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骤然一惊,见慕容昊轩不怒而威,一身明黄,来不及想这人是何等尊贵身份,但见他目露凶光,本是爬坐起来的身子又向后一跌,“叮”的一声,一块玉佩自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翠白的玉佩在日头下反射出一道光亮,一直呆愣在旁的上官云峰却在此时神色一变,上前一步抓住那孩童衣襟,厉声询问道:“这东西……这东西你从何而来?”
第109章
众人被上官云峰一声暴喝惊动,本来全副心神关注在那少年面孔,以求看出是谁,现在却都将目光集中在地上的玉佩。隔着距离较远,看不出端倪。上官邢却是一眼认出那玉佩正是上官云峰赠与路子清的那块,脸色登时一变。
那少年吓的目瞪口呆,一把自地上抄起玉佩,掖入怀中,瞪圆了双眼盯着上官云峰,却是一脸坚定就是不张口的态度。
慕容昊轩自坐台上看的分明,眉头微拢。
他身后的长安见了那少年却是“咦”了一声,随即悄声走到慕容昊轩身侧,在他耳旁低语一番。慕容昊轩眉头微挑,露出一个错愕的眼神,转头问道:“当真?”长安点头,他目光一沉,侧首召唤童战。
上官云峰被人拉开,那少年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到了慕容昊轩坐台之前。
只见慕容昊轩招了招手,他便被人带上了坐台,接着坐台两侧的屏风拉拢起来,将旁人视线隔开。
屏风内,慕容昊轩打量着那少年,见他一副精明能干的脸孔,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分明有着畏惧和猜测,但是却仍旧流露着不甘示弱的光芒,心中暗想:那人在危机之时,居然找了这么一个小鬼。嘴角不由撤出一抹笑意,总觉得一直高悬的心放下了泰半。他放松了身子,悠然的问道:“你就是路峰回?”
路峰回一愣,随后满眼戒备的盯着那一身明黄身影,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小爷?”那一脸被人识破的不甘,配上滴溜溜转个不停地眼睛,已然左脚后撤半步,一手按了按怀中的玉佩,一手横在了胸前。
慕容昊轩看着这副架势,忍不住在心底暗笑,开口便想逗弄。如果不是心里记挂着路子清,他倒真想看看这小鬼凭着那三脚猫的功夫,怎么突破这重重大军。但……眼下……慕容昊轩脸色一正,挥了下手。
长安自高座后走出来,路峰回见了他,“啊”的低叫一声,又伸出手指着慕容昊轩,道:“你?你们?”
慕容昊轩轻咳一声,换做一脸威严。长安在一旁道明身份。
路峰回闻言又是“啊”一声大叫,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身明黄的还真就是皇上,他还想着就算这郊外有人,也该是大官,哪儿会皇上亲自上阵?所以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只记得路子清的交代,要尽快离开。
早就听说路子清和皇上之间不清不楚,心中就总在描绘,究竟这天子是怎样的容貌,能叫路子清那样的奸人死心塌地。可如今一看,便暗道:他比起柳思霁更是多了几分威严的气质。想着就不由多打量了几眼。
慕容昊轩也任由路峰回打量,只到两人目光相对,慕容昊轩便是双目一瞪,直直的看向路峰回。眼中尽是不可侵犯的威严。路峰回与那眼神一对,登时心下突突跳个不停,身子一软,便“扑哧”一声坐到了地上。
慕容昊轩暗笑了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路峰回,你可知朕在这里等的是什么?”
路峰回张了张嘴,想着是该叫皇上还是什么,半天也没出声。
慕容昊轩眉头一皱,冷咳了一声。路峰回吓的一个翻身跪在了地上,道:“我不知道。”接着又懊恼的垂头,想:他来这里,肯定是为了柳思霁和路子清,自己是脑子被砸了,居然说不知道。
慕容昊轩扫了他一眼,便道:“你上来说话。”
路峰回又是惊的“啊”了一声,抬头一脸不解。长安见状,便低叹了口气,走到他身旁,一扯手臂,将他带到了慕容昊轩面前。
路峰回忙又要下跪,慕容昊轩一挥手,道:“行了,那些个俗礼就省了吧。”接着,伸手到了路峰回面前。
路峰回一愣,不明所以,转头看向长安。见长安一脸“无可救药”的表情,直接伸手在他怀中摸了一番,最后将路子清的玉佩拿出来,交到了慕容昊轩手上。
慕容昊轩把玩着玉佩,目光深沉,问道:“他可好?”
路峰回见了这一来一回,再盯着那玉佩,又瞅了瞅慕容昊轩,才想起自己的责任,忙说道:“我师父他没事……”见慕容昊轩闻言皱眉,身旁长安推了他一下,他忙补上一句:“路……公子也没事。”
慕容昊轩舒展了眉头,又道:“他可有说什么?你又是如何,在哪儿见着他的?”
路峰回听他询问,便将来龙去脉同他说了一遍。
原来柳思霁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罗百川担心路峰回一心去寻柳思霁,遭人算计,便将他关在了武林盟,时刻监视。那一日路子清赴约之际,刚好是路峰回绞尽脑汁,甩开看守,逃了出来。他对柳思霁一事只是一知半解,但想路子清定然知道内情,便一路寻来。谁知刚好看到路子清带了清风外出。他想若是直接上前询问,怕是又要被丢回武林盟,于是便小心翼翼的跟在两人身后。
也因为路子清对上官云峰忽然邀约,关心则乱,一路上不曾留意四周,所以直到与郑瑞麟发生冲突,到被他带走,也不知身后不远跟着路峰回。
路峰回目睹了事情的经过,后来更加小心的跟在郑瑞麟一群人后面,见他们进了菩提寺,正不知自己该如何进去,便见到一群黑衣人将守备全部杀死,一个不留。他便趁着这空隙,进了菩提寺。
想他从小便在菩提寺里以偷窃为生,自然比起一般人更加了解菩提寺的构造,早在以前,他就知道好几处别人不知道的暗道,其中一个便是从外面通向菩提寺主持的禅房。
那一日,他见菩提寺外面不少黑衣人看顾,便在树林里等到天黑,才摸索着进入。谁知他一路摸着入了法缘的禅房,竟是见到了里面的路子清和清风。
他见了两人自是欢喜,只是路子清在最初的惊喜之后,便垂了眼眸一通深思。路峰回也看得出外面有人把守,而且有个老丈时常过来探视路子清。路峰回便在密道里呆了一夜,直到将近卯时,路子清才拉着他细细嘱咐了一堆,又塞给了他一块玉佩,要他出寺。
他将事情叙述了一番,慕容昊轩便一直沉声不语,暗自思索着那群黑衣人是何来路。目光不由的透过屏风看向外面焦急等候的众人。
屏风外,华阳王自屏风竖起之后,便不再言语。嘴角虽是挂着笑容,可眼里却是不见丝毫笑意。他严肃的眼神连带着一旁的郕王也一脸紧张,不住的向屏风观望。只是只能听到偶尔传来路峰回“啊,啊”的惊叫,之后两人的低声交谈,却是听不真切。
另一旁,上官云峰紧张的握紧了拳头,一双眼瞳急切的如要喷出火一般,盯着屏风。上官邢虽是担心屏风后,但他更担心身旁的上官云峰,眼见他此刻双眼泛红,只怕他一个忍不住要冲上去问个清楚明白,这般想着,他心里不由更加紧张,一双手不安的绞在一起,却是不着痕迹的挪动身形,挡去了上官云峰的部分视线。
外间气氛凝重,屏风内却是安详不少。
慕容昊轩思索了片刻,便在心中有了大致的想法,于是吩咐人将卫严等人唤入,抬头看向路峰回,问道:“他都交代了些什么?”
立刻,路峰回凑上前,将寺内的情形大致交代了一番,又将路子清的想法复述了一遍。慕容昊轩听罢,便沉了脸色,低声道:“这样,太过冒险。”
一旁卫严却是苦笑一声,道:“怕只怕,他在寺内,定会按照自己所想行事。”
慕容昊轩点头道:“纵然冒险,也是别无他法。”又是一顿,道:“按他所说,寺内众僧被劫持,已是不利。柳思霁确实身在其中,若是硬闯入内,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他能拖延的时间有限。”又一沉顿,慕容昊轩唇角一抿,道:“不能如他所说,等到天黑动手。”他抬头望天,只见浓雾散去,日光也不甚清晰,一眼便知是个阴天,于是说道:“既是乌云遮日,又何妨提早歼灭那一干贼人。”
一阵低语细声之后,卫严,长安两人带了路峰回从一旁走出,又钦点了二十名暗影,步入密林。
之后,又招入莫紫霄,细细吩咐。
华阳王看在眼里,意味深长的一笑,转头对郕王道:“既然出兵,料想皇上定是胸有成竹,只是不知道此举可否保路子清一身平安。”
他声音不算大,却足够所有在场之人听得分明。上官云峰手上一紧,便起身欲往坐台。上官邢又惊又怒,遂伸手拉住他衣袖,道:“你做什么?”
上官云峰浑身一震,微一停顿,似安抚了周身不安,却凛然道:“自然是问个清楚明白,此事事关重大,难道不该问明么?”
上官邢怒喝道:“问不问明,我自有决断,你,收声,闭嘴,安静的坐在这里,听候皇上调派。”怒言相向,不管上官云峰那不满,不甘甚至是怨恨的眼神,手狠狠一甩,将人拉到了身旁,硬扯着他坐下。
上官云峰人高马大,又是年轻力壮,不肯就范。上官邢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想要上官一家,陪你一起葬身祸端么?”
上官云峰一惊一怔,双目陡然睁大。
上官邢低声道:“你以为皇上不知么?你与路子清之间那不可告人的关系……”
上官云峰闻言脸色骤然一白,满脸苦涩道:“爹,你以为皇上不知么?我与路子清之间那苏说不清的情分……”
一语出口,面色煞白的换做了上官邢,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儿子,颤声道:“你说什么?”
上官云峰徒然身子一软,坐倒在座椅上,双眸紧闭,缓缓道:“是我操之过急了……”嘴角扯出一抹艰涩笑容,低声道:“皇上对子清……不亚于我……他定不会让子清只身犯险。”再次苦笑一声,黯然道:“此刻能救得了子清的,确实只有他。”说完,几分不甘不愿,幽幽目光看向屏风后那若隐若现的明黄身影,只剩自己一声叹息。
上官邢却是心若雷鸣,脑海中不住浮现上官云峰那句话。难道皇上早就知晓云峰对子清这份割舍不断的情谊?想到刚才那少年手握的玉佩,上官邢又是一惊,难道子清对云峰非是单纯的复仇关系,难道他俩人早已情根深种,若真是如此,那皇上……又岂会放过上官一族。思索间,他大惊失色,转头望向慕容昊轩的身影,双眼暮然睁大,心底不住自问:难道这是上官家的劫数,难道上官家世代荣耀,要在自己手上断送。思及此,他手狠狠抖动,心下一片冰凉。
华阳王注视着这边的一切,好似关注又好似无心,只是有一搭无一搭的和郕王低语着,但眼中却始终是一片冰冷。
第110章
林外一片紧张难以舒缓,寺内也是箭弩拔张,一触即发。
天色大亮之后,路子清便被人带到了“清心自在”之外,他身后是郑瑞麟,面前是傅鬼寿。清风仍跟在他身后,却被两个黑衣人架住。
看着这架势,路子清也知道自己是板上鱼肉,任人宰割。他看了一眼傅鬼寿,无奈道:“傅先生,既然你我有志一同,这……又是何必呢?”他用眼神示意清风。
傅鬼寿只是微微一笑,道:“公子与老夫有志一同,但是难保旁人也是一般,更何况这位小兄弟同盟主之间,仍有嫌隙,老夫不过是怕小公子与盟主有了冲突,以致影响大局。”
路子清听他左一声“盟主”,右一声“盟主”,好似郑瑞麟已是大局在握。再看郑瑞麟面露喜色,洋洋得意,心下暗哼:死到临头,还不知晓。随即又扫了一眼清风,见他虽不出声,但面露隐忍,也明白那两人想必是克制了他的脉络,以他牵制自己,却又诸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听了心里更是不舒服。于是微微别过头,道:“既怕他坏事,又何必带他来此呢?先生倒不如将他一直关在禅房中,以免两相冲突。如今用他作为人质牵制我,不知是先生小瞧了子清的报复,还是高看了他在主人心中的位置。”
傅鬼寿见路子清脸色微沉,也不着慌,只是淡淡笑道:“公子多虑了,带他前来不过是为了安公子的心。公子难道就不怕老夫在后行事,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么?”眼见路子清脸色微变,傅鬼寿接着道:“若真是如此,公子便真是孤掌难鸣,万事难安了。”
路子清冷哼一声,道:“先生分明就是不信任我,又何须多言呢?”
傅鬼寿也笑道:“公子若是带老夫寻得人犯,立得头功,还怕日后不会前程无量么?”
路子清冷笑在心,是“无量”抑或“无亮”,他心里清楚地很。只是现在无能,只好又看了眼清风。清风对上他略带担忧的眼神,眼珠转了两转,便低垂了头,不再言语。
路子清暗叹一声,如今只求路峰回可以顺利找到上官云峰,将自己交代的事情带到,如今他可以做的,也只有尽量拖延时间。
心下主意一定,路子清微扬头颅,道:“昨日我研习了一宿,也不过得出七八结论,不知能不能顺利破阵,但总是值得一试。”
傅鬼寿打量路子清,道:“若是公子都只有七八分的把握,那旁人便只能有进无出了。”他又扫了眼那看似平常的小院,问道:“公子准备带多少人进入?”
路子清斜挑了一眼傅鬼寿,又看向郑瑞麟,道:“若我说指得一人,先生定然不肯放行。子清也不会做多余功夫。与先生说一句实话,这阵势从外面看,看不出端倪,若入了阵,便是身在其中,不得其详。若有片刻差池,便是深陷泥沼,再难自拔。所以子清认为,最好便是子清在旁指点,而入阵者以八人一组,迎合八卦五行之卜算,自能突破。”
当他说到“在旁指点”的时候,傅鬼寿同郑瑞麟交换了个眼神,随即便不再言语。路子清看在眼里,明了在心,于是微微一笑,道:“我知道若是我在旁,先生定是怕我暗中捣鬼,让这群人平白送死。”傅鬼寿听闻,面色微变。
路子清又道:“既然先生不能轻信于我,那便这般。我同盟主一同入内,在选十四名高手,两人一组,刚好八组,一同入内。”
傅鬼寿犹豫道:“这……”
路子清道:“相信先生前些日子也有所试探,这阵势不足以伤人,但若是入内不得其法,却会不知何故原路返回,或是迷失道路,辗转其中,多日不得出路,最终也只能困死于此。不过……”他停顿片刻,道:“方丈宅心仁厚,定是将那些个困死其中之人,想方设法送出了迷阵,但昨日先生屠寺一事,怕就是方丈佛心无量,也不会再纵虎归山。”
他见傅鬼寿仍在思考,便道:“先生怕我,暗中算计,我便入内,以身涉险。清风尚在此处,子清就算有千般算计,也不敢妄动。正如先生所言,若清风不在,子清便是孤掌难鸣,这个中利益,子清算的分明。更何况,我与先生不过借问十四人,我不会武功,手脚无力,有盟主跟随在旁,先生还需要担心什么?武林盟处处精锐,先生手下也非泛泛之辈。受困数日,柳思霁三人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先生还再多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