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这东西过敏,不能吃。”
“哦,这样啊……”廉介正要作罢,郁天低着头开口道,“没关系的,已经不太能过敏了。”
一场晚宴在不尴不尬中进行。
出了豪门,目送那辆拉风本茨远去,连喜才淡淡开口对一边抱着电线柱醉熏熏的郁天道:“你还好吧?”
郁天抬起头来,一个眼神飘过来,连喜的小心肝在胸腹内颤了颤,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音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明天以后,咱们就各自散了吧,这条路,你也算是走到了头。”
“你说的,以前的我,让他只够配呆在我的阴影里,是真的?”
“哦,你说廉介?那当然,他不过是个奸商而已,你那时就不同了,多年轻多闪耀!全世界看你的眼神都充满爱意……”
“那他呢?”
“他虽然不追星,但同为男人,嫉妒是难免的。”连喜继续信口开河。
“也就是说,如果我能回到从前,他至少会知道我的存在,是吗?”
“嗯……啊不对!你这是什么意思?”
郁天全部的重量都巴在电线杆上,因醉酒而有些下滑,他直了直身体,选了个比较稳固的姿势靠在上面,一只手盖在电线杆上,脸贴上手背,眼神恍惚痴迷,唇瓣上还留有酒渍,水润亮泽。
“我好像,喜欢他……”
连喜没说话,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咆哮:“近视眼青光眼白内障斜视弱视睁眼瞎你是哪一种啊?”
“不知道,我就是很喜欢……”
“酒精还会扭曲人的审美么?”
连喜捏着下巴思索半天无果,结论只能是,郁天抽了,症状还不轻。
郁天打了个喷嚏,他整容过的尖下巴,因过敏而肿回圆形,夜风吹过,更加速了过敏症,连喜脱下外套,将他兜头蒙了起来。
终于拦到出租车,直接带他去了附近一家医院,挂号,看过皮肤科,拿药,打吊瓶……
挂药水的那只手变得冰冷冰冷的,连喜向护士要了杯热水来给他稍稍温着,叹道:“就为了吃只虾,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值得吗?”
“那不是普通的虾,那是他帮我剥的……”
“放弃吧,要傍大款,多的是,那厮就算了,喜欢柏林墙也比喜欢他强。”
说了半天,见郁天都没有回应,回头一看,只见他怒视着自己,怎么说呢,那嘟着嘴不满的神情,居然有点孩子气,带着让人忍不住疼宠的可爱。
连喜不禁又想起了十五岁时的郁天。
那时绝对是郁天的巅峰美貌时期,越到后来,基于外貌上的魅力渐渐失去了,但是他的综合魅力却没有减退,当然,这只是在两三年前。
爱情使人美丽,难道是真的?
不然谁来解释这本该黯然失色的脸上,如初春的新芽般不断萌发出的纯情羞涩的美丽?
“我是真喜欢。”
“我说你,不堕入地狱之前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回头吗?”那是个男人,而且不是个好相与的男人!
“……”
清晨连喜起床,打理一番准备去上班,才想起自己已经让张时远亲自给辞退了。
推开门打算去楼下用点早餐,推了半天推不动,才发现自家门板上正靠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郁天,手背上还贴着挂吊瓶的医用棉纱和胶布。
“你来做什么?”
“你不想帮我了么?”
郁天站起来,有些站不稳,屈膝坐了一夜,腿有些麻。
“你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了,演技,美貌,人气,名誉,包括曾经的天文数字的财产,都被你挥霍殆尽了。你现在能做的,就是赶紧回到李辛格的身边,至于廉介,如果你还想好好活着,连想都不要想他。”
连喜拍了拍郁天的肩膀,掏出钥匙往车库走去,他也必须去老爷子那里去报到了,不然真的要坐吃山空了。
“噢!说曹操,曹操就到!”楼下花园中,泊了一辆车,立在车前的,正是李辛格。
“你们聊,我奔命去了。”连喜挥了挥手,驱车走了。
李辛格走前几步,立在郁天面前,良久,才组织好语言似地开口道:“你还好吗?想回国为什么都不跟我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在那里语言又不通,我害怕你被什么人伤害了,又害怕他们追到印度了,更害怕……”
见郁天一直不开口说话,辛格只当他生气了,只好软下态度来:“用过早饭了吗?”
拉人上了车,辛格直接往豪门开去。
“不去那里。”
“你不是一向喜欢那里么?”辛格不解。
“我不去那里!”
“好吧。”辛格趁减速的时候,伸手捞过郁天的肩膀,在他鬓边亲了一记,谁想他一蹦老远,若不是车门紧闭,只怕要闪到车外去。
“怎么了?”
“你正开车呢!”郁天捂着脸郁闷地看向窗外,世界真是太小了。不知道刚才错身而过的那辆本茨里,廉介有没有注意到他,希望被注意到,但又希望没被注意到。
这样纠纠结结的心情,酸酸甜甜,甜甜酸酸,又忐忑不安,仿佛并非平生头一次。
“你想复出么?所以才来找连喜?”
郁天没有说话。
李辛格虽然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口里却宠溺地道:“我可以帮你。”
“真的?”一张脸上突然浮现出那么多的欣喜,弄得辛格也跟着开心起来,心里头的不愿意全被压下,只为多看一眼这笑颜。
“张氏的老董事长还得仰仗我才能治好他的头风症呢,我去跟他说一说,张时远必定肯捧你,他是孝子,最听他爸的话了。”
“嗯!那太好了,对了,还要让他留下连喜。”
“他?呃……好,好吧。”
“我一定会很努力很努力的!”
“嗯,你一定会的。不过听说你现在连怎么演戏都忘记了,所以你也不要太心急,呆在张氏,从新人做起吧。”
“我知道。”郁天乖巧地连连点头。
不,你不知道,我只会让你知道,从新人做起,只是让你慢慢学会放弃的第一步棋而已。
这世界上我以外的人,都不够配分享你的笑容。
7.逆向生长
连氏美容会所。
郁天推开大门,向前台递上张时远的名片,不一会儿,前台领他来到总经理办公室。
连喜坐在大转椅上,用指甲锉修理着指甲,看了一眼郁天,漫不经心地道:
“三个多月不见,你肥减得不错,有没有兴趣给我们做个现场广告?”
“如果你肯做回我的经纪人的话。”
“怎么?你还赖在娱乐圈?”
“我不想放弃。”郁天拿出一份张时远盖印的委任书,放在桌面上,轻轻推到连喜面前,“张总说他想你也一样。”
连喜把委任书拿在手上看了一眼,扔进垃圾桶,“薄情啊!你的金主这都纵容着你,他若知道你赖在娱乐圈的目的,会怎样呢?”
“是我自己去要求张总的。”
“他怎么会答应你的?上过他的床了?你倒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连喜轻哼一声,看也不看郁天一眼,低下头去继续修指甲。
“张总说他不想看到昔日的金牌经纪人,年纪轻轻就开始混吃等死。”
郁天说完放下一枚钥匙,转身走了。
他步态轻盈,额发轻扬,行动之间,若有风至,这小子,身材好了不止一点,推开玻璃门在阳光中走出去的背影,让连喜又一阵恍惚,仿佛时光倒回到了十年前,那时的郁天,也是这样青春洋溢的美少年模样。
连喜心里很清楚,能让张时远改变主意的,除了他父亲的铁令,便只有“有利可图”这一点了,张时远也开始认为郁天有推出的价值了?
连喜不知道的是,最近,郁天的确是“赖”在娱乐圈,“赖”在张氏的。
有次张时远亲自给艺人和工作人员送午后茶点时,发现郁天正混在一群伴舞身后,给一名即将出道的新人伴舞。
他就站在那外围,跳得也并不十分出色,但那汗水顺着脸庞落下,渐渐迷了眼睛的认真执着,硬是生生戳中了张时远的神经。
这是曾经的人气偶像,落得给新人中的新人伴舞都没资格的份,随便一个现场的工作人员都可以使唤他,打断他跳舞,或者鄙视他的舞姿。
他爱跳舞就让他在这跳吧。
张时远对在场的编舞老师道,他能给予的慈悲,也只有这么多了。
郁天做影帝光环四射的时候,虽然不是以歌手出道,唱歌也就一般,但出席一些大型节目时,还是会唱一些影视作品的主题曲来助兴,这位编舞老师,就是曾经某次活动的伴舞之一,当年还被对工作十分苛刻的郁天嫌弃过身材比例不好,影响舞台整体效果。
这些日子以来,他可是把郁天给加倍地“嫌弃”回去了。
但是郁天丝毫不见生气,反而再三感谢他的“赐教”,让他单纯地很想一脚将其踹倒,顺便踹开他西瓜也似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装着察言观色。
新人出道的日子将近,舞蹈排练、彩排也更紧张了,编舞终于忍不住对郁天道:“你可以选择去外面的车站或者地铁旁边跳舞,真的,世界上最好的练舞镜子,是他人的眼睛,绝不是练功房里的。”
郁天摸头想了想,笑道:“很有道理哦,谢谢你啦!”
接下来的日子,郁天果然没有再来“碍眼”了,他真的去外面跳舞了,每天精疲力尽地回到家里,头发上衣服上都是口香糖、奶茶渍什么的,全部都是影响市容后得到的回报。
“是什么让你抛弃尊严也要继续呢?真的只是偶像光环吗?”
辛格发现自己无法理解这自己看着长大的人,按照他从小生长的蜜罐环境来看,他绝对会退缩,然后回到自己的怀抱,做他永远娇贵的“少爷”。
可是他没有,一点放弃的意思都没有。
郁天在公共场所“练舞”时结识了一批玩街舞的少年,还有在清晨黄昏锻炼的中老年人,以及游乐场的小朋友,渐渐地,有认识的前粉丝也不再朝他身上吐口香糖或者泼奶茶以泄愤了。
连喜坐在车里,看到的就是郁天在一个购物广场前的空地上,和几个人一起跳得火热,丝毫不在意路过的人的指指点点,肆意挥发着年轻人的力量。
从前策划给他在娱乐圈的定位是帅气、冷酷、忧郁的完美王子,可眼下怎么看,他只有青涩,可爱,朝气……
这简直,比女神廉薇还要逆生长。
他甚至能和一个幼稚园的小朋友争辩兔子是用来玩的还是用来吃的,结果是吃货论者被发飙的小朋友推进了身后的喷泉。
淋了一身湿,他干脆就在喷泉中央跳起舞来,仿佛那就是他的舞台他的SOLO。
他的朋友们也纷纷效仿,就着喷泉的音乐,跳起舞来,引来围观路人无数,气氛一时很嗨。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一辆红色跑车在外围悄然停下,走下一位墨镜美女,她飞快脱了高跟凉鞋,光着脚不顾身后人的阻拦,径自走入了喷泉,立在中央的平台上,肆意扭动起身体来,拉郁天一起热舞,郁天在踩了几次美女的脚丫后,两人居然合拍起来,像是排练过很久一样。
连喜启动车子,缓缓离开。
难怪郁天还能赖在娱乐圈,女神廉薇稍微提携一小把,比十个金牌经纪人的力推还要有效得多,根本不需要他的担心嘛。
廉薇请郁天喝咖啡,地点选在一间偏僻的无名小店。
两人还沉浸在自由舞蹈时嗨翻天的氛围中,等到坐下来喝咖啡,还停不了手舞足蹈。
“你不演戏了?”廉薇问。
郁天尴尬地笑笑:“车祸后,好像完全忘了戏要怎么演了,就好像,我本来就从来没演过戏一样,连兴趣都没有的那种。”
“那还真是可惜啊……我倒挺喜欢和你一起飙戏呢。”
“呵呵。”
“现在呢?喜欢上跳舞了?”
郁天点了点头,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却被苦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廉薇给他递了几块方糖,结果还是皱眉。
“来杯红茶?”廉薇问。
这回总算对了胃口,郁天喝得很舒心,看他一脸享受,廉薇撑起下巴道:“我有个弟弟,你见过的,跟你一样,喝不来咖啡,不过他比你更严重,他只要一喝咖啡,就会吐的。”
“那个,车祸的事,我还没有说对不起……”郁天有些局促。
廉薇像是没听见似地,眼望着窗外继续道:“可是现在,他狂爱喝咖啡起来,折腾得晚上都不好好睡觉,我爸他……很担心。”
“……”
“为了他,我爸再也没有过任何女人,怕给他娶了后妈让他受气,真是把他宠到天上去了,我敢打赌世上再没人能比他更受宠的了,我爸对他的宠爱几乎到了变态的程度,有时我甚至怀疑他是别有用心才会那么往死里宠他。”
“他真是一个好父亲。”
“以前我也这么认为。”廉薇掏出手机,芊芊玉指随意玩着触屏,神情忧郁,“他是我的初恋,我十三岁时被他家的保姆收养,他三十岁时突然将我的监护权要了过去,把我所有的幻想都掐灭了。”
“……”原来是情敌啊。
“我放弃过,所以我爱上了廉子,你见过的。可是他的眼里只有廉介,那次车祸,我怀疑是不是廉子故意撞到你的车上去的,那孩子,什么都可以要,哪怕要星星要月亮都成,为什么偏偏要,要这样……”
郁天摸了摸鼻子,捉摸不清为什么廉薇会抛下工作来对自己爆料自己的家事秘闻,不过她和他一起恣意跳舞的样子,让他很有好感。
但是她说话的内容郁天一点儿也不喜欢,他才不要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多情敌!
“他这样,让廉介情何以堪?”
廉薇将手机递给郁天,屏幕上显示的是廉薇的相册,里面全是廉家的居家生活照,有不少照片看得出来是偷拍的。
郁天看了照片后的嫉妒,几乎可以写在脸上。
廉薇又切换到录音工具,将耳机递给他,郁天一听,面色立马黯淡了下去,没有说话。
郁天觉得今天从廉薇这里所听到的,简直颠覆自己的世界观。
他有些想走人,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理一理头绪,刚要站起身来,廉薇就按住了他的肩膀,凑在他的耳边道:“为了廉子,他更疯狂的都可以做得出来。”
“……”
“是不是很不甘心?”
“什么?”
“你喜欢我爸,我早就知道了。”
郁天低下了头,避开了廉薇目光的探索。
“不否认,也是一种勇气。如果我告诉你,你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你会不会高兴得跳起来?”
“怎么可能,他都说只要廉子想,他就同意和廉子……以恋人关系相处了。”
“但他们永远不能结合,只能柏拉图。”
“你说过他更疯狂的都可以做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