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理论上……明明应该很得意啊……
可是为什么,不只是脚疼、头疼……连胸腔里也跟着一起疼呢……?
我吃力地抬头,想看看他的脸,想伸手,摸摸他的眼角,瞧瞧那里,是不是有种称之为眼泪的东西。
大灰狼,老子好着呢,疼是疼了点,但是疼不死。
你别难过啊,你可千万别难过,老子好得很,很快,很快就会好了。
大灰狼,你别心疼,别生气。
不要哭,好不好。
我扯扯嘴角,模模糊糊地自嘲了一下。
哈哈,我又做梦呢,他,他怎么会为了我而哭呢……他有那么多为他哭的人……我算什么东西……排队都轮不到我呢……哈哈,因为太疼,产生幻觉了么……
眼前黑一阵白一阵,抱着我的人,面容终于一点点模糊不清,腿上的伤口,也终于没那么疼了。
我开始感到冷,眼皮沉得睁不开,意识恍恍惚惚。
大灰狼……大灰狼……秦贞……
别难过……我没事……大灰狼……我没事……
昏昏沉沉的大脑里,只有他的名字,旋转,上升,随着疼痛一起飘到远处。
第四十八章:阿言,醒醒,不要睡觉
“阿言,阿言……?”有人呢呢喃喃地叫我名字,把越飘越远的意识一点点拉扯回来。
我试着睁睁眼睛,发现眼前居然还是汽车的窗,和飞速退后的夜景。
不一样的是,刚刚躺在他膝盖上的我,已经被他斜抱在怀里,枕着他的肩膀,他的脸贴着我的额头,一手轻轻拍着我的脸,在我耳边轻声说:
“阿言,醒醒,别睡……坚持一会,马上就到了,别睡,啊……?”
这还是他么,声音怎么变得那么温柔。
只有受伤时,他才舍得,看我一眼么……?
我努力睁开眼睛,瞥了下他,不小心,看到了他有点泛红的眼圈。
心钝疼了一下,让意识清醒了一点,我艰难地抬起手,摸摸他的眼睛。
“……哭了……?”
他摇摇头,握着我的手擦擦眼睛,笑着说:“不信你摸摸看?”
我动动手指,擦到的地方是干的,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很快就被又困又冷吞没,我使劲眨眨眼睛,意识一点点飘远。
沉沉浮浮中,总有一个手在揪着我,在我快沉没时,把我托上海面。
他坚持不懈地喊我名字:
“阿言……别睡……乖……醒醒……再撑一会……”
谁啊,吵死了……我好冷,好困,好疼……想睡觉……别吵我……我想抬手打掉头顶上的人,身体却像不是我的一样,这次连抬抬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决定不理他,闭上眼睛。
……好疼!
我颤抖了一下,意识又好死不死地回来了,费力地睁开眼,看着那该死的家伙,这次,应该是毫不留情地揪我的伤口……
靠……想死啊……老子想睡觉。
我张张嘴,勉强说道:“大……灰狼……你……你……个混……蛋……”
“嗯,我混蛋,”他好像很开心,紧紧握着我的手,垂下头亲我眼睛,“阿言,醒着,现在千万不能睡。”
为什么……可是我困……?
我手指颤了颤,无意识地反握回去。
“……困……”
“我懂,我知道……咱到医院再睡好不好?”
死大灰狼……死混蛋,连觉都不让人好好睡……
算了……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我努力把意识找回来,颤抖着缩进他怀里。
“……冷……”
他抱着我的手又紧了紧,他的掌心明明如此温暖,可我为什么还是那么冷。
“阿言,你流了太多血,”他一边轻轻拍我脸颊,一边说,“血压变低,体温下降……一定要保持清醒,咱马上就到医院了。”
我昏昏沉沉,半睡半醒。
保持清醒……保持清醒……
这句话像个魔咒,钉在脑海里,总在快昏过去时,又被硬生生拉回来。
他絮絮叨叨开始说话: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比我小六岁,因为是混血,他家里人一直觉得他是杂种,不太接纳他,他就被接到我们家。”
为了昏沉的我能听得更清楚,大灰狼语速很慢,我仔细分辨着每句话的内容,努力保持大脑清醒:
“他性格很坚强,又很高傲,少不了要被人欺负,我爸妈从小灌输我,要保护他的思想。再加上他的脸长得太祸国殃民,小时候经常被奇怪的人绑架、诱拐……后来我就习惯看着他,阿言,抱歉,这些习惯我会慢慢改。”
可能是因为受伤令我思考能力降低了,听完这段话我没什么感觉,只是挣扎着点点头。
“前几天路路确实在这条街上,他长得太好看,被一些怪大叔缠住,我为了帮他摆脱那些家伙,才会约在这里见面,没想到居然发生这种事,抱歉,小醋缸子,这些事我不该瞒着你,事先告诉你就好了,对不起,我以前也没谈过恋爱,许多事情都……不要吃醋,乖,都告诉过你了,我和他什么也没有,路路那么美的,我高攀不起,我能攀得上的,只有你这样的小白痴。”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
我静静地听着,反应迟钝,一知半解。
觉得冷,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阿言,你不是担心么?等你伤好后,放寒假那会,我带你回家见我爸妈,想不想见?我猜你一定不想落后于路路吧?……我家在北方,冬天特别漂亮,有很多你没见过的,你那么爱动,我带你去滑雪,保证把你摔成小傻瓜……哈哈,你不用摔就已经够傻了。”
他停了停,也许在等我反驳他。
等不到我说话,就继续自言自语:
“还可以看冰雕,我家离冰雕广场很近,从阳台张望,就能看到那些最高大的,小时候,路路很喜欢往冰雕上爬,滑溜溜的,摔下来,也不嫌疼,还要继续爬,小笨蛋,你看到了那冰雕,肯定坐不住,我们打赌,好不好?”
他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我太累了,其实已经听不太清他的话,满脑子的意识,只剩下不能睡不能睡,光是保持意识清醒,眼睛半睁,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像是怕我沉下去,更用力地握紧我摇摇欲坠的手。
“等到你毕业了,我带你出去旅行,你想去哪?云南丽江、成都、西安……还是去西藏吧,你以前肯定没机会去,你那么喜欢动物,咱去西藏,看藏獒藏羚羊,你要喜欢,就带一只回来,咱在家养着……”
清醒,清醒,易言,保持清醒。
他在和我说话呢……他拉着我的手……他抱着我……他在吻我……易言,保持清醒……不然他会惩罚你……再也不看你了……别睡,别睡……
梦呓般的耳语,好几次把我从昏迷边缘拉了回来,我在进行一场拉锯战,一动不动,筋疲力尽。
车子剧烈地震了震,模模糊糊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大概是路易斯。
终于要到了么……?
他小声问我:
“阿言,你睡着了么?”
我使劲动动脑袋,证明自己还活着。
“真乖,”他亲亲我冰凉的嘴唇,抱着我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再坚持会,马上就到了,很快就能睡了,阿言,听话,再忍一忍啊?”
我撑着眼皮,感到自己被裹在一件大衣里,快速向前移动。
然后身边的黑色变成了白色,温暖的怀抱不见了,取而代之地是一张宽大柔软的床。
不知哪来的力气,我握住了企图离开我的双手。
冷……
厚厚的被子压了下来,左手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痒痒的。
可还是冷……
我撑开眼睛,用力盯着眼前的人影。
“大……灰……狼……”
“没事,我不走,”他反握我的手,“别怕,我一直在这里,睡吧,已经没事了,好好睡一觉。”
我眨眨眼,失焦的双目努力看着前面,怕一回头,他就走了。
“睡吧。”
他的大手轻轻抚过我的脸庞,盖在我的眼睛上,遮住白色的光芒。
“睡吧。”
我的世界安静地只剩下他的声音。
嘴唇上有点温热,还有凉凉的触感。
好像有人在说。
“阿言,我爱你。”
我终于,安静地坠入了黑夜里。
第四十九章:梦想,用来被现实翻盘
疼。
好疼。
恢复意识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全身火烧火燎的疼。
又干又渴,又酸又累。
眼皮有如千斤般沉重,尝试了好久,都没能撑开他,我只能用干到发肿的嗓子,发出野兽般咕噜咕噜的声音。
“……阿言?”有双冰凉的手在抚摸我的额头。
大灰狼?是你么?
不知哪来的力量,让我用尽全身力气撑开眼皮,眼前一阵白茫茫的刺目的光,然后有什么冰凉湿润的东西按在我的双唇上,干燥的嘴巴舒服了很多。
“……疼……”
我动动手指,马上感到他的手掌覆上了我的手。
“……水……?”
凉凉湿湿的感觉又来了,我的眼睛总算适应了光线,慢慢聚焦,看到那家伙垂着头,小心翼翼地拿着棉签擦我的嘴唇。
“……要水……”
我不高兴地努努嘴。
他拍拍我脸笑着说:“现在还不能喝水,我再帮你擦擦,乖,忍耐一下。”
我伸出舌头,努力舔舐棉签上少得可怜的水渍,这怎么够我喝?我皱皱眉头:“不……要水……”
“现在不行。”他坚持,看我不高兴,就干脆俯下身子,凑近我的耳朵:“要不……我喂你点口水喝喝?”
呸,死流氓,我瞪了他一眼,没力气地拧了他握着我的手一下。
“行,”被拧了的家伙看起来挺高兴的,“有力气反抗,看样子是活过来了。”
胡说八说,大爷我是那么容易死掉的人么?
我不高兴地又拧了他一下,一边忍不住盯着他看个够——到底睡了多久,为什么觉得,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和他见面。
你看这家伙,我一不在,就不晓得打理自己,又是一副野生大野狼的样子,丢死人了。
他像看穿我的思维一样,捏捏我鼻子说:
“我是大野狼,你是野猴子,咱俩凑合凑合,刚好一对。”
“谁……谁要和你……凑合凑合……?”
“那就不凑合,”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我很满意这个答案,就算笑起来牵动很多神经肌肉,会连锁反应让全身痛得不行,我还是冲着他笑了笑。
他也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露出两颗小虎牙,真好看,嗯,他笑起来,真好看。
被这个笑容照耀的我,最最安全。
我拉着他的手,闭上眼睛,渐渐又失去了知觉。
意识清明的时间没办法保持很久,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伤口翻来覆去地疼,身上一会冷一会热,总感觉身边有不同的人来来去去,也有几次被搬下床推进个什么地方,会有各种各样的针管仪器在我身上鼓捣,还有杂乱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来,很吵,却听不清楚。
终于有一天睁开眼睛,看到床边坐着的人,居然是易老妈,我被吓出一身冷汗,意识也总算恢复了完全的清醒。
易老妈见我醒了,一脸又气又急的表情,就差没扑上来拧我耳朵:
“小兔崽子你怎么回事?!打个球都能打到医院里去?以前就知道你多动,听你爸爸话好好弹琴,会发生这种事么?啊?!”
“……对不起……”我努力把自己缩成最小。
“……唉。”易老妈眼圈一下子红了,俯下身摸摸我手上的腿,“还疼么?”
我点点头,不知怎么的,突然委屈地想哭。
“你这孩子,怎么就伤成这样了……真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别说了……妈……”我咬着嘴唇,“疼死了,你帮我揉揉……”
在老妈面前,我可以做永远的小孩,好像受伤前所有的痛苦,都在翻涌而上,伤口那么疼,大灰狼还那么狠心,和别人,和别人——
大灰狼呢?
我环顾四周,病房空空荡荡的,除了老妈,没有第二个人。
真奇怪,我怎么会以为,在我昏睡的日子,他一直在我身边。
没等我发问,房门就被推开,走进一张熟悉的可恶面孔。
“哟,人总算醒啦?”无良医生拿着病历册敲敲床栏,“检查时间到了~妈妈先出去一下吧,我给小易言查查身体~”
易老妈很配合地出去了,我缩在床上诚惶诚恐地看着他——谁让这人一出现,带给我的都是不怎么样的记忆。
“怕什么?”他白大褂一晃,一屁股坐在床头。
“你怎么会在这?!”我拉起被子盖住半边脸,瞪着他问。
“我就在这里工作啊,”他无辜地说,“这是我的地盘——喂,这几天都是我在给你看病啊,你不会是一点也不知道吧?!”
废话,这几天我能有多长时间是清醒着的?会知道才怪。
“那秦贞呢?”我又问。
“他出差,”无良医生说,“前几天刚走,你估计要有一阵子见不到他了。”
嗯,有点小失望。
“那你和我妈说了什么?”我又问,“她怎么提到打篮球的问题?”
“我改了改病例给她看,说是你打篮球大腿骨骨折,你可别自己戳穿了。”
哈?
他敲敲我脑袋:“你受了那么重的伤,照实告诉你妈她能受得了么?”
“这么说……我妈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咯?”
“不知道不知道,”他挥挥手,顺便掀开被子,“好了要换药了,我警告你别随便尖叫。”
当然不叫,再疼我也不叫……尼玛,疼死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