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不信任身旁众人,只是知晓华阳王为人,所以小心翼翼。
清风自然明白,于是他告一声,转身上了楼,去取他整理的记录。此刻,孙吾老正巧回转,将手中的账簿递上,待路子清仔细翻阅,他便候在一旁。
路子清查看了一番,心下已是有了计较,待清风将数日记录取来,他翻阅完毕,却是眉头紧皱,道:“华阳王一点儿动作都无……”
清风道:“他倒是真能沉得住气,当日祭天大典上,怕是心下将公子恨入骨髓,最近他仍有来暮颜楼,反倒是客客气气,丝毫看不出他知晓内中乾坤。”
路子清沉声道:“便是这样的人才可怕。”
清风又道:“大典结束之际,郕王请辞,但是皇上没准……”
路子清道:“自然不能准,若是准了,华阳王必定也要回去,到时候便是给了他机会,东山再起。”他微一细想,便道:“郕王请辞,怕也是华阳王背后撺掇的。”
清风点头,撇嘴道:“那郕王看起来一副风流的姿态,可做起事来却不过是被人使唤,真真差劲。”
路子清笑道:“这就叫聪明人出口,笨人出力。”随即一想,几次交锋,都是自己亲身上阵,便合了自己口中的笨人出力,气息登时一哽,脸上一沉,冷哼了一声。
清风,孙吾老不明所以,皆是一愣,不敢多言。
路子清又拿起方才账本,细细对看,沉吟片刻,手指微动。一旁两人见状,对视一眼,清风上了楼,取下文房四宝,放在桌上。路子清低应一声,取过笔挑了墨,下笔迅如风雷,在纸上圈出数个姓名。接着他收了笔,将账簿交给两人。
清风,孙吾老端详片刻,双双皱眉。
孙吾老问道:“公子,这些人皆是往来常客,这……”他一脸犹疑,路子清只是挑眉,饮着茶道:“那依你之见,何人可疑?”
孙吾老口下犹豫,眉头蹙动,片刻方道:“这……属下不知。”他翻阅数月来的记账,何人来过,消费多少。若说可疑,便是那突然之间不来之人最为可疑,可路子清圈出的皆是出入如常的人,他自认不及路子清有见解,自不敢多言。
路子清转头问向清风,道:“清风,你认为呢?”
清风接过账簿,浏览一番,也是眉头紧蹙,沉默片刻,方道:“这些人一直都是常客,若说在朝为官,却也不是重位,况且他们都不是公子的熟客。”
路子清托着腮,道:“就是因为不是我的熟客,才要盯紧。”他眼神一变,厉声道:“我身旁有一个墨子谦足够了。”清风骤闻此名,瞬时睁大双眸,道:“公子,可是担心暮颜楼中另有细作。”
路子清垂眼道:“此事不得不防。再者,”他话音一转,道:“若是聪明人,知道些许风声,怕惹祸上身便该及早抽身,若抽身时间不对,便是枉费力气,只会遭人猜疑。”
清风心领神会,道:“即是说,不来暮颜楼,皆是闻风而散,反倒是暴露了自己。”
路子清摸着茶杯,出神道:“怕只是弃子。若论华阳王心机,只在我之上。论算计,我比不得他,论心狠,更是不及。”清风看向路子清,见他眉头蹙起,定是脑中不住算计,思及之前数度交锋,心中暗道:公子非是不及算计,但论心狠手辣,确实是逊了许多。同样是放弃牺牲,不同之处在于,华阳王在计策之初,便设计好了牺牲,但路子清却是事到眼前,不得不做选择。是以,数次交锋,都落了下风,失了先机。
清风不由感叹,但也是因此,在踏月之事之后,他仍愿追随路子清。只因他看到路子清心内的挣扎,生死虽在他人掌握,他却明白,路子清心中不曾轻易放弃,也正因如此,他心内一腔热血犹自沸腾。
踏月之死,全是华阳王一手策划,清风心有余恨,更是同仇敌忾。
他上前一步,低声道:“公子,这次何不夺下先机。”
路子清皱眉道:“如何夺下先机?”
清风道:“墨子谦尚留在暮颜楼,公子不挑明他之身份,自是念在一片旧情,可他却毫不珍惜,一心作恶。我们倒是可以借他之口,将计就计。”
路子清沉吟不语,他对墨子谦尚不曾细想。他初来暮颜楼,人微言轻,那时得萧子桤,墨子谦两人暗中扶持,才得以今日一飞冲天。他心下自是顾念旧情,当然清风所讲,他不是没有想过,墨子谦既是华阳王放在暮颜楼的细作,他们彼此又知晓身份,自是可以利用。只是,他不认为墨子谦于华阳王是个重要的存在。相反,他倒是认为是墨子谦为情所困,看不清华阳王一番虚情假意。
只是,他看得出华阳王不用真心,但掌控人心,甜言蜜语却是火候十足。若他说不好,只怕更会激起墨子谦反义,反而给了对方机会。
墨子谦是可以利用,但该如何利用,却一时拿不定主意。再加上,华阳王不动声色,他亦无法挑起事端。
此次祭天时机既错,华阳王只得搁置计划。但以他心性,即肯蛰伏多年,必定后招无穷。况且他这几年功夫,不可能背后全无建树。只是,不知道他之势力究竟发展到何种地步。
路子清思索间,取过账簿,又与清风所记一一对照。良久他一展眉宇,说道:“华阳王不可能毫无动作,洛华消息如此之少,只怕暗中华阳王定是做了不少功夫。”他眼珠转了几转,取笔在白纸上写下数个名字,皆是洛华,芜原的富商,武林世家,转手交给清风,道:“这些人也一并查探。”
清风道:“他们非是官员,若说商贾还好探查,只是武林世家,怕要暗影要抽调精英。”
路子清道:“这件事你告知卫严,冷名,他们自会安排。”
清风称是,见他将一切紧密安排,想了下问道:“公子,此番回来是否不走了。”
路子清滞了一下,道:“不,一会儿就会离开。”
清风又问道:“可是要回宫?”
路子清听他打探,心下几分不悦,抬头扫了一眼。清风便知自己僭越,退开一步,道:“公子身份虽然无人说出,但是街头巷尾都在谈论,上官大人早夭的次子,以及二夫人的事。”
路子清听他提起,微微一笑,一脸兴致,问道:“哦?都说些什么?”清风面色一变,路子清摸着下巴道:“我确实许久不曾出宫,对外间的事情一概不知。但是记得,祭天之前,便有人将当年一事四处传扬,如今所说的,仍是那件事吧?”
清风见他不曾生气,才道:“是也不是。但可以看出是有人故意散布,清风只怕,他日谣言会重伤公子。”
路子清轻哼一声,道:“若是这件事无人问津,怕是我也寻仇无门。如今有人替我做了,我感激还来不及,又岂会给他机会重伤与我。”
清风见他说得自信,也就不再多言。倒是路子清想了片刻,摸着下巴,道:“虽然片刻就要离去,不过我也不打算回宫中。”
清风一愣,和孙吾老对视一眼,上前问道:“那公子打算?”
路子清又看了他一眼,想了下便道:“我暂且搬到街头那间大宅去,你们有事随时都可以找我。”
清风两人自是知路子清与宫中那位的关系,见他思索才定,恐怕是不曾与宫中商谈。两人皆是心里担忧,面上也带上愁色。见路子清犹自盘算,清风年轻不敢再多言,只得不住向孙吾老使眼色。孙吴老无奈,问道:“公子不曾与宫中报备,只怕事后追究起来……我等不好解释。”
路子清也在心底盘算此事,他自是知道慕容昊轩怕不会就此放自己在外,他也心下不舍,那事事有人伺候,有人操心的日子。但他也明白,若是长久下去,他便只能是雌伏他人身下的无用之人,在做不得翻覆云雨。
他心有豪愿,自不愿如此。这事已是算计了几日,只是一直不知如何开口,反倒是如今出了宫,他才寻借口。
想了良久,不回孙吾老的问话。抽过纸提了笔,淋淋洒洒写了封信,又转身上楼,寻了信封印戳,仔细封好,才舒展了眉头,交给了跟在他身后的清风手里。
清风接过信,眼见上面没有署名,只有“承君不弃”四个字,顿时明了是写个何人。
路子清交代道:“我暂且不回去了,至于缘由都写在里面。清风替我将信送入宫中,再叫长安回来。”清风点头称是,却想起要面对慕容昊轩的盛怒,面有难色。路子清又道:“你只需交给肖灿总管,再叫长安出宫即可,其余不必再管。”
清风一愣,接着便浑身打了个颤,担忧的看向路子清,道:“只怕事后,主上要亲自寻来。”
路子清却是风情万种的一笑,道:“这样岂不是好,我心亦是如此期盼。”
清风不明,路子清也不多解释,只是将手放在唇角,神秘一笑。
孙吾老只当是路子清设计情趣,亦不再多问。路子清又细细思索了一番,仔细交代了要仔细盯住的人。交代差不多之时,便有暗影来报,柳思霁已到了街角。路子清闻言只是一笑,道了声“时间刚刚好”,便吩咐孙吾老准备晚膳。
第141章
孙吾老出去准备膳食,路子清便趁机将自己打点了一番,随后清风自密道离去后,他才转身出了小楼。暮颜楼内已是华灯点点,众公子一番妆点,做好了迎客准备。只是他们没想到竟会在院中见到路子清,一个个又惊又喜,止不住兴奋将路子清围在了院中,便是七嘴八舌一番询问。
路子清听他们说个不停,倒是不觉心烦,反倒是借着这机会,将众人打量了一番,见各人还算不错,也略觉安心。过不多时,便听到下人报说柳思霁到了。众人这才住了话头,虽说路子清同他们说过,这几日在外修养,但听到柳思霁前来,便不自觉的将两人想到一处,一个个投来暧昧的眼神。
路子清也不多解释,只是浅笑。其他公子知晓自己身份,不便多言,却又好看热闹,便围在这里,不肯离去。
这时,叶随流走了过来,他在前厅准备,却不见众人出厅,所以回转,却不想远远就见到他们围做一团,走进了才看到路子清站在当中,笑意盈盈。他先是一怔,随即心内泛出喜悦,快步走到前面,自有人给他让路。待到了路子清面前,他才掩去眼中的热浪,用平素清冷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淡淡道:“看来你不错。”
路子清知他眼神虽冷,但心里必是一团热火,于是笑道:“你也不错。”
叶随流淡淡点头,冷冷的目光扫向四周,道:“都站在这里,不用工作么?还是等着楼主打赏呢?”众人见他面色不悦,惊呼一声,散了开去。
路子清看着他,笑道:“你倒是架子十足,暮颜楼交到你手里,我也放心了。”
叶随流听了,却是秀眉紧皱,甩手道:“我不喜欢这里。”
路子清微微一愣,心中一动,便笑了开,不再多说。叶随流想着他该问缘由,却不想他不说话,等了一瞬,便带了疑惑的目光看了过去,见对方笑意盈盈,但觉一阵懊恼,眉头一抖。
路子清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却道:“今晚我要在画舫上宴客,其他人若是来了,你就帮我挡了吧。”
叶随流点点头,道:“自你不在,萧子桤,墨子谦也是天天外出,这画舫已有数月不开。”他说着,几分惆怅,似是怀念当初那日夜笙歌的繁华。
路子清听到墨子谦的名字,眼神一暗,却不再说什么,只是道:“有你在,我很放心。”满眼信任,足够交心。
正说着,外面柳思霁已被人请了进来。他见了路子清,面上焦急,上前便道:“不知不觉,已是这个时辰,我们走吧。”他说的急切,便要拉人。叶随流见了,眉头轻皱,路子清却是不着痕迹的退了半步,躲了开来,道:“大哥何必着急,既是这个时辰,不妨就留在暮颜楼用过晚膳再回去。”
柳思霁想他今日首次以上官云清的身份回家,无论上官大人对这件事抱有怎样的态度,心下定是期盼已久,他不愿路子清行事不周,于是说道:“这样不好吧,你……”他方要说“你家人定在等你”,只是没出口,就被路子清一把抓住了手臂,只听对方说道:“这个时辰,就算去了,恐怕也早已是菜尽酒冷,你我何必去寻晦气。再说,暮颜楼虽不负往日繁荣,其内一切却比之过往,不差分毫。大哥几次前来,都不得顺心,倒不如今日小弟做东,还望大哥赏脸,品味一下暮颜楼真正的精髓所在。”说着,他不顾柳思霁面泛尴尬,焦虑不见,直拉着他向河边停着的画舫走去。
柳思霁推脱不过,只好向叶随流求助。
叶随流却是双眼一眯,道:“王爷大驾光临,楼内蓬荜生辉,还望王爷此行顺心,稍后账单随流会差人送去王府。”说着,深深一躬,转身离去。
柳思霁瞬间觉得入了暮颜楼,便如同羊入虎口,感觉到掌内柔荑,他又是一阵心驰荡漾,起初的焦急抗拒减了不少,脚下也自然而然随着路子清上了画舫。
跟着路子清踏入“寒烟夜拢”,他两眼随之一亮。
他也曾听闻能上这“寒烟夜拢”的人寥寥无几,进入之后更是别有天地。低头看去,一地的白色绒毯,价格匪浅。他见路子清褪去了鞋袜,光裸的双足在白色皮毛间若隐若现,脸上便有些发热,眼也不知该看向何处。直到路子清唤他,才回过神来,忙褪了鞋,跟了进去。
将这不用烛火,只见明珠的房间四下打量一番,四下摆设皆是贵重真品,他有些不自在,只是不好多问。
不多时,便有下人送来了食盒,路子清亲自接了,将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招呼柳思霁一同坐下,犹如招待客人一般。柳思霁又是心中一阵别扭。
待路子清斟了杯酒给他,送于眼前,他忙接住,开口道:“你不必如此……”想说“客气”两字又怕不对,便住了话头,有些为难的蹙眉。
路子清看了他两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放下酒壶,道:“大哥,想多了。”他坐下又道:“这不过是习惯使然。”柳思霁皱眉,路子清环顾四周,道:“多年生涯,这座画舫之中,我便是如此模样。”
路子清几分怅然,目光几分悠远。
柳思霁看在眼里,疼在心尖,此刻他随路子清所言而心有所动,只是他却不知路子清话中几分真假。路子清幽幽一笑,收了惆怅,展了眉眼,道:“今非昔比,无论子清心中怎么想,过不多时就该将这暮颜楼让出。多年生活,纵使不堪,也有太多回忆值得挂念。今晚就让我在尽一次地主之谊,款待大哥,如何?”
柳思霁听他之言,不好反驳,只得点头。路子清却是喜露眉梢,展颜一笑,伸手取了筷子,为柳思霁布菜,无微不至。柳思霁受宠若惊,又是满心别扭,一边推让,一边转移心神,看向四周。路子清知他心情,微微一笑。随着他目光看向屋内四周的奇珍异宝,说道:“这些物件都是来来往往的商贾官员所送,价值连城,怕是仔细掂量,足够普通人过上几生几世。”他托着腮,又道:“天下平定也好,大乱也好,总有人富可敌国,也总有人歌舞升平。每每在这间房中,我便想着,若非当初何来今日。”深吸一口气,他眼露黯淡,道:“这房间,便如同一间富丽堂皇的囚笼,提醒着我,远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