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总之,满是“暧昧”的味道。
明天继续噙着嘴角那抹意味兴然的古怪微笑,懒洋洋的站直身。
“意思是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专属的『替身』,将陪伴你直到你再不需要我的存在为止,在那之前,我便是属于你的明天。”
明天话说的认真,表情却散漫、慵懒的彷佛是随口说说般的不正经。
“我?”他讶异的将食指指向自己,一脸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