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浩正要褪去裤子,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声音很陌生,很熟悉,有坚硬的刺。
——“喝醉酒了吗,洛明浩先生?”
——“还认识我吗?洛明浩先生?”
接着很多声音像长满了尖锐锋利的牙齿的怪兽,朝明浩围拢过来……
天亮了,到处是刺眼的白。这些“白”阴魂不散,蜷缩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直到现在,它们已经霸占了明浩数以亿计的毛孔和血管,不断汲取他身体里快乐的营养。
是,这是医院,和明浩心灵上的那个医院一模一样。
明浩的上半身和头上包扎了厚厚的绷带,浮肿的脸让他完全变了一个样,但那些与生俱来的帅气仍在他的脸上丝丝游动。
就算全世界抛弃了现在这个变形的明浩,还有何里不会抛弃他,就算明浩变成一把咬手的沙子,何里也能辨认得出他。
明浩的鼻子里插了氧气管,他的手还死死地抓住何里的手,艰难地问何里发生了什么。
二十七)终于体会到你身上的痛2
何里从未有过的憔悴和疲惫,他的络腮胡在半夜就茂密了起来,但看上去就像枯萎的森林。这不是何里的胡子,何里的胡子一直都是那么吸引人,明浩认为。
“是宁泽虎把你送到医院的,说你喝醉酒,倒在了街边,你好像是被人打了。”
“我不记得什么了,只知道有一个人问我还认不认识他,之后就眼黑了下来。”
何里心痛得要命,仿佛空气在他的鼻腔里燃烧了起来,熏得他睁不开眼,“你为什么要去喝酒,要是你没回家,要是直接回家,就不会发生这该死的,恶心的事情了。你TMD还想不想我活下去啊?”
“对不起,对不起。”明浩很激动,似乎马上就要崩溃了。
何里手足无措起来,手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眼睛不知道该看什么,嘴里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
何里突然甩了自己一耳光,手捂住脸。他应该哭了起来,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这样哭了。
何里说:“我后悔遇到你,如果没有开这家餐厅,一切都不会发生,一切都不会。你肯定不能明白,爱一个人有多么的难受,爱一个男孩子更是让人发疯。我不该这样责怪你的,要怪只能怪我,如果我硬拉着你不让你回去就好了,要么坚持把你送回去就好了。”
明浩的手搭上何里的手,小手指在他的手心里轻轻揉动,一字一顿地告诉何里:“我不后悔,就算你再怎么后悔我也不后悔,我很高兴遇到你,这是天安排的。”
何里呆住了,他的嘴巴微张着,无法闭合,好像有一货车兴奋的话语要发泄,却找不出这些喜话安放在哪个心房里。
明浩用还灵活的嘴巴扭出一个笑的影子,问:“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什么?”
“说我想去哪儿吃饭只要贡献出一张嘴就好,别的都不用我管。”
“好,你想去哪儿吃饭?五星级的餐厅也行。”
“真的?”
何里欣喜地点点头。
“那去迪拜的帆船酒店,住上一年。”
何里有些踌躇了,掐指一算,有意自言自语道:“去那儿一天最基本的消费是900美元左右,一年365天,那得30多万美元,我现在的存款差不多够一年,再向我爸骗个几亿,这够我给你做个小帆船了……”
明浩被何里的幽默弄得苦笑不得,手指狠狠掐了一下何里的手背。
何里大叫一声:“还没过门就想谋杀情夫,天地不容啊。”
明浩沉寂了,直直地盯着何里看。
“对不起,我忘记你已经有了……要不要我给她和你的妈妈打个电话,让她们过来。”
“不用。”明浩又改口说:“让她们来吧。手机在我的裤子里,手机里储存了她们的电话号码。”
何里拿起沙发上明浩的衣服,里里外外翻找了一遍,没有,“明浩,没见到手机的影儿啊。你先等我一会儿,马上回来,马上。”
何里叫来护士小姐,让她先照顾一下明浩,就跑出病房。
约莫半刻钟,何里拿了一个苹果牌子的手机跑进医院,马不停蹄地朝明浩的病房跑来。
在病房的不远处,何里听到林玲的小声抽泣,夹杂着一些安慰的话儿。
明浩冒着热气的身体顿时冷却下来,他抓住经过他身旁的一位护士小姐,将手上的苹果手机连同盒子一起递在护士的手上。
护士很吃惊,拿着手机的手兴奋欢愉地抖动,她自我陶醉地问何里:“送给我的吗?哇,像你这样敢于表白的男孩子不多见了。”
何里残忍地摇摇头,“不是,只是要你替我把它拿进那个病房,给那个病人。”何里手指向明浩的病房。
护士的笑容顷刻腐烂,恐怖。
接着,何里一溜风儿地消失在护士的视线里。
默哀……为护士默哀……
何里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卫羽晨,说了一句“做人真的很难”后就将手机直接关机。
他坐在医院的门口,背靠在巨大的石柱上,额头沁出密密的汗珠。
来来往往的女人像色彩鲜艳的鹦鹉在何里的视线里抛出脂粉味浓厚的暗语,带有同样的目的,似乎她们只有这样的目的。
何里自语:“世界上有一大堆一大堆的女人,只要同样地对她们抛抛媚眼就算结交了,我为什么偏偏对一个男人这般动心?”
何里摸了摸头上已经结疤的伤口,还是有那么点没绑脚的痛,它像极了现在咬住明浩每一寸血肉的那些痛。是的,他和明浩一直靠得那么近。
何里每天都会来看明浩,来之前都会打电话给明浩的专设护士来确认没有其它人在他的病房里。
当然,何里给明浩带来最新鲜和美味的鸡汤,这是何里第一次下厨房,按照菜谱上所介绍的步骤,一步一步来完成的。
刚开始明浩也很诚实地说这道出自何里之手的鸡汤是他所吃过的最昂贵但最难吃的。何里只是笑笑,为了不浪费,他把明浩剩下的一大半鸡汤泼进了自己的胃里。
接着,何里伸出舌头,舔干净嘴角旁遗留的汤汁,享受地说:“添加你的口水的鸡汤变得好喝多了。”
所谓只要功夫下得深,铁杵也能磨成针。
给明浩做了四五次鸡汤后,何里煲汤手艺也有了质的飞跃。当他看着明浩像只哈巴狗贼完保温盒里的全部鸡汤后,他才明白男人“出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乐趣和意义所在。
这其实就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平凡幸福,它一直不经意地出现,无意识地流淌下去。
一个多星期后,何里像往常一样地来看明浩,他手上依然提着他亲自煲的鸡汤,面带微笑。
何里轻轻推开病房门,打算蹦出口的“明浩”二字活生生地卡死在喉管处。何里后悔这次没有打电话给护士,因为一种令人舒服的惯性而导致遇上这种不可逆转的尴尬局面。
何里弯腰将鸡汤放在病房门口,大步走出医院,站在车辆汹涌的大街旁。街景像失去了海滩和椰树的海洋,神经兮兮地追着时间跑。
何里想,只要跳进这金属和水泥混合的海洋里,一切伤痛和记忆就会被碾压得血肉模糊,一切都不存在,在明浩的病房里遇见的情景就会变成汽笛声远去。
但何里不确信这种痛是否会永远凝结在马路上,给自己的弱懦和悲哀来立一块坚实的丰碑。那样的话,当明浩和她的妻子每每路过这儿的时候极可能用嘲讽的口气来谈论只属于他和他的过去。
何里使劲摇摇头,用悔恨的手术刀将“林玲和明浩挤在一张病床上”的事实从大脑的深处剔除掉。他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发生得有多么理所当然——林玲是明浩的老婆,他们应该有很久没进行房事了,所以生理本能导演了这个生活剧。
他也不想承认林玲和明浩的睡相有多么的和谐,露出在白色被子外的胴体就像点了一夜的蜡烛在黎明时刻讲述夜晚的曼妙风情,恰似天堂。
二十八)和金碧辉煌的痞子一起1
一辆银色的跑车在何里的面前停下,一头酒红色齐肩长发,身着黑色韩版服,相貌有点妖而野的男士把头伸出车窗外。这位家境富裕,性情浪荡的男士叫尹哲,是何里的铁杆好友。
记得17岁的何里在爸爸公司的酒会上邂逅17岁的尹哲时的场景,那时他们手上同拿着一杯橙汁,臀部靠在自助餐桌边上,看着各自的爸爸如何高贵万分地跟商场的巨头们攀谈和交换名片。
然后一位身材高挑,容貌清秀的女孩走进尹哲和明浩的距离之间。女孩就是何里现在的女友,莫雪,何里就是在酒会之后认识她的,准确而言,这是莫雪精心策划的一次“钓人”,只用把一只崭新的口红丢在何里的视线范围内就可以坐等其成。可见,何里那时是一个多么热血和纯洁无瑕的男孩子。
然后的然后,莫雪手拿着镊子,视线扫射满桌子精美的食物,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自言自语着:“吃什么好呢?加了鱼子酱的点心我不喜欢,蛋糕容易让人发胖,对虾子有轻微过敏……”
尹哲走到莫雪的身旁,手搭在她的背上,热心地问:“在这些艺术品一般的食物面前不知道怎么选择吗?你和我一样,我对这些东西没有任何胃口,它们只会让我肚子里的蛔虫惦记着。”尹哲自认为自己很幽默,其实他的话语极冷汗。
莫雪没有理睬尹哲,拿起空盘子走到何里的面前,在他的面前停留了3秒钟,又走去一位老妇女的跟前,将她盘里的寿司扒到自己的盘里。
何里侧眼瞧了一下低沉的尹哲,捂嘴好笑。
尹哲大概看到何里不礼貌的笑容,神情突变,痞子精神沸腾起来,熊腰蟹腿地走到何里的跟前,愤慨地努努嘴,歪歪脖,“你笑什么,这只是一次失误,失误,知道吗?徐蓉,知道吗?就是那个常跟电影明星蔡国强造绯闻的女模特,她就是我的前前前女友。”
“你很厉害啊。”何里的语气仍有不屑和嘲讽。
尹哲摊平手,把手背亮在何里的面前,“看到了吗?跟徐蓉的那个一模一样。”
“你是指黑色的指甲?”
“不是。”尹哲很容易被别人的话激怒,怒发冲冠地叫道:“是钻戒。”
“所以呢?”
“啥?我有很多女人,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带重复的,没什么所以不所以的。”
“你只是想收集女人来重建红色娘子军,是吧?”
“你什么意思?”尹哲的眼睫毛不谋而合,变成一把把瑞士军刀。
何里柔缓地伸出舌头,润润嘴唇,阴阴地说:“你怎么看怎么像一个gay,还有你的黑色指甲油,太,太,太perfect了!”
尹哲蹙起眉头,打量了一会儿自己的黑指甲,转身向莫雪走去,捏了一把她的臀部,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做我的女朋友。就这样定了。”
莫雪过了半分钟才恍然过来,伸手就给尹哲一记耳光,顿时尹哲成为酒会的焦点和高潮。
尹哲利索地从涂鸦皮夹克的内里口袋里掏出名片,丢在何里的脚下,拉直舌头说:“上面有我的MSN,我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的,太莫名其妙了。”
“你不会要和我在网上单挑吧。我说……”何里看了一眼尹哲的名片,“叫尹哲是吧,我说尹哲,看不惯我干吗要在网上和我口水战,我记得健身俱乐部有个业余拳击馆,要不咋俩去试试。”
尹哲面红耳赤,环视了一下抱着看猴心态的大亨贵妇们,扔下一句“去CF,一对一,够狠”后落荒而逃。
何里不屑地冷笑笑,默语:这不是一样的隔着河道扑火逞英雄么?
之后,何里还是跟一天网恋5次失恋6次的尹哲在Crime酒吧喝了一顿酒后,在健身俱乐部里爆了一次拳击,结果是尹哲被揍成一个形同虚设的伙夫,油胖的脸上写着“我要的是财富和梦想,不是酸白菜和黄瓜”,而何里只是下巴受到擦伤,他的理解是“我比尹哲高大太多了,就当是被一头猪鼻蹭了一下吧”。
那些大蒜皮一样的陈年老事就暂放一旁吧,把镜头移回到现在,早上9:35。
尹哲对木头一样的何里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翻翻白眼,“这是夏威夷的海滩吗?我是不是眼睛花了,这椰树长得跟梧桐怎么那么像,看来夏威夷的油水挺足的啊。”
何里魂不守舍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何先生,你不是告诉我你在去夏威夷的飞机上吗?这是你什么时候告诉我的啊?不大记得了,总之就是放我那次鸽子之后吧。”
何里突然眼睛一闪,说:“我们现在去你说的那个夜总会吧。”
“这该是一只黑色的鸽子吧。老实交代,这次你又想玩什么把戏?”尹哲打开车门,将何里拉近车里来,让他坐在驾驶位上,“你来开车,我指挥。”
二十九)和金碧辉煌的痞子一起2
尹哲的跑车停在了一家竭尽奢华之能的高档夜总会大门前,这是全市唯一一家24小时营业的夜总会,并且将店面设在显眼至极的商业黄金地段,在它的对面是这个大都市最高金融大厦,也是其地标建筑。这家夜总会的老板是市长的老婆的亲弟弟,他的真实名字还无人知晓,只知道他黑白两道通吃,大家都尊称他M。
由于尹哲在这家夜总会浸泡了数年,多少跟M有点交情,就连里面的特级按摩女都可以破例被尹哲包下,而且签订了专属合同,在合同期间,此女不可与任何男人发生关系。
尹哲的车门是被夜总会的门童拉开的,笑容洋溢地招呼两位贵公子进入到豪华大气的厅堂里。是的,这不太像一家夜总会,倒像一家五星级的酒店,其内部装修跟上海站希尔顿酒店的有七八分相似,中式的典雅和西式的唯美相互融合。
实质的“夜总会”在此楼的第二层,里面的舞台灯光设计聘用的是法国的一支顶级设计团队,每间隔一个季度就会变换一次舞台灯光和各个方面的细节专修,以维持夜总会的新鲜度。可想而知,M只在舞台灯光方面的花费就不是一笔小数目,甚至是一个无底洞。
一位极有气质的前台小姐朝何里他俩优雅地点点头,摆出一个“请”的手势,将他们引进一个巧克力色的欧式包房里,在包房的玻璃茶几上摆放了一个东芝笔记本电脑,茶几两侧对着的墙壁上挂了一台超大屏的液晶电视。
尹哲和何里坐定在意大利风格的牛皮沙发上后,包房内的所有液晶显示屏的光点开始流动,慢慢拥挤起来,接着像皮屑脱落掉,一个中年男人的头出现在屏幕里。男人的相貌和神色给人一种实实在在的震慑感,仿佛历经过全世界一切惊险的灾难。
“这个男人就是M!”尹哲说,“我重来没有见过他的真人,只是在电视和电脑屏幕上见到他,并且和他交谈。”
“他像一个神话?!”
“神话?!”M机械地笑了两声,拍拍自己虚拟的脸颊,接着他的脸颊破碎开来,血液从裂缝里渗透出来,血液浸满了整个屏幕,“我至今还未发现自己的真身在哪儿。”
“如果没有网络了,你是不是就会挂掉。”何里的语气有点辣味。
尹哲慌张地掐了一下何里的大腿,朝他使使眼色。
“怎么了,你别老动不动就用手掐人。”何里白了眼尹哲,用么指肚揉揉可能淤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