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让我见到他们么?”花从人忽然笑了,“不会。那你在担心什么?”
那人回到房中时,申一正拿着各种药材,向微型药鼎中不断添加,手中一柄蒲扇,一下一下地扇着,双耳不闻窗外事,连那人进来了也不知道。
那人见申一正忙,也没打扰,坐到了床榻上,开始想刚才与苗伊的谈话。
“你会带走他的。”
“你会带走他的。”
“不,你一定会带走他的。”
“你找不到他的。”
“他好么?呵,他不好。我想让他好,但是他自己不想好。”
“我不会让他离开我的,即使我死了……呵,我死了,你连他的尸体都带不走。”
“我为什么这么自信?呵,因为……”
那人想起了他所看到的,手紧紧地攥着床单。
“小师叔,小师叔……”申一用小肉手在那人眼前晃来晃去地,在叫了半天那人都不理他之后,终于火儿了,退后两步,主跑,一个弹跳,正好砸在那人身上,“李那人!!!”
“咳……”那人被砸得忍不住闷吭一声,险些翻了白眼,“我的小祖宗哎,你又怎么了?”
申一得意洋洋地摊开了手,露出一黑一白两颗药丸:“我炼出的新药,白加黑!”
“……”那人沉默了半响,道,“治风寒的?”
“……我不理你了!”申一沉默半响,哼了一声,扭头从那人身上爬了下去,当真不打算理他了。
那人连忙伸手拦住申一:“好吧好吧,我错了我错了……到底是什么啊?”
申一气得鼓起了腮帮子,瞥了那人一眼,不理他。
“小祖宗,小祖宗,我真错了。”那人戳了戳申一的腮帮子,被申一的小肉爪拍了下去,“这是什么灵丹妙药啊?”
申一重重的哼了一声,然后依旧气鼓鼓的解释:“白色的白天吃下去,用内力融化,黑色的在晚上外敷,可以有效的接骨,只要骨头没碎,经脉还在,断了多久的四肢都能恢复至少七成。”
“……”那人小心的措辞,努力寻找方法不挫伤申一的自尊心,“你确定不是治疗风寒的?”
“李那人!我真不理你了!”申一狠狠地推了那人一把,跳下床向外跑。
毒术交流大会总共分为三场比试,第一场比毒,双方对一从小与各种毒物朝夕相处基本上已经免疫的奴隶下毒或用蛊,最后能显示出有效地作用者胜;第二场比医术,具体就是寻有疑难杂症的人来让他们医治;第三场便是正面对抗了,申一与对方一名蛊师上场较量,直至一方失去战力为止,不过倒也不是什么都可以使用,限制便是必须可以解毒,毕竟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申一接到比赛安排后皱了皱眉头,他对用奴隶来试毒不是很认同,但是倒也没说什么。第一场比赛时间定在开幕式的四天后,这显然也是苗伊考虑到了申一的特殊情况了的结果。
四日后,申一已恢复正常身形,经过一日的休整,内力也恢复到正常水平的七八,对待第一场比试是足够了,也因为第一场比试只是下毒而已,并不需要正面比试,所以申一并没有换上方便活动的短打,只选了一身长衫。这次身上也并没有带许多毒药,比试规定只可以选用三种药品或蛊物,所以申一只从药箱中挑选了三只中等偏上的药瓶揣在了袖中。
第一场比试申一并不是抱着取胜的心思去的,他想利用这第一场来试探一下对手的深浅。
用来试毒的奴隶早就被绑在了大厅中的一个椅子上,并不是说这个奴隶不听话,只是比试过程中可能过于痛苦,所以绑住他防止他挣扎太过影响了比试。
那个奴隶皮肤呈现黑紫色,头发已经秃得差不多了,瘦的厉害,基本上是皮包骨头,手掌与脚板倒是非常宽大,上面有着厚厚的茧,可以看得出来从事了大量的体力劳动。
一个苗人拿出一把弯刀在那个奴隶手上划出一个道子,流出黑紫色的血,那个奴隶只低着头,顺从地伸出了手,被划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出,仿佛是个木偶。
申一皱了皱眉头,对对方的蛊师一拱手,示意他先。对方蛊师也没客气,可能是苗人的普遍性格,上前一步掏出储存蛊的容器便要施蛊。
他将容器盖子打开,向众人展示了一下,介绍道:“此蛊名曰肿蛊,中蛊后,腹大、肚鸣、大便秘结,甚者,一耳常塞。”
然后施蛊。
没作用。
那苗人皱了皱眉头,掏出第二种蛊,介绍道:“是我托大了,此蛊名曰疳蛊,入身后,药末粘在肠脏之上,弄出肚胀、叫、痛、欲泻、上下冲动的症状来。”
然后施蛊。
还是没作用。
那奴隶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安顺得很,在那苗人看来却是很讽刺。
那苗人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当下掏出第三种蛊,一边施蛊一边介绍道:“癫蛊,人心昏、头眩、笑骂无常,饮酒时,药毒辄发,忿怒凶狠,俨如癫子。”
没反应……那苗人决定灌酒。
他成功了么?当然没有,不然怎么体现申一的聪明果断机变啊。
那苗人羞愧地掩面而逃,连蛊都忘了收。奴隶耐心地等待些许,认清了蛊的主人不会来收了的事实,淡定地从体内逼出被自己毒死的蛊虫的尸体。
“……”输也不要输的这么难看好伐?你好歹也是苗疆的奴隶,能不能给苗疆留点面子啊!
好在……申一还没开始,也许他也不行呢?
面色不虞的众苗人内心一群草泥马飞奔而过。
苗伊坐在主座上,笑着托着脸,道:“申先生,轮到您了。”
称呼的转变让申一很满意……他最讨厌在他变成大人的时候还被当做小孩子看待了!虽然事实上他大人的时候也不是很成熟。
申一淡定地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个粉红色的瓷瓶。
第二十一章
申一掏出药瓶便胸有成竹地上前给那奴隶下药,也没介绍到底是什么,只是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那人额角一抽,偷偷地用手捂住了脸。
那奴隶配合地将药吞了下去,一开始并没有反应,依旧静静地坐着。过了一会儿,面色开始泛红,呼吸也开始粗重了起来。他不安地扭动着,试图用手去撕扯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衣服——如果那块遮羞布也可以称得上衣服的话。他喉咙中发出不明的声音,那声音很奇怪,不似正常人能发出的声音,申一猜测他是被人毒哑了。那声音又染着些情欲,随着这声音,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欲望也开始勃起!他扭动着,挣扎着,用眼神哀求着。
在座有不少女性,看到这一幕饶是开朗的苗人也忍不住羞红了脸,转过了头不去看。只有苗伊,手托住下巴,带着一丝宠溺地笑,不知道为什么,申一觉得他看的不是自己。
虽然奇怪,但申一还是向苗伊行了一礼,道:“不知这样……可是算我赢了?呃,苗教主?苗教主?”
苗伊回过神来,垂下头低声地笑了:“呵呵……当然。”然后抬起头看着申一,温柔地说:“你很像你的师父,你的师父会为你自豪的。”
“?”申一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礼貌地应道,“谢谢,我会努力让我的师傅为我自豪的。”也许是因为又想到了自己去世的师傅,申一的情绪有些低沉。
“那么……”苗伊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将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起来,“那么这第一局便是来自中原的神医方面获胜,恭喜。请神医再接再厉再创佳绩,也请我苗人不要气馁,下次努力。”
“……”为什么他们都有一种好敷衍的感觉呢?
这一定是错觉!一定!
“明天……比试医术。”苗伊站了起来,定定的看着申一,“我想我们是没有多大几率可以取胜了,毕竟医术我们并不擅长。”
“教主谬赞。”申一客气道。
散场后,那人拉着申一向外走,申一回过头看了看独自站在堂中的苗伊,突然觉得他有些孤独。
他独居高位,满身的银饰是他尊贵无双的象征,可又有谁能肯定那不是禁锢他的枷锁?他笑着,可是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申一印象中的苗伊一直是温柔地笑着的,可他是真心地笑着么?
申一回过头,握紧了那人的手,那人一愣,回头看了一眼申一,微微地笑了笑,也握紧了申一的手。
夕阳下,十指交叉,不是一个人,真好。
……
够了!这么文艺真的大丈夫么?想也知道他们不可能这样的!
事实是那人走得愈发的快了,申一不得不握紧了他的手。那人不知道发了啥疯,握得更紧了,攥得申一生疼,于是乎……
作为一个神医,春药只是他的爱好并不代表他只有春药,王水儿也是有的。
回到住处,那人迫不及待地将申一拽了进去,关上了门。
除了门阖上“吱呀”的声音,屋中只剩下两人的喘息声。
申一揉了揉被那人攥青了的手腕,瞥了那人一眼:“你发什么疯?”
那人焦虑地走了两圈,问:“你怎么想到炼‘白加黑’的?”
“……”申一愣了愣,支支吾吾地说,“就是,就是前两天姬丹说他们这儿有一个腿断了很久的人,想让我想想有没有办法医治。”
那人看着申一半响,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也会对我撒谎了。”
语罢失望地看了申一一眼,拉开房门,想要向外走,却被申一拉住了衣角。
“你生气了?”申一攥住衣角的手紧了紧,“我告诉你还不行么。”
那人背对着申一叹了口气:“我没有瞒过你什么……罢了。”他转过身,逆着光申一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你说吧。”
“一年前……”申一打量着那人的神色,吞吞吐吐地说,“我接到来自苗疆大巫的信件,邀请我来苗疆参加交流会,并且信中说有一个对他们教主很重要的人双腿受伤,希望我想办法医治。”
“大巫?”那人沉吟片刻,然后问,“然后呢?”
“然后?还有什么?”申一努力地想着,确定自己没有什么落下了。
那人俯下身凑近了申一的脸,申一这才看清那人脸上只有丝丝地笑意:“没有好处的事情……你回去做?”
“咳,咳,咳……”申一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屋顶,小声说,“大巫许诺治好了送我一只蛊研究。”
“你啊……”那人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申一的头顶。
申一不安地问:“你不生气了?”
“我怎么舍得跟你生气?”
“那好……你说你没有瞒过我什么……”申一脸上的笑容变了味道,“那么请问尊敬的小师叔天枢老人李那人前辈,我包袱里的银子怎么少了一半?”
“……”那人果断的拉开门,向外飞奔。
他是多么想念前两天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包子啊……
苗伊轻轻地踏入房中,不意外地看见花从人又是只着单衣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好像永远看不够似的。他听见苗伊来了,未加理睬,眼神随着树上飘落的树叶转了又转,最后落入满地黄叶。
苗伊从柜子中翻出一件外套,轻轻地披在花从人身上:“入秋了。”
花从人依旧看着落叶,不理睬苗伊的话,却也没有拒绝苗伊的关心。
苗伊从梳妆台上拿起梳子,一下一下地竖着花从人的银发,心里不自觉地念着: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三梳儿孙满地,四梳四条银笋尽标齐。
他停下了手,定定的看着花从人的背影,眼中满是哀愁:若是真能如此该多好。
他又拿起了梳子,继续梳着,嘴里念着:“一梳梳到底……”他到底还是想看看花从人是什么反应。
花从人愣了愣,抿了抿唇,依旧看着窗外不语。
直到花从人的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他才放下梳子,抱住花从人的脖子,将头垫在他的肩膀上:“你想见见他们么?”
“……”花从人过了很久才回答,“想又怎么样?”
“呵呵……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爱你。”苗伊轻轻地啄了啄花从人脸上的伤疤,“不要离开我。”
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和那人他们见面么?
花从人的双手渐渐攥紧,有些不可置信。
“不要离开我。”苗伊抱住花从人脖子的手臂紧了紧,紧到就当花从人以为苗伊会杀了自己时,苗伊转到了花从人面前,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这里,住着我们的同命蛊。不能和你一起活,我可以和你一起死。”
“十年前,我没有留住你的心,但我留住了你的人。”
“十年后的今天,也许我留不住你的人,但是我可以留住你的尸体。”苗伊的手轻轻地摩挲这花从人的面庞,“别逼我害死你。”
说完,他打横抱起了花从人,放在了床上,自己也躺了上去,轻轻地拥住花从人,又亲了亲,终于道:“睡吧,明天带你去见他们。”
第二十二章
花从人睁眼的时候,就看见苗伊穿戴好了坐在床边,轻轻地倚着,不知在想着什么。由于花从人很不敢相信苗伊会让自己和那人他们见面,所以起得很早……但是很显然,苗伊要早得多。
“怎么醒了?多睡会儿吧,不然一会儿该没有精神了。”苗伊轻轻地哼起了苗疆特有的小调儿,“睡吧,一会儿我叫你。”
花从人并不想睡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伴着苗伊哼的小调儿,渐渐地就没了意识。
他失去意识时想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苗伊你大爷的对我用迷药。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日上三竿了,苗伊正好将轮椅推过来,胳膊上搭着花从人的衣物。
苗伊笑吟吟地将衣服展开,那是一件青色的长衫,下摆绣着白色云螭纹,远看还好,近看不知是哪位绣娘绣得,有些杂乱,收尾也没有收好,线头还暴露在外面:“既然要见客,就不能光穿单衣了。这件你穿穿看合不合身。”
花从人看了看苗伊满布疮痍的十指,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苗伊开心的扶起花从人,细心地给他穿上,最后认真地给腰带打了一个结:“好了!”
“……”
事实上,效果挺可笑的。花从人穿上后,一个袖子长、一个袖子短,而且整件衣服尺寸小了,所以显得有些短。
苗伊沉默了半响,又从衣柜中取出一件月白色的长衫,笑吟吟地道:“看来那件不太合身,还是换上这件吧。”
这次这件上绣翠竹,针脚密实,构图精巧,一看便是技艺高超的绣娘的杰作,跟刚才的那件简直是天壤之别。
跟这件一比,刚才那件也许不能被称为长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