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还有,你才二十出头就天天宅在棋院里,下次我叫你出去不准反驳!每次看到你那睡眼朦胧的鬼样子我就窝火!”
“前辈你是要剥夺我最后一点的乐趣啊呜呜……”
顾容清淡定转身从一墙之隔的地方走开。
他什么也没听见也没看见~
******
由于顾容清的出线,意味着决赛已经成为中国棋手的内战。
所有人都沸腾了。
韩国棋手垄断冠军的局面,从连晓然三星杯夺冠开始,一点一点在被打破。
连晓然和陈砚鸣之间的兄弟对决,关注度并没有上一局高,而对于连晓然和陈砚鸣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比赛。
陈砚鸣是第一次打入世界大赛的四强,这样的成绩在他的年龄来看,是相当出色的了。而相对起同年的连晓然,他的成绩,黯然无光。
“老大,总是叫你老大,但是按生日来说,我还比你大半年呢。这次我一定要打败你,我从第一次输给你之时,就想打败你了。”
连晓然抬头望了眼陈砚鸣,弯起嘴角:“过了那么多年我可还记得……当年国少队选拔的时候某人哭着冲出门去……”
“别说了老大。”陈砚鸣窘迫的摆摆手。
“后来过了那么多年你跑进来吵着和我下棋,我实在忍不了了和你打架,之后容清给我上药那眼神差点没把我杀了,真是后来又想揍你一顿。”连晓然瞥了陈砚鸣一眼:“这么多年了我问你,你当初为啥要叫我老大,别说是因为打架和下棋赢了的原因。”
陈砚鸣摸摸鼻子,游离目光道:“年少轻狂……”
“然后呢?”
“看了很多黑帮片……”
“……”
“本来想让你做我小弟的没想到一不留神就成你小弟了哈哈哈哈哈……”
“……”连晓然扶额,这果然如高雪所说是一憨货……哪有这样就把自己给卖了的!
“老大。”陈砚鸣的神情变得极度认真:“我是真的想要打败你。”
“那就来啊。”连晓然懒洋洋勾了勾手指,一脸鄙视。
“嗷!老大你实在太欠扁了……”
……
陈砚鸣和连晓然的兄弟对决,在五月十号的北京时间12点,准时开始。
陈砚鸣猜错,连晓然执黑先行。
是役,连晓然执黑星小目开局,陈砚鸣执白亦是星小目开局。
陈砚鸣擅长乱战,力量型棋风的他在28手开始挑起争端,连晓然应的很稳,最后留了个缓气劫在上面,双方引而不发。
白棋在四面点燃战火,如按照常规应对,黑棋将会疲于奔命。连晓然不愿随着陈砚鸣的步调走,他走完急所,留着几处味道就脱先了。
下棋过程中,最主要的是打破对手思路。陈砚鸣被连晓然这样一搅合,有些无奈。偏偏这里又不能脱先,左边的黑棋厚势,连晓然是想破他的空了。
为确保大空的安全,陈砚鸣不惜损掉几手,连晓然吃住左下角,双方形成了一个大转换。
就转换而言,陈砚鸣还是亏了,但是实地上来说,连晓然是略为落后的。
若按平稳进程继续下去,连晓然追不上。
黑空太大,盘面只有五目,黑棋贴不出目。
连晓然轻笑着摸摸额头。
原先输棋还哇哇大哭的家伙……现在已经可以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了吗。
大家都在这条道路上……走的很远很远了。
连晓然抬头看了眼陈砚鸣,他已经记不起当年的那个破小孩是什么模样了,只是,对棋盘专注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
怎么会输给你呢?
连晓然沉着拈子。
要那么轻易就认输,怎么会是我连晓然呢?!
连晓然将上边的劫开动了。
陈砚鸣有些惊讶,连晓然这是要硬打这个缓气劫不可了。
缓气劫对陈砚鸣来说是有利的,他毫不畏惧的和连晓然周旋起来。连晓然走棋次序极其巧妙,但也抵不住没劫材找,他在黑空里走了两手损劫,被一一应了以后,连晓然执子的手突然停下来了。
他眼眸低垂,开始长考。
连晓然的时间比陈砚鸣用的多十分钟,仅剩下半小时长考时间。陈砚鸣拼命计算着连晓然之后可能下出的变化,对于他的这个老大,即便是优势他也不能掉以轻心。
在剩下十分钟的时候,连晓然落子了。
他脱先消劫了。
陈砚鸣不可思议的看了连晓然一眼。
——这是在找投场吗?
陈砚鸣长考了许久不得其果,他提掉白5子做活。
而连晓然接下来的一手让他如坠冰窟。
黑135手靠,白空里出棋了。
袖里剑,一招出手,雷霆闪电,鬼魅莫测。
这一下,就击中了白棋的要害。
接下来的棋局陈砚鸣几乎不知道怎么进行的,出棋之后白棋损失惨重,连晓然一边杀棋一边再次做出了个劫来,陈砚鸣劫材不够不敢应,到了最后,他见活棋无望,浑浑噩噩的投了子。
陈砚鸣坐在沙发上没有动。
他目光呆滞的看着棋盘。
刹那天翻地覆。
——我赢不了老大,我下不出他那样的棋,我永远也看不到黑135手的手段。
——我不如他,计算也好,棋感也好,我赢不了他,我永远也赢不了他。
——好难受,难受的快死掉了,我为什么要下棋,为什么要下围棋……
——我这种人,就不该下围棋!
似乎没听到连晓然的说话声一样,陈砚鸣几乎是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连晓然“唰”一下就站了起来,刚想跟着冲出去,汹涌而来的记者群就将他淹没了。
连晓然快速的回答了几个问题,几乎是急的半死,见记者还想问些什么,连晓然直接手一摆,就从记者群里冲了出去。
他知道陈砚鸣是怎么回事。
只是受不了了,受不了那种输棋的痛苦。
倒在想要打败的对手前,那种滋味,连晓然明白。
他要快一点找到陈砚鸣。
……
连晓然接到顾容清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在十几分钟后了,他匆匆忙忙跑到顾容清所说的汉江边,果然看到陈砚鸣正灌着酒。
顾容清就在旁边站着,见连晓然过来,他忧虑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又看向陈砚鸣。
连晓然看向已经有几分醉意的陈砚鸣,默默走到他身后去。
“输给我让你那么痛苦吗?”
“老……嗝……老大……”
陈砚鸣举着啤酒瓶转过身来,他脸上浮起一个诡异的满足似的微笑,晃晃悠悠说道:“老大……你……嗝……开心吗……”
“……”连晓然一想起急的要死找陈砚鸣结果这家伙跑来这角落喝酒,要不是顾容清出来找他们的时候跟着他指不定要找到什么时候去时,他气就不打一处来。
如果不是顾容清在旁边,他现在就动手了。
“开心不开心,管你什么事?”连晓然挑了挑眉毛问道。
“是……不管我的事……嗝……老大……我不如你……什么都不如你……”陈砚鸣蹒跚的转过身去,撑在栏杆上,怔怔看着河流,“好难过啊……我都不知道下棋是那么……嗝……痛苦的事情……”
“痛苦怎么了?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连晓然一把夺过陈砚鸣手中的啤酒瓶,盛怒之下扔进了汉江里:“看看你这幅熊样!”
“是!我是熊样!”陈砚鸣踉跄着推后几步,嘶声吼道:“我他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下棋!就我这熊样下什么棋!我他妈不想下棋了——唔——”
一道黑影冲到他前面,揪住了陈砚鸣的领子。
连晓然在那一瞬间以为他看错了什么。
直到陈砚鸣捂着脸倒在地上,连晓然才反应过来。
他蓦地抬头,顾容清俯视着倒在地下的陈砚鸣,目光冷漠。
陈砚鸣倒在地上站不起来,鲜血从鼻中缓缓流了下来,滴落在地面上。
车辆飞驰而过,看到这样场景的路人纷纷都绕道而行,一时原地寂静的只有风的呼啸声。
连晓然第一次看到顾容清发火,第一次看到顾容清动手打人,也是第一次,看见顾容清脸色冷的仿佛坚冰一般。
“你有什么资格说不想下棋……春化……”顾容清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东西,抿上了唇。过了许久,几乎让连晓然都觉得周围要结冰之时,顾容清合上眼睛,疲倦的转身,缓缓的话语轻声,却好像在陈砚鸣耳畔炸开一样:“如果你不想下棋,那就别下了。”
“容——”
“……我走了。”
顾容清径自离开了。
连晓然按着太阳穴,他看着呐呐不语的陈砚鸣,很有想踹一脚上去的冲动,又有点不忍心留一个人在这里。但再回想起陈砚鸣那句不想下棋的话,连晓然心中火起,蹭蹭往上冒,他一掌拍到栏杆上,震的栏杆微晃了一下。
连晓然蹲下来揪起陈砚鸣的领子,冷声道:“你就在这给我冷静下来,然后想想你是不是要继续下棋下去……你要当懦夫一辈子我不拦你,不想下棋就给我滚!”
他站了起来,大步迈向前方,没有再回头。
……
连晓然追到顾容清身边,见顾容清脸色有些发白,他刚要开口,顾容清就看见了他。
“晓然。”
“……容清。”
“……小陈还好吗?”
“……我让他一个人冷静去了。”
“……”顾容清勉强笑了一下。两人并肩走了许久,沉默的气氛在两人中蔓延。
“容清……你刚才说春化……”连晓然低头看着路,喃喃道。
“……春化。”顾容清停住脚步,连晓然也跟着他停了下来。顾容清转身看向江流,用很平静的语气述说起来:“春化不擅长记人名,而且有些时候连人脸都认不出来,晓然,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
没有等到连晓然的回答,顾容清自顾自说了下去:“春化小时候差点被淹死,大概是大脑缺氧的后遗症吧,他记忆力一直不好。”
“……!”连晓然心中一震,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可能!下棋从死活定式到棋谱……这样的记忆力……怎么可能——”
连晓然猝然间止住了话语。
他在一刹那里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顾容清会那么愤怒,为什么顾容清会脱口而出宋春化的名字。
“春化……比我们之中的所有人都要努力。”顾容清缓缓说道:“我们一遍记住的东西,他要两遍或是三遍才能记住……在国少的时候,你入队之前,春化曾经因为太过辛苦住院。那个时候我和他还有阿维同寝,一起去了医院,医院里文老师告诉了我和阿维春化的事情。”
“之后他母亲在一边哭,春化醒过来以后他妈妈说不要他再下围棋了,春化本来还在笑,脸色就变了。”顾容清脸上浮现了一个笑容,“春化说,‘妈,除非我死’。”
“之后我就明白了,为什么在老师嘴里被称之为挑剔的文老师收下了春化做学生。”
“……”
连晓然想起了自己刚入国少队的那些事情。
他想起了宋春化那张总是在笑的脸、他想起了宋春化张牙舞爪来摸他的头、他想起了李维击宋春化的脑的时候其实很轻很轻、他想起了宋春化一脸漫不经心的说“那谁谁谁”的样子。
连晓然突然有点难过。
他认识的宋春化,总是在很快乐的笑着,即便悲伤,也不过一瞬。
“春化后来知道文老师告诉了我和阿维他的事之后,他边絮絮叨叨骂文老师啰嗦,边叫我们不要说出去,一直瞒着我们是不想要我们同情。”顾容清说到这里,失笑着拍了拍脑袋:“真是糟透了……我答应他不告诉别人的,晓然,要保密啊。”
连晓然点了点头。
“今天……稍微有点失控了。”顾容清望向远方:“我知道小陈说的是气话……但是一想到春化我就忍不住……”
“那个笨蛋,会想通的。”
连晓然将双臂支在栏杆上,淡淡说道:“因为他是棋手啊。”
52.双璧【完】
陈砚鸣肿着脸回国了。
虽然他自己说是不小心摔伤的,但记者们很疑惑。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被打的啊……
因为BC卡杯决赛是在半决赛的一天后,连晓然和顾容清留在了韩国,没有回去。
他们不知道,国内上下现在已经一片沸腾。
多少年没见了?柳文闵被挡在半决赛外,中国棋手提前锁定冠军?
外界的评论,连晓然和顾容清并不知道。
他们只是在认认真真的准备接下来的决赛而已。
——因为这将是他们第一次在国际赛场的决赛中相遇。
这对于他们彼此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一场对局。
******
空闲的那天,连晓然跑出去散步,顾容清则是呆在酒店里看棋谱。
连晓然想换一种方式,以最轻松的心态来迎接接下来比赛的到来,而对于顾容清而言,如每一日度过就是对他最好的放松。
异国的清晨微微有些凉意,穿着白衬衫的连晓然将最上方的扣子扣紧,而后开始漫无目的的到处溜达。
悦耳的铃声自他的衣兜里响起,连晓然拿起手机,看到屏幕的来电显示先是黑线了一下,接着将手机放在耳畔。
“喂——”
“老大救命!!”
电话那头传出来的惨烈嘶吼声几乎要震穿连晓然的耳膜。连晓然耳中嗡鸣了一阵,眉一挑,就要骂人:“陈砚鸣你——”
“呜呜呜呜呜呜我错了我不该说出什么不想下棋的话你叫容清让老雪住手吧呜呜呜呜呜呜——”那边的抽泣声和惨叫声络绎不绝,连晓然半天等不到下一句话,他蹙着眉询问了几句怎么了,却一直等不到回应。就当连晓然想要挂电话的时候,里面传来的熟悉女声让他停止了按挂断键的动作。
“喂喂,小然,还在不在?”
连晓然把手机重新贴到耳畔,边走边问道:“怎么了?”
“请你报告容清,他交代我的任务我正在进行中!陈砚鸣……你再说那话出来老娘就把你剁了!”
然后好像高雪离开,电话那头又是一片鬼哭狼嚎之声,连晓然把手机拿在面前想了想,果断的按下了挂断键。
现在应该说干的好容清还是别的什么?
……唔,还是让小雪继续揍陈砚鸣几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