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鬼寿耳闻他分析的头头是道,全无破绽,不仅是将他自己的危害道明,甚至连各处利弊都一语道出,实在叫人没有反驳之处,但正因如此,傅鬼寿更加怀疑,这份看似真挚的剖析表白,看似无害,却叫人心里不安。
但打量路子清,见他眼中一片澄明,面色平静,清风也是一脸死灰之态。暗自揣测,这主仆两人真是情深意重,还是清风不过是他路子清所养的一条狗,弃之无谓。但就算如此,路子清身侧跟了郑瑞麟,相信他也不敢有什么动作。更何况,这寺内寺外都已经严密把守,外面还有王爷亲自坐镇,有何惧哉?
思及此,傅鬼寿露齿一笑,道:“公子多虑了,既然与公子合作,便无惧怕之理,更无算计之说。”拱手一揖,便转头吩咐下去。
过不多时,便招来了十四名黑衣人。路子清一见,果如自己所想,傅鬼寿派出的皆是他自己的人,在仔细打量,昨日看守自己的那五人也在其中,相比这五人比起旁人身份高出一等,武功也是同样。派这群人跟随,自然是傅鬼寿不信任武林盟,此为理一。理由之二,便是这些人武功皆非泛泛之辈,看那身着打扮,便知是王爷家的暗影,派他们跟随,自然是牵制郑瑞麟。再来理由之三,凭借他们的武功就算是进不了“清心自在”,怕也有能力出来,若真是进去了,这十四个人加上郑瑞麟,就算是法缘方丈怕也是难以招架。
综上三个理由,路子清心下明了,再看郑瑞麟见到这十四人,面色便变得难看,相信他心里也明白,傅鬼寿这般安排,防的是谁。只是碍于不敢明言,只能狠狠瞪着那几人,冷哼一声,表示自己的不屑以及不满。
路子清心下冷笑,问道:“郑盟主,可准备好了么?”
郑瑞麟冷哼一声,路子清便道:“既然几位都准备好了,那在进去之前,我就先说说这阵势的巧妙之处好了。”
说着,他自怀中拿出了一叠纸,摊放在一旁的石桌上,众人凑上一看,那几张纸画的皆是八卦五行之阵,而最上面的一张,却是“清心自在”的图纸。
路子清指着“清心自在”道:“这‘清心自在’看起来平凡无奇,可是内中一草一木,皆是按照五行所设,就算平日不开启阵势,这当中也是巧妙蕴藏天地之意,万物之源,稍有差池,即使是空无一物之地,也会险象环生。更不用说,现在阵势全开,若是行差踏错,怕是回头无望。所以你我十六人入内,便是一体。若是那一人出了差错,恐怕所有人都是万劫不复。”
他冷冷一扫,众人心里皆是一凛。
路子清又道:“若是当中有人逢劫,别人救助,不得其法,怕也只能让自己同样深陷险境,再难升天。所以届时众人入内,便要听我指挥,我说往东一步,脚踏乾卦九五之位,就绝不可有所差错。”
见众人表情一凝,他接着道:“想必你们也听说过这阵的奥妙,便是一旦入内,眼前事物皆变幻无穷,所以才会惑乱五感,不仅是眼见不实,就连耳听,手触也是非真非幻,真假难辨。每人所见景象之不同,但却也有着千万联系,所以入内后,你们便要将所见所闻告知于我,我才可以借此知晓此阵奥妙。尔等可听明白?”
几人纷纷点头,路子清颔首一笑,抽出地图下方的纸张,置于最上,开始一一讲解。他所说皆是易经易理,习武之人又岂会明白,见那几人听得浑浑噩噩,眉头紧皱,但路子清一会儿一句“这里不可大意”,一会儿又一句“若此处不破,必定伤亡惨重”,听得众人冷汗淋漓,心思沉重,讲的路子清暗自冷笑,口上却是说的越来越玄,越来越妙。
郑瑞麟起初认为不过不能伤人的小阵,何必在意,便不甚仔细的聆听,但听着听着,便觉得此阵包罗万象,奥妙非凡,不由上了心,仔细听取,越听越觉得此阵奥妙,非常人可解,听到最后,却是深迷其中,便有些欲罢不能。
路子清林林总总讲下来,眼见两个时辰将近,他吞了口口水,品了口香茗,才抬起头,对一旁默不作声的傅鬼寿道:“先生,觉得如何?”
傅鬼寿眉头紧皱,他自然深知五行之妙,这几日对“清心自在”自然也有所探索,了解。只是每次深入都不得其法,却不想此刻听路子清一番言论,但觉自己几次推敲,皆不如他一夜所见之真实准确,心中不由阴晴难辨,路子清聪明才智,若这样的人才能为王爷所用,自是如虎添翼,这天下尽入其手,不在话下。然而他之聪明太过,若不能利用,便是养虎遗患。且不说自己的位置岌岌可危,若他非是真心,怕是己方会输的相当惨烈。
几番思量,听罢他一袭对“清心自在”阵局的分析,自己竟有了意犹未尽之感。短短两个时辰,路子清也不过是说了大概,但却非常振奋人心,若是由他带路,破阵不难。但是……扫向四周,见往日亲信对他开始有所信任,心下便是一凛,此子不能留。
傅鬼寿眼中杀意一闪即过,再抬头已是与平常无二,他看向路子清,谦逊道:“听闻公子一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老夫佩服。”说着深深一揖。起身又道:“老夫研究了几日这阵,却不及公子一夜看的透彻。公子可真是人中龙凤。”他说着,眼神别有深意,路子清忙躬身,道:“哪里,是先生俗世太多,反倒看的不透彻了。”
傅鬼寿轻笑一声,道:“如今已是快仅午时,公子打算拖延到何时呢?”他一语出口,众人的视线全数集中到了路子清身上。
路子清脸色一变,僵笑道:“先生说笑了,适才我所讲这么多,只不过是望先生明白此阵奥妙,除了配合五行八卦,还要讲究天时。自一日之正午时分,阳气最盛,配合这阵势,自也是飞龙在天之照,若是此刻入内,便是所有卦象也要忌惮三分,自是再好不过的时辰。以此为始,每隔半个时辰,阵内便会变换一次,随时推移,再入内两人,以补飞龙之势。若飞龙之势常在,自可安然步出此阵。”
傅鬼寿停顿一下,才笑道:“公子所言极是,既如此,剩下一段时间,还望公子好好准备。”
路子清也是皮笑肉不笑的回道:“这个自然,先生放心。”
第111章
正午时分,路子清和郑瑞麟两人,一前一后步入“清心自在”。
甫一踏入,路子清便觉得眼前景色陡然一变,与在外面所见完全不同。脚下本是石子路,却转变成了满地黄沙,本该是阴沉的天空,此刻却察觉艳阳高照,直射在脸皮之上,带着几分灼热的高温。
路子清本已有所提防,却仍是心下一惊。忙提醒自己:眼前所见非所见,心中所想非所想。暗沉了心思,闭紧了双眼,任由心中万千思绪沉淀入怀,不萦纡心。再睁开眼,却发现四周景象又是一变,脚下多了条路,青石所铺,身旁耳闻鸟语,鼻嗅花香,好似人间仙境。
转眼看去,路子清心中已有计较,以日中而入,飞龙之势所成之象,便是所行之路,割开心头恐惧迷障,便可眼见真实。脚下之路,该是通往安全之地,路子清心下扯出一抹淡笑。微垂眼睫,便向前跨出了一步。
一步跟着一步,青石路渐渐走到尽头,忽然间四周景象又是一变,耳旁风声阵阵,烈风之中夹杂沙粒,吹到脸上,但觉一片疼痛。路子清心下一惊,见四周景象转变,脚下青石路却是未尽,便知是这一环扣一环的连锁反应,定是郑瑞麟难逃心头魔杖。
回头望去,漫天风沙,却也可以看到依稀模糊身影,手执长剑,目光凶厉,杀气四射。那人正是郑瑞麟。
路子清心中暗恼,他早已提醒过,入得阵内,眼前所见皆非真,沉淀心思定能看到柳暗花明,但不知是旁人魔障太深,还是执着太深,入得阵内,总是被四周景象迷惑。路子清看着那一身戾气的身影,冷笑在心。
若是可以就此撒手不管,便是为民除害。只是若他继续破坏下去,任由己心影响这个阵势,就算他路子清再怎样心明如镜,也难以步出升天。更何况他心中自知,自己可以突破最初的障眼法,非是自己心无旁骛,而是执着非在此处。
暗自一叹,路子清忍着脸颊周身的疼痛,向那燥乱不已的身影走去。
来到那人距离不过两步,路子清低身拾起一块碎石,向郑瑞麟脚下扔去。
只听“叮”的一声,在这风沙中似毫不起眼,但是郑瑞麟却是闻声一怔,转眼看来。他目光由远至近,看向路子清的方向,却看不到路子清的所在。
路子清心里顿时明了,他被自己心魔所困,那一石子的撞击,让他心神动摇,却不足走出屏障。
路子清又俯身捡了几枚石子,向着郑瑞麟走去,走一步,便扔一颗石子。直到他走到郑瑞麟身旁,才看清他满脸都是冷汗,全身紧绷,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路子清一手搭上郑瑞麟的肩头。只见那人浑身一震,路子清沉声道:“盟主,是我。”
郑瑞麟只觉得自己置身在一片荒芜之中,四周除了黄沙漫天,什么都没有。天上亦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心下惶恐,便抽剑在手。本以为自己就要困死在此,忽然间听见脚下“叮”的一声,好似是投石问路,又好似是鬼铃作响。他登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不敢动作,却又不得不防范。提剑的手横在胸前。
接着又是接二连三“叮叮”之声,可除了那“叮”的声音,却没有丝毫其他的声响。郑瑞麟心下更惊,忽然他肩头一沉,便听到一个清雅声音,沉沉说道:“盟主,是我。”
霎时,他顺着声音看过去,便看到路子清站在自己身旁,一手搭在自己肩头。而漫天黑暗也被他这一声轻唤,驱散开来。四周景象突变,脚下出现了一条青石路。他不明所以的看向路子清,见对方眼里淡淡的笑意,也明白自己为对方所救。但却拉不下脸对他说谢,于是哼了一声。
路子清也不以为杵,微微一笑便松开了手。
郑瑞麟扫了他一眼,不甘不愿的说道:“多谢。”
路子清道:“盟主不必和我说谢,这不过是门坎而已,往后还不知这小小的‘清心自在’究竟藏了多少端倪。只是,不知道方才入内,盟主看到了什么?”
郑瑞麟听他问起,脸色更加不好。
路子清忙道:“盟主切莫误会,我不过是想知道这阵局之奥妙,以好早日破阵。”他见郑瑞麟不说话,便当先将自己入内所见告知,郑瑞麟这才说出自己所见。路子清闻言略作思索,他本以为两人入内,所见该是相同,但万料不到,自己见到是百里沙漠,艳阳高照。而郑瑞麟却是暗无天日的虚无恐惧。
细加推敲,路子清心下便明了,这阵局尚有阴阳相辅相成。他所踏入之地成阳之所在,郑瑞麟刚好为阴,两者非常极端。阴阳之说,便是你消我长,却也是缺一不可。若不是他早一步破除魔障,两人一阴一阳,定会有所冲突,早最后必定是两者伤其一,而另一个也无法再步出升天。
想到这里,路子清一头冷汗,暗道:这‘清心自在’内中竟是如此凶险。一边又腹诽,法缘何故将这阵势设计的如此凶恶,莫非是早就料到了今日之劫?
他心中百般计较,却又哪里知晓。这阵局是法缘所步不错,但是他也不过是为了防范,若有人进入,定会成群结队,或是单独一人,谁也不会特意分作俩俩一组,而且刚好配合天时进入,若是如此,这阵便是启用了最凶之阵。除了地利,配算人和,还要加诸天时,除非外力干涉,否则便是大凶之地。
路子清此刻已是回头无路,心下暗自计较。郑瑞麟却是死里逃生,虽对路子清百般不满,但也只好委曲求全,在他身旁,以策安全。他自怀中掏出一根绳子,不顾路子清阻挡,便将两人腰部都拴在了绳子上。
路子清知他害怕,也无力阻止,只得憋了一肚子气。
两人沿着青石路向前走去,路子清忽然道:“这阵势怕是比我想的凶险,如今再过不久,便又有两人进入。若是他俩人同盟主一般,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也会影响到你我脚下之路。”
郑瑞麟一惊,道:“那该如何是好?”
路子清扫了他一眼,在转眼看这四周景象,青石路已尽尽头,依他所算,半个时辰将尽,想起方才自己脚下之路骤然消失,皆是因为郑瑞麟不得脱出所致,微一沉吟,便道:“若是他们不能向前继续,那便只有除之。”
郑瑞麟心下一凛,道:“你方才救我,何故不能救别人?”
路子清轻蔑一哼,道:“盟主真心想要救人么?且不说他们进入之后,是否可以从此处看到,就算看到了,他们所经历的,未必与你我相同,若是不能制服呢?倒不如一开始便斩尽杀绝,以除后患。”
郑瑞麟听他语出阴毒,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公子果然厉害。”
路子清道:“岂敢,在盟主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他微微一顿,道:“为何这十四人当中,半个盟主亲信也无,盟主想必心知肚明,不需子清说的更清楚了。就算出了‘清心自在’,抓到柳思霁的头功也不会是盟主你的,更何况盟主处处受人牵制,如何能谋大事?”
郑瑞麟被他说中心事,脸色一沉,但随即又想,两人情形相似,倒不如暂时放下成见,于是问道:“那依公子只见呢?”
路子清微微一笑,道:“深陷险地,已是无暇顾及其他。正如我同盟主所说,撇开这个中利益关系,就算是为了求生,若再进来的人受困于此,必当除之。”
郑瑞麟皱眉道:“为何?”
路子清笑道:“飞龙之势不可破,若破了,所有人都是败。随阵势所走,每半个时辰之间,天时转换之时,若是留于一处之人过多,运势将急转而下,形成困龙在野,亢龙有悔之势。到时,别说你我出不去,怕是无人可以出去了。”
郑瑞麟闻言,脸色大变,道:“若是如此,不得不下手了。”
路子清看得出郑瑞麟不过是要自己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歼灭那群爬在他头上的黑衣人。他也不点破,只是点头,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相信王爷可以理解,为了杀柳思霁,这点牺牲,他该赞同。”
郑瑞麟一声“不错”,两人相视一笑,暂时达成了共识。
半个时辰已尽,“清心自在”四周景色又是徒然一变。郑瑞麟心有余悸,一把抓住了绳子,将路子清扯到了自己身旁,抓住他后腰。
就在此时,他俩人四周一片白芒,竟是漫天冰雪落下,铺天盖地,虽然明知是假,但仍是感觉到彻骨寒冷,路子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两人不敢妄动,郑瑞麟感到路子清不住打颤,抓着他后腰的手来到他后心,一股沛然内力缓缓进入他体内,为他驱赶那本不存在的寒冷。
路子清感觉周身暖热,知是郑瑞麟有心相帮,便点头道:“多谢。”
郑瑞麟冷哼一声,道:“我不过是怕你冻死了,无人带路而已。”
路子清也不同他争辩,极目眺望,想看那漫天风雪中可有人影。
过了许久,冰雪不见小,反而有更大的趋势。
就在此时,郑瑞麟忽然耳朵一动,低声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声。”
路子清一惊,道:“人声?”
“嘘……”郑瑞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耳倾听,片刻沉沉呼出一口气,道:“不错,的确是人声,好似是在争吵……”
路子清刚想问在争吵些什么,便见前方不远处,两道黑色的身影打在了一起,越来越近。路子清看在眼里,心中明了,这两人定是方才入内的,周身风雪不停,定是两人看不破魔障,那两人居然还打斗起来,料想是所谓阴阳牵制,所以两人眼中的彼此怕是不死不休的存在。眼见两人越打越激烈,身上已是血迹斑斑。而四周的寒风更甚,就连郑瑞麟也不由得打了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