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辰一怔,清祀的说法十分合理,但被全镇人当作女子,仍旧令他深为不快。他皱着眉:“就算你要在这镇上住下来,也不用骗人,更不需要扯那种乱七八糟的理由!”
清祀像是没听出他话语中的不满和怒气,竟涎着脸调笑道:“什么理由?”
景辰一怒,一拍桌子:“你说什么理由?你居然敢说我是你娘子!”
清祀皱皱眉,苦恼道:“若是我不这么说,难道告诉他们你是我相公?”他沉思良久,“就算我这么说了,他们也不会信吧?”
“你——”狠狠盯着眼前那张欠扁的俊脸,景辰恨不得一把掌拍死他。
此时,坐在一旁一直未曾出声的夜覃忽然问道:“为何我们不直接去千仞崖收了那精怪?”
景辰被这问题拉回理智,他压下怒火,盯着清祀。
清祀叹了口气,道:“若真是这么容易,我早就将他收伏了。”他说完,见景辰皱起了眉,便解释道:“那精怪虽灵力低微,但它无影无形,没有肉身,若是不能确定其真正的藏身之处,冒然前往,只会被它逃脱。”
听他这么解释,景辰仍是皱着眉,隔了好一会儿,才冷声道:“我姑且信你。”
清祀顿时恢复一贯的嘻笑表情,转过身望着满屋子的东西,道:“娘子,我们将这屋子先收拾一下吧。”
景辰稍有些好转的脸色顿时又黑了,他恶狠狠地瞪向清祀:“你再喊一声试试?”
清祀毫不犹豫地照办,还故意掐着嗓子,叫得甜腻不已:“娘子——”
景辰咬着牙,抬脚往他脚上重重一踩:“去死!”
“啊——”清祀故意吃痛地跳脚,仍是腻着嗓子道:“娘子,不要这么狠心嘛……”
景辰顿觉一阵恶寒,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急忙拉过夜覃,郑重道:“他是个疯子,以后千万不要和他单独相处。”
在焚空镇住下的第一天,清祀原本打算带着夜覃去串门,结果被景辰拦住,不同意他和夜覃单独出门。最后软磨硬泡之下,景辰只好也随同一起。
去的第一家,自然是那个热心助人的镇长家。
镇长家在镇中心,一幢与众不同的宅子。清祀和景辰踏门进去,便看到宅子里一大片水池。水池中的水倒是清澈见底,却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尾红色的鲤鱼在水中悬浮着。
清祀摸着下巴:“这么大个水池,不种些莲花,实在浪费。”
景辰嗤笑一声:“这是镇长的栖息之所,种莲花做什么?”他冷淡地看清祀一眼,“你莫非看不出来镇长是只鲤鱼?”
清祀眨眨眼,真挚道:“我昨天急着找你,根本没有时间去注意其它事情。”
景辰又是一阵青筋,才想开骂,便听到耳边一个笑呵呵的声音响起:“呵呵,你们还真是恩爱啊。”
景辰扭头,看到镇长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旁,正一脸笑眯眯地瞧着他们。他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暗中嘀咕:你到底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恩爱啊?
清祀忙拱手道:“真是不好意思,在下不知道镇长的真身,唐突打扰,请镇长莫要怪罪。”
镇长摆摆手,笑道:“不用如此客气。”
“昨天多亏了镇长帮忙,我们才得以安定下来,今日特来多谢镇长收留。”清祀说着,自袖中掏出一个色泽鲜亮的陶壶,递到镇长面前:“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请镇长笑纳。”
镇长愣了愣,推拒道:“我帮你们只是举手之劳,哪能受礼。”
“这蓄酒壶是炼酒的器具,在下不喜饮酒,这壶我留着也无甚用处。镇长爱酒,这东西到了镇长手中,才能发挥效用。”
镇长一怔,目光不由得转向清祀的手中,蓄酒壶虽算不得是神兵利器,却是好酒之徒梦寐以求的东西,有了这个东西,不仅能喝到美味的好酒,而且酒液不绝,想喝多少喝多少。
清祀将蓄酒壶推到镇长手上,笑道:“俗话说,宝剑赠英雄,鲜花送美人。这蓄酒壶自然也该为爱酒之人得之,镇长若是不要,在我这里也只是闲置之物,岂非埋没了它?”
镇长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再推辞,呵呵一笑:“既然如此,我就收下吧。”说着接过蓄酒壶,拢在掌心细细地观摩着,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景辰站在一旁,望着清祀一脸谦谦君子的模样,不由得一阵鄙夷,人前一套,人后又是一套,如此虚伪的神,真是世间罕见。但看着镇长对那蓄酒壶爱不释手,他又不由得暗暗佩服清祀,他嘴里说着不知镇长是鲤鱼,却知道镇长好酒,看来他并不像表面上那般轻浮油滑。
第五章
从镇长家里出来时,景辰忍不住问道:“你怎么镇长喜欢喝酒?他身上并无酒味,昨日我也未曾看到他喝酒。”
清祀涎着脸笑道:“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景辰沉下脸,拉着夜覃便走,直接将他当空气。
清祀忙追上去,喊道:“娘子,不要生气嘛!”
景辰额头青筋一跳,转过身来,黑着一张绝顶漂亮的脸庞,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你再敢喊我娘子,我一定会割了你的舌头。”
清祀故意惊恐的缩了缩脖子:“娘子,不要这么凶嘛,再这么凶下去,你会在这个镇子上恶名远播的。”
景辰气得浑身发抖,“我警告你,最好别惹我。虽然我灵力不及你,但在妖界,我想要整死你,至少有一百种法子。”
清祀一脸兴奋:“不如你将这一百种法子都试试,看看我的命大不大。”
景辰咬牙切齿地道:“那你就等着。”说着头也不回地转身,也顾不得要带着夜覃。
夜覃站在一旁,皱眉盯着清祀,神情复杂,却不开口说话。
景辰见他这么盯着自己,道:“你在看什么?莫不是忽然觉得我很厉害?”
夜覃抿着唇,隔了好半天才道:“你答应过我不要欺负景辰的。”
他原本年纪不大,脸庞稚嫩清秀,十分可爱,只是配上一副忧虑至极的表情,显得格外不协调,看起来竟有几分有趣。看着他这副模样,清祀不禁逗弄道:“哦?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夜覃一本正经道:“在来焚空镇的路上。”
清祀眨眨眼,道:“我可没有答应你。”
夜覃睁大圆鼓鼓的眼睛愤愤地瞪着他:“你是神,怎么可以言而无信?”隔了一会儿,他垂下头,道:“景辰很可怜的……”
“他怎么可怜了?”
夜覃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景辰回了妖界之后,就没有开心过。”
“是么……”清祀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心里竟莫名地有些触动。想来,那只狐狸之所以不开心,必定是为了符晗吧?情之一字,果然伤人啊。正想着,见夜覃神情怪异地盯着自己,便咧嘴笑起来:“放心吧,我没欺负他,只是和他闹着玩儿呢。”
由于景辰下定决心不搭理清祀,也坚决不同意让夜覃跟清祀单独相处,所以接下来的几天,清祀只好自己在镇上乱逛,不时到街坊邻居家串门,好似真的打算在此地长久居住一般。
这天晚上,清祀回到家,才踏进自己的房门,便看到景辰沉着一张脸坐在他房中。房中摆着一颗照明的晶石,散发着荧荧的白光,将景辰的脸衬得柔美温和,倒是少了平日里的冷冽之气。
清祀加快脚步冲进房中,惊喜道:“娘子,你在等我啊?”
景辰听到他的话,温和的脸庞顿时冷下来,全身散发的气息似乎令屋子里的气温都下降了。他冷眼盯着清祀,道:“你这几日走街串巷,有没有查到什么?”
清祀愣了一下,继而又笑了起来:“原来你知道我是在调查情况,那你为什么不同我一起去?”
景辰不耐烦地道:“回答我的问题。”
清祀坐到桌旁,故意往他身旁靠了靠,嘻笑道:“你相公我有点渴,给我倒点水。”
景辰双目一沉,瞪着清祀笑意吟吟的脸,只恨眼里不能射出刀子来杀人。
清祀倒像是个没事人似的,一脸期待的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目光阴沉,一个眼神热切。最后还是景辰先受不了,咬牙切齿地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一满杯茶推到清祀面前。清祀立刻眉开眼笑,端起茶便一口灌下去,仿佛那是天底下最美味的琼浆玉露。
景辰睨着他,道:“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清祀放下茶杯,答非所问地道:“果然是娘子倒的茶,味道比别的茶似乎甜一些……”他话说到一半,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伸手按住自己的脖子,震惊地盯着景辰,张着嘴吚吚呀呀,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景辰见他这样,不由得笑起来,连眸子都闪闪发光:“我说过,我要整死你,我有一百种法子……”
清祀盯着那被自己喝了一半的茶,脸上的表情已经开始扭曲,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景辰脸上的笑容越发满意:“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惹我……”
他话未说完,清祀忽然捂着脖子滚到地上,身子一阵阵抽搐,那模样极是吓人。
景辰不禁吓了一大跳,他下的虽然是妖族特制的毒药,但以清祀的修为,不至会危及性命,怎么会这样?他急忙扶起清祀,焦声道:“你……你没事吧?”
清祀咬着牙关,额头已覆了一层冷汗。
景辰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买这毒药时,只想着要好好教训一下清祀,根本没想到这药竟这般严重,所以也没向那卖家问问这药的破解之法,此时见清祀这样,不禁又悔又急:“对不起,我……我只是想教训你一下……”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去找人帮忙,看有没有办法救你……”他话未说完,便察觉清祀浑身抖得更严重了。
“哈哈哈……”一阵无法抑制的笑声从清祀喉咙里暴发,被景辰扶着的身子颤得几乎停不下来。
景辰愣了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清祀根本没有中毒,不过是又戏弄了他一番。他一把推开清祀,黑着脸咬牙道:“原来你没中毒?”
清祀笑了笑:“你应该知道,那种级别的毒药对我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景辰咬咬牙,早知道,就该买那种直接要要命的毒药了。可恨他方才竟真的以为那毒对他有用,还担心不已。
清祀像是全然不知道他在生气,往他身边靠拢过去,十分开心地道:“若我不装作中毒,还不知道你如此在意我。”
“谁在意你了?”景辰额头青筋一跳,挥便往清祀那张碍眼的笑颜上揍去。清祀闪身躲过他的攻击,忽然道:“我方才看到你笑了。”
景辰一愣,不明白他是何意思。
“我与你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笑。”清祀笑了笑,“你真应该多笑笑,这样才好看。”
听他这么说,景辰自己有些了诧异,若非清祀提及,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你从来不笑,难道是因为符晗?”
听他忽然提及符晗,景辰浑身一震,脸上的表情顿时不自在起来,他别过脸,踌躇了片刻,警告道:“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名字。”说完便转身往门口走去。
清祀望着他单薄的身景,忽然又想起夜覃说过的那句话,他回到妖界之后,就没有开心过。细细回想,这一路行来,景辰整日木着一张脸,只有自己逗弄时才显露出一些情绪。可见,回到妖界之后,他的日子确实过得愁苦。
清祀沉思的片刻,忽然道:“你想不想去看看他?”他知道,以景辰如今的修为,想凭自己的力量去人界,自是不可能。
景辰脚下一顿,虽然没有说话,但清祀已明显感觉到他的激动。他走到景辰面前,道:“我带你去看他,如何?”他说着抬眼望向景辰,目光恰好望进景辰眼底。景辰的眼睛非常漂亮,修长的睫毛在眼瞳上投射着淡淡的阴影,令他的眼睛看起来格外迷人。如此接近的距离,不仅将他的美丽尽收眼底,也将他深藏在眼瞳里的悲伤看得一清二楚。
清祀怔了一怔,心口竟不由自主地一阵钝钝的难受。
他的眼神太过灼热,连魂移身外的景辰都感觉到了,他回过神,往后退了一步,道:“不用,我不想见他。”他嘴里说着不愿意,眼底却流露出截然不同的情绪,带着几分愁绪,几分思念。
清祀见他这样口不对心,便不顾他的意愿,一把拉起他的手,念了疾行咒,便将他带到了人界。
第六章
洛川城正值初秋,西风中夹带着月桂花的香气,朗日清风,与妖界的气氛截然不同。
景辰抬头,便看到不远处的洛府大门,一时间心情复杂起来。
旧地重游,清祀却是心情大好,望着符府的大门,兴致勃勃道:“也不知那符府如今是何光景?”
景辰不答话,被他牵着往前走,神色犹疑而凝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
走在前头的清祀扭过头来,不解地望着他:“怎么了?”
景辰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门槛上方版匾上的“符府”两字,沉默了许久,才轻叹道:“见到又能怎么样?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清祀眨眨眼:“你可想清楚了,错过了机会,下次你求我,我也不会带你来。”
景辰瞪他一眼,拧起眉沉思起来。自从被妖王带回妖界,他不止一次想来看符晗,但却有心无力。此时,符府近在眼前,只要踏进去,便可以见到符晗,但他却胆怯了。符晗如今已经完完全全忘记自己了,见面也只会徒增悲伤吧?
“清祀公子?”就在景辰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响起,在听到声音的瞬间,景辰便不由得全身一震,身体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这声音,就算再地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他都不会忘记……
清祀扭过头,看到从一旁的街道拐过来的符晗,清逸的面孔,眉目清隽,倒是比以前要精神了许多。清祀朝他拱手笑道:“符公子,许久不见。”
景辰费了好大的劲,才扭过头去看着符晗。与他记忆中的符晗不同,此时的符晗,看起来十分精神饱满,神采奕奕,与当初那满目忧伤的模样截然不同。景辰心中苦笑一声,当初符晗与他在一起时,眉宇间总有着一股抹不去的悲戚之色,缺乏活力,此时眼前这人,才是真正的符晗吧?
他心中苦涩,符晗却是全然不知,只微笑着同清祀打招呼:“清祀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清祀笑了笑:“我与朋友一起办事,刚好路过此地,便想来看看符公子。符公子这段日子过得可好?”
符晗笑道:“我过得很好。”顿了一顿,道:“两位既然已经到了我家门口,不如到蔽府坐一坐,喝杯清茶如何?”
清祀嘻嘻一笑,道:“自然要的,我离开这段日子,一直惦记着你家里的茶呢。”
不多时,三人便已进了府。符晗将两人带到府中的花厅坐下,命人奉了茶点,便陪坐着闲聊。不过一会,便有人端了茶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