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思霁见劝说无用,只得一努嘴,示意屋角矮柜。
路子清自矮柜中翻出金疮药,寻了绷带,走回床边。先是将柳思霁身上解下的,沾了血水的绷带扔在一旁,取来清水,沾湿了布巾,轻轻擦着柳思霁伤口周围血污。至于伤口,他却不敢碰触,怕弄痛柳思霁,动作格外小心翼翼。
柳思霁低头便可看见路子清光洁额头,微渗着汗珠,可见他心中紧张,侧目又见他小巧耳垂,洁白无瑕。柳思霁一阵心动,只觉胸口跳的非常快,他看向路子清,担心他是否也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路子清却无所动,擦净了伤口周围血水,见伤口仍旧流血,抬头问道:“伤口血流不止,如何上药?”
他抬头之时,正好与柳思霁四目相接,出口气息喷在柳思霁面上,但闻一股清新。柳思霁只觉得一阵燥热,面颊泛红,气息一滞,忙将身子向后一靠,躲开了寸许,才觉能和路子清正视。
路子清也适时坐直了身子,拉开与柳思霁的距离,看着他翻开的伤口,沉吟不语。
柳思霁低头看了眼自己肩头伤口,安慰路子清道:“此伤看起来虽然狰狞,但并不碍事,只要点了穴,便可止血片刻。待敷了药,好好休养就是了。”说着,他抬手在自己肩膀周围几处穴道点了数下,登时伤口出血渐少,过了片刻,便止了血流。
路子清见了,微感安心,小心沾湿了布巾,清洗伤口。
柳思霁只觉得伤口处,疼痛间夹杂了一丝麻痒,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低头见路子清凝眸深处,尽是专注。他的心不由又是一阵鼓动,脸上一红,忙别开了眼。
路子清挑了金疮药,洒在柳思霁伤口上,又用绷带为他细细捆绑好,手法极为纯熟。待包扎完成,路子清又替柳思霁披上外衣。上药之际,他已看到柳思霁脖颈处仍挂着密匙,心中稍安,起身一边收拾药物,一边随口问道:“大哥,那群伤你之人可有说些什么?”
柳思霁道:“没有,只是一味打杀,看起来是想要我的命。”
路子清皱眉道:“想要大哥的命?”柳思霁点头道:“是。伯父虽然说不是江湖中人,可是也未必尽然,毕竟我身为盟主,也有不少人欲除之而后快。”路子清听了,眉头又是一皱,转头道:“大哥,这件事我定会查探清楚。”
柳思霁担忧道:“你要如何?”他说着,便要起身。路子清忙揽住他的身子,扶他在床上坐好,道:“老爷子所示的东西,既是那些杀手随身带着,想必类似令牌一类,我虽没见过,难保没有人知道,若真是和朝廷有关……”他话音一顿,面露为难。
即使路子清不说,柳思霁心中也明白,朝廷一向视武林盟为一隐患,此刻正逢乱世,恐怕武林盟难免遭到有心人利用。朝廷可能有心利用乱世,一举铲除武林盟,也有可能是有心人从中作梗,借武林盟与朝廷之间的嫌隙,徒增事端。
他两人对视一眼,便知彼此想到了一处,先是一笑,随即又是一起长叹。
路子清道:“这件事无论是哪一方设计,都必与京中人士有关,子清不才,也在京里有些人脉,就让子清替大哥一查究竟,如何?”
柳思霁心知路子清主意已定,自己断然不能改变,心中虽然担心,但想他本事,也只得叹了一声,握了路子清的手道:“你万事小心。”路子清郑重点头,道:“子清知道。”
路子清陪柳思霁坐了片刻,道:“子桤还在外面等我。”言下之意,便是告辞。柳思霁知他不便多留,只好又嘱咐了几句,便要起身送他出去。路子清怕他伤口破裂,忙止了他的动作,径自离开。
待他走后,过了片刻,方庭玉从外间走了进来,见了柳思霁,先是一笑,眉眼中多了几分调笑,道:“你这伤受的倒是值得了。”柳思霁见了他,想起自己受制,路子清含冤,当下冷哼了一声,转过了头。
方庭玉走到床边,瞟见柳思霁肩头的绷带已被重新绑过,笑道:“无双公子,好巧的手。”柳思霁低头看了眼满胸绷带,心中一甜,眼中便露了笑意,可想到方庭玉仍在一旁,脸上又是一沉。
方庭玉轻笑一声,道:“你还在生我的气?”见柳思霁不语,他道:“气我点了你的穴,叫你和无双公子有话不能说?还是气我利用你,试探无双公子?”柳思霁哼了一声,方庭玉却道:“我觉得你该谢我。”
柳思霁一挑眉,斜睇着方庭玉。方庭玉道:“若不是我,你怎知他如何一心待你?”柳思霁脸上一红,方庭玉笑道:“如今你能确定他对你一番心意,是真非假,有何不好?岂不是该谢我?”
柳思霁瞪了他一眼,道:“本来我也相信他对我是真非假。”
方庭玉听了,忙点头道:“是是。你与他相交一场,自然体会的真切,不似我等,只能旁观,如何知晓?但怎么说我和你兄弟一场,不想你被人欺瞒,利用,到头来伤痛一场。”柳思霁瞥了一眼方庭玉,心知他是关心自己,心中也就消了大半的气,只是对于被算计一事,犹自不平。于是问道:“现在你可看清了?觉得如何?”
方庭玉看了一眼柳思霁,展开折扇,轻声道:“连罗老爷子都对他另眼相看,若不是他真心相待,人品奇高,就只能说他深藏不露,城府极深了……”
第47章
路子清一路上心事重重,回到暮颜楼,顾不得身后跟着萧子桤,径自向“寒烟夜泷”走去。踏月,清风两人识趣,退了下去。萧子桤却全然不顾,跟着路子清进了画舫。
路子清回头看他跟了进来,皱眉问道:“你跟来做什么?”
萧子桤轻声一笑,倚门道:“你这般急着赶我走,可真是过河拆桥,好没良心。”路子清眉头一皱,萧子桤挑眉问道:“没有方庭玉在,你和柳思霁谈的如何?”
路子清心中一惊,他有意利用萧子桤牵制方庭玉,本想此举也是顺了萧子桤的心,谁知此刻被他一言道出,惊奇不论,也是尴尬。路子清打量萧子桤,见他目光清澈,尤带笑意,知他聪颖,想到当初与他结交之时,自己投身暮颜楼,本以为会与他分道扬镳,谁知萧子桤一句“我不愿放你一人独自面对不堪”,竟陪他留了下来。路子清当日心中感动,多年下来,他与萧子桤之间情分越见深厚。他对身旁之人猜疑过甚,却独独对萧子桤这份情谊铭记于心,深信不疑。
如今听他询问之言,似有打探之意。知是萧子桤关心自己,但想到自己身份特殊,萧子桤知道的越少越好,于是答道:“不错。”
萧子桤轻笑出声,走入房内,在路子清平日倚靠的软塌上坐下,笑问道:“可是胡诉衷情?”
路子清斜睇了一眼,不答反问道:“你可有原谅方庭玉丢你出墙之气?”
萧子桤双眼一瞪,怒道:“别和我提那种卑鄙小人。”说完,用力靠入软塌,似有心出气。
路子清失笑摇头,他自武林盟出来,就看到两人默然不语,静立两端。气氛虽有凝结,但不至于僵持不下。方庭玉偶尔瞟向萧子桤,眼中犹疑清晰可见,萧子桤虽是无动于衷,可每每眉头轻蹙,心中犹豫表露无遗。他虽不知两人如何仍是如此,但看得出彼此间似有若无的情愫,如今听萧子桤仍在不忿,猜到他是碍于面子,不肯服软,心中对两人这种关系,又颇为无奈不甘。他猜测这般下去,方庭玉倒是有不少心思放在修复他与萧子桤关系上面,与自己倒是方便许多。于是也不点破,转身为两人倒了杯清水,递到萧子桤面前,道:“方庭玉猜疑我,也是情理之中。”
萧子桤冷哼了一声,转开了头。
路子清将水放在一旁,转头道:“你若是真那么讨厌他,也不必每次随我同去了,免得看了烦心。”萧子桤听了,挑眉道:“那岂不是觉得我怕了他?”路子清失笑道:“你与他赌气是你的事,怕不怕我可不知。”
萧子桤狠狠瞪了一眼路子清,拿起水喝了一口,道:“你倒是事不关己。”路子清笑道:“免得遭受池鱼之殃。”萧子桤轻哼一声,道:“若我说,倒是你和柳思霁最近走的很近。”路子清挑眉问道:“那又如何?”
萧子桤道:“比起家世,他可比不上上官云峰。”路子清听见“上官云峰”之名,脸色一沉,萧子桤却犹如无视,继续说道:“又是江湖出身,真不知你看上了他哪一点。”路子清轻哼了一声,道:“便是看上了他不做假,真心待我这一点。”话一出口,才惊觉不对,看见萧子桤一脸似笑非笑,登时一阵气结,道:“你才是看上了方庭玉吧。”
萧子桤挑眉,一脸不屑,但见路子清转了笑颜,心知他有意转开话题,正要反唇相讥,忽见长安自外面走来,看到他先是一愣,面露局促,显是有话与路子清说,萧子桤一撇嘴,起身道:“与那人废话半晌,我累了,也困了,就不作陪了。”
路子清道了声“不送”,却走到门口,目送他离去。
长安关了门,走到路子清身旁,低声道:“公子,宫内派人来接公子了。”
路子清本也有千万问题想问慕容昊轩,听他派人前来,正是时候。微一点头,又仔细打点一番,随着长安出了门。
来到楼外,刚巧碰到墨子谦也要外出,两人见面,皆是一愣,同时开口问道:“出门?”但见两人装束,都格外精心,料想问的废言了,于是相视一笑。
墨子谦让了路子清半个身子,路子清回礼,随口问道:“这个时辰出门,可是约了谁?”
墨子谦道:“知府李大人。”
路子清挑眉问道:“李隆升?”墨子谦点头,见路子清皱了眉,知他不喜此人,忙挑开话题,问道:“你呢?”
路子清一顿,道:“前几日来了位故友,不巧碰见,便约了今日。”
墨子谦一脸“原来如此”,微微一笑,不在多言。
两人一同走出楼门,互相道了“告辞”,各自上了一顶轿子,向着街道不同方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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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子清踏入房门,便被人一把拉入了怀中,他先是一声惊呼,待鼻间闻到熟悉气味,才定下心神,道:“昊轩不是有要事找我么?”
慕容昊轩埋首在他脖颈,吸嗅到他身上清新气味,此刻温香软玉在怀,难免有些心猿意马。听他提及要事,想到京外谣言一事,心知此刻不是温存之时,只得在他脖颈亲吻几下,随即放开了手。
路子清只觉得脖颈上一阵酥痒,想到两人几日书笺传意,身子便软了几分,待慕容昊轩放开自己,竟有些站立不稳,幸得被那人扶住,一时面红过耳。慕容昊轩见了,心中不由欢喜,笑道:“怎么?要谈及大事,却是子清心猿意马了。”
路子清一阵尴尬,脱了慕容昊轩扶持,站定了身子,道:“若是皇上不来挑拨我,子清定当无恙。”慕容昊轩听他变了称呼,一挑眉,微微撇嘴,随后拉了路子清手腕,道:“既有要事,不妨慢慢说。”
路子清应了一声,随着慕容昊轩走至桌旁,两人一同落座。但见桌上布了精致点心,样子讨巧,全是依照路子清口味而作。
慕容昊轩捡了一个核桃酥放在路子清面前,笑道:“上次你说不错,我便命人做了些,先尝尝看。”
路子清瞟了一眼慕容昊轩,虽然心中焦急,但不忍拂他兴致,便夹起来尝了一口,顿觉入口酥软,唇齿留香。路子清一脸享受,微眯了眼睛,转头笑道:“昊轩有心了。”说完,慢慢将不大的核桃酥,两三口吃了下去。
慕容昊轩看他吃得起兴,也跟着欢喜,问道:“味道如何?”
路子清笑道:“入口即化,味道甘美,食完唇齿留香,味道确实不错。”慕容昊轩挑眉道:“是么?那我可要尝尝看。”说着,他搬起路子清的脸,在他微做惊讶,瞠大双眸之时,吻了上去。
灵巧舌头在路子清口中一扫而过,与齿谋和,与舌共舞,挑起他面上几分红晕。身子退回,路子清气息已有几分不稳,双瞳晶亮,如一汪泉水,欲语还休。慕容昊轩吻的意犹未尽,看的情意波动,轻咂一声,道:“果然好味。”也不知是赞人,还是赞那糕点。
路子清微别开眼,夹了一块核桃酥送到慕容昊轩面前,道:“昊轩既然喜欢,不如细细品尝一番。”
慕容昊轩盯着路子清犹似难为情,不敢回头的模样,心中一痒,便欲伸手揽他入怀,手掌碰到路子清肩膀,便听对方说道:“昊轩可有得到消息?”
慕容昊轩闻言,收回了手,一阵沉默。
路子清转头问道:“昊轩,可有主意?”慕容昊轩端详路子清片刻,伸了手捋着路子清背后长发,问道:“子清认为呢?”
路子清微一沉吟,轻咬贝齿,道:“此番谣言对昊轩甚是不利,恐怕动摇根基。”慕容昊轩面色微凝,低沉不语。路子清又道:“本来灾民便心存犹疑,只因他们不知祭天所需何物,但如今却被人一语道破,若是祭天当日,昊轩拿不出历代皇帝遗留之物,到时候恐怕便是骑虎难下,若是有人以此勤王,清君侧,昊轩便是百口也是莫辩。”
慕容昊轩亦知这其中关键,但现在既然另一半密匙行踪已知,祭天一事便不成问题,纵使现在谣言满天,待熬到一月之后,也终有水落石出之日。他心中犹自盘算,这谣言现世,显然是有人故意放出,如今何不借势,将计就计,以密匙为由引出幕后指使?
他这番心意未曾透过给旁人,今日收获消息,才成雏形。现下只想与路子清一谈,但转念一想,若以密匙为饵,势必需利用到柳思霁,路子清对此人评价不低,若是处理不好,又将形成两人嫌隙。是以,他一时未曾提出,反倒是询问路子清。
路子清见慕容昊轩不语,道:“如今子清倒是有一想法。”
慕容昊轩“哦”了一声,挑眉问道:“是什么?”
路子清垂眉道:“谣言既是自离渊,芜原一带蔓出,暗影的消息又是从长垣王府送出,之前对几位王爷的猜测倒是做了实。正如昊轩所言,长垣王年幼,恐怕此番是遭人利用。”他微微一顿,接着道:“除去昊轩,如今只有四位王爷,郕王柳承恩,长垣王慕容昊诚,青王慕容昊旭,以及华阳王慕容昊缘。若是以子清看来,这四人皆有可能,便不可错放一个。”说着,他抬头看向慕容昊轩,见对方眼中微有讶色,微微一笑,道:“皇室争斗,向来无情。昊轩认为子清说错了?”
慕容昊轩一滞,摇头道:“你说的没错。”说着,饮了口茶,道:“继续。”
路子清颔首一笑,道:“如今密匙一事不胫而走,子清心中犹自存疑,但无论如何,子清猜想对方定是知晓密匙所在。”慕容昊轩一挑眉,长长“哦”了一声,问道:“你如此认为?”路子清点头,声一顿,眼一凛,沉声道:“所以,如今与其让别人利用柳思霁,不如我们反客为主,利用他引出幕后指使。”
慕容昊轩双眼微瞠,似有失措,随后抚掌笑道:“子清果然知心解语,与我想到了一处。”路子清眉眼微垂,淡笑不语。慕容昊轩端详他片刻,才缓缓问道:“子清是看出我有这份心思,才故意这么说的吧?”路子清摇头,慕容昊轩又道:“难道子清是真心这么想的?全然不念你与柳思霁,一场结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