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朋友,丰绝门门主邱毅。”慕容严脸上倒没有半分不快,“段公子,无论因为什么你还是带人犯了我净雪楼。两方人马皆有伤亡,这样打下去拼个鱼死网破也不好。”“那么,可否将贵小姐捉住的几人放出来?”段疏声道。
慕容凌燕厉声道:“不可!”慕容严微微一笑,状似为难的道:“这可怎么是好?公子的那朋友是不是做了什么事委屈了燕儿?请公子回去稍候,待我审问清楚后自是将朋友送回公子所在之处。”见这他还是这副正人君子的嘴脸,众人不免嫌恶。齐彻摇了摇折扇:“哪儿有这样的道理?连个说法都不给么?”钟氏兄弟也帮腔:“是啊是啊!你怎么不放教……人呢?”
听到钟氏兄弟不小心说出的那个教主的“教”字,慕容严的兴趣更浓了:“哎,话不能这么说啊。无月公子的朋友就是净雪楼的贵客,怎么可能不给个说法?”慕容凌燕见状也哀戚的跪下,梨花带雨,哪有半分刚才飞扬跋扈的样子:“……无月公子,可能贵客和我有些误会,澄清误会后自然会放他们走。”
一直没有开口的邱毅突然道:“小姐方才说‘他们’,难道无月公子的朋友不止一人么?如果这两人甚至三人都被净雪楼扣住了,我想传出去也不会好听。”钟氏兄弟见邱毅有点帮他们的意思,连忙道:“就是就是!慕容严我告诉你,如果你今日不放人,就是在江湖中公然树敌!你这样无视于天下英豪,别人会怎么想!”
慕容凌燕眼尾凌厉的扫过邱毅,这个人怎么到关头却帮别人家说话!邱毅却是沉着的站在那里,身姿磊落。慕容严眼底有责怪之色,刚要开口,一个清凌凌的声音从人群中响了起来:“父亲,我有话要说。”
是雁过。她的气色比刚才好了些许,脸色不那么苍白了。慕容严皱眉看着她,心想她方才在他们打斗时趁人不注意甩出净雪楼的雪灵牌,引自己和邱毅过来——这也算是有功了。如果没有她,只怕听竹阁中就要发生净雪楼和无月阁的大战……虽说她跟自己没什么血缘关系,可人前也要装一装,只好缓声道:“你说。“
“无月公子的那几位朋友我也见过,都是名门正派的高手。”她说无瑕是名门正派的时候脸不红气不喘,让知道实情的段疏声和齐彻不由得刮目相看,“别人不说,单单是唐陵公子……”慕容严眉峰一紧:“唐陵?!”怎么把唐门的人也招来了!他无声的看一眼跪在地上的慕容凌燕:燕儿,你做的过火了。
“姐姐就要嫁人了,可要注意言行才是。今日我们在这里相逢一笑泯恩仇,到武林大会时再兵戎相见不好么?”雁过微笑道,她知道慕容严不可能拒绝。果然,慕容严也道:“不错,相逢一笑泯恩仇才是正理。燕儿今日得罪了各位,还请各位恕罪。好了,燕儿,你把他们都关在了什么地方?”
慕容凌燕恨得牙根都咬酸了,邱毅不说,雁过居然也斜插了一杠子进来:“在云和阁下的密室。妹妹,你也好久没有回净雪楼了,我们一起说说话如何?”段疏声和齐彻他们自然是感激于雁过的帮忙,见慕容凌燕这么说心知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刚要开口阻拦,谁知雁过便道:“好啊,我也很想念姐姐呢。”
于是姐妹二人便相携着出去,一人容貌艳丽不可方物,一人脸上虽有红痕却不减其清丽万方,如果没听到她们刚才话里藏着的机锋,倒是让人觉得她们真是一对好姐妹。
慕容严也道:“请诸位跟我来吧。”段疏声略微行了一礼,便随着走了出去。在出门的那一刻,手心突然多了什么东西。段疏声微微一捏,察觉出那是张字条,转头去看,旁边正是面色沉稳的邱毅。邱毅看着他,视线一转,便先行走了出去。
第三十章:天罗地网
云和阁密室。
在他们来之前,赫连的内功就恢复的差不多了,用内力震开了缚住三人的麻绳。三人正在商议该如何出去的时候,一道强光忽然直射到眼中。方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倏地涌来了一道白光,赫连和唐陵因为练武的关系只是皱了皱眉,无瑕不由得惊呼一声:“谁?”
话音还没落,一双略显冰凉的手便盖住了他的眼:“是我。我来晚了。”声音轻缓低柔,透着难以隐藏的关切和喜悦。无瑕视线一片漆黑,听到这个声音,没来由的心头一紧:“段疏声……”段疏声也顾不得慕容严还在这里,上前一步便将他拥入怀中:“我在。”
慕容严似笑非笑:“无月公子和这位朋友感情很好么。”“楼主过奖了,”唐陵起身,因为身体中了金丝软烟罗的关系不由得一个踉跄,勉强把身形稳住了,才走出了密室,“哪比得上楼主和邱门主呢?”慕容严倒是不在意的样子,邱毅的脸色却狠狠一变。齐彻看到一袭靛色衣衫如故的唐陵,心里的空虚似乎被一点点填充了起来,连忙伸手要扶住他:“……唐陵。”
“齐公子,可不要逾越了规矩才是。”唐陵面不改色的闪开,冷冷清清的道。慕容严微微一笑,转而将视线移到赫连身上:“这位是……”赫连不语。他们暗教的神秘性一直保持的很好,旁人根本不晓得暗教还有封辰王和凌鸣王一说,更不要说知道他们的容貌了。不过,见过无瑕的人应该会很多……想到这儿,他微微皱眉,心想自己已经引起慕容严注意了,切不能连累无瑕。想完这些,他给段疏声使了个眼色。
段疏声了然的颔首,不着痕迹的将无瑕的脸遮住。邱毅似乎也在帮他们,走在慕容严的身旁,挡住了他看向段疏声的视线。等出了净雪楼,齐彻才松一口气:“跟慕容严那老头扯皮,还真是烦啊。”钟氏兄弟快人快语:“到时候武林大会,要他们好看!”
无瑕本来是靠在段疏声身上,听赫连说了钟氏兄弟的身份后方才了然。半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抬手道:“武林大会跟暗教没关系。我不愿当那武林盟主,暗教不需插手。”钟氏兄弟虽然跳脱,在教主面前却不敢说半个不字:“是,属下领命。”
段疏声眸色一闪,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回到客栈,已然是正午了。
素衣人和钟氏兄弟回了各自的门派,其余的人都去歇息了。段疏声一手揽着无瑕一手要去开门,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焦急的女声:“你们没事吧!”段疏声回头,正是齐瑶。齐瑶一袭水色波纹流云长裙,愈发显得身形婀娜,窈窕生姿。无瑕见是她,没说话。段疏声也淡漠道:“没事,你先去休息吧。”齐瑶扬起楚楚可怜的脸,低低应了一声,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段疏声眼看着她离开,突然道:“临华。”无瑕被关了一夜,正是困倦的时候,语气不耐烦起来:“干吗?”“临华,你方才有没有闻到小瑶身上的香气?”无瑕瞥他一眼:“与我何干?”“她平常都不用香,为什么这次偏偏用了?”段疏声冷静的询问。
无瑕直觉的感到这不是小事,连忙道:“你怎么看?”“她用香料,是想遮住另外的香气——你当时修炼完心诀后,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影?”段疏声定定看着他。
无瑕心一寸寸提了起来,回想起那时的情景——他看到有一个纤细的身影闪了过去,还有唐陵嗅到金丝软烟罗时说的话:“这是早早布好的金丝软烟罗!”莫非,这一切都是一个早已布下的圈套……如果那人是齐瑶,如果齐瑶和慕容凌燕有关系……一切不堪设想!
怎么会这样。撕开平和的表象,内里却是这样的波涛汹涌。无瑕声音隐隐打颤,将这些告诉段疏声后,突然道:“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段疏声正在为齐瑶的事烦心,随口道:“你放心,不管有多少事,我都会陪着你。”
很久以后,这句话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段疏声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袍袖中取出邱毅给她的纸条,细细读去,眉心越皱越深。无瑕好奇:“这是……?”“这是邱毅趁慕容严不注意时给我的纸条。”段疏声解释道,“他们……”无瑕闷闷道:“我知道,我们被关在密室的时候……听到了。”他揉着眉心靠在段疏声的肩上,“慕容严这个人太可怕了。”
段疏声侧过脸去,亲了亲他的唇:“不要怕。你看看这张字条。”无瑕玩心大起,用舌在段疏声唇上一扫,含糊道:“嗯……”段疏声火一下子上来了,强自忍住,将字条递到他眼前。无瑕见自己色诱不成,很是扫兴,拽来纸条懒懒的读道:“请公子助我夺回妻儿,他日邱某必有重谢”,字体稳重端方,透着血淋淋的鲜红色——竟是以鲜血写就的血书。究竟是什么,才能逼得邱毅竟要将如此大事托给自己和段疏声这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必有重谢……”段疏声玩味着这四个字,微微一笑。无瑕心里也有了什么念头,望着上方雕镂精巧的顶梁,久久不语。
第三十一章:吐露真言
此时,净雪楼水阁。
水阁外一条绿水环绕,比起净雪楼其他楼阁的繁复华丽,更以其清雅自然取胜。阁内则焚着苏合香,香雾从雕刻成金猊状的兽口浮动而出,悠远而迷蒙,似乎人世间的一切都变得迷离了,只剩下这一环碧水、一座楼阁。
雁过抬起脸,毫不畏惧的正视着倚在美人榻上的慕容凌燕:“姐姐……?”“旁人不在,下不必如此。”慕容凌燕妖娆的抬起眼尾?雁过冷声道:“那好,我就直接说了——慕容凌燕,你可曾答应过我不伤无瑕?”“呀,原来殿下让我千万不能抓的那个男人就是他啊……”慕容凌燕装作惊讶的掩口,娇娆道,“可是我不知道呢。”
“我早就见惯了你这一套,想瞒我,大可不必!”雁过咬牙道。慕容凌燕用纤细的蔻丹长甲点着自己的唇:“殿下也要注意言行,要不然等我朝圣之后一不小心把殿下的去向说出来了,该怎么办呢?”“你还不清楚父皇的脾性,”雁过收敛好情绪,“如果你告诉了她,诚然,我会被抓回宫,但你也一样会因为包庇我而失宠。”
慕容凌燕的手指一顿,没说话。她本来是想用这次的行动引出那枚珠串的秘密,还想再不济也能帮父亲扫清盟主之位上的障碍、从而等自己进宫后能更有身份些。没想到正好赶上了父亲和邱毅“柔情”的时候——这个词真让人恶心。更没想到,那个无月公子段疏声会这么冒着和净雪楼撕破脸的危险,跑来救无瑕……该死,还是棋差一着。
还有这个雁过。她是自己名义上的妹妹、是净雪楼的二小姐、是父亲的女儿。能保住她的安全本就不容易,可她还偏偏要趟这浑水。慕容凌燕蛾眉一敛,依旧是风情万种:“是,以后不会了。”
雁过惊讶于她的顺从,却看不出任何破绽,只好道:“你知道便好。”又匆匆说了几句,怕无瑕他们疑心,赶紧回客栈了。她一路上想着慕容凌燕的反应,心不在焉的,果不其然撞上了个东西。她皱眉,揉着脑门看去,是一脸笑嘻嘻的无瑕。她心里一松,嘴上却没什么好气:“你挡路了。”
“小丫头生什么气呢?”无瑕揉揉她的长发,心想雁过的头发真好,握在手里柔软舒服,“我这不回来了。”“哼,你这种人死在净雪楼最好,还能清静清静。”雁过被他烦的心乱,使起了小性子。
无瑕见她没真生气,也放下心来:“听段疏声说刚才大战的时候你又难受了,身体没事吧?”“嗯,没事。段公子去哪儿了?”雁过心里一暖,顺口问道。无瑕的面色微微一凝,随即如常:“去找齐瑶了。”“你不会是嫉妒了吧……?”她的眼珠像是两颗琉璃珠子,晶莹剔透的转。“想什么呢!”无瑕喷笑,虽然明知段疏声是去盘问齐瑶去了,心里却突然咯噔一声。
看无瑕出神,雁过渐渐敛了笑意,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仰面躺在衾被上。自己忙碌了整整一夜,也应该休息一下了。来不及想自己今日有没有什么破绽,突然胸口一热,什么东西逼着从胸中涌出来。到底是什么……她不由自主的张开口,谁知道一口闷在胸内的鲜血直直喷了出来——眼前渐渐涌上黑暗,心里却是在想,还好,所有人都回来了……
唐陵的房间。
在出净雪楼前唐陵就因为体力透支而身形不稳,在慕容严面前咬牙强撑着。出了楼,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不由自主的软了下去。一旁的齐彻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他,慢慢的携着他走。所有人都惊异于齐彻鲜见的耐心,也都默契的不语,就这么任由着齐彻将他抱回了房间。客栈的房间上有一层楼梯,齐彻嫌麻烦,干脆就将他打横抱起。
唐陵也默默的躺在他怀中,一句话都不说。他莫名的贪恋那人的气息,被绮罗香掩盖住的气息——齐彻身上的气息其实是很清冽的,只是因为太贪恋绿杯红袖,身上的味道才变成甜腻的绮罗香。唐陵被他抱在怀里,睁着双眼,一点一点想着他们的事。
这次的事太危险。人生在世,命如浮萍,只是随风而走罢了。而他们呢?从开始的误会,到之后的相知,到后面的留恋,再到那人绝情的话语……现如今,上天又让他们重逢。这就是缘分吧。自己这么多年,原来只是在等这个一个怀抱而已。
既然命里多难,为什么自己不珍惜现世。想到这儿,他扬起一个淡薄的笑。
原来自己也是希望重头再来的。只是不知道……
进了房间,他被齐彻轻轻的放在软榻上。他静静的看着那人流泻的红衣,道:“齐彻。”齐彻不敢看他,只能将视线移到了窗外:“我在。怎么了?”他鲜少用这么沉稳的语气说话。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一句诗。”唐陵胸中突然涌起一抹酸楚。齐彻咬牙,却也定不下自己紊乱的心绪。他知道,等唐陵一开口,自己说不定就完了。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还是道:“什么诗?”
唐陵微微笑了,少年冷峻的脸庞上绽开了笑意,如早春的新绿芽儿:“……山长水阔知何处。”笑容温煦,声音却是清冷的,像是落在砖上的玉珠。齐彻怔怔的听着,屏住了呼吸。山长水阔知何处,山长水阔知何处。像他们这样的江湖人都不愿意读这些缠绵悱恻的诗歌,可是……
齐彻愣了。他这才知道唐陵要什么,原来他要的不过就是自己一个诺言罢了。如果他三年前答应了他,是不是他们就不会那么兜兜转转这么多年?
他不由自主的看向唐陵,唐陵的脸上是舒心的笑意。原来,原来自己竟然真的值得……听闻他被净雪楼抓去后,脸上虽是波澜不惊,心里却是全然的空落。如果那日在枫林没有遇到那样一个清透纤弱的少年,自己是不是就要这么狂放洒脱一生、然后死在什么脂粉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