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那些发生的事,终究不过流年梦一场。
每章为一短篇,相互之间有联系但也可单看。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每章主角 ┃ 配角: ┃ 其它:新朝,轮回
第一章:流年劫
庆历十三年冬,左相林和呈右相白霄罪行百余条于上前,上怒而查之,皆实。不日,奸相白霄伏诛。国人额手称庆,上大悦,遂赐林和千金,亲言“贤相”。自此,“贤相”之名,显于新朝。
——《史记林和列传》
“大人,您往这边走,那奸相便被关在墙角的那间牢房里……”牢头恭谦的说着,小心翼翼的在前头领着路,却不见一点回应。他悄悄回头望向那位有着“贤相”之名的大人,却发现那人面上带着些许恍惚之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有些茫然。
“大人,大人?大人!”牢头连唤几声,林和方才转过神来, “何事?”他放柔声音道。
“这便是关押那奸相之处了,您看……”牢头显得有些迟疑。
“我有些话要问他,你把门打开便下去吧,我要和他单独待会儿。”林和淡淡的说。
“可是……”牢头有些不情愿。
“放心,要不了多久的,只是要劳烦你保密我来过这里的事。”林和一面说着,一面塞了一锭银子到牢头手中。
“大人您放心,我老张的嘴最是紧了,旁人便是撬得开蚌壳,也撬不开我老张的这张嘴!我这就给大人您开门!”牢头接过银子,忙不迭的开锁,随后谄笑着说:“大人,您慢慢问,小的这就下去为您守着,免得旁的人来了打扰大人!”随后就匆匆向着来时路回走,脚步声不多时便变得细微不可闻了。
然而林和的注意力却已被地上那人吸引了。那人头发披散着,过大的囚衣更显得落魄,哪还有从前那个意气风发右相的一丝风光?林和突然觉得心脏有些抽痛,他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犹豫再三,林和终是有些受不了这一室的沉默,“你……”
“想不到左相大人竟然还有闲心来看白霄,白霄是不是该感谢左相大人的挂念?”那人抬头打断他还未成句的话,面上神情似笑非笑,眸子里带着几分嘲讽,倒是锐利如昔。
“我……”林和的话语在齿间转了半天,却只能吐出个“我”字,他定定的注视着那人,直到那人面上露出些许的不耐之意,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闭着眼睛说出一句话来:“我只是有些事想向右相请教。”
“右相?呵,草民早不是右相了,您又不是不知,又何出此言讽刺白某?况且左相大人满腹经纶,可谓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堪称世间绝顶的风流人物,贱民不过是只会玩弄阴谋诡计的小人奸臣,又怎当得起左相大人的‘请教’二字?”那人神色淡淡,却是句句含针带刺,伤人伤己。
林和闻言只是说了一句“右相莫要如此轻贱自己”,便不再接这话头,径直继续自己的先前的话语,问道:“林某今日前来,只想问,右相可曾后悔。林某也曾见过昔年右相应试时做的锦绣文章,其中字字句句皆为民生,一片赤子之心,忧国忧民之意,观者无不为之动容。然而右相所为却同文章所言大相径庭。时至今日,右相可还记得当初的鸿鹄之志?可曾为昔日所作所为后悔?”
说罢,林和紧紧地盯着那人的脸,不放过一点微末的神情变化。
却发现那人不过愣了一小会儿,随即大笑出声,良久方停。止住笑,望向林和,眼眸中是掩不住的恶意与讥讽:“左相大人竟会问白某这等可笑的问题!我白霄早就说过,要这一生不为人所控。为了那滔天的权势,又有何事是不可为之?落到今日这等下场也不过是白霄棋差一着,白霄又岂会后悔昔日所为?!要真悔,也是悔不曾早早置汝于死地!至于文章,难道左相大人如今心中所思所想,就和表现出来的完全一致?”
“你!你怎么……”林和气得有些发抖,却再次被白霄打断。
“怎么,左相大人难道直至今日才知道贱民卑鄙无耻表里不一?难道左相大人还曾期待过贱民会说出什么苦衷不成?贱民倒是奇怪,为何左相大人会刻意问这种明知答案的问题?”白霄微眯起双眼,话中讽刺之意更甚。
林和看着那人挑起的眉梢,那人的话语明明如此刺人,然而看他的动作神情,却偏偏让人无法生气。
只能转身,在那人刻意拉长的“大人好走—”的声调里狼狈的离开牢室。
回府的路上,林和想起狱中那一场对话,只觉得从心底深处弥漫出的疲惫淹没了整个人的心神。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白霄入狱后去看他,更是问了那种莫名其妙的问题。明明,白霄是他一手送进去的;明明,问题的答案他早已知晓。
或许,只是因为曾经和那个人有过的一场对话,少许的接触,就让他下意识的想要相信,相信白霄不是所表现出的样子,相信白霄是有苦衷的?
马车的前进声里,林和有些恍惚。恍然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冬日。那时他虽荣登三甲,官职也不过是一个翰林院修撰;而白霄因先帝之故,却已是右相。那个午后,他跟随当时的左相大人去右相府上拜访,白霄在府中的梅园招待他们。途中左相因事不得已提前离席,于是梅园之中便只剩他与白霄两人。初时的拘谨很快融化在渐起的谈性中,那时他突然发现白霄的很多观点与自己不谋而合。后来白霄问他最爱何物,他毫不犹豫的答了竹。当时白霄只是笑,他却觉得那笑容中带有莫名的意味,于是便不依不饶的问白霄为何发笑,白霄的一席话却让他怔住当场。
那个人说,竹虽虚心有节,正直高洁,然而狂风来袭之时,最先弯下腰低下头的却也是那有着君子之名的竹。因此,他不爱竹。随后,那人指着满园欺霜赛雪的寒梅,对他说,众人皆赞梅,不过因为梅在严冬盛开,于是众人觉得梅即便所处艰苦也不忘己身之志,乃高岸傲洁之物。然山茶亦与梅同,于冬日盛放,不过是山茶养护较梅繁琐因而多在富贵之家,便不若梅般为众人所赞。说到底,无论竹、梅、亦或是山茶,其特性不过被人强加于上,其价值由众人评判,其生长、所得毁誉亦不过由众人给予,本身则完全无法掌握。他不喜这些,亦不愿将自己与这些物什相比较,只因他决计不愿自己的命运人生像这些物般为他人所掌握,他白霄的路,只能由自己决定!
待到他反应过来,第一句话却是问那人,到底喜欢什么。那人失笑,终是答了梨。因为花开时可以观赏,待到花谢挂果,又可以品尝,比其他的东西要有用得多。
那个时候林和觉得白霄是率性洒脱之人,坊间那些不利的流言不过是他人嫉妒之下的诽谤。再加上无意间看过当初白霄所做文章,他更是觉得右相大人心性出尘,必将成为一代名相。然而,他错了。
白霄此人,当真如同市井传言所言一般,无恶不作,营私结党,一手遮天。随着时间的流逝,白霄一党的气焰越发嚣张,直使得朝堂之中乌烟瘴气,清流之声不可闻。
他对白霄的欣赏,便越发的淡了,直至完全转为厌恶与仇恨。越到后来,他与白霄的对立越明显。他一心想要除奸臣,正朝纲,为民谋福祉,于是与白霄斗争不断。初始时自然处于绝对劣势,所幸未被排除朝堂;直至他官至左相后,形式才逐渐扭转,终于,他成功了。
然而目标达成后,他却不像想象中欣喜,千种滋味搅在一起,叫人分不出是喜是悲。甚至于在今日做出了亲自去狱中问白霄无意义问题的傻事。
也罢,他想。三日后,世上便再无白霄,那些个奸臣小人所受打击必定不会小,新朝也会有一段清明日子了。而他,必定会实现科举所做文章中的豪言壮志,穷尽一生,为国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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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历三十一年春,贤相林和薨,时年四十九。其子遵其遗言,遍载梨树于其坟前。每至梨花开日,和之墓前,常有一地梨花雪。
白霄:
吾有经邦治国之才,亦有富国强兵之心。考场之上,也曾做锦绣文章显鸿鹄之志。年不足弱冠便有状元之绩,世间谁人可比?本以为自此便可一展宏图,尽忠君报国之意;奈何命途坎坷,吾堂七尺男儿,却被迫屈于人下;好友因此亡,兄嫂为此伤。呵,纵有宰相之位又何如?!不因才得,吾怎甘心?一身才智自此不再思报国,吾要将所经耻辱数倍以报!吾曾言吾之道路决计不会由他人掌控,此言又怎会成空?虽汝凌于万人之上,然则汝死后,又怎管得了身后洪水滔天!
至庆历二年,阅科举考生卷,见有一名“林和“者,其言之真之诚,其志之高之远,竟与当年吾同。及至见其真人,觉此子目光炯炯,一身凛然正气,正与其文相符。待到相谈甚欢时,吾之言语虽世所不容,却为林和所解,心下欢喜。
日日关注,林和此人于吾之分量,便愈来愈重。
林和,林和,汝既有凌云之志,便让吾来见证汝能行多远!吾心之微光已失,如今,吾于汝文中再见微光,不知汝心之光,可留至几时?
吾知汝所思所想,而今吾之仇之恨已淡,便是为了汝那心中微光,且让吾来帮上一帮!
吾知汝至狱中之意。汝有此份心意,于吾足矣。便让吾来助你下最后的决心,哪怕赌上吾之一切!
吾用十年布局谋划,以己身之死成汝之道路;以吾“奸相”名成汝“贤相”誉;为汝换来当今圣上信任。吾能做之事已矣,汝之前路虽不可言广阔无阻,却也算平坦可行。愿汝能实现心中所愿,持有那微光至生命的终结——
那是吾,无法达成的愿望。
第二章:流年错
先帝杨辽:
我登基二十余载,朝纲政事,治国扩疆,乃至于男欢女爱,于我而言皆是信手拈来,不曾有焦头烂额之感,亦不曾因事而忧。一切之于我,太过简单,不过尔尔。本以为再没有什么可令我上心,可令我动容,却未曾想,临近知天命之年,我遇见了他。
那一年的殿试,金銮殿上看着那些所谓的俊杰,我只觉得无趣:这般空有抱负而桀骜不驯的文人们,只会纸上谈兵而不知做实事,于我而言,倒不如几个听话的士卒有用!正想着,却瞧见了白霄。
彼时的白霄,尚不及弱冠,站在一群年纪偏大的进士中,自然格外打眼。本应是弱势的一方,然而这个少年郎却用那傲气张扬的气势,生生压了众人一头。不由心生几分趣意,于是细细打量起这少年。
他面上镇定自若,站在那儿守礼却不显谦卑,不卑不亢,鹤立鸡群。那一双若寒星般明亮的黑眸中,充满着对未来的希望以及对施展己身才华的迫不及待。澄澈而炽热,明亮而坚定,直教人看得移不开眼。再观他的面容,当真面若冠玉,眉目如画。虽不是女子般娇媚柔美,却自有一股翩翩浊世佳公子俊俏脱俗的风华。
待到亲自考察殿上所有人的学识,白霄又叫我吃了一惊。这人果真深受上天眷顾么?给了他出尘的貌,给了他傲人的质,还要给他惊世的才?那一年,我钦点不不及弱冠的白霄为状元,开了新朝的先河。
若说最初只是三分兴味加几许欣赏,待到后来,随着我一日日的关注这人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看到这人的光华即使是在那样无足轻重的位置也绽放的如此耀眼夺目;发现这人隐藏的傲骨;看到这人的喜怒哀乐嬉笑怒骂,我那一点点的漫不经心,也全化为了在意。我从未如此清楚的感觉到,我要他。我要这个人在我的羽翼之下,我要白霄从身到心,全部属于我,我不要他的光华为人所知,我厌恶他人落在他身上那倾慕的眼光,我更恨他的目光,没有时时刻刻放在我身上。
我是皇,是这个国家的帝王,所以我无所不能。
我立于这个国家的顶端,我操纵众人的生死,轻松的掌握他人眼中难于登天之事。所以我想要的,一定可以得到。
我要的,不管是物还是人,不管是属于我还是不属于我,到最后,都一定会属于我,为我所有,为我所控。
即便是那样惊采绝艳的少年郎,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但是很快,我开始不满。白霄在我身下时紧咬下唇显出的无声的抗议,白霄望向我时不复尊敬崇敬而是仇恨厌恶的目光,白霄不多说一字反抗可以反抗的一切的行为……这一切的一切,都叫我十分不满。
于是我制住了他最好的朋友孙清,叫来数十大汉,让他们在白霄眼前将孙清凌虐致死。我不顾白霄疯一般的阻止和哀求,就是要让他亲眼看着,看着他的好友的下场让他明白自己的处境;让白霄听着孙清从挣扎到呼救、哭泣、直至再无力言语气息微弱慢慢步入死亡的全过程,让他明白自己有多无力。
望着白霄眸中因愤怒和不甘而大盛的光逐渐暗去,我很满意。驯服一只鹰,第一件事就是打碎它的傲骨,让它明白你是它的主人。驯服一个人也是一样,首先你得让他知道谁是强者,让他彻底的屈服。
过了几日,看着白霄脸上平板无波的表情,看着他顺从的接受着我所给与的一切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我总是觉得差了点什么。啊,对了,他还在抗议呢。他虽然屈服了,但内心深处对我依旧是没什么感情,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那种顺从之下,掩盖的是更深的不满和反对。
我知道白霄自幼父母双亡,是由兄嫂抚养长大,而白霄,又一向是重感情的人。
所以这一次,我命人带来了白霄的兄嫂。我叫来宫中掌管刑罚的两位公公,让他们拿着最钝的刀,挑白霄兄嫂身上那种割下去最疼但又不至于造成太大的伤害以至于死亡的地方,一小块一小块的开始割肉。
我让人制住白霄,就是为了让他亲眼看见他兄嫂的痛苦,亲耳听见他兄嫂的惨叫,我要让他看看这一场由他带给他兄嫂的无妄之灾。
白霄一直没有太大的反应。但是没有关系,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果然,过了一会,白霄挣脱制住他的人,朝我奔来。他跪在我的面前哀求我放过他的兄嫂,保证自己会让我满意。对了,这样才对啊。我挥手止住了施加在白霄兄嫂身上的刑罚,命人带下去请太医来诊治。再拉起白霄,在他耳边说:“哪怕你是如竹般高岸傲洁的君子,我也有办法让你折腰低头。你说,你何必呢?”
看着他眼光中的绝望和畏惧,我很满意。
我想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得不到呢?
往后的日子里,白霄的行为举止很合我意,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他都不曾让我不满。
只是这样一日日过着,我竟是越来越在意白霄,竟会觉得就这样让他如后宫女子一般被圈在这屋子里而再无法于朝堂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是对他的折磨。我竟是想要如白霄的意的。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刻意忽视自己的情感变化。
我封白霄为右相,想着他得知消息后会有的反应,只觉得愉悦。反正,他的才华足以胜任此位,反正,哪怕他为右相也逃不出我的掌心,那么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我失望了。白霄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喜悦之情。他只是看着我,勾起嘴角,挑起的眉梢中仿佛有无尽的媚意,叫我只愿沉迷其中不愿再醒来,然后对我说:“既然是皇上您的意思,白霄又怎敢不从?”
我觉得我失去了什么,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再后来,我发现白霄即使在朝堂之上,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肆意显露自己的才华了。或者说,他不再尽心尽力。而是像一些小人一样,结党营私,阴谋不断。他的眼中再没有初见时那明亮而耀眼的光,只有无边无际的暗沉,像暴风雨前的天际,疯狂而压抑,让人觉得窒息。然而他的眉梢眼角,面上唇边,却依旧带着笑容,不再有以前的张扬肆意,却依旧动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