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去找下家吧，鹭翎体弱，可禁不起你这样的来折腾。”
对于没有梦想、没有未来、甚至没有自我，把生命奉献给一个主人的暗卫来说，这算是最厉害的暴言了，连一直都保持着自我的枭崇也忍不住握
住了拳头，李开明却忍了下来，只是深深地低下了头去。只不过，他忍得住，李三却忍不住，他本来就是最有血气的年纪，又只服李开明一个人
，看不得李开明被人这样抢白。
“我师父才不是因为这个才到这里来的！”
李三比起李开明来绝对招人喜欢得多，看他替李开明说话，都觉得他是被李开明坑骗利用了，免不住为他觉得不值。癸扇更是说道：“你是不是
傻啊？你心上人可是他毒死的！而且醉鱼其实并不是哑巴，她是不喜开口，但让她无法说话的，便是你这所谓的师父。”
醉鱼死前曾对鹭翎说过一声谢，癸扇知道后便觉得奇怪，在醉鱼入殓前检查了一下，结果发现她的发音器官完好无损，颈后哑门穴处却微微发黑
，因为醉鱼肤色偏黑这一处又被头发挡着所以没人会注意到，不过在人死后皮肤的一系列变化后，这一处变得明显起来。
癸扇推断这是有人用毒针刺了她的哑门穴，这人会是谁自然不言而喻，而这毒性在被之后的烈毒一冲之后反而散了，所以她那时才能发出声音来
。
为了利用她而毒哑她，在利用过后又毒杀她，这是何等狠毒的手段！
“……是啊，那女孩是我害死的。”李开明毫不犹豫地承认了，看向李三的目光是慈爱的，如同一位父亲一般，“你喜欢的人死在我手里，你该
恨我的。”
他说完之后回头去看李惊穹，对他说道：“真正的李开明确实在离开庆天的路上被我们杀死了，我夺了他的身份来到这里，但李三不是，他就是
你教导出来的那个李三，只不过是被我利用了罢了。如之前所说，我要杀要剐全凭二殿下吩咐，但这孩子被我害成这样，他还年轻，还希望你们
能再给他一个机会。他是个好孩子。”
他说这话时没有笑，直视着李惊穹的视线里所蕴藏的感情并非虚假。李惊穹与他对视一会，叹了口气：“李三确实是个好孩子，不过他杀了人也
是真的……”
李惊穹话还没说完，李开明却突然对他深深一揖，使得李惊穹接下来的话都被迫卡住了。李开明抬起身，道：“那都是我的过错，他什么都不知
道，只是听命于我而已。您可以把他带回去，离了我，他自会走上正道。”
因为醉鱼被李开明毒哑的事实而受到了打击的李三因混乱而一直没开口，此时听到李开明这句话，却似比醉鱼之死打击更大一般，浑身竟一震，
急向前迈了一步，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我是决计不会离开您身边的！是我甘愿听你的话去杀人的，这罪怎么能由您一人承担？”
李开明看他似乎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叹息道：“李三你啊……”
李三却不听他说话，扑通一声跪倒在鹭翎面前：“殿下是我现在的主子，我便说给您听。醉鱼固然是这人下毒害死的，不过我也是心知她最后会
死的情况下把她牵扯进来的，说到底，我也没什么资格说喜欢她了，我来生定偿还给他。但这人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您责罚，我是他捡回去
养大的，我的本领是他教的，他之于我如亲父一般，就算您要罚，也请让我陪他一起受罚。”
他说得恳切，李开明听了，面上却隐约现出怒气来，斥道：“李三，不要胡闹！”
李三这次看也不看他，只给鹭翎磕了个头，额头撞在地面的石板上，发出一声钝响。他继续说道：“这个人当初恐怕比起枭大哥来也不会输，却
因为这次任务自废了多年功力，那么疼的时候他都没抱怨一句。您看在他也是为了您的份上，也给他一次机会吧——”说完又连磕了三个头。
青河却听得气恼：“什么叫做也是为了鹭翎？感情鹭翎让你们来杀人的？然后再大老远的从庆天跑来临丰让你们又染毒又刺激的自找罪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青河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打断他道：“不是这个意思，你倒是什么意思？”
“青河……”
细长的手指搭在青河手腕上，青河侧头，便见鹭翎对他摇了一下头，他看起来那么倦那么无力，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一样，反倒让青河不敢继续
说下去了。
鹭翎止住了青河，轻轻咳了一声，道：“……我之前就说过，原本就没打算把你们怎么样。你们都是听人命令行事的人，自然有你们的苦楚。谁
又喜欢背上人命的呢？”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叹了口气，面上更倦了：“你们若有别的去处，便走吧。若没有，继续留在这里也好，反正你们都管了这些年了，不也没
出什么岔子么。”
听了他的话，李三又想磕头，李开明似乎也想说什么，鹭翎却对他们摆了一下手制止了他们的所有动作言语，然后轻声对尹苍远说了一句：“我
累了。”
他是真的累了，他的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心累，甚至连魂魄里都透出一种疲惫来。好像连呼吸都会消耗他的心力一样
，现在的鹭翎给人的感觉便是如此。
于是谁都没敢再多说什么，人们无声退去，只留下枭崇和尹苍远把鹭翎送回房间，让他一个人静静地歇一会。
然后过了没两天，一辆巨大的马车带着驶出了临丰。
回程的路没遇到什么阻碍，但越是接近庆天，尹苍远越是坐立不安。
“哥，其实我们不用急着回庆天……”
鹭翎咧了一下嘴角：“怎么了，这可不像你。你是想让我这一生都不回庆天去了么？”
尹苍远也知道这不切实际，但他实在不想让鹭翎面对皇宫里那比太子谋逆更让人无法理解的局面。
皇后是鹭翎心里的一根刺，稍动一动就疼得钻心，拔出来就能要了他的命。尹苍远不知道怎样才能让鹭翎不受到伤害，他一直都在想着变得更强
，希望总有一天能保护好鹭翎，但到头来他发现自己依旧无能为力。
尹苍远的沮丧鹭翎多少感觉到了一些，他伸手摸了摸尹苍远的头，让自己笑得更灿烂一点。
“不用担心我，出了什么事，我能猜到个大概，心里已经有底了。”
猜到了和真的去面对是两回事，这句话真的说出来只会让鹭翎不快而已，所以尹苍远没有说出来。
鹭翎侧头去看窗外。
我突然，好想见那个男人。
鹭翎想着。
嘴角带着一点模糊。
106.雪芙泪
鹭翎离开庆天时还是正月寒天，等他回来时已是春花开遍了。他去的时候看了一路春花初绽，回来的时候却一点赏花的心思都没有。
同样在回来时浪费了观赏沿途春景的好机会的尹倾鸿在听说鹭翎即将回到庆天后，紧锁了多日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
鹭翎自被尹倾鸿带入华庆宫以后没离开过尹倾鸿身边，也就是说这十多年的时间里，尹倾鸿也一直处在想见鹭翎就绝对能见到的状态，如今一分
开便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手脚放在哪都觉得不舒服。这种状态让他很烦躁，好在在他忍耐的极限到来之前，鹭翎回来了。
但是，一想到如今宫里的状态，尹倾鸿又觉得鹭翎晚回来一些也许比较好。
就这样，在他默默地矛盾着的时候，暗卫向他报告了鹭翎已入城的消息。
鹭翎与尹苍远等人回城时并没有惊动什么人，一同回来的李惊穹和鸾歌分别回邀月楼和揽翠阁去打点事务，鹭翎、尹苍远、枭崇、青河则一同进
宫。尹倾鸿特意放下那些让他头疼的奏折跑去路上等他，远远看到一行人走来，嘴角就忍不住微微翘起来。
不过那笑容还没等完全展开，便被鹭翎的一句话扼杀了。
“父皇，母后如今在哪？请让我见她。”
“……”
“哇啊……”青河极小声地惨呼一声，鸵鸟心理作祟的用双手捂住了面孔，“我错了，我应该在看到他开口的一瞬间就捂住他的嘴的……”
站在他身边的尹苍远苦笑了一声，小声道：“哎，父皇大概没有你想的那么大反应。”
“不。就算表情没变寒气也冒出来了。”青河依旧捂着眼睛不松开，“现在谁也阻止不了我不看你们爹表情的决心。”
如果是平时，鹭翎一定会一面斜瞥着他一面问他“这种决心到底要来干嘛用？”，可惜鹭翎如今听不到旁的任何声音，他必须紧紧盯住尹倾鸿，
他知道他不想说这件事，只要自己的稍微走神，他就绝对会含糊其辞的糊弄过去。
尹倾鸿也同样紧盯着鹭翎，他想用气势让鹭翎退缩，但显然没用。鹭翎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尹倾鸿的压制只能激起他反抗的念头。意识到
这一点，尹倾鸿叹了口气，先收回了视线。
“你，过来。”尹倾鸿叫来了刚巧路过正给他们行礼的一个宫人，“你带二皇子到来仪宫去，就说是朕准他进去的。”
鹭翎松了口气。他知道尹倾鸿不是气势上压不过他，而是容让着他。
“父皇……谢……”
“行了，快去吧。”尹倾鸿打断了他，摆了摆手。
于是鹭翎真的走掉了。他匆忙地望了尹倾鸿一眼，刚只是看清了尹倾鸿黑曜石似的一双眼，便转身走掉了。
尹倾鸿看着他身影渐远，看着他的那抹青袍在高墙的暗影中消失，抄着手默默想，还是白色适合他些，这孩子太净太静，稍微多一点颜色，就会
压得他要消散不见一般。
至于自己，果然还是得用重颜色的衣料才行。明黄色太浅，掩不住他的伤；明黄色却又不够浅，以至于他最在意的人还看不出他的伤来。
尹倾鸿突然觉得有些累，明明还没到四十岁，却觉得自己老了，变得太容易乏倦。
周围突然静下来，青河放下手左右看看，先开了口：“那个，这事不是他俩告诉鹭翎的。”
早在来的路上青河便从尹苍远、枭崇那里知道了京城发生的事，两人知道他不是会害他们的人，也知道鹭翎对他出奇亲近，便从安抚鹭翎情绪的
考量上将事情告诉了他。
尹倾鸿倒是不介意他知道这事，看都没看他们一眼，道：“我知道，临丰那边的事跟皇后有关吧？听说他从临丰回来了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事瞒
不了他了。”说完叹了口气，“你们看他急的那样，有了娘就忘了爹了。”
尹苍远担心地靠近了两步：“父皇……您没事吧？”
尹倾鸿回头看他，一笑，伸手拍了拍自家三儿子的肩：“还是你孝顺，知道惦记一下我。”
被鹭翎弄僵的气氛因尹倾鸿这一笑一拍而轻松下来，尹苍远被父亲的调侃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了一下，又道：“哥哥不是忘了您，他一直
都很想您，这只不过是一时心急……”
“嗯，我知道，我又没生气，你解释那么多干嘛。”尹倾鸿顿了一下，“说起来，你怎么还叫他哥？”
“他似乎喜欢我这么叫他。”
“唉，他不喜欢皇家的高高在上和疏隔，偏偏怎么也不肯用‘父皇’以外的称呼叫我。你们说，我是不是被那孩子讨厌了啊？”他说完，笑了一
下，自言自语道，“也是，不讨厌我，还能讨厌谁呢？”
三个人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他们倒不是怕说错了什么得罪了尹倾鸿，而是头一次见尹倾鸿在他们面前露出柔软的一面。他们心目中的尹倾鸿总
是强势的，就算是对鹭翎动情之后有所改变也改不了他绝不对别人示弱的性格。
他们不说话，尹倾鸿似乎也没准备真从他们嘴里听到些什么，他摆了摆手，像是催鹭翎离开时一样：“朕大概是累了，你们别多费神了。都下去
吧。”
枭崇本能的道了声是，却没挪步，只是视线在尹倾鸿身上匆匆扫了一圈，道：“皇上，您……”
尹倾鸿拂了一下黄云般的广袖，枭崇因他的动作而没再说下去。那一拂看起来有点懒，但十足好看，等他再抬起眼帘来，便又是那个强势孤傲、
唇边带着一点点冷笑的帝王了。
“朕无事。都退下吧。”
他的伤，鹭翎看不到，便更不会给别人看到。
鹭翎看着来仪宫四周满身肃杀之气的侍卫们，心想这里大概从没这般热闹过。
人住的地方总是受到主人的影响，若住的是和乐的人物，就算是个小茅草屋也会让人暖意融融，若主人不近人情，就算琼楼广厦也死气沉沉。来
仪宫便是这样，这里大处富丽、小处精致，无一处不美极贵极但是就如同一只死掉的凤凰，就算美丽，也缺少光彩，因为它的主人本身就是一个
活死人。
领了皇上口谕，鹭翎才得以通过门口的封锁，领他来的宫人没有随他进来，他自己一个人走过空无一人的长廊、走入空无一人的宫殿、走到他此
世的母亲面前。
王雪芙如往常一样坐在房间更深处的阴影中，她做得笔直，衣裙配饰没一点不得体的地方，依旧是一个美丽的人偶。
鹭翎对她行了一礼。
她似乎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丝毫变化。
鹭翎深吸了一口气，他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在这里很静，且莫名的有些阴冷，在这种地方要冷静下来很容易。
“母后，李开明和李三，已经承认他们做过的事情了。”
王雪芙没动。四周静得鹭翎说话都有了回音。
“……你不准备告诉我些什么么？母后。”鹭翎努力想去看清那暗影中的面容。
“……你将他们，杀了？”
鹭翎又吸了一口气：“没有。我让他们留在临丰继续做原来的工作。”
“这样就好。他们……”她没继续说下去，只是有重复了一遍，“……这样就好。”
“然后呢？”鹭翎问，“你要他们杀人的理由呢？那些人非死不可的理由是什么？”
“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
鹭翎再次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吐气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被一起吐出来了，身体里因此开了个洞，黑黢黢的，撕扯着洞四周的血肉，不疼，只是空
得难受。
他突然觉得自己想要爆发，长久以来的无视、甚至是刻意的疏远带来的伤害逐渐地在他心里积压，他本想不去在意，但是他忘不了小时候这个女
人对他的好、忘不了那种真心的疼爱和珍视。且王雪芙与尹倾鸿不同，鹭翎没办法与她争执、甚至连交谈都无法如意进行，他忍了十多年，一次
也没能说出口。
那么那么多的疑问，那么那么多的不满，他看着那个人，终于张开了口。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也不知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如果这是旁的人做的，我会说‘与我无关’，外人的生死固然不让人高兴，但我也不会感
到悲哀，我天性就是这么冷漠。这也许像你，也许像父皇，但是我在意了，因为指示别人去杀人的是你。你是我的母后，是你让我能活在这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