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泽是脸朝下睡着的,这个睡姿总让人想到疲惫和无助。小白小声说:“要不要把景哥叫醒,让他回去休息?”
卫小武说:“还是等他自然醒来吧。”于是两个人便轻手轻脚地坐到一边守着。
半个小时后景泽迷迷糊糊地醒来,他第一件事就是确定床上的人是不是安然地睡着。曲静深气息平稳,看来睡的还算不错,并不像昨天夜里那样。等他做完这一系列的事,才顾得上房间里坐着的两个大活人。“来了?”
卫小武说:“都好一会了。”
景泽站起来,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说道:“我去洗把脸,先帮我看着他。”
小白说:“景哥,你不去休息会吗?白天有我们,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这样下去会吃不消的……”
景泽经过他身边时就丢下俩字:“罗嗦。”
等景泽出去后,卫小武才说:“他就算去睡,挂着床上的人,大概也睡不好,不如就让他在这守着。”
小白托着下巴发呆,过了一会问卫小武:“武,你说真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一说吗?”
卫小武耸耸肩:“谁知道,不过幸好大家都没事。以后,大概会更加珍惜生活。”也许,这就是后福吧?
小白叹口气,说:“方启程昨天半夜醒了,抱着我不说话。一把年纪的大男人了,哭的不成样子。”
卫小武不但没有同情心,反而一副十分神往的表情:“苏京哪天也为我哭一回哪。”
小白心不在焉:“他不为你哭,你就为他哭呗。”
卫小武猛摇头:“还是不要了,娘们兮兮的,我做不出来这事。”这话一出口,卫小武又矛盾的想,哪天真逼到份上了,原则什么的玩意儿全都是放屁。
下午的时候,曲静深迷迷糊糊地醒来一次。景泽,小白,苏京,卫小武忙一起站到床前,曲静深抬眼看他们,动作很慢。等他看过来一遍,朝他们笑笑。
那个笑容虽然很轻松,很温暖,但看在所有人眼里皆一片心酸。景泽觉得自己再看下去,心就要疼坏掉了,但是又忍不住的自虐似的目不转睛地看。小白心里难受的红了眼圈,苏京朝他点点头。
曲静深很快又闭上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其实他是醒着的,只是觉得身上累,不想牵动丝毫的思绪。脑袋里什么也不愿意想,只能接受一些很直观的图像。比如景泽的一脸担心,比如小白的红眼圈。他潜意识的暗示自己,其实能睁开眼看到这些人,已经是十分幸福了。所以跟这比起来,先前的不幸也能忍受。
傍晚的时候,有护士过来拿走了氧气瓶。景泽终于能摸到曲静深的脸了,他脸色苍白如纸,上面还有些小伤口,虽然上了药,但还未愈合。景泽用指腹在他脸上一遍一遍的抚摸,曲静深的嘴唇很干,景泽拿棉棒沾了些水小心翼翼的帮他擦着。景泽自言自语地说道:“宝贝儿,你快点好起来吧,我想带你去海边玩呢。”
曲静深一点反应也没有,景泽却继续说道:“就觉得你没见过,所以要带你去看看。”景泽突然觉得这场景像一部黑白的影片。他一个人说着与两个人有关的事,将心底的幸福感一点点提升,直到这幸福感弥补了另一个人的空缺。就算是互相爱慕的人,大概也都是在不知不觉中折磨着彼此的。
景泽似乎品出一些味道来了,关于爱情的,或者是关于生活的。因为爱才会互相折磨,比如与生活难以融入,比如与爱人之间产生摩擦。这非旦没有让他觉得痛苦,反而觉得对曲静深的感情有了些重量。不再像从前,总轻飘飘的。
景泽守了一整天,夜里十二点刚过,他便睡着了。半夜的时候,突然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的直觉战胜了疲惫感,睁开眼睛打量床上的人。他温柔地问他:“宝贝儿,你醒了吗?”
曲静深醒了有一会了,闻言便睁开眼睛。不像前天晚上那一声短暂的呼唤,也不像今天白天那样匆匆闭上眼睛。他与景泽对视,景泽良久无言,后来有点委曲地叫他:“宝贝儿……”
曲静深虚弱地说:“我在这……”
景泽站起来,俯身亲了亲他的脸颊。鼻子发酸,再刺激泪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掉下泪来。失而复得,化险为夷后,并不是想笑,而是想哭。哭是释放情绪的最好方式,也是表达感情的最好方式。
曲静深问他:“我没事了……你哭什么?……”
景泽让自己的脸贴在他脸上,摇头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就是想哭,所以就哭了。”
曲静深说:“这么大的人了,还哭。”
景泽抽抽鼻子,抹干净脸上的泪,说道:“宝贝儿,你以后别再吓我了好吗?我真担心死了,你不懂那种失去的感觉……哭也哭不出来的。”
曲静深点点头,良久才说:“我也……不舍得你。”
景泽说:“我这两天想通了很多事,等你身体好了,我说给你听。”
曲静深说:“好……”
景泽问他:“你身上的伤还疼吗?”
曲静深说:“有点……我的腿麻了,你帮我揉揉……”
景泽点头,用恰到好处的力度帮他揉着。等景泽刚要问他还揉别处吗的时候,曲静深已经睡着了。景泽笑笑,又觉得十分心酸。
第一一零章:破茧
景泽夜里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凌晨四点钟左右的时候,曲静深又有些不安,他便跟着醒了。景泽轻声在他耳旁安慰一会,见曲静深渐渐安心睡去,这才站起来伸个懒腰。他无意瞥到门口站着个人,仔细一看,原来是苏京。
景泽轻手轻脚地拉开门,又关上。他问苏京:“有事?”
苏京说:“有点担心,就过来看看。我以为你还睡着,没想到你醒的这么早。”
景泽说:“他睡不好,我也不太敢睡。”
苏京笑了笑,问道:“那你现在还想去睡吗?”
景泽伸直胳膊活动活动筋骨,问苏京:“有烟吗?”
苏京掏出一包烟递到他手上,景泽接过来说:“去顶楼看看,看能不能去楼顶坐坐。”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穿过安静的走廊,果然,去楼顶的楼梯被一道铁门锁住了。但铁门不够高,与房顶间还有不少空隙。景泽看了苏京一眼:“能上去吧?”
苏京点头,景泽纵身跃过去,低头点了一根烟,夹在手上。他答应曲静深要戒烟的,也很多天不抽了,但突然又怀念起烟雾带来的麻醉感和快感。景泽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慢地吐出烟雾。烟果真是好东西,可以让人短暂的变得轻松起来。
楼顶有风,大概许久没有人打扫,上面丢着乱七八糟的垃圾。景泽席地而坐,看着灰蒙蒙的天幕,自言自语:“这个城市就是这样,晚上的天空也黑的不彻底。”
苏京手里夹着根烟,时不时抽上一口,他淡淡地说:“哪里都一样,景泽,你不要心理压力太大,放轻松点,他不是没事了么。”
景泽把烟衔在嘴角,略微扬起头看苏京。苏京说:“很多事,不管你想多远,你都得先处理好摆在眼前的。”
景泽把烟屁股随意地吐到地上,说道:“我长这么大,第一回想这么多,竟然觉得时间实在是急迫。”
苏京将胳膊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弹着烟灰。他说:“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一样,我觉得自己眼界很小,想拼命地去融入所在的圈子,参加各种应酬活动。”
景泽又点了支烟,抽了一口,问道:“后来呢?”
苏京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似乎这些往事跟他无关似的。“后来发现,其实人最该追求的是人自己,而不是追求别人的认可与羡慕。”
景泽说:“以前我们哲学老师说,人活着就是为了与这个世界建立联系,而媒介就是不同的人。”
苏京把烟头掐灭,问道:“景泽,你是在怀疑什么吗?人往往在怀疑一些东西的时候,就会产生各种各样的茫然感。”
景泽没应声,又要点烟,却被苏京扣住了手腕。“别逃避,说出来我或许能帮你。”
景泽的手愣在半空中,打火机被风吹灭。他有点泄气地把烟和打火机一起丢到地上,抬眼看苏京:“我怀疑自己对他的感情,但这并不代表我不爱他。我这两天一直在想,假如他真的醒不过来,那我以后与他的联系又是什么呢?”
苏京耐心地听他说完,顿了顿才说:“人跟世界的联系大概是意识吧,那我这样问你,假如他醒不过来了,你还会不会爱上一个人?”
景泽低头想了许久,认真答道:“不会,不管跟谁,中间都会隔着一个他,身体上发生关系也许可以,但爱上……似乎很困难。”
苏京说:“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本来就很微妙,尤其是爱情这种关系。刚开始相爱,是去控制对方的身体。渐渐的熟悉彼此以后,潜意识里就会去控制对方的意识。”
景泽说:“这感觉真是糟糕透了,妈的,如果不出这样的事,我根本不会去想这些问题。”
苏京说:“你想了这些问题,以后跟他相处的方式大概会改变。”
景泽说:“以前我不管对谁都有种游戏心态,但突然发现,我被自己给玩了。”
苏京哈哈大笑:“人不先自玩之,又怎么去玩人?”
景泽看他一眼:“突然觉得你真不是个好人。”
苏京说:“其实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在别人眼里看来,与自己定义的千差万别。不管我是不是大家所定义的那种好人,但我不会害你。”
景泽问:“为什么?”
苏京说:“因为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又怎么会有好人和坏人的定义?”
景泽听了大笑,“以前真没发现,你还蛮有思想高度的。”
苏京说:“这也是我为什么会拒绝卫小武的原因。”
景泽问:“那现在又为什么不拒绝了?”
苏京说:“因为我有一天突然发现,爱情这东西本来就是没有理智的。想爱就去爱,没有具体原因。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假如我是你,我现在就不会问这些问题。”
景泽:“?”
苏京解释道:“我爱上人之前会去想很多很多东西,就算未发生的事,也会忍不住在脑海里构建。而你不会,你只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走。”
景泽坐累了,干脆躺到地上。他看着渐明的天色,扭头对苏京说:“如果没有困扰,又怎么叫爱呢?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天经地义的事吧。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像我现在这样。整天担惊受怕,巴不得是自己出事。”
苏京说:“本来人在有执念的时候,困扰也就跟着来了。就像租了摊子卖东西的人,总害怕某天会下雨,即便当天没有下。”
景泽问:“那他决定要爱我跟着我的时候,是不是心里也很痛苦纠结?”
苏京点头:“是的,爱上你这种人的确需要勇气。因为你总让人抓不住,虽然嘴边常常挂着‘我爱你’之类的情话。有没有听过这句话,凡是轻言的人,必定也会轻易背信。”
景泽说:“经过这件事,我觉得自己离不开他了。因为是他让我思考这些东西,这说明我潜意识里爱情的对象,已经是他,也只能是他。”
苏京看他一眼,说:“你把我叫出来说这些,是因为你不甘心吧?”
景泽枕着胳膊,任清晨的风拂过耳际。他淡淡说:“从小就要什么有什么,人生未经历过大挫折,总会这样的。他没醒过来之前,当我决定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都接受他时,已经克服了这种不甘心了。”
苏京说:“我真羡慕你。”
景泽问:“什么?”
苏京说:“你才是真正的聪明人,目标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景泽疑惑地问:“你不也是这样吗?”
苏京摇头:“凡是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复杂的人,都是很多情的。因为他这性格,总怕受到伤害。”
景泽说:“多情不好吗?见一个爱一个也算本事。”
苏京苦笑:“你从有好感的人身上一次次验证自己的感情模式,一边怀疑又一边付出,但人哪有这么多感情?累了,自然就觉得感情也不过如此。”
景泽说:“所以,你之所以决定跟卫小武在一起,是因为他爱你,超过你爱他?”
苏京点头:“接受感情与付出感情是两种不同的模式,我确定他是爱我的,也许有一天,我也会确定自己是爱他的。”
景泽朝他翻白眼:“真是只老狐狸啊。”
苏京说:“天生没有你聪明,只能在后天多学习小聪明了。”
景泽现在有种武侠小说里形容的,全身经脉都被打通的感觉。苏京说的对,跟着感觉走,爱就爱了,哪需要什么甘不甘心?大概引起他这种不甘心意识的是心底的委屈吧。如果他真的就这么丢下他走了,这又算什么?
两个人原路返回,景泽给苏京打预防针:“喂,你得赶紧爱上卫小武,不然他知道了该多难过,懂?”
苏京笑着说:“从他为我掉泪时开始,我就已经动心了。”
景泽给护士要了些纱布,打来些温水,小心翼翼地帮曲静深擦脸。护士来给曲静深换外伤的药,她对景泽说:“你帮我按住他的手,别让他乱动。”
景泽点头,看护士把曲静深手上的绷带拆下来。眼前是一道深深的口子,泛着皮肉,里面还夹杂着血丝。景泽又心疼了,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挠着,火辣辣的。
护士小心地帮伤口消毒,曲静深开始不安地乱动,景泽心急似焚地安慰:“宝贝儿,别动,乖一点,马上就好了。”
护士用异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景泽坦荡荡地接受,倒是那护士有些不好意思,换完药赶紧走了。景泽亲亲曲静深露在外面的指尖,低声说道:“不疼了,很快就会好的。”
过了一会,曲静深又开始不安起来,他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景泽趴在他嘴边,断断续续地知道他是口渴了。景泽去倒水,然后用两个杯子把水扬凉。他十分小心地喂他喝水,可是水却顺着曲静深的嘴角流到脖子上。景泽皱眉,他根本喝不进去。
景泽干脆含了一口水,覆在曲静深嘴唇上喂他。景泽用舌头把他的嘴唇顶开,然后耐心地一点一点喂着。他嘴唇冰凉,又干躁。一口水竟然喝了快一分钟,景泽越想越难受,发誓要等他痊愈了好好疼他爱他。
喝过水没多大会,曲静深便醒了。他睁开眼睛许久,才把视线移到景泽脸上。景泽问他:“宝贝儿,身上还难受吗?”
曲静深说:“嗯……有点……”
景泽叹气:“你知道我多心疼吗,我巴不得你活蹦乱跳的,躺在床上的是我。”
曲静深费力地扬起嘴角,淡淡地笑了笑。景泽忙制止:“你别动,不许笑,越笑我越难受。”
曲静深说:“真傻……我……过些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