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不问我要不要，你都非要对我那么好，可现在这些却都没有意义了，但凡是个人都会在意。”离玥脱口而出。
颜宸微微一愣，没想到一直以来总是想尽办法逃避拒绝自己的小狐狸，还知道什么叫“对他的好”。离玥似乎意识到刚才自己脑袋一热说出的话所表达的意思，有那么一点点奇怪。屋里忽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
被颜宸的目光这样静静地笼罩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就不自觉地开始有些暧昧。
“……哎……说话啊，光看我干什么，再看也看不出朵花儿了来。”
颜宸的唇边浅浅的浮出一抹笑意，问道：“我对你的好？”
离玥微微埋着头，眼睛撇向另一边儿，不说话。
颜宸也微微低了低头，继续道：“我有对你好过么？”
耳边滑过几缕轻微的热气，离玥预感今天要是不回答，这死老妖怪八成会一直拽着这问题不放，这回可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了。兴许是离玥这憋屈的表情真的很有趣，轻轻的，颜宸笑了那么一小下。离玥把这一声儿听得特别清楚，心想明明是来了断的，怎么现在反倒把自己堵到死角了？
“是是是！你一直都对我很……！”
不管那些有的没的了，离玥心一横忽然扬脸回答道。只不过，话没说完就愣那儿了。
颜宸没想到离玥会忽然爆发，而离玥没想到自己爆发的直接后果就是。
亲了颜宸。
柔软的唇触在温热的侧脸上，轻微得就像一滴露水落入湖面。
也许连一丁点声响都没有，却能漾起整片涟漪。离玥倒吸一口凉气，想也没想就迅速向后退出了一大步，抬眼对上颜宸，那双夜海一样令人沉迷的眼睛里，仿佛也因此有一层波动的月光。
真是出门犯鬼神，怕什么来什么！
离玥又往旁边挪了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刚才纯属意外，你可以直接忽略。”
“可以。”颜宸就顺着他的意思，唇边笑意却未减，“不过……你那句话好像没有说完。”
“我说完了，好话不说第二遍，你没听清不能怪我。”
小狐狸就是小狐狸，耍赖的功夫都是天生的么？
“哦……那我怎么对你好了？”
离玥一眼杀过去，烦道：“一直问一直问，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都不记得了吗？年纪大了痴呆了吧！再说……现在想想，你也不是真的对我好，什么‘累积在我身上的情感’，骗鬼啊！……那根本就不是我的。”
颜宸似有一些无奈，却又暗藏着几分淡淡的高兴：“原来你也会生气。”
承认了会说不清，否认了也没人信，离玥索性不说话，你爱咋想咋想。
颜宸微微叹了口气，他拿解逸买办法，到如今，竟也快收拾不住这只小狐狸了。
“作为苏洛的延续，我等了你三百七十年。长久以来我都没有认真想过，再次等到的这个人还能不能算是苏洛。直到你的出现，让我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我以为只要按照我方式对你好，我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在一起……可是你却逃走了。”
离玥不自觉地收敛呼吸，屋里沉浸在静谧之中，只有颜宸凝润如玉的声音逸散其间。你静静地听他说，就好像世上就只剩下了你和他两个人。你会忍不住相信，如果失去了这个声音，那下一瞬，自己就会在黑暗的孤寂里死去。
“如果……你不想让我逃走，为什么没有去抓我？”
“因为替身这个问题，并不是只有你在想。尤其是在你选择离开之后，我知道我必须要想到一个答案。”
“……那么，你在我面前选择了那只孔雀，就是你最终想到的答案了？”
没有犹豫，颜宸微微摇了下头，他和解逸之间发生过太多的事，对对错错，欠与不欠，早已让这份感情变得复杂。现在再说去维系一份单纯的喜欢，是不可能的。
“你已经给了我最终的答案。”
“我？！”
“我对你感情和你对我的，一开始就不对等。因为有关苏洛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三百多年来的寻找和等待我也都记得，而这些通通都累积了下来……只为给你。”颜宸看着离玥，平静而认真，“如果你留在我身边，就注定要接受我的过去。”
离玥愣了愣，语气有些不确定：“……你那天问我能承受多少的，就只是这些记忆？”
“不止这些，还有你能承受的伤害。”
“……什么？”
颜宸本也不是那么细心的人，如果事不关这小狐狸的话。
“是潋岚。”
听到这两个字从颜宸嘴里说出来，离玥背后忽然生出几分凉意，愣愣地看着颜宸。
“我要的，是对你的独占。有一些障碍就必须扫除……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选择放手，只是不想伤害你。
“怎么不说话？”等了片刻，离玥却还是沉默，颜宸往他身边近了一步。
“没！……没什么。”没想到离玥紧跟着就又退了一步，迅速得好像从刚才就一直在做准备要躲开似的。
颜宸眉宇沉了下来，声音显得有些严肃：“为什么又要躲。”
离玥一时语塞，忽然意识到自己一时松懈，重新把两人的关系推回了那个非常危险的状态。眼睛左左右右地扫荡，死命地想办法。
“我爱躲就躲了，要你管……我要问的都问完了，自然就没话说。”
颜宸展臂，轻轻松松将离玥给拉回了身边：“站在我面前别动。你如果真的不在意我，就不会问这些，也不会听我说这么多。”
离玥挣了一下，强辩道：“大哥你想多了！我问你只是为了面子啊面子！试问谁会甘愿被人当成替身，就算我因为这件事生气也是应该的吧。”
“离玥，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你让我看我就看，你岂不是很有面子，我不看。万一你也会死孔雀那招儿，我看你一眼岂不是就又要被控制了？”
“你若真表里如一，即便我会魔瞳之术也没有意义。”
“啊？”
“我想知道你心里真正的想法。”颜宸盯着离玥，无意顾及其他。
“我心里空空如也啥也没有，你知道个屁的知道！”离玥又一次想逃跑，“告辞！”
再这么下去我就玩儿完了。
打乱心湖的是你，出尔反尔，去而复返的也是你，颜宸实在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完全处于被动的一天。所有的目光都倾注在这闹人心的小人儿身上，颜宸手臂用力，稳稳地将离玥揽在怀里，带着不允许逃离的力道。
“为什么还是要离开？……我明明不会伤害你。”
胸膛贴着胸膛，仿佛连心跳都粘连在了一起，如此状态，离玥根本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谎，心跳就会出卖自己。
“你对我来说是一张白纸，而我却有不可能丢弃的人要记得，这对你来说会不公平，你自己当初也说无法接受……那现在为什么还要回来，回来了却还要离开……离玥，你是在报复我么。”
离玥努力咽了咽口水，到现在，一定要坚持下去。
“我不是都说了么，我留在这儿是为了让你去解决孔雀抓我这件事，再说了……你少胡说八道，就算我跟你在一起也不会是什么白纸，我可是有老婆的人！”说着离玥将手塞进两人之间，妄图把颜宸推开，一边使劲儿，一边还不忘强调，“更何况……我根本不会跟你在一起，哪儿来的白纸！”
颜宸不想再次放开。
如果自己狠心一些，能真的不讲理一次，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般难受了？
“我想听你一句实话。”
离玥的反抗尽数融在颜宸怀里，微不足道。
他看不到颜宸此时的神情，只是那声音里深深的强忍，让人听着就本能地心疼。
“即便因为某个人你不会选择留在我身边，但你心里曾有过我。”
颜宸的声音在耳后萦绕，有一些喑哑。离玥沉在这刻意抑制的强势中，忘了抵抗。
“离玥……我，要你留下一个答案！”
狐狸心也是肉长的，是吧。
“……你明明就知道我的答案，为什么不恨……”离玥终是开口，带着许久不见的暖意。
可就在此时，离玥却忽然神色一震，像是恍然惊醒般，猛力地推挡颜宸要从他怀中挣脱。
“你快放开我！”
“离玥？”
“我要说的都已经说了，松手！”
颜宸被离玥态度的突然转变触了底线，一丝薄怒控制不住绕上心头。双手紧扣着离玥的肩膀，质问一般：“离玥，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怎么还不松手，想占我便宜占到什么时候！行了吧！”
就在两人矛盾渐渐升级之时，屋门口，却有一人撞进了两人的视线。
第四十三章：故事
“你果然在这儿。”潋岚开口，倒是很平静。
屋里一时有些寂静，离玥飞快地瞟了一眼颜宸，又看看潋岚。
有一点庆幸，又有一点……奇怪。
“……哦，我看你睡得熟就没叫你，先过来跟他说明一下情况。”
离玥最后还是决定直接把奇怪跳过，什么也没有问。
颜宸主动松了手，迎上潋岚樱红色的瞳孔，这第一次沉默的“正式”见面中，双方的眼底似乎深深浅浅的，都含着一层审视和探寻。
潋岚收回目光，继续跟离玥说话，于颜宸，连招呼都不准备打。
“都说清楚了？”
这话问得怪怪的，离玥暗示自己不要多想，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可以走了么？”
“我想……应该可以。”说着，离玥回头，征询似的看了看颜宸。
颜宸的回答还是那么不给面子：“你想错了。”
“那我就要请教你的理由了？”潋岚接上颜宸的话，似乎有一点点敌意。
“你们现在的麻烦不是解逸，而是慕缭光。要对付这个人并不容易，事情解决之前，你们最好待在我力之所及的地方。”
离玥没想到颜宸会只说了这样公事公办似的理由，微微握了握拳头，心情复杂起来。
“我向来不喜欢一知半解，反正那些上辈子的恩怨我和玥是逃不过了，索性请你说清楚，省得日后麻烦。”潋岚移步厅前，好像又大家坐下来聊上一下午的架势。
先于离玥，颜宸走了过去。离玥稍稍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平静很不真实，却又好像根本无法预测如果这份平静破裂后，会发生什么。
颜宸坐在潋岚侧对面，见离玥还不过来，便平声唤了他一声。
“过来吧，慕缭光早晚有一天会来找你，早一点知道缘由对你有好处。如果抗拒，就当这是个故事随便听好了。”
柔然西北，临近燕然山，一处断崖下面有一汪无名碧潭。
潭面不大，却很深，有一大一小两条溪水与其相连。此潭深处谷底，地势险峻，平日鲜少有人下来。潭边绿荫成片，时有莺鸣从枝叶间滑出，清越婉转，宛如天籁。临水几株老树，枝繁叶茂，也趁着短暂的初夏，对镜梳妆。崖壁缝中生出许多野花，只要有风吹过，便会散落片片鲜嫩叶瓣。有时会星星点点地浮在碧水之上，惹起一片涟漪。
慕缭光轻轻地将落在苏洛衣襟上的花瓣弹掉，继续耐心地等待她自然醒来。
自把她带回来已经快三天了，为什么还不醒呢？
“抱歉，可能是我下手真的有点重了。”慕缭光轻声说着，好像苏洛会回应他一般。
苏洛倚在慕缭光怀中，晚阳送来一阵余温，天边的绯霞仿佛也有些许映在了她脸颊上，给这张宁静如玉的小脸添了一层绒彩。慕缭光伸手想要触碰那条毁灭了这绝世眉眼的伤疤，它横亘在那儿，如同在他自己心口结痂。
可他犹豫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已经死了，我又何必去碰触。
怀中小人儿微微一动，打断了慕缭光的思绪。
慕缭光黛眉一展，唇边笑意优雅：“怎么？你也不想让我去想那些么。”
等到苏洛意识完全恢复清醒时，两人已经对视了好久。苏洛又眨了眨眼，不能理解。
“……你……你、你怎么、你也死了？！”
“呵呵……”
慕缭光竟笑出声来，这很少见：“正常人醒来的第一反应应该是说‘我怎么没死’吧？”
苏洛愣了愣，好像在回想失去意识之前发生的事。猛地，几乎不需要反应时间，苏洛一把推开慕缭光就跳了起来。
慕缭光顺着她的动作，在关键时候抬手扶了她一下，自己也站了起来。
“现在才知道害怕我？怎么‘死’了一次，你还是这么呆。”
昏睡了将近三天，无力的身体险些承受不住这样猛然的起身，若没有慕缭光扶那一下，苏洛估计都站不起来。苏洛面色平静，带着自然而然的坦诚：“你误会了，我并不怕你。”
一层寒意渐渐在慕缭光眸底腾起，但和其他真实情绪一样，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人察觉。
“哦？……不是怕我，就是因为厌恶了？”
“我是宸的妻子，在其他男子怀里，不论他是谁我都会抗拒，你想多了。我虽然不喜欢你，但还不到厌恶的程度……嗯，可能现在已经有点儿讨厌了，不过还不恶心。”
“你觉得……”慕缭光真是连他一贯的笑意都快挂不住了，“这么直白的理由我看不出来么，不需要你把每一个字都拆开了解释给我听。”
苏洛扫了一眼四周，月眉微皱：“你为什么又要救我？”
“我本就没想杀你，只不过冒然将你带走，小羽那边会不太好解释。”
“你这样报恩很吓人，应该提前告诉我。”
慕缭光看着苏洛，竟然会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良久，缓缓舒了口气才道。
“我何时说过自己是在报恩……”
“不报恩你干什么要假装杀了我，再把我救出来？”苏洛说着又盯着慕缭光仔细看了看，怪道，“我没认错啊，你就是当年那个小男孩么。”
“……你果真还记得我。”慕缭光微微笑了笑，带着一丝真实的温度，“你在岳般殿第一次见到我时，就认出我了么？”
苏洛点头。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慕缭光眯起漂亮的眼睛，仿佛要把苏洛里里外外看透一般：“你既认得我，那我一开始不仅不救你，还要杀你，你不恨我？”
“我是狐妖，会活很久很久，何必要去恨一个凡人，反正他一定会死的。”
慕缭光抬手扶了扶额头，世上能把这个看成理由的……也就你了。
“有些凡人，也可以活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