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第二天一早去了医院,医生说有炎症,挂水好的快,于是连着挂了一星期水,咳嗽才止住。秋末的时候,景泽包的工程收尾,验收花掉许多时间和精力,景泽公司工地两边跑,清瘦了不少。
曲静深闲在家中无事可做,每天就负责照顾景泽的起居。心情好的时候,就会给他变着花样做点吃的。但景泽能看出来,曲静深并不开心。景泽问他:“宝贝儿,你该找点事做了,总在家待着,会闷坏的。”
曲静深边给他盛鸡汤边说:“你不是老想着我待家么?”
景泽转悠到他身后,贴着他腻歪:“我是这样想,可是看你不开心,我心里就不爽。”
曲静深说:“还没有目标呢,等到春天再说吧。”
景泽变戏法似的变出来个存折塞到曲静深手里:“宝贝儿,收好。”
曲静深知道是工程赚到的钱,看了一眼说:“我跟上次那存折放一块,你用的时候自己拿。”
景泽说:“你要想,可以拿这些钱随便做点什么,我都支持。”
曲静深说:“不怕全赔了?”
景泽捏捏他的脸:“赔了我再赚呗。”
冬至这天,几个人一起去戒毒所接小白。小白瘦了,裹在厚厚的棉衣里,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曲静深帮他收拾东西,小白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景泽和卫小武跟他说话,他也不怎么搭理。
外面下雪了,原先只是细碎的小雪花,一转眼便成了飘飘扬扬的大雪。曲静深帮小白系上暖和的围巾,温声问他:“还冷吗?”
小白摇摇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梧桐树已经秃了,雪落在干枯的枝丫上,显得格外萧瑟。卫小武经过的时候,大力地朝树干踹了几脚,然后稀稀簌簌的积雪掉下来,落到脖颈里,冰冰凉凉的一片。
景泽从地上抓了把雪,团了个雪球,猛丢到卫小武脸上,啪的一声散开,弄了卫小武一脸雪。卫小武丝毫不服输,还了他两个雪球才肯罢休。
雪地上留下几个人的脚印,又被新落的雪覆盖。曲静深问小白:“小白,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小白呼出口白气,又缩了缩脖子,说道:“我想去看看启程。”
远处的矮山白了,原本低矮的树木被雪压的更矮。景泽将暖热和的围巾解下来,缠到曲静深脖子上,又悉心问道:“冷吗?”
曲静深摇摇头:“我不冷,你别感冒了。”
这种情景看在小白眼里十分心酸,今天是冬至,北方兴吃饺子,启程在里面是不是也能吃到?卫小武正看着远处发呆,他在想苏京,但苏京会主动想起他吗?
今天监狱里探视的人很多,小白等了又等,却没等到方启程。狱警说,方启程不肯见他。小白并未立刻出来,而是耗完探视时间才慢慢起身离开。
卫小武运气比他好一点,苏京肯见他,但两个人隔着玻璃对视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卫小武说:“你的胡子该刮了……”
苏京点头说:“平时懒得收拾,这样是不是更有味道?”他说着还淡淡地笑了笑,但卫小武看了却不好受。卫小武始终不敢开口问他在里面好不好,没勇气问。
小白出来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雪,他鼻尖被冻红了,眼圈也红了。曲静深见他出来,便问:“见着启程了吗?”
小白摇摇头,曲静深说:“前些天我跟景泽来给他送衣服的时候,他还让我们好好照顾你。”
小白无精打采地笑了笑,说:“哥,我饿了,咱们回家吧。”
等卫小武出来后,几人一起回家。景泽去超市买了一些火锅料,准备晚上吃火锅。曲静深和面,擀饺子皮,小白和卫小武负责包饺子。曲静深皮擀的大,包出来的饺子个个肚子鼓鼓的。
雪似乎更大了,天也暗下来,是沉郁的蓝灰色。外面路灯虽已亮起来,但光线却被雪花拂拭的十分清冷。厨房很小,可挤在一起十分暖和。曲静深说:“景泽,你去把火锅点着,咱们是先吃火锅还是先吃饺子?”
卫小武说:“当然先吃火锅,饺子是压轴的。”
景泽拿出刚从超市顺手买来的白酒,将杯子满上,朝曲静深说:“宝贝儿,说个祝酒词儿。”
曲静深温声道:“就希望咱们都越过越好吧,启程和苏哥一定能平安回来。”
几人举杯,将杯里的酒一饮而下,热辣辣的感觉渗到心里。大家开始吃火锅,滚热的食物吃到心里暖暖的。等吃的差不多了,曲静深便去煮饺子,圆鼓鼓的饺子在沸水里打着滚,煞是可爱。
饺子馅大,很香润可口。小白突然说:“哥,我有事要说。”
几人同时停下筷子,看着小白等待后面的话。小白说:“我想离开这里,去别的城市待几年。”
本来想开口劝他留下,但又将话咽回去。曲静深说:“那还回来吗?”
小白点头说:“回来,我也会常来看你们。”
景泽将身前的酒杯举起,一饮而尽。心里不好受,但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滋味,实在令人憋屈。过了冬至,冬天最冷的时候就要来了。
直到深夜,几人才散场。曲静深和景泽下楼送他们,外面街道上的雪已经很厚了,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送到大路上,景泽去帮小白和卫小武拦车。卫小武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曲静深和小白说话:“哪天走的时候,我们去送你。”
小白说:“好,不过启程那里……你们要时常帮我照应着点。”
曲静深说:“放心吧,你自己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小白点头,然后紧紧地搂住曲静深,像个小孩子似的在他脖颈里蹭来蹭去。曲静深轻拍着他的背,安哄道:“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
夜里的风真大,吹的人脸上冰凉一片。景泽终于拦到车,看着小白和卫小武上车,然后车子绝尘而去,扬起细碎的雪花。车子越走越远,只留下车胎辗过的痕迹。
曲静深突然想到读书时学到的诗: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景泽握住他的手,说:“走,回家吧。”
曲静深主动与景泽的手十指交缠,依偎着一起回家。两个人把厨房收拾好,心照不宣似的都不提今天晚上的事。
几天之后,小白一早打来电话,说中午的火车,去南方。景泽公司有事,走不开,所以只有曲静深和卫小武去送行。那日天气晴朗,是少见的灿烂阳光。
小白将家里的钥匙交给曲静深:“哥,你有空就过去看看。”
曲静深说:“行,放心。你好好照顾自己,时常打电话联系。”
卫小武十分不舍地拍拍小白的肩膀:“好哥们儿,等着你回来,咱们一起去接启程。”
小白重重点头,跟卫小武狠狠地握住手。曲静深从口袋里掏出个存折递给小白:“钱虽然不多,但你一定要收着,要不我会生气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小白没有拒绝,接过来装进口袋里。他张开手臂,将曲静深和卫小武一起抱住。他此刻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或者这样,就够了。火车快启动了,小白头也不回地走进车厢。
曲静深和卫小武站在一旁,看火车驶出站台,离他们越来越远。卫小武点了根烟衔在嘴里,这些天发生的事总让他想用娘们儿的方式表达,可他妈的,他使不出来。
卫小武对曲静深说:“其实,我也挺想出去转转的。”
曲静深看了他一眼,说:“趁现在年轻,如果有想做的事,就去做。”
卫小武眯着眼睛,瞄了眼火车的轨道,说:“留在这里,我总会想起他。四年啊,不知道能改变多少事。”
曲静深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卫小武说:“是的,苏京进去前还说要带我去X市玩呢。”
曲静深问:“你想去那里?”
卫小武点点头:“苏京说那里很美,但我还没去过。”
曲静深沉默了好大会,后来笑着问:“准备什么时候去?”
卫小武说:“这几天吧,我想离开前再去看看苏京。”
身边的人都一个个离开了,曲静深心里有些失落。他是喜欢热闹的,虽然有的时候并不怎么参与这热闹,但光看着,也觉得开心。可是现在,小白走了,卫小武也要走,他身边就只有景泽了。
走出火车站的时候,卫小武笑着对他说:“我也会时常回来的,因为苏京还在这里。”卫小武眨眨眼睛,转身离开了。
曲静深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即便出了太阳,冬天依旧很冷。
过了几天卫小武果然离开了,他走的比小白更潇洒。曲静深接到电话的时候,火车已经开了。曲静深愣愣地倚在沙发上,景泽问他:“怎么了?”
曲静深说:“大武也走了,唉,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俩了。”
景泽安慰道:“这样……我们就可以过二人世界了。”
曲静深推开景泽那张放大的脸说:“整天腻在一起,不腻味吗?”
景泽又死皮赖脸地蹭上去:“不腻,如果你在床上也配合点,那就更不腻了。”
曲静深:“……”
日子过的飞快,景泽的公司运行的不算顺利,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但却不见什么成效。有的时候,曲静深见他晚上十点钟没回来,便去他公司找他。冬天不比夏天,冬天的晚上极冷,人在马路上走,都要缩成团子。
工作的压力并未让景泽有任何改变,他还是和平常一样,嘻嘻哈哈没个正经。曲静深问他:“你就不怕做不下去了?”
景泽说:“大不了重头开始,又没什么。”
曲静深还是极羡慕和佩服景泽这种性格的,但是他却做不到。在反反复复的失落和治愈里,阳历年已经来临。大街上到处一片喜庆,曲静深这天接到了小白和卫小武的电话,都说挺好的,他也就放心了。
晚上跟景泽去外面吃的饭,由于喝汤的时候不小心,他舌尖上烫了个泡。景泽开玩笑道:“来,让小爷用唾液帮你治愈,保准儿很快就好。”
曲静深没搭理他,看着饭店里挂起的红灯笼,想着回去该给他叔打个电话。
为了庆祝跨年,当天晚上他按景泽的要求做了一回。姿式很令人羞耻,但快感却如潮水一般,将人冲到快乐的极致。事后,景泽肆意玩弄着他胸口的红点,被曲静深没好气地拍开了手。
曲静深说:“别闹,说点正经的,今年农历年怎么过?”
景泽并未停在手里的动作,心不在焉地说:“我不会去国外的,你如果想回家,我可以陪你回去。其实,我更想咱们两个人一块儿过年。”
曲静深皱眉:“别捏……疼。我也不想回老家,再说,就算回去,也住不开咱们俩。”
景泽将他后面的话堵在嘴里,反正还有好多天呢,到时候再说呗。现在最关键的是,先喂饱他。
第一三三章:汹涌
接下来到临的是漫长的冬天,B市年前这段时间尤其的冷,有时候雪一下就一天一夜,夹杂着刺骨的北风。曲静深不常出门,他有时会去景泽的公司。但公司一片惨淡,似乎这个行业也迎来了寒冷的冬天。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雪,曲静深将做好的晚饭放进保温桶里,然后坐公车去景泽公司。这个点下班的人很多,公车上十分拥挤,但他上车早,占了个靠角落的位置。这条路,他来来回回走了许多次,已对外面的布置深谙于心。总共八站路,下了再穿过条马路,走上几分钟就是景泽的公司。
曲静深被扑面而来的寒冷空气冻的打个哆嗦,气压极低,眼看就要下雪。曲静深加快脚步,上楼的时候由于不小心,脚下踩空,差点没摔倒。
景泽办公室里开着空调,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手边放着杯冷却许久的茶。曲静深进门的时候他没有抬头,直到闻到那股寒冷的气息时,他才觉得不对。一抬眼,曲静深正朝冻的冰凉的手里呵着气。
景泽皱眉,有点怪罪:“这么冷的天,谁准你出来的?”
曲静深说:“我做好晚饭了,想带过来和你一起吃。”
景泽起身绕到他身边,伸手揉搓他冻的冰凉的脸,拿起空调摇控器,将温度调高了些。景泽说:“如果想我回家吃饭,可以打电话,我肯定回去陪你。”
曲静深说:“反正我在家闲着没事,想你了就直接过来。”他边说着,边将保温桶里的饭菜拿出来。下午的时候他包的馄饨,里面加了些熟的玉米粒,不知道景泽吃不吃的惯。
菜是冬天常见的菜,但曲静深总有办法将它们弄的十分可口。景泽吃着曲静深亲手腌制的酸辣白菜,觉得十分贴心。这种滋味是说不出来的,没有大起大落的风波,也没有大悲大喜的感动,不过是十分平淡的一蔬一饭。
景泽舀了个馄饨喂到曲静深嘴里:“啊?张嘴~~”
曲静深十分配合地吃掉,问景泽:“喜欢吃这个吗?”
景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你就是我的宝贝儿,只要你做的我都喜欢。”
曲静深笑笑,知道这话中听的成分多些。景泽认真的时候,从来不油嘴滑舌的。吃过饭,景泽说:“乖,等我一会,弄完这一点就回家。”
曲静深:“嗯,你忙,不用管我。”
景泽亲昵地揉揉他的头发,继续做手里的工作。曲静深窝在沙发上,随便翻着手里的杂志。天黑的很快,曲静深想,不知外面下雪了没?然后想着想着,就不知不觉地闭上眼睛。
景泽一直忙到深夜,他见曲静深睡的熟,不忍将他叫醒。曲静深却自己醒来了,他看着正在穿外套的景泽,低声问:“忙完了?”
景泽说:“嗯,你在躺会,反正不着急。”
曲静深自顾自地坐起来,房间里很温暖,丝毫感觉不到外面的寒冷。景泽单膝跪在沙发上,帮他系上围巾。曲静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景泽问:“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嗯?”
曲静深主动贴上景泽的胸口蹭了蹭,笑了笑没说话。景泽十分欣赏自己系围巾的手艺,抱臂自得地说:“走,回家。”
外面还在下着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到人发上,肩上。北风将两人的围巾刮的四处乱飘,景泽风衣的下摆也未逃噩运。曲静深帮他扯平下摆,问道:“冷吗?”
景泽说:“下星期放寒假,手里的钱发完资金,应该所剩无几了。”
曲静深说:“存折里不还有吗,我去取些出来。如果需要,你就拿去用。”他咳嗽两声,用手捂住了嘴,避免’吃‘进去凉气。
景泽皱眉:“怎么又咳嗽?别闲逛了,这就打车回家。”
霓虹灯下面的雪地非常美,天空是难得的黑蓝色,这种冷冷的清澈感,曲静深是非常喜欢的。雪总让人觉得干净,尤其是大雪过后的晴朗天空,十足像一块被泉水清洁后的玻璃。
曲静深缩缩脖子,主动扯住景泽的胳膊:“再一会,就一会。”
景泽略微别过头温柔地看他,那眼神似乎能将漫天的飞雪融化。“就一会儿?”
曲静深赔笑道:“就一会。”
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曲静深回头看,能看到两人来时留下的清晰脚印。他第一回意识到原来自己很爱这个城市,虽然它很大,总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他又想起村里一到冬天就会结冰的小河,河面上有顽皮的孩子丢的砖头,小石子,但它不生气,一直隐忍地守在那里。春夏秋冬在更替,它各自呈现自己的好。默默的,不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