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门声响起，他松了一口气。两人换了个姿势，旁边的工作人员又是来拉拉衣摆又是来调整灯光。
「不要发呆！」
麦老师的声音如轰天雷。黄哲宇心想，今晚，大概很难熬了。
17
「喂，上课了。」蓝主勋戳了戳还趴在桌上睡觉的黄哲宇。
「……喔。」他懒洋洋地爬起来，稍微伸展的一下腰和背，转了转有点酸的脖子，拿出抽屉里的课本。
昨天被Angle抓去喝酒，虽然不断重申自己还未成年，但是还是被灌了几杯调酒。调酒的后劲比想像中还要强，第一次喝的黄哲宇差点无法回家。好在父母昨晚都不在家，不然下场可就惨了。
自从几个礼拜前认识Angle之后，她就频频邀约，从平日聚餐到假日出游，常常发简讯来；还因此认识了其他模特儿。说实话，自己从前很少和其他人交换手机号码，但是在那种如同联谊一般的场合，就变得很难拒绝。
盯着黑板好一阵子，黄哲宇才发现自己翻开的页数不对。翻开《与元微之书》，他打了个好大的呵欠。今天这课应该就能结束了，真搞不懂为甚么古人都要这么肉麻兮兮。
讲台上老师给了他想要的解答。「以前因为交通不方便，别说一辈子难得见几次面，就连书信都是有时寄得到有时寄不到，人死了还没收到信也是常有的事。处在艰难的环境难免会想起志同道合的朋友，偏偏又难以联络，思念之情比起现在自然更加浓烈。」
转了转笔，黄哲宇忍不住在心中想着，以现在的状况而言，距离远一点反而比较好吧。
况以胶漆之心，置于胡越之身，进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
心的距离和实际的距离无法画上等号。坐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人，如果能够彻底疏远那是最好的了。一直没话找话说自己也累了，别人看起来应该也很滑稽吧。怀抱着不可能实现、也不该实现的情感，如果能够彻底放弃那该有多好。
可能因为相熟的契机是因为蓝主勋，所以Angle有时会跟自己说关于他的事。他是怎样默默倾听当时刚失恋的Angle的抱怨（虽然黄哲宇想他可能有听没有到，甚至有可能在发呆），还有如何温柔地拥抱自己。
黄哲宇觉得Angle说希望自己能够和她交往的「玩笑话」，听起来很真实。可能自己也是常用毫不在乎的态度说出真心话的人，他人眼中一闪而过的认真情感自己也是有能力捕捉的。
只是这样的能力对蓝主勋却用不上。
书包里传来阵动，黄哲宇伸手在书包里掏啊掏的，摸到了之后就掀开手机，却不小心摔在地上。蓝主勋捡起手机，递给黄哲宇。在手指接触的瞬间，黄哲宇忍不住心跳加快。
竟然有五封未读简讯，他先打开Angle寄来的。
『哲宇～今天又一起拍照呢！等等一起去摄影棚吧！我在校门口等你喔！』
看完简讯，黄哲宇趴回桌上。如果Angle真这么做，很快的明天自己就会变成讨论的焦点了。
忘记还在上课中，他就着么大喇喇地趴在桌上看简讯。另外三封是之前吃过饭的女孩子寄来的，内容大概是问问假日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最后一封是拍摄夏装的通知简讯，时间定在这个周末。
「因～为～要～拍～照～所～以～周～末～没～空……下次再约吧……」一边打字一边小声地念出来，按下传送键后，就发现蓝主勋戳了戳自己的背。
「？」觉得疑惑他正想转过头，就看到国文老师站在他前面。尴尬地笑了笑，黄哲宇自动自发地把手机交出去了。
「你最近有点散漫。」午餐时间结束前，蓝主勋突然这么说。刚回到座位的黄哲宇，干脆把手上的便当放到蓝主勋桌上。
「大概吧。」他耸了耸肩。打开便当盒，他开始吃了起来。
刚刚被班导叫去，因为上课用手机的事被念了好久。接着是第二次段考的成绩今天出来了，比起第一次的成绩明显退步。不过最精彩的还是，那本放在桌上的C杂志。
『你还是要记得自己是个学生，努力学习才是学生的本分！』
班导就这么念了快二十分钟，午餐时间都快结束了才放自己回教室。他似乎是觉得自己因为工作的关系所以没有专心学习。为什么师长总是认为外务繁忙会让成绩退步呢？真要他说的话，这段时间的心烦意乱才是主因。
不过好在手机拿回来了，电话号码自己都没有备份，工作上的事会变得很麻烦。
「成绩退步了被念了一下。」
听到他轻佻的回答，蓝主勋皱了一下眉头。「你要不要留校自习？」
他说的，是图书馆三楼的自习区。但是在黄哲宇印象中，那边的个座都是三年级的保留位，长桌也常常坐满。在分秒必争的下学期，图书馆是不会有位置的。
「有位置吗？」
「转角那边的长桌还有空位。」
黄哲宇说得每句话都像开玩笑，而蓝主勋却相反。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黄哲宇总是无法拒绝他的缘故。
「好啊。」天知道他要佯装镇定、说出这两个字有多难。
和喜欢的人一起留校自习，几乎可以说睡觉以外的时间都在一起。这种亲密让人又痛苦又开心。拒绝、答应，他选择了最难受的一个。
「那就从今天开始。」
「啊，我今天要拍照，所以不行。」
「喔。」蓝主勋收好便当盒，拿出行事历。「哪几天不行，你圈出来吧。我可以去游泳。」
「游泳？」
「脚受伤了，不能溜直排轮。怕体能退步只好去游泳。」他的声音听得出困扰，黄哲宇不禁微笑。只要能够辨认出他的情绪，自己都觉得快乐。
拿起笔和行事历，他圈了几个比较固定的时间，刚划完，午休钟就响了。
「还有一些不太固定的，除非紧急状况，一般在一个礼拜前会通知。」抓起饭盒扒了几口饭，黄哲宇转回自己的位置。
「好。」
下午四点五十八分，黄哲宇收到Angle传来的简讯。
『我已经在你们校门口罗！快出来啦！』
正好老师宣布放人，黄哲宇想要趁没甚么人的时候快点带Angle离开，于是迅速地收拾好书包。没想到刚起身，就看到蓝主勋也背好书包，看样子像在等自己。
他不是个会说「一起走」的男人，但只要他跟在你身边，你就别想甩掉他了。黄哲宇只好和他一起下楼梯，走向校门。
「你走这么快做甚么？」到校门口前的榕树道前，他问。
「我有个朋友在校门口等我……不想让她等太久。」
「喔。」
一到门口，就看到一群男生围在那边；黄哲宇心想，这真是太糟糕了。
「哲宇，你好慢喔。」Angle一看到他就这么说。她穿着低胸短裙，鹅黄色与嫩绿显露春天的气息。黄哲宇刻意忽略一瞬间全聚集到自己身上的、充满嫉妒的目光，扯出笑容。
「我刚下课就出来啦。」
「那为什么他们已经出来了？」她的语气不是指责，而是略带撒娇的语气，这让黄哲宇有点头痛。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艺能课比较早下课吧，他只能苦笑。
此时，身后的蓝主勋突然搭上他的肩膀，黄哲宇才意识到他还在。想到他之前和Angle的关系，就头痛不已。
「就算你是黄哲宇的女朋友，也最好不要跑到学校来。」
千算万算，算不到蓝主勋一开口就是这句。
黄哲宇和Angle在瞬间的惊讶后，做出了不同的反应。
「不、不是啦！Angle不是我的女朋友……！」
「哈哈，你果然完全忘记我了！」
Angle一改之前的愤慨，反而爽朗地笑了起来。蓝主勋从一脸莫名奇妙到些微的惊讶——当然这些大概只有黄哲宇看得出来——最后回归平静。
「是你啊。」
「啊，叫不出我的名字吧。」
「……我只记得你前男友会打人。」
「谢谢喔！」虽然听不出感谢之意，但Angle已经没那么生气了。
看着两人在人越来越多的校门口开始聊了起来，黄哲宇有点头痛。「Angle，我们要不要先走了啊……。」
查觉到他的困扰，Angle点点头。「好啦，再见啦！如果要找我的话哲宇有我的电话。」
黄哲宇的心脏突然传来剧痛。他恨不得当场就把Angle的电话从自己手机里删掉！
但他还是笑着，拉起Angle的手，到红绿灯前。
「掰掰。」他回头对着蓝主勋说，但对方却没有任何回应。
「我准你牵我的手了吗？」Angle的表情十分微妙，混合着猜疑与迷惘，但却没有拒绝。
黄哲宇反应过来，害羞似地想要放开，却发现Angle反握着他的手。接着她抱住了他的手臂，看起来就像男女朋友一样。
「感谢我吧。」黄哲宇还没弄懂，正想侧头问她为什么，她却说。「看前面，不可以回头喔。」
绿灯了，两人不紧不慢地过了马路，甚至忽略了其他人的目光，就这样默默地走到了骑楼底下，谁也没有再讲话。
身旁突然传来Angle吸鼻子的声音，黄哲宇笨笨地拿出卫生纸摺好递给她。但温柔体贴的举动没有获得赞赏，反而被瞪了一眼。
拿着卫生纸的手悬空了好久，甚至又走过了一个街区，才终于能垂下来。
黄哲宇忍不住问。「你感冒了吗？」Angle摇摇头。
「过敏？」Angle停下来，伸手弹了他额头一下。
直到走进摄影棚之前，Angle都没有跟他说半句话。
18
图书馆三楼的自习室非常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还有钢珠笔划过考卷打勾的刷刷声。但此时，却响起了手机简讯的震动声。蓝主勋瞥了眼对面的黄哲宇。果然是他的简讯。看他露出有些困扰的微笑，就知道应该是女孩子寄来的了。
他原本就算是半个名人，但自从接了杂志的工作之后，更是连走在路上都会有人回过头来要签名。只要不是在赶时间的状况下，他都会停下脚步，带着亲切的微笑与之交谈。他变了，变得更有魅力；而自己也变了，竟也会停下脚步等着他边说「对不起」边跟上。
蓝主勋不知道这是为甚么，但是他本能地发觉这不是件好事——应该是说，带着某种程度的危险。
大概是注意到自己的视线，黄哲宇对他眨了眨眼权做道歉，又埋首于英文题库。为了读书方便而夹起来的浏海上，是装饰着樱桃的小发夹——他说是认识的大姊姊送的。不知为何，蓝主勋总觉得应该是Angle送的。
多么有趣的一件事。如果不是因为黄哲宇，自己大概永远也记不得那个曾与自己共度一夜的女子的名字。在此之前对她的印象，就是只是个明明伤痕累累却还是想说「爱」的傻瓜。常常拿着一罐艾斯坐在场外看自己溜冰，然后开始自言自语。
再次见面时她却和黄哲宇态度亲密，大方地在校门口手勾手，让不少男生瞪大了眼睛。不可讳言，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但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吃惊，自己却想不透。
可能是当天黄哲宇从放学前就心神不宁、或是一下课就冲到校门口的举动、紧盯着Angle的表现……甚至有可能是两人像一对恋人一样地手勾手过马路。
这样的猜测真是毫无意义，但是却停不下来。
『等等一起去吃麻辣烫吧。』
『好！』
对面传来的纸条上第一行是蓝主珍的字，第二行则是黄哲宇的答覆，后面还画了一颗星星。将纸条回传给坐在黄哲宇旁边的蓝主珍，他对她点了点头代表答应。
没错，烦人的蓝主珍知道自己和黄哲宇要一起留校自习之后，也以「反正可以一起回家」为由，强行加入。问她干嘛不和班上其他女生一起在教室自习，她耸了耸肩。
『最近和陈可璇她们处得不太好呢。』她说得云淡风轻，所以蓝主勋也没问下去。看样子应该是不满她和黄哲宇走得太近了吧。
看了看手表，发现已经八点五十分了。生物考卷还有一面未完成，真不想要回家写。重新振作精神，蓝主勋打算在十分钟内解决它。
「好累啊～真不想读了！随便考考就好啦！」黄哲宇苦着一张脸，夹起一把还冒着热气的金针菇就往嘴里放。被烫到之后，张着嘴猛吐气，无防备的表情还满可爱的……。
「吃慢一点啦！我们的都还没来呢！」蓝主珍苦笑。谁叫老板一看到他就主动说要特价招待，还优先送上餐点。
突然发现蓝主珍也在旁边，蓝主勋觉得有些不高兴。黄哲宇这个笨蛋，在谁面前都表现得这么呆吗？蓝主珍那个心机女就在旁边欸！有些烦躁地搅拌刚送上来的麻辣烫，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你下次考试目标是第几名？」将话题扯回课业，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方式。
「嗯……先回到二十名吧。」黄哲宇眯起眼，唏哩呼噜地吸了口王子面。
「欸，竟然才二十吗？」蓝主珍掩不住惊讶。「十到十五差不多吧？就快三年级了欸！」
「但是很累嘛～！」
蓝主勋受不了他有时带着鼻音的腔调，懒散不说，还带着一点点如同撒娇的氛围。
「每天这样念书，还没到前十五，你也太笨了吧。」这是蓝主勋的真心话，但一般来说，他是不会这么狠的。
黄哲宇的眼神迅速暗了下来，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也、也是呢。看来果然要把目标定高点呢！」
他的笑容让蓝主勋心脏一痛，正想说些甚么，他的手机就响了。
『喂，哲宇，你星期六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个饭？』Angle的声音大到连蓝主勋都听得见，背景音有些杂乱，可能正在逛街吧。
「欸～我星期天要拍照，所以星期六想要读书。」
『好认真喔！好吧！那就不要打扰乖小孩啦！啊，对了，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经纪公司啊……』
黄哲宇离开座位，对两人挥了挥手，就走到店外讲电话了。
「你刚才是故意的吗？」他前脚才刚踏出店门，蓝主珍马上就变了张脸。换做其他人可能听不懂她到底在问些甚么，但是蓝主勋懂。
「不是。」把花椰菜放进嘴里，他没礼貌地边吃边回答。
「哲宇最近有点怪，你别再刺激他了。」
不满蓝主珍好像甚么都知道的语气，蓝主勋说。「他现在这样挺正常的。」
「你是没长眼还是没在看啊！」可能本来想要接着往下骂的，但是她好像想到些甚么似地突然露出微笑，然后低下头把鱼饺塞进嘴里。蓝主勋看着她的笑容全身发毛，只好低下头喝了口热汤。
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吃。他们彼此都知道，这段沉默才是关键时刻。
「抱歉，突然有个电话。」黄哲宇打破了这片沉默，坐回座位上。「哇你们都快吃完了欸！等等我喔！」他低下头，开始大口喝汤，却不小心呛到。
「不用吃这么快。我们会等你。」蓝主勋拍拍他的背，力道不轻也不重，满是罕见的温柔。
「咳咳……谢、谢谢。」黄哲宇擦了擦咳出的眼泪，给了他一个难为情的笑；蓝主勋却像突然中邪似地，帮他把浏海勾到耳后。黄哲宇的皮肤白，耳朵软软的，被他这么一摸，整个红了起来。
「……你要不要把头发夹起来。」不用看蓝主珍惊讶的表情，蓝主勋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很不对劲。过了一会儿才这么问。
「不用了，我快吃完了。」
十二点半，全家人都睡了。蓝主勋关了台灯，也躺上床。
回家的路上，蓝主珍一直找自己的碴，直到晚上装便当时都还在进行幼稚的攻击。他知道她不是故意要显出幼稚的神态来，只知道她所不满的事并非她所能控制的，只好以这种方式发泄情绪。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本能地知道是和黄哲宇有关。
叹了口气，蓝主勋突然很羡慕那个早自己出生七分钟的姊姊。到底是男女大不同，还是她真的有比自己多七分钟的智慧，他想不透的她总是早就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