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眨眼,想起不久前的事情,打骂之后的例行日常,又感觉到自己全身虚软,若不是身后的不停冲撞以及踩在头上的脚,他早就倒在了冰凉的地上。
男人意识已经恍惚,失去知觉和力气的身体软绵绵的,除了记得紧紧咬住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之外,其他的,都无能为力。
混沌中,周围的讥笑声以及头上突然的揪痛感,让他恢复了一些轻微的意识,在努力睁眼和平复呼吸之间,嘴里被带着腥臭味东西塞了满。
止不住的咳嗽和喘不过来的气,让他难受地紧紧皱起了眉头,手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却被一只脚用力地踩住,不能动弹。
腥臭与窒息、身后灼烧一般的剧痛、耳边一声高过一声的笑、身体的冷、还有看不到任何东西的黑暗,在这纷繁嘈杂的一切中,他眼睛一翻,承受不住地昏了过去。
楚言站在人群里看着这个虽然昏死,却依旧没有被放过的男人,眸子毫无波动,一张脸没有表情和温度,他只是冷冷地看着。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问自己。
久到就好像从没发生过。
主子对自己好,宠着、爱着,让自己以为这些都是个梦。
一个荒谬到极致的噩梦。
如果这都是真的,那么,主子凭什么宠着哄着他。
一个女子若是被辱了,跟她拜堂成亲,发誓百年好合的男子也会嫌弃、抛弃她……
更何况是个男子……
想到这里,楚言一个激灵,惊出一身冷汗,睁开眼睛,一片浓重的黑暗遮了他的眼,周围还未消失的讥笑声,挑了他的心,他指尖发颤,呼吸渐渐急速起来,毫无预兆的,胸口被一只手轻轻一抚,顿时,身体紧绷的好似一个铁块。
“楚言,怎么了?”
东陵曦抚上楚言的胸口,轻轻顺了顺,左手撑着,身子半抬,低头看着男人,声音轻柔,等了半晌,见男人仍是一副呆滞的表情,眉头动了动,抬手摸上男人的脸颊,磨蹭着,用行动一点点安抚着受了惊的男人。
他知道,楚言定是又做梦了,白日里救了一个被几乎玩死小倌,重伤之下依旧努力讨好着自己的恩客……
无论过去了多久,只要接触到一丝一毫和男人过去沾边的事情,便都会引得男人噩梦重现,安慰的话是没用的,那些事情,男人可以埋在自己的心里烂掉,或者被别的人拿去嘲讽,也不希望从他嘴里说出来。
楚言的意识还有些朦胧,尽全力适应着漆黑的四周,讥笑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四周偶有蝉鸣的寂静以及耳边似有似无的呼吸声,垂眼看着自己胸口的白皙的手,顺着手臂望去,一双满是疼惜和心疼的眼,那张总是温柔一笑的嘴,再加上一脸的温柔,男人几乎就要哭了出来。
心口的痛苦和憋闷、不服与愤怒、无助与绝望,都在看见这张脸的瞬间,化成了无止尽的委屈和依赖。
是了,这人是不一样的……
他抬起双臂,紧紧地把伏在自己身上的人抱住,头埋在人家的肩窝处。
东陵曦任男人紧抱着自己,右手不停地摸着男人的后脑,一遍又一遍,极慢极柔,说的话题却是一转,和男人的梦没有丝毫关系:“昨儿翼鸿传来消息,说是鬼影没事了,冰火掌的余毒也清的干净了,虽然还要躲避他父亲的追杀,不过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这人但凡是还活着,就什么都好说。”
楚言顿了顿,抓着东陵曦衣服的手紧了紧,声音闷闷的说道:“鬼影他……还好么?”
“好,翼鸿下了那么大的精力,那小子自然很好。”
“……那就好。”
话毕,俩人均沉默了下来。
东陵曦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楚言则是不想说什么,他只是觉得很累,想睡又睡不着,胸口憋闷,太阳穴也突突地疼个不停。
东陵曦垂眼瞧瞧,看着男人的头顶,暗自叹口气,右手一伸,微用力地抓住了男人胯间的东西。
男人呼吸一顿,反射性地握住了东陵曦右手。
“怎么?”东陵曦沉声问道:“不愿意?”
“不,……”楚言埋头在东陵曦胸前,声音干哑,手却没有放开,全身紧绷。
东陵曦直直地看着男人,右手收回来,摸上男人的脸颊,还没等男人有所反应,一低头,便啃咬上了男人的嘴唇。
入侵到对方的口腔之中是那么的容易,东陵曦的吻激烈地就仿佛要将男人吞噬掉一样。
“……唔……不……”
楚言双手抵住东陵曦的胸膛,吻与吻之间的空隙,不时泄漏出一两个带着抗拒的词语。
“主子……”
东陵曦全然不理,只顾抓了男人的手,压了男人平躺在床,吻的愈加强硬。
一吻毕,东陵曦蹙着眉头,看着自己身下一脸苍白的男人,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一个梦,就把你弄成这副样子,真是丢人……”
“……主……”楚言看着自己上方的人,眼中带着不可置信,这人……发脾气?
东陵曦那张总是柔柔的脸,第一次摆出了恼火的表情,“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了,你还抓着不放,像个娘们儿一样,一天到晚的暗自神伤,你觉得很有意思吗!”
“……”
“那些家伙都死了!可你还活着!”
“……主子……”楚言伸手握住东陵曦的手腕,声音暗哑。
“别叫我,听着头疼!”
“……主子……”更用力的向东陵曦靠靠,楚言的手又紧了几分,声音中透着几丝不易察觉的乞求。
东陵曦看着他,眨了眨眼,叹了一声,缩回手揉揉男人的头发,凑到男人的耳边,边不时亲吻,边柔声安抚道:“我不该冲你嚷嚷的,我不该的,不要紧张,我只是在气我自己,楚言,我的楚言,我只是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没早救你……”
楚言被东陵曦抱在怀里,听着一声接着一声的安慰。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噩梦依旧会时不时地出现,提醒他是多么肮脏不堪,提醒他现在的这一切就好像是偷来的,每每控制不住地想到这里,他都会发出满身的冷汗,之后便是无尽的后怕和不可置信。
他会痛苦、会自嘲、会不理解自己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会睁着眼睛,两眼无神的看着房顶,一遍又一遍地思考自己究竟是用什么支撑着活下来的。
在那种比地狱还痛苦的地方,他到底是怎么熬过了整整十一年。
十一年……
这几乎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快乐、幸福的时光。
然后,他会害怕,理所应当地害怕东陵曦抛弃他的那一天的到来。
直到身边人苏醒,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叫着自己楚言。
每到这个时候,他会下意识地靠向东陵曦,越靠越紧,然后微微侧过头,闻着东陵曦身上的青梅香,让自己忘记,让自己知道,那些都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并且不会再发生……
第一百零三章:巧合
东陵曦和楚言走走停停,终是出了鱼雁山,又走了大约十日左右,便进了大雁国东南部的大漠。
大漠荒芜,白日日头恶毒,晚上又起大风乃至极冷,饶是东陵曦这般内息深厚的人也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起来。
“主子,前有一阴凉处,可要休息?”
楚言骑着骆驼走在前面,回过头,第三次向东陵曦询问。
东陵曦慢楚言半个身子,听了楚言的话,斜眼瞥了一眼,嘴里‘嗯嗯’的同意,心里却撇撇嘴,他怎么早没看出来呢,这臭小子的体力怎么就这么好……
“主子?”
“歇歇吧,除了这日头,连偶尔的微风都能刮的人一身沙子,真是……所以我最讨厌沙漠。”
“苗疆在最南,这大漠是必经之路,”楚言引着骆驼慢了下来,和东陵曦齐头,伸出手,自然地掸了掸自家主子衣领上的细沙,“楚言算了算,最多再五日,便可到达南边的大漠边界。”
“切,”东陵曦小声的嘟囔:“几天前你就这么说的。”
“主子,这沙漠见长不见宽,咱们本就是横着穿过去,已经很快了。”
“你主子我快变成沙人了,你瞅瞅,这衣服里面都是,靴子里就别提了,”边说着,东陵曦边拽着衣领让楚言看。
楚言些微愣了愣,便被自家主子小孩子一般的举动逗得心里暗笑,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憋着,硬生生地扳起了一张脸。
东陵曦一见楚言没什么表示,顿时不乐意了,戳戳男人的侧腰,唠叨道:“你皮糙肉厚的是没什么问题,我这可是几辈子养出来的,细皮嫩肉的很,哪经得起这风吹日晒。”
“所以,之前楚言说把外衫都给您罩上,楚言皮厚,不怕晒。”
男人二十分的认真眼神,和说话就要把衣服脱下来的举动,让本来只是稍微抱怨抱怨的东陵曦郁闷的难以附加,他就不该多嘴,又不是不知道男人是个死心眼。
“我只不过随口说说,你别当真,”系了男人的衣带,东陵曦又顺手弄了弄男人帽子,嘴里说着,眼睛还时不时地瞥楚言一眼,“这沙漠的太阳跟别的不能比,在这里晒上哪怕一个时辰,也能晒出毛病,容易得皮肤癌的,你懂不懂,要是得了癌症,这种时代,上哪去治,什么化疗、人血蛋白的,你让我上哪给你找去?”
东陵曦这一大串话说的楚言昏头转向的,皮肤癌是什么,他不知道,不过应该是一种病,还是很难治的那种,“不会的,主子,楚言得了那种病,一定走的远远的,好了再回来。”
走的远远的……
好了再回来……
东陵曦真想一把手掐死这臭小子,什么叫‘走的远远的’,他想气死他么,得病了就跑了,病好了再回来,是说他很无情么,有用留着,没用扔了……
“我可以打你吗?”
“啊?”
东陵曦盘起手,看着楚言,抿抿嘴,眯起眼第二次问道:“我可以打你吗?”
楚言眨眨眼,隐藏在黑纱后面的眸子明亮的透了过来,“……您打吧。”
举起手,东陵曦的手用力垂下,却在接触到男人身上的一霎那卸了所有力气,捏捏男人的肩膀,顺着手臂,一直滑到男人的手上,磨蹭磨蹭,而后十指相交,叹口气,满是无可奈何。
“你啊,真是我的克星。”
又过了约莫两个时辰,天已渐渐有了黄昏的样子。
发现有人跟踪的时候,东陵曦和楚言正巧发现了五具被晒干的尸体,尸体虽已经干扁,无法辨认,其上的无数伤口依旧难以忽视。
鞭伤,刀伤,以及数量众多的怪异伤口,没有衣物遮盖,三女两男,头发被剃。
苗疆。
想到此处,东陵曦眯起了眼睛,而后转过身,拱拱手,说道:“几位英雄,沙漠荒凉,小弟见过了。”
楚言毫无意外,那几人从不曾隐藏自己的行踪,想是不怕被发现,边想边随着自家主子转身,见他们身后七八个苗衣壮汉,头上围着头巾,站成一排。
中间的那个壮汉踏出一步,同样礼貌地拱拱手,道是:“先生可是楚西云楚门主?”
东陵曦挑挑眉毛,装腔作势道:“正是不才。”
“先生,路途远道,我们苗疆圣感荣幸,左之祭司特派我等,有请先生一聚。”
“唉?”东陵曦故作惊讶,后退一步,急忙辩解:“我是来观光大漠风景的,去你们苗疆做什么?”
领头的苗人眉头一皱,似乎是对东陵曦那种虚假的态度不满,却又不好发作,话语却是半点不留情面:“先生,我们苗疆的左之祭司是仅次于族长的,请您前去做客,您实在不方便回绝。”
“哎哟,仅次于族长呢,好厉害。”0_0
“先生!”苗衣领头人见东陵曦一副玩世不恭的不敬样子,低声警告道:“先生,我等领命,您二位去也不去,便是没得选择。”
话落,三个苗人就要上前抓人,楚言右脚一错,带着剑鞘,拔出子母长剑,用剑尾点了三个苗人的穴位,而后又重新回到东陵曦的身后半步。
一套动作连贯,无瑕疵,十分迅速,看得让东陵曦都不得不拍手叫好。
“你现在的内力运用的十分精准,没有一丝浪费,力道也合适,”东陵曦扭过身,拨开男人的黑色面纱,露出那双黑亮的眼睛,开心地轻笑着,“再不出两年,你的内力就会完全恢复,说不定能胜过我呢。”
楚言一听这话,顿时脸颊热热地烧了起来,眸子飘忽不定的,嘴上低低回道:“不会的,楚言,永远胜不过主子,楚言……”
“废话,”东陵曦很不给面子的翻翻白眼,“我只说你内力说不定能比我深一点点,谁说你能胜过我了。”
楚言呆楞住,眨眨眼,见东陵曦不屑的神色之间有五分的调皮三分坏笑,顿时气结,他就不该当真的,被欺负这么多次,没一次长记性。
两人你你我我的,暗自打情骂俏,弄得一旁的几个苗族壮汉的火气是蹭蹭的往上拱,被人戏耍就算了,竟然还被无视的这么彻底!
“先生,你的属下先出了手,那么便恕我等不客气了。”
于是,余下的几个也直直冲了上来。
剑未出鞘,剑柄和剑尾的打击力,已经让几个苗人胸口憋闷,几下的顿点,竟然带着冲击力,剑气在身体里碰撞、乱窜,手脚都使不出力气。
为首的苗族壮汉紧紧盯着楚言,见他动作不大,却招招到位,心里大惊,小小的八门竟也有这般高武功的人,真是大意,如此想着,右腿一软,已经跪倒在了地上。
“哎呀,如今的苗疆啊,”东陵曦上前几步,看着倒成一片的黑衣壮汉,“也像中原的武林一样,前浪太大,后浪无力。”
第一百零四章:交易
“哎呀,如今的苗疆啊,”东陵曦上前几步,看着倒成一片的黑衣壮汉,“也像中原的武林一样,前浪太大,后浪无力。”
几个苗族壮士听了东陵曦这带着侮辱性的话,顿时眉毛倒立,又苦于被点了穴道,浑身无力,只得愤恨地看着眼前这清丽的蓝衣男
子,咬紧牙,不出一声。
东陵曦撇撇嘴,戏谑的问道:“几位好汉,难道如今这大漠也是苗疆的地界,观光游览也是不能?”
“先生何苦为难我等,”为首的苗族汉子抬起头,看向东陵曦,“我等尊左之大祭司命令前来此处等候,已有三日,先生却……”
“三日?”东陵曦挑挑眉毛,慢慢蹲下身子,“楚某自知才疏学浅,万不够引得苗疆两位大祭司之一的左之长老的注意,此时听了
兄台的说辞,实在让楚某汗颜。”
“楚先生太过谦虚了,那些浅薄的中原人或许不识得先生,老夫却是关注先生许久了。”
人未到,声先闻,东陵曦站起身,一脸轻笑,而眸子中的警惕却深了又深,手中握住白雪扇,看似随意地把玩起来,轻佻地说道:
“能见到苗疆的左之大祭司,楚某过世的父母、入了土的爷爷奶奶,一定是烧了高香,拜了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