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你要不要带我这个新人呀？」苏俊彦眨了眨眼睛，笑容荡开在脸上。
杜尧甫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大男孩，阳光般的笑容，彷佛还是十年前的那个模样。
＊＊＊＊＊＊
苏俊彦最后直接从杜尧甫手中接过一只补师，五十八等，装备还算齐全。根据杜尧甫的说法，那是他原先打算练来双开吃王用的，只是角色等级差太大，补师还没补到本尊，自己就先被王打趴。
有现成的角色总比重新开始轻松，苏俊彦自然是乐意接受。只是等他几天后灌好游戏，登入角色，立刻就傻眼了。角色是个粉嫩模样的小萝莉，两边发髻悬挂着粉色蝴蝶结，蕾丝边的澎澎裙搭配着高跟鞋，放着不管还会做出扭捏害羞的姿态，确实是我见犹怜。
当人妖其实没什么，问题是那个角色头上还有一排字：「千山独行的娘子」苏俊彦的心情顿时变得非常……微妙。他确实对杜尧甫无法忘怀，但是眼前人显然和过去有些距离，这十年的空白、过去的伤痕，他自认无法适应这个位置，只是，苏俊彦也不清楚，自己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思在亲近杜尧甫。
【私聊】浮生若梦：你是豆腐吗？
【私聊】千山独行：是啊。这只补师的装备还不错吧？紫装以上，全身都点到加五，武
器还是加十的。
【私聊】浮生若梦：……你弄这些装备应该花了不少吧？
【私聊】千山独行：还好，这游戏出了半年，大家都七八十等，低等的装备不值钱，就
连六十级的装备，我都点好放仓库了。
【私聊】浮生若梦：真是太麻烦你了。
【私聊】千山独行：不用客气，反正这些东西在我这边只是占空间。我没有太多的时间
可以带你，你要自立自强。
杜尧甫的话才打完，帮会频道就开始热闹起来了。有个帮众的练功点被抢，一票高等玩家也不分是非对错，抄起武器，立刻就跑去开红杀人。被杀的人不甘心，在世界上骂叫。苏俊彦有些错愕，心想，这几个人未免也太冲了，再仔细看帮会里的对话内容，却发现千山独行也是带头往前冲锋的一员。
【私聊】浮生若梦：囧，这是怎么一回事？有必要那么冲动吗？
【私聊】千山独行：呵呵，这是我们帮会的宗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我必杀之。」
【私聊】浮生若梦：……怎么感觉很像山大王的台词……
【私聊】千山独行：大家平时的压力都很大，这算是发泄吧！对了，我帮你广播一下，
省得别人找错人。
压力很大是吗？苏俊彦看着人物头上显示的帮会名称：「老板去死团」，只得无奈地苦笑。很明显，这是一群上网找地方发泄现实中不满的上班族，照杜尧甫刚才的说法，作风大概想见得到。
【私聊】浮生若梦：……你们到处结怨？
【私聊】千山独行：并不是。我们帮会不算强，只是在游戏里还算有点名气，敢来惹的
没几个，顶多就是独霸天下的人。那些家伙专门欺负低等的，遇到高等的跑得
比谁都快，记得跟我一起挂就不会有事，我会开自动组队。
【私聊】浮生若梦：一起挂是OK，只是……我比较在意的是头上那排字。
【私聊】千山独行：在意那个干嘛？夫妻组队挂练经验加10%耶！网婆明天去当兵这种
笑话大家都知道，谁要你认真看待了？
【私聊】浮生若梦：……你不介意就好……
杜尧甫都把话说得那么白了，苏俊彦只好暗笑自己太多心。他还想和杜尧甫多聊些什么，却发现会长非常干脆地向抢练功点的帮会宣战，世界上吵得沸沸扬扬，千山独行也忙着砍人，哪里还有空理会浮生若梦。
苏俊彦趁机点开控制面板和商城，大致了解游戏概况，藉以压下自己被冷落的不快。人物和门派都是老套到不行的名称，什么武当派、华山派、昆仑派、峨眉老道、凌波仙子、崆峒上人……但是操作面板简单，内挂功能强大，如果是台战，商城几乎可以满足所有需求。上班族玩家可以单单靠着挂练就升等，当然也设计了不少副本用来消耗时间。
他研究完冲装系统，开着角色到野外解任，却立刻被敌帮的人杀回城，不由得兴味索然。最后干脆关机下线，拿起哑铃加强肌肉训练。
作为婚礼纪录者，经常性地需要扛着三公斤以上的器材，连续走动七、八个小时，如果平时没有锻链，隔天一定会肌肉酸痛。更何况苏俊彦一直很重视自己的体格，他不想随着年龄增长而在腰际多出一圈肥肉。
只是他今天格外心浮气躁，练不到十五分钟，便颓然作罢。苏俊彦脱了上衣，顺手抹去汗水，大字摊在床上，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拨起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号码。
「许子奇，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原来是小彦啊！」
「不然你以为是谁打的？新认识的弟弟？」
「难得你会主动打给我，不过今天晚上不太方便，明天可以吗？」手机另一端的传来热闹的乐音，间杂着多人的笑语声，很明显是泡在GayBar里。
「明天晚上八点，你家还是我家？」苏俊彦本来就没指望对方会立刻有空，如果许子奇愿意收拾起玩心，安份一点，当初他们就不会分手了。
「六点我家巷口，我请你吃晚餐好吗？」
「……好吧！」苏俊彦本来想拒绝，又想到自己乾瘪的荷包，还是答应了前男友的邀约。
第三章：心思
热恋中的情侣，总以为此刻的爱恋，便是此生最美好的风景。于是山盟海誓，希望能天长地久、白首到老。一旦激情退去，生活的现实压来，感情一点一滴的磨耗，日常琐碎的争执、逐渐失去新鲜与耐心、不信任与背叛的疑虑……终将两人的爱情消磨殆尽。
分手没有其他外在的原因，只是无法让爱延续，至于那些太过理想的誓言，早已成灰烬。现在还贪恋纠缠的身躯，是出自于习惯，抑或眷恋着过去的美好，还是仅仅为了填补广大的寂寞？苏俊彦不知道。
他为了许子奇来到H市，这些年，也曾有过很甜蜜、很快乐的时光。然而，信任就像易碎瓷器，一旦破裂了，再怎么弥补，裂痕依然存在。他们最后仍旧选择各过各的生活，只有在特定的时候，才会想起对方。他们一样会互诉心事、闲话家常，但他们都很清楚，彼此间已经少了最重要的什么。
激情之后，苏俊彦显得有些倦怠，他趴在床上，还不想起身清洗。许子奇也不打算催促，心情颇为愉悦地回味着一场美好性事后的舒泰。他轻抚苏俊彦精实的肩膀，充满弹性的肌肉让手指不忍离开。
不过这不是苏俊彦一贯的作风，许子奇抚弄了好一会儿，刻意压低音量，温柔地说道：「小彦你有心事。」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苏俊彦骤然起身，抓着衣服就要往浴室走。
「你的身体和眼神可不是这样说的。」许子奇的反应也不差，旋即起身，从背后环上，将对方禁箍在怀里。
「小彦……」男人曲身将头架在对方肩上，低低呼唤着，很轻、很温柔、也很缠绵，略长的头发摩娑在肌肤上，格外撩人。
「干嘛？」
「你的脾气我还不清楚吗？」许子奇本是调情的高手，苏俊彦当时就是这样沉浸在他的温柔里，以致于对他一再纵容。
「所以？」苏俊彦挑着眉毛，没给对方好脸色，对于许子奇，他是太过熟悉。
「所以你到底怎么了？你还当我是朋友吧？说说也不行吗？」男人帅气的脸上读不出一丝虚伪，真诚的眼神纯净到像是天真无邪的孩子。
「……」
「嗯？」
「……我遇到大一时的那个异男了……」他本来没打算说的，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冲动作祟，他还是回答了。
许子奇收拾起轻佻的态度，语气严肃起来：「异男碰不得啊！你不记得他当初是怎么样伤害你的吗？」
「我知道我不该对他有所期待，但你以为感情是可以用理性控制的吗？」苏俊彦挣开许子奇的怀抱，大步走进浴室，许子奇只好跟上。
「小彦，你要弄清楚，他们跟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他们总是跟你大玩暧昧之后，再跟你说：我们只是好朋友。」许子奇是过来人，那段刻骨铭心的恋情，想起来仍有万分苦楚。
「我知道我不该放感情，但有时候我又会觉得，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呢？」苏俊彦显得有些浮躁。
「即使暂时性的掰弯了又如何？等他玩腻了，最后跟你说声『对不起』，我要传宗接代、我要娶老婆，你还不是得眼睁睁地看他跟其他女人跑掉。」
「你要是真寂寞了，就回到我身边……」
「不要！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苏俊彦打断对方的提议。
「你愿意回来的话，我都听你的，不上GayBar，不……」
「这话我听好几次了，结果都一样。还有，我今天不想跟你一起洗。」话才说完，许子奇就被推到浴室门外。
寂寞的时候打电话给许子奇，向他倾诉，获得他的抚慰，这样的关系苏俊彦觉得已经足够。在杜尧甫出现之前，他甚至觉得，维持和许子奇每周一次的见面，不去找寻新的恋情，将心思全力放在梦想的完成上，也没什么不好。
偏偏在这个时候，杜尧甫出现了。
他还记得当年，那个在大家夜游狂欢时，独自在宿舍里夜读的身影。在大家洋洋得意，自以为考上C大就了不起的时候，他还是那样淡然地看待这一切。然后他发现，在那个淡漠的外表下，包覆的是怀抱着梦想与憧憬的炽烈灵魂。实际上他比谁都还傲气，比谁都还自负。
他只是一般人，透过努力和认真来到这里。然而在努力的过程中，却疏于生活、疏于人际。在现实中碰了壁，他开始很笨拙的学习，试着从象牙塔中探出脑袋，磕磕碰碰。对于这样的一个人，苏俊彦觉得自己无法不理睬。于是他接近了他，不小心爱上了他。
十年后，杜尧甫再次出现。他的改变，苏俊彦仍旧无法不理睬。
＊＊＊＊＊＊
多数人的生活，其实依照一定的轨迹运行，我们名之为「习惯」。
杜尧甫的生活轨迹很清晰：早上七点起床，上游戏检阅挂练成果、补充药品，然后刷牙洗脸，出门吃早餐，上班到晚上九点多，回家进游戏解任务、打副本，十二点半准时上床睡觉。
苏俊彦的出现只是在他生活轨迹中，多划上一道浅浅的痕迹，不影响杜尧甫的日常。理论上是这样的……
实际上，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星期二早上进公司，杜尧甫强打起精神，巡视一趟机台，确定没有异常。正要到茶水间泡咖啡，准备打报告的时候，就被部里的两个秘书缠上了。
「豆腐，听说你认识那个帮阿宾拍照的小帅哥？」说话的是赵如涵，她顶着一头流丽的短发，身着灰色套装，踏着黑色高跟鞋，双手抱胸挡在面前，带给人莫名的压迫感。
「臭豆腐，有这么好的货色居然藏私，你太不够意思了！」另一个梳着包包头的女生是林馨恬，虽然她是用一样的姿势并列，却少了几分气势，多了几分温柔。
「那是我大一的室友，我们很久没有联络了。」杜尧甫开始头大，课里的人实在太爱八卦，怎么连这一点小事都会传到秘书那边。「而且，你们怎么知道我认识他的？」
「我们一开始就注意到他啦！」这两人当然没错过杜尧甫踩人、认亲等系列的画面，在课里打听了几天，就找上门来。
「介绍一下吧！」
「赵姐、林姐，我跟他不熟啊！」
「豆腐，你就忍心你的同事，成天被家里问说：『有没有男朋友』吗？」赵如涵装出痛苦的神情，她年近三十，对于自己急速消逝的青春，有种莫名的恐慌。
杜尧甫耸了耸肩，双手一摊，表示无奈：「赵姐，你的情况我是感同身受。不过，连我自己都推销不掉了……」
「谁叫你是豆腐，白白嫩嫩的。快去练一练，变成豆干就会有人要了。」林馨恬笑得有点腼腆。
「这年头没人会想要文弱书生型的男人啦！你看你那个朋友，就很有型，而且他的身体明显有练过，是极品啊！」
「赵姐，你的眼睛都长在哪里呀……」连对方有没有肌肉都知道……但是听到女孩子们对自己的评价，杜尧甫仍有一种自己被比下去的挫折感。
「那你就别管啦！」赵如涵轻轻地笑着，瞥了杜尧甫一眼：「话说回来，豆腐，一句话，帮还是不帮？」
杜尧甫被看得毛骨悚然。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更何况是掌握老板行踪和心事的秘书，这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杜尧甫只好先满口答应，又说了苏俊彦的工作时间问题，最多是约出来吃宵夜。没想到这两个姑娘满口答应，连考虑的时间都省了。
他用食指指节轻轻敲着额头，突然想到，好像之前苏俊彦才提到，目前他不想交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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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尧甫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他和帮会里的人闲聊几句，就想起早上公司秘书的托付，于是拉开好友面板搜寻「浮生若梦」的踪影，却发现人物不在线上。
他只好开启MSN找人——自从迷上游戏以来，他嫌MSN太吃资源，几乎没在使用了——结果还是不见苏俊彦的踪影。他还在犹豫，要不要特地为了那两个秘书打电话给苏俊彦，手机便响了，正是苏俊彦的电话。
「豆腐，我是小彦，等等会经过你家附近，要出来吃宵夜吗？」
杜尧甫看着萤幕上千山独行的经验条，快要到顶了。如果一口气打完两天分的副本，应该可以升级，角色就能换上八十二级的橘武，点到加十之外，还镶了三颗三级宝石。现在答应苏俊彦吃宵夜的话，今天的副本铁定打不完，可能要延后一天多才能升级……
「谢谢你，不过我今天的副本还没打，过两天我请你吧？」
「哈哈，算了！回去线上见吧！」
杜尧甫的回应让苏俊彦又想起他们以前的相处，当年的回答是：「我今天微积分（普物/普化/计概）还没读完……」最后还不是苏俊彦带着宵夜回寝室饲养某书虫。
「那是因为……」
「好啦！我要骑车了！」苏俊彦打断这些无谓的辩解，他觉得自己还是省下口舌，回家陪杜尧甫打电动比较实际。
事实也正如苏俊彦所推想的，等他登上浮生若梦的帐号，立刻收到千山独行传来的问候讯息。杜尧甫催促苏俊彦快点升级，这样就能带着他打六十级的副本，至于昨天才讲的自立自强云云，似乎是被丢到了垃圾桶里。
【队伍】浮生若梦：你帮我跟其他人说，角色换人使用了没？
【队伍】千山独行：忘了，你等我一下。
苏俊彦还来不及回话，就看到千山独行用小喇叭连续刷了两条讯息。
【小喇叭】千山独行：浮生若梦这个帐号已非本人使用，冤有头债有主，有事请找本
人，请勿涉及闲杂人等。
【小喇叭】千山独行：浮生若梦这个帐号虽非本人使用，若因本人的关系而被牵扯，本
人一样奉陪到底。
杜尧甫心情愉快地敲完这两条广播，苏俊彦却感觉到有些蹊跷，第一条没什么，第二条却显得有些护短，不过就是帐号换人而已吗？而且，这两条广播的语气，怎么看都有挑衅的意味。
千山独行和杜尧甫平时的形象反差太大，苏俊彦不禁思索，到底是他十年间的改变，还是杜尧甫网路人格和现实性格的差距？他敲着键盘，试图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队伍】浮生若梦：你这么写，会不会太有气势了？
第四章：虚实
千山独行发完两条广播，世界上却是一片平静，看样子这类的话大家早已麻木不仁，帮会里的人倒是纷纷询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