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崇将案上那张纸拿起来,吹干叠好,塞进自己怀里,一直没说话的癸扇突然开口道:“这个叫醉鱼的孩子,你们最好还是防着点。”
瑞雪知道鹭翎想把醉鱼带在身边,忍不住问:“这孩子有什么问题么?”
“她出现得太凑巧了。”鸾歌用一根葱白的食指顶着下巴,看起来难得的精神,竟有些锐寒之气,“而且态度也奇怪了些。”
“不止是这样。”癸扇皱了皱鼻子,“那孩子身上有很多种药的味道……有一些对于平常百姓来说,根本用不到的药物,她却常接触,才会在身
上留下味道。”
公输自始至终都靠在墙边抬头望着房梁,此时小小声的嘟哝了一句:“只要一涉及药和钱,你鼻子就特灵。”
癸扇瞪了他一眼:不就是刚才逛花的钱让你掏的腰包嘛,至于唧唧歪歪到现在么?
“总之我会先派人看着她,殿下喜欢那孩子,这件事就先瞒着他。”枭崇最终做出了总结。
“不,不需要瞒着他。”尹苍远突然开口打断了枭崇,“哥哥也觉得她可疑了,否则不会用那种命令似的语气让人住下来。哥哥对于地位比他低
的人从不喜欢用那种语气,如果用了,要不就是不喜欢这个人,要不就是觉得愤怒或不安。”
“……”
所有人都有些惊讶地望向尹苍远,说实在的,倒不是尹苍远存在感弱或者故意无视他,但是至今为止,他们都没太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
这大概是因为他们在意的人从一开始就只有鹭翎一人,又或者是因为鹭翎习惯了遮挡住尹苍远的光辉,而尹苍远也习惯了被鹭翎保护在身后。
直到现在,看着尹苍远平静却笃定的眼神,他们才突然意识到,他们之中看着鹭翎最久、最了解他的想法的人,是眼前的这个大瑾的三皇子、鹭
翎最疼爱的弟弟、爱鹭翎比尹倾鸿更久也更温柔的人。
“那么好的孩子……真是可惜了。”
与忙着进行晚间调度的枭崇并排走着,鸾歌突然发出了轻声的叹息。
枭崇默默的没说话,半晌道:“只能说是命,也赖不了主人的。”
鸾歌点点头:“我没觉得咱们的小殿下做错了什么,只是在想,若有个男人爱我如此,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
“嗯?”鸾歌向前弯身,侧头去看枭崇表情,“吃醋了?”
“……”枭崇心虚地别开了眼,倒是没否认,“说起来,该看的也看过了,你该回去了?”
“今晚不回去了~我跟你一起睡~”
枭崇的耳朵瞬间红了,他咳了一声,道:“不行。我晚上要在主人房里守夜,而且矮榻被占了,难道你要陪我趴在房梁上?”
鸾歌笑得像只偷到了鸡的狐狸:“那就睡房梁好了,反正我今晚要跟你在一起~”
“……你睡相不好,半夜会掉下去的。”
“你还记得啊?”鸾歌惊讶地瞪大了眼,复又捂嘴笑起来,“那你搂着我睡啊。”
枭崇默默叹了一口气:“……算了,今晚让别人守,我回房睡。”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鸾歌甜笑着黏到枭崇身上,大半的重量都转移过去,枭崇只好半拖半扶的将人往自己房里带。
“床给你睡,你睡里面一点,半夜可别掉下去。”
“你不睡床么?那你睡哪里?”
“我去搬张牙床来。”
“那我就半夜梦游过去~”
“不准。”
“你说不准就不准?我偏要!要不你跟我睡床,要不我跟你睡牙床,没第三个选择。”
“……”
枭崇觉得今晚自己还是别睡了。
枭崇每次不能替鹭翎守夜的时候,派去替他的人都不会进房间里去。因为鹭翎当初总是留意他所在的位置,武功学得不怎么样,对于暗卫的气息
的把握却成为了一种近乎条件反射的能力。而生人在他的房间的话他会在意得睡不着觉,所以其他暗卫都要在房间外守备。
枭崇不在,房间里只剩鹭翎和醉鱼两个人。鹭翎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最后还是睁开了眼睛。
“醉鱼?你醒着么?”
隔了几秒,外间传来轻微的响声,醉鱼敲了敲矮榻的边缘作为回应。
鹭翎看着床顶,在这样的黑暗里,一切都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影子,他也无意去看个清楚,只是静静地发着呆,然后开口:“我刚才说我是朝廷
派来的……其实,我是大瑾的二皇子。”
“……”
外间理所当然的没有人说话,鹭翎继续说了下去:“这次的事似乎有人暗中引导着将矛头对向朝廷,说是皇帝怕江湖势力威胁到统治才派人来杀
人的。正赶上我皇兄谋反,父皇手中的人力被分散开来……虽然不至于改朝换代,但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波及百姓。”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外间依然没有声音,鹭翎想到了些事情,突然一笑:“我父皇其实不是个好人,他做过很多过分的事,有一些他告诉了我,
有一些没告诉,我也隐隐约约能察觉。不过他其实真的是个好皇帝,他为了江山放弃了很多东西,每天呆在书房里批折子、讨论国事,好不容易
出来一次,没等好好游玩,就又回去了。”
“……”
“我原来是很恨他的,但是如今却也觉得他可怜。他不年轻了,我那天在他鬓角发现了几根白发,其实早就有了,他一直让人用黑发盖住,那时
我帮他梳头,才看见。”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所有人都觉得我干净,都喜欢亲近我,但其实我不是个好人。多少人死了我心里都
不在意,我只在意我身边的人过得好不好……父皇累不累。”
那些从没有说出口的对尹倾鸿的担忧与心疼,也许是因为知道醉鱼不能开口说话,终于化为语言说给了别人听。直到说出来了才知道自己多在意
他,知道说出来了才知道自己其实早就不想从那个人身边离开了。
怎么舍得离开,那个霸道的只知道占有的人为他而改变了那么多,他犯的错无法原谅,但他的好却让人成瘾。偏偏他又是那么有魅力的一个男人
,没有人不去注意他,然后对他深深着迷。
鹭翎在黑暗中笑得无奈,一滴泪迅速地从眼角滑下,微微的凉。
你看,不过是分开不到一天,再想起他时,心便隐隐地痛了起来。
“……”
外间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醉鱼?你睡了么?”鹭翎试着叫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鹭翎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躺好,闭上了眼睛。
“醉鱼,晚安。”
他轻悄的声音从里间传来,醉鱼侧卧着,静静地听,眼睛一直望着前方。
视线的前面漆黑一片。她眨了眨眼,一行泪顺着眼角流下,滑过鼻梁,流入另一只眼中。微凉与微温的液体相溶,还未等温度相合,便重重地下
坠,落入了脸颊下的枕中。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闭上了眼。
等漫漫长夜过去,希望一切都没有改变,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
两个人如此祈望着,进入了黑沉的梦乡。
99.一点白
王雄的尸体是在山间的河中发现的,因为山势险峻,这附近的河水流很急,等到发现王雄的尸体时他已经不知被水冲出了多远,尸体在水里被石
头刮得破破烂烂,又泡得肿起来,连身份都是勉强辨认出来,想找线索是完全不可能了。
所以他被杀的地点就成了最能找到线索的地方。
隔天悠游宫就派了人去了龙牙山,龙牙山状如龙牙,相当陡峭,再加上这山上没有好的木材和猎物,所以猎户樵夫都不会来这里。不过半山腰往
上却长满了野生的白杜鹃,此时开得正艳,也算得上有些美景可看。
“看起来应该就是这了。”癸扇站在杜鹃花林里闻了闻,然后蹲下来捏起了一点土看了看。
跟着一起来了的青河立刻走过来看了眼地面,然后向四处望了一下。
“那个凶手应该是躲在这棵树的树冠下面。”青河走到一边一棵矮一些却很茂密的杜鹃花树旁边,蹲下来钻到树冠下面去看了看,“这里有一些
枝条被折断的痕迹,不过貌似很瘦小,折断的情况不严重。”
“凶手干嘛躲起来?不是用了化功散了么,还怕什么?”
青河从树冠下爬起来:“大概是因为本身很弱,所以不谨慎不行……”
癸扇托着下巴想了想:“那是不是可以推测,就算他没动手,那个叫王雄见了凶手的也会主动对他出手?”
“很有可能啊。”青河拍了一下掌,“也就是说两个人认识?有仇?”
“废话,不认识又没仇的话干嘛杀人,吃饱了撑的当做饭后运动么?”
“愉快型杀人犯就会……扯远了。”青河咳了一声,“其实还有一种可能,那个凶手知道一些让王雄不得不杀他的事情,凶手就是用这个把柄把
他叫到这里来的。要不然谁大半夜的回往这种地方跑?像你说的,吃饱了撑的当饭后运动?”
癸扇拍了下他的肩膀:“什么事里都能闻到隐秘的气息,不愧是你,果然像个爱说人长短的婆娘。”
青河瞪了癸扇一眼。
两个人开始互瞪。
悠游宫来的人在他们四周继续仔细搜索着线索,反正没一会自己就会和好,他们早就见怪不怪。
果然没一会青河便收回了视线:“我们继续说正事……”
“也没什么好说的?凶手等到王雄中了化功散的时候冲出来,砍了他一刀,之后大概会有一段僵持,然后王雄后退,”癸扇踱了几步,用脚在地
上蹭了蹭,上面的土被蹭开之后,露出了下面一块深色的痕迹,“在这里逗留了一下,又或者再次受创,再或者凶手受了伤。”
青河走过去看了看,他穿越之前是杀手,对于这种情况熟悉到了闭上眼都能模拟出当时的情景的程度。尤其是这种潜伏在暗处等待时机的做法,
简直跟他的习惯一模一样:“不可能是凶手受伤,既然选择了隐藏在暗处等待时机,就没有那个杀手会傻到在对方还有足够的抵抗能力的时候冲
出来的。”
癸扇相信他的判断,点了点头,问:“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王雄准备逃走,但是受伤加上迷药起了作用,没逃得了,被杀死了。”
青河说着四处走了走,在一株杜鹃花树前停了下来,那株树只能看得到茂盛的树冠,青河用脚踢开树枝,就见下面是近乎垂直延伸下去的山壁。
原来那株杜鹃树是长在悬崖边上的,树冠和四周茂密的植被一起掩盖住了边缘,人若不小心踩过去,便会坠下去,掉到下面的水中。
癸扇探头看了一眼山崖下湍急的水流,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咂舌道:“怪不得变成那样破破烂烂的模样,没碎成好几块已经算是他幸运了。”
青河对这些没什么多余的感想,对他来说死了就是死了,管他死成什么样子,反正死掉的人自己又看不到,他这个毫无关系的人就更不需要在乎
。
“现在也只知道凶手是个身材矮小的人,凶手知道一些关于王雄的事情,凶手对这一带地形很熟悉而已,如果能找到一点实质性的东西就好了。
”
听着青河的总结,癸扇沉默了一下,突然压低了声音:“那个叫醉鱼的女孩的话,对这一带大概相当了解。”
“……哎。”青河叹了口气,伸手挠了挠他那一头乌黑浓密的卷发,“现在下结论还太早,先入为主不是个好习惯。”
面上总是带着笑的癸扇难得板起了脸:“青河,据我所知你可不是个会逃避的人,我只是说她可疑,不是么?”
癸扇这个人平时嘻嘻哈哈的,乍看之下和青河一样没什么正经,其实骨子里完全不同。癸扇总是很冷静,玩闹的话怎样都无所谓,但一旦触及到
一些重要的问题,他就会直接说出重点,不管别人是否愿意听,也不管自己是否想承认,只要是事实,他就会说出来。
青河又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癸扇说得对,醉鱼实在是太过可疑。
两个人正僵持着,一个悠游宫的人跑了过来,也没在意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直接道:“神医,青河公子,我们发现了一个东西,你们来看一下
!”
“你们说发现的东西,就是这个?”
鹭翎看着眼前的东西,语气带着一点不可置信。
在他的眼前放着的是一个普通的毫无装饰的方帕,应该是癸扇的东西,凑近了就能闻到上面的药味,而在那帕子中间,有一个比大拇指甲打了没
多少的小纸片,应该是一整张纸的一个边角,边缘的地方还能看到一点晕开的墨迹,显然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只可惜在他面前的只有这么小小的一个角,那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他不可能凭这两三个墨点就能猜得出来。
“就这么一小点纸,还是兄弟们把整个龙牙山翻了个遍才发现的呢。”青河双手托着帕子,说话难得的小声,生怕不小心气喘粗了点就把这小纸
片吹飞了,“整张纸已经被烧了,这个角大概是凶手捏着的那边,烧到快没的时候他把纸扔到了山上一个小水洼里,边角已经泡烂了,就这么一
小点立在水外面,才得以幸免的。多么大难不死的小纸片啊,我们应该为它的顽强抗争鼓鼓掌。”
鹭翎叹了口气:“这要是在现代还能通过指纹探测之类的找找凶手,但是现在嘛……反正我是从它身上看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或者你已经神到
能通过纸质和上面这两个点推测出凶手是谁了?”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那个万年小学一年级的衰神侦探。”青河撇了撇嘴。
“话说回来,癸扇跑到哪去了?”
“今天那些江湖帮派似乎出了什么问题,各门派都派了人聚集在一起,刚才公输过来把他带走了。”
这几日相处下来,鹭翎对癸扇也算是有所了解,至少,对他爱财如命和一毛不拔有了深刻的了解。他拿起那包纸片的帕子抖了抖:“他既然走了
,帕子为什么会在这?”
青河眨了眨眼:“我帕子一直都放在二哥身上,二哥不在身边,当时只有他离我最近,所以顺手……”
就像小孩子打架一样,癸扇说他像婆娘,他就用他的手帕包小碎纸片,你一拳我一脚的,也分不出个谁对谁错来。鹭翎虽没看见两人在山上闹成
什么样子,但也能猜到一下,便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癸扇的帕子叠好了收在自己怀里,想着一会还给他。
说完了这件事,两个人安静了一下,各自喝了口茶。
“然后呢?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青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回问了一句:“什么?”
鹭翎目光淡淡,挑着眼角往青河那边斜了一眼:“你从进来开始就一副欲言又止的傻样子,以为我看不出来?有话就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