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子清“啊”一声轻唤,便被对方一把搂入了怀中,只听那人低低沉吟道:“子清,终于找到你了……”
来不及叙旧,已是杀星又至。柳思霁将路子清的头按在怀中,不欲他看到这残忍一幕,接着长剑挥起,没有花俏的招式,只有取命的阴冷,招招见血,招招毙命,如同阴间的修罗,不留一丝余地。
杀手被他震人的杀气惊住,一时不敢上前,围住两人摆出阵局,竟是不赶尽杀绝不罢休。
路子清此刻与柳思霁对面相视,恍惚间似乎是菩提寺中一般,面对四周强敌,唯有彼此。路子清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本以为此次已是命星终结,再无回转之机,柳思霁却如同天降神将,救了自己。再看对方一身血污,满面戾气,却掩不去那份英雄气概,器宇不凡。路子清竟在这个筋疲力尽的时刻,笑了出来。
柳思霁也在感慨,他一直都在担心害怕,若是见到的只是路子清的尸体,他该如何是好。他没有勇气面对那样的结果,因此在见到路子清的时候,才会失了理智,想要将伤害他的人都斩于刀下,不留活口。
如同野兽一般的嗜血叫嚣,在将路子清真真正正抱在怀中,感受到他那份独有的淡定时,才像是被上了锁一样控制住。只是,那份尝尽杀戮的快感仍在心中徘徊,柳思霁心有余悸,却也感谢上苍,让路子清平安无事。
这人一身穿着,不似平常,略大的华丽外袍一看便知是那回汗之物,更衬出他身子的单薄。想起那路上看到的血迹,柳思霁满面焦急道:“你受伤了?”
路子清抿了抿唇,抓了下外袍,露出染红了的小腿,没有出声。
一路的狂奔消磨着他的体力,更是折磨着他的精神,此刻看到柳思霁出现,他骤然松下了紧绷的神经,便觉得胸口突突跳个不停。他自然清楚自己的身体,只怕此刻一旦开口,便会泄了隐忍多时的一口气,更可能咳血。
可就算他不说话,柳思霁又怎会不知他此刻是如何的糟糕。苍白的面色既是在这样不算暖的天气中,仍是密布了汗水,乌黑的头发黏在脸庞,好似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的身体本就不好,柳思霁很难想象,他究竟跑了多久,又是如何强自支撑下来的。
但毕竟找到了他,毕竟他还活着……柳思霁心中激动,拉起路子清的手,道:“我来救你。”
路子清看着柳思霁,只觉眼眶发热,喉咙一阵甜腻,他急忙吞咽,压下翻涌而上的血气,哑着声音,道:“嗯。”
柳思霁但觉路子清将手交放在自己掌中,亦如同将生命交给自己一般。他顿时豪气冲天,面对四周围困的人群,他纵声狂笑,道:“今日你我便拼尽天下,搏出生路。”
豪言激起千层浪,柳思霁手中握的,不仅仅是一双手,更是一个人,一个在他心中可以比拟天下的人。柳思霁知道自己不可以死,更不可以让他死,千万前尘,便在今朝。
然而再猛的战神也禁不起一日苦斗,柳思霁纵然不说,但他确实渐渐气空力竭,眼见暮色微沉,围杀之人却是源源不断。柳思霁一个分心,只听“撕拉”一声,手臂便是一道血痕。杀手见状,也知人海战术起了作用,不由信心大振。
路子清在日夜交替的逢魔时刻,只觉胸口闷痛,浑身无力,双眼渐渐发暗。鼻息间只能闻到不断袭来的血腥味,耳边只能听到一声声叫喊,激烈中夹杂着惨烈。只是唯有柳思霁受伤的声音,离他最近,也最为清晰。
拉着他的手不曾动荡半分,他却明白柳思霁也有力尽之时。猛然摇动自己的头,甩去那阵阵袭来的眩晕,他只觉的身子被一股大力猛力拉入一个温热的怀抱,接着便是一声闷哼自头顶响起,他霎时浑身冰凉,但觉柳思霁拉开自己,反手便是一剑,接着一声惨叫。
他却看得分明,一道狰狞的裂痕自柳思霁背部延展开来,滔滔不绝流着鲜血。
那是为了自己而受的伤,路子清心痛不已。他知晓自己是累赘,更明白这群杀手不是因为自己身份,而是因为自己身上这件显眼万分的衣服,将自己错认成了那回汗,才会不住逼杀。
他不知柳思霁为何会来救自己,但是却明白他能寻来,多数是因为遇见了那回汗,若作此推断,只怕那人此刻已经安全。但为何柳思霁只是一人寻来,却叫路子清百般不解,他不愿去想,在这千军万马之中,唯有柳思霁带着他一个不会武功的累赘,无异于送死。这是否是慕容计划中的一环?
柳思霁护着自己必定是死……
无论慕容如何算计,路子清都不愿自己拖累柳思霁。他不愿这个与自己身世相似,被世间玩弄的男子,在未曾找到一条出路之时,壮志未酬。他如何可以叫这个让自己相信甚至万般羡慕的男子,在此刻因自己而丢掉性命?
他不能,亦不忍。他欠柳思霁太多,情深意重,早已不能偿还。他又如何可以在拖欠上对方一条命……那样的债务太重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和心灵早已承受不起。
眼见柳思霁又是一剑挥出,却只是将人挥退数丈,比起之前威力早已不知减了多少。而他还要用身子为自己挡去偷袭。
路子清只觉得眼眶一热,便有液体顺着流了出来,延展在脸颊,冲刷了血腥,留下了苦涩。
再见柳思霁身上骤然又多出一条血痕,挡在他身前的那人踉跄一步,险些跪倒。路子清咬牙狠心,甩开柳思霁的手。柳思霁只觉手上一空,顿时心惊胆颤,急忙回头。只见路子清一抹脸颊,道:“带着我,两人都要死。”说着,路子清转身向山崖跑去。
柳思霁急忙跟上,两人一路奔跑,最终到了一处狭隘之地,仅供三人通过。路子清尚未开口,柳思霁已经横剑挡在了道路当中,对路子清道:“从现在开始,你便不要回头,一路向前跑。”
路子清一怔,摇头道:“我不能丢下你。”此时此刻他明白,柳思霁打算让自己逃离,而他将在这里一夫当关。这般安排,他如何接受?他又怎会让柳思霁一人死守?
柳思霁摇头道:“你说的对,带着你,两人都要死。”他目光灼灼,看着路子清,像是要把这个人印在脑海中,印在心底。他微微笑着,即使满脸血腥,仍是掩不去那浓浓的温柔。他伸手摸着路子清的脸,柔声道:“不止一次我问自己,可以为你做什么,我知道你心中唯有一人,无论那人如何对你,你都会不离不弃。”
路子清无言以对,慕容确实伤他至深,但直到此刻,他却未曾恨过那人半分。
柳思霁擦去路子清脸上的血污,道:“他为了你,不顾所有人的劝说,执意要将你迎娶入宫,若非所有大臣跪下求他,他不会娶上官云曦……”路子清微微一颤,柳思霁接着道:“他为了你,一定要铲除华阳王,为了你,一定要四海安定,即使他双手沾满血腥,也在所不惜。他希望为你建设一个你所期望的世界,没有战乱,没有威胁,有的只是你要的平和,你要的盛世太平。”
路子清抿了嘴角,这些他又何尝不知,所以他气,他愤怒,他却不知该如何责怪。
柳思霁轻笑一声,道:“木突是战乱之因,华阳王是威胁之首,他想要铲除,为了你……我自问自己做不到这份对天下世人的心狠手辣,只为你一个人。我自问比不过他,为你精心安排的这一切。我自问可以为你做什么,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终于有了这个机会。”
路子清浑身一震,透过柳思霁背后,看到逐步逼近的敌人,他遍体生寒,颤声道:“我不会离开……”
柳思霁道:“我能挡住他们,也不过须臾。”
路子清瞪圆了眼睛,道:“那我更不会离开。”
柳思霁道:“在菩提寺的时候,我便想过,你为了我不止一次与那人起了争论,与我而言这已经足够。而我为你可以做的,少之又少。”他柔下眼神,微笑道:“你放心,那回汗已经离开,相信以他的骑术不成问题。他答应会阻止这场争斗,但是他当真不会反咬一口么?他若是出尔反尔,又当如何?皇权争斗,从来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路子清瞳孔瞬间紧缩,一脸痛苦。
柳思霁道:“你……不愿走,这份心意我已经满足。但是你不走,又有谁知晓这皇陵之中发生的秘密,又有谁知晓这背后隐藏的阴谋?你不走,你我都是死,死的毫无价值,死的无人问津。”
路子清心头阵痛,唇角颤抖却是半点发不出声音。
柳思霁道:“相信我,我不会轻易赴死。我答应了那回汗,也答应了那个人,一定会救你回去。请你不要让我这份心意白费,请你成全。”
一句“成全”,一声“心意”,路子清纵然再多坚持,也无法继续。
他缓缓松开抓着柳思霁的手,柳思霁亦明白他要离开了。舍不得的抚摸路子清的脸颊,这是他一直想做,却不能做到的事情。将人拉入怀中,紧紧抱住,感觉到贴合在一起的胸膛亦同样的频率震动,柳思霁一脸满足。
在将这份悸动,这份感慨,这份温柔,以及这份坚强拥入怀中之时,柳思霁在路子清耳边,沉沉说道:“不要回头,不要停留,一路向前,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你守住。活下去,活着回到你喜欢的人身边……”拉开路子清,在他额角落下轻轻一吻。接着反手推开他,看着他一脸沉痛,咬牙转身离开。
柳思霁缓缓笑开,转过了头看着慢慢靠近的人群,拉开阵势。
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摧,为护情意,肝脑涂地。
他为那人留下了一吻,奉献了自己的情,如今为那人守住此阵,即使要献出生命,也在所不辞。
杀阵再开,神佛无阻。神兵染血,只为伊人。
冷名获命带了暗影的暗杀部队潜入皇陵,已是月上柳梢。
沿着山路一路杀上,不知斩杀了多少敌人,在断崖前与柳思霁狭路相逢。当他们赶到时,看到柳思霁双眼已失了焦距,仅凭着一股意志支撑,无论何人逼近,都要已武论资。在他面前已经,尸体已经落成了一堆。看不出有多少人,但所有暗影都看到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杀气,以及无坚不摧的戾气。
冷名缓步上前,收起了周身的气息,在距离柳思霁还有两步的时候,就见对方猛然抬起了手,长剑直指自己。这不过是柳思霁本能的反应,他现在根本看不到面前的人是谁。
冷名吸了口气,缓缓道:“王爷,我等救驾来迟。”
他的声音穿透了四周的血腥,窜入柳思霁的耳中。他的眼睛缓缓转动,似有了转机。冷名又道:“王爷,不知公子在哪里?”
柳思霁神魂不清,但对方不曾释放任何的杀气,他紧绷的神经虽然没有放松,却渐渐在反转意识。过了许久,他的眼瞳才恢复了清明,看着冷名瞪大了眼睛。
冷名知道现在柳思霁才认出了自己,见对方因见到熟人而放松了神经,身体便摇摇欲坠,他急忙上前,一把扶住,问道:“王爷,如何?”手探到对方脉搏,立刻察觉对方气空力竭。他立刻将自己的真气贯入其中,助柳思霁恢复。
柳思霁自有神功护体,真气在体内运行一轮,他猛然推开冷名,低声道了句“子清”,立刻提剑向山崖跑去。冷名见状,不及阻挡,忙唤了人追了过去。
他们沿着路向山崖方向赶去,就见到月色下,一道白色身影站在风中,随风而动,摇摇欲坠。在他身前有另一道身影与人杀在一处。
柳思霁等人立刻赶去,脚下方动,便看到那道白色的身影晃动了一下,接着三个人从旁蹿出,直扑向那个人。另一人立刻回身去挡,就见那人身子一定,被人从背后一剑贯穿。接着那人踉跄两步,走到了白衣人身前,两人停顿了一瞬,便双双向后仰去,霎时不见了踪迹。
柳思霁看的心神俱碎,众人不敢停留,立刻赶了过去,将山崖上的人杀个片甲不留。
柳思霁站在崖边,看到地上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还有插在地上的长剑,以及剑上勾着的衣襟。他颤抖着手将那衣襟摘下,不用细细辨别,便知这是路子清身上之物,在看那剑,剑柄上挂着的饰物,是上官云峰所有。
柳思霁痛不欲生,一口血骤然喷出,便陷入昏迷,不省人事。
黑暗来临前,他只知道那两个人跌落了悬崖,他想着到了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第201章
华阳王没有想到自己会败的如此之惨,他以为一年前路子清失踪的时候,慕容昊轩已经被打击的一蹶不振,却不想他竟然是装作那般模样,背后暗中安排,竟是要将自己一网打尽。就连这次木突使节也是慕容昊轩那个时候便打算邀请的……
本来在时限要到的时候,他在宫中,只要自己的精密部队从密道冲出,他便可以将慕容昊轩和他的臣子一网打尽。谁知道等到最后一刻,那群精密部队都没有出现。
直到慕容昊轩勾着唇角,问他在等什么的时候,他才感到不安。接着他便被人围住,这时他才知道大势已去,已经输了。
而那个时候,在城外等候的撒穆尔没有等到那回启的诏令,而是等来了那回汗。
那回汗没有辜负路子清的信任,即使心中沉痛,仍是将那回启的罪行说了出来,而对慕容昊轩的所作所为,他只字未提。
一场战事就此消弭。
慕容昊轩为酬谢那回汗,将他和撒穆尔接入了宫中。之后几人便在漫长的等待中,等着路子清平安归来。
撒穆尔不知道那回汗在等什么,只是他看得出这位年轻的主子心事重重。本来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合约也在解除战事的同时签订,这该是令人开心的时刻,可是众人却没有半分开心的感觉,反而沉重紧张随着时间推移越发严重。
直到半夜,才听到宫外吵杂一片,慕容昊轩,那回汗不等人通报,便走了出去。
撒穆尔也紧跟其后。他看到被人抬进来的柳思霁,以及冷名捧着的,那一件衣衫以及一柄长剑。他看到进入的兵将都一脸颓丧,他看到自己的主子和慕容昊轩先是紧张的搜寻,接着在看到那件衣衫时,两人同时一震,好似被雷劈中了一般,不能动弹。
慕容抓着那件衣襟,颤声道:“子清呢?”
冷名双膝跪地,忍痛道:“属下有负圣恩……”那平日冷漠无语的男子言语中竟有了哽咽。
慕容昊轩身子顿时一晃,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忽然转过身,恶狠狠的瞪着那回汗,发疯一般的一拳打在了那回汗脸上,怒吼道:“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那回汗先是震惊的不能反映,随后猛地跳起来,反手一拳打在了慕容昊轩脸上,道:“我?是你推他去送死的,都是你设计的一切!”
慕容恨极,怒极,也是气急,怨急,他不知道该找谁发泄,这心中的怒意,听到对方的指责,竟像个孩子一样,又一次扑了上去。
那回汗也不甘示弱,同样反击了回去。
两个王者如同孩子一样扭打在一起,旁边的人看的都是阵阵心惊,待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拉开两人。那两个人嘴角,眼角都是一块块乌青,一时众人都不知道如何反应。
慕容转过头,看着那件衣襟,道:“他不可能死的,他不可能丢下朕……”忽然他眼睛一亮,道:“没有尸体,便是没死。”复又转过头,盯着冷名道:“说,你们究竟是如何发现这件衣衫的?”
冷名垂头道:“我们赶到之时,看到了上官云峰和公子一同跌下了悬崖……”声音归无……他知道自己不用多说,慕容昊轩也该明白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