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回过神来的时候,是因为曲子又换了。人群纷纷向左右伸出手,掌掌相扣,圈子瞬间往外扩大,连成了一个整体。
只差一个断点。
言奕拉上自己左边的陌生姑娘,右手伸出去却捞了个空。言奕本就是个冲动性子,要不然也不会干下那么档子事儿。这时候跳得正嗨,笑得正欢,哪想那么多,一把抓起顾南的手就扣住不放。
音乐一直在放,人群也一直在转,顾南右手边是罗红叶,左手边是言奕,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只能被带着顺时针旋转。
人群中无数手臂起起落落,聚拢又散开,欢呼声比火焰腾得还要高。
十指紧扣,手心汗湿,大幅度的动作带动下,手掌是很难牵稳的。顾南紧了紧手指,反扣住了言奕。
只是怕他会摔出去而已。
言奕的手指很长却并不柔软,能感觉到指节突出而有力,是一双非常适合拿手术刀的手,又或者……
当回想到这手指还干过些什么的时候,顾南眸底一暗,眼前火光缭乱。
扬起的下颌,拉长的脖颈,光裸的肩膀,流畅下凹的腰线,曲跪的长腿,左手撑床,右手后探。虽然不曾看到那背后景致,想象的画面却直逼脑海,如影画留白,错乱光影,惹人心底空空落落,急盼着填补些什么。
那画面转眼变过,却是迷蒙雾气中的触感与声息。粘滞的摩擦,蓬勃的火热,有力的掌握与动作,让人不由自主地向温暖的热源靠近、贴合,急切渴盼着融为一体,却不知怎么被推开。紧接着而来的是快乐到极致的爆发,欲望在那只手的掌心里温软下去,满身劲力泄去,沉入安稳。
山风吹过,火苗突然蹿高,对面有姑娘惊叫一声,转瞬笑成一片。
顾南从凌乱的回忆中惊醒,只觉得脸颊被火焰燎得热腾腾的。
篝火堆燃得正旺,不时噼啪作响,每一次靠近都觉得火苗快舔到额前碎发,数不清旋转了多少圈,人群速度慢了下来,还在不断有人加入,也有人体力不支退了出去。顾南正想退开休息一下,旋转中的人群陡然一顿,乱了开来。
16.现场急救
“停下停下。有人摔了!”
因为收势不及,前面一大群人跌在了一起,重重叠叠,原本堆在一旁的干柴被撞散了,跳舞前被抬到外围的烧烤架也倒了。
顾南暗叫一声糟糕。
人群里吵闹着,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大笑。一阵混乱之后,摔倒的男男女女纷纷爬了起来,似乎情况并不怎么严重。这时候冲上去帮忙明显更添乱,顾南和言奕四个人只能焦急地等在外围。旁边的人都笑着帮忙拉中间的人一把,等到最下面的两个人露出来,嬉笑的声音顿时消失了。
一个穿浅蓝色长裙的女孩趴在一小伙子身上一动不动。小伙子看起来二十多岁,仰面躺着,昏暗的火光下看不清面目,只能看见他双手搂在女孩腰上,两人以一种极为亲密的姿态贴合在一起。
“不要动他们!”
言奕话音还没落,旁边站的一个年轻人已经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臂,嘴里怒骂:“你们他妈的在干什么?”
女孩尖叫着被拖起来,长裙瞬间晕开一片暗色,言奕一看就知道那是血。
“放开她。”言奕冲过去,从年轻人手里夺过痛得脸色发白的女孩,平稳地放到地上。
被压在最下面人的小伙子闭目躺着,小指粗的烧烤叉从大腿上透肉而过,五六厘米长的锐利尖端在篝火的映照下闪着瘆人的金属光泽,淌着暗红的血液。
这下所有人都看清了,鲜血来自女孩下半身,隔着裙子也能感觉到那正狰狞狂涌的伤口。
围观的人都傻了,刚才骂人的小伙子拉着言奕的胳膊惊慌地问:“你干什么?我女朋友怎么了?”
言奕一把将他挥开,同时还不忘顺手抽了他的皮带。顾不上周围无数人旁观,将女孩的裙子掀到大腿根,露出右大腿上的伤口。麻利地把皮带扎在近心端,三两把撕下她的裙角紧紧按在伤口上。
“顾南,楞着干什么?看看他怎么样了。”
顾南上前一步,迅速查看了一下昏迷的小伙子,抬头有些凝重地对言奕说:“穿透了,得马上送医院。”
罗红叶挤进人群,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把解剖练手用的小刀递给顾南。顾南挑开小伙子的裤子,露出伤处,又检查了呼吸和心跳。
这时候,小伙子醒了,一时还有点搞不清状况,转头看到躺在身侧的女孩裙子上全是血,大惊之下就要坐起来。
罗红叶眼疾手快把他按了下去,“别动,你伤得不比她轻。”
“云离怎么了,是摔伤了吗?我刚才明明接住她了。”说着看到旁边的小伙子,迟疑了一下又说:“你……怎么来了?”
自称女孩男朋友的年轻人狠狠瞪着他,那眼光像要把人吞了。
何敏放下电话走过来说:“急救中心说这边山区太远,救护车来回怕耽搁时间太长,让把人送下山,他们在半路接应。谭教授找了会议主办方的车子马上过来接人。”
顾南点点头,起身把围观人群疏散开。言奕的手一直压在女孩的伤口上不敢放,她男朋友在一边团团转,一会儿扑过来看看女孩的情况,一会儿又忍不住过去看一下那个小伙子。
谭教授跟一辆十三座的大型商务车一起过来了,几个人合力把两个伤者抬上车。谭教授挥手叫他们下去。跟他一起过来的那人估计也是参加会议的医生,埋头开始检查伤者的情况,同时示意言奕把手松开给他看看。
言奕摇了摇头:“不行,如果我松手几秒,她就会失掉更多的血。伤口我检查过了,入肉大约六厘米,动脉破裂。我要跟去医院。”
谭教授说:“言奕,交给刘医生吧,你下车。”
“不,我要跟着去医院。”言奕表现出少见的坚持。
谭教授稍微迟疑了一下,默许了他的坚持。把神情热切的罗红叶和默不作声却一样专注的顾南赶下车,一边关门一边对司机说:“开车,开快点。”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拉住了车门,女孩的男朋友用眼神跟谭教授交锋了几个回合,最终以谭教授的再一次退让结束。那个年轻人上了车,挤到了两个伤者中间坐下,伸出一只手攥住了不停呻吟的女孩,另一只手轻轻抚在了受伤小伙子的肩上。
有几个估计是摔得有点重的游客见车子要走,冲了过来。
“我们也要去医院,你看都流血了。谁知道有没有骨折啊。”
谭教授看了一眼横躺了两个人后拥挤的车厢,让上了两个看起来比较严重的女人,递给顾南一个医药箱,“这里剩下的人交给你们处理,别丢我的脸。”
顾南看着商务车关上门疾驰而去,拐过山道,尾灯的光线消失不见。低头看见自己满手鲜血,浅色裤子上也染上了血迹和污泥。
人群纷纷攘攘地散开,也没人有心情跳舞了,只剩下篝火兀自呼呼燃烧。
顾南打开谭教授带过来的急救箱,招呼十几个有轻微擦伤的游客过来,检查、消毒、清理、缝合伤口。
何敏也摔了一跤,膝盖和手肘磕破点儿皮,自己拿酒精胡乱擦了几下就算完事儿。收拾完自己,她索性搬了张小凳子坐在一旁,看顾南和罗红叶两人忙碌。
有好奇的游客问你们是不是医生。罗红叶笑着说是啊,顾南低声地回了句“医学生”。
于是一干游客欣然地夸赞起来,说幸好有懂医的在,要不然今天晚上那两人就得报废在这儿。又有人说是不是应该找谁谁负责,报销医药费、压惊费什么的。
顾南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镊子和手下的伤口。刚才那慌乱的一刻,言奕处理伤情的果断和准确让他明白了些什么。危急的情况下,处理要命的威胁才是第一要务,其他的像感染、并发症之类都是救下命后才能考虑的问题。犹豫一秒钟,生存的机会就会浪费一分。
自己确实太缺乏临床锻炼了,或者说,缺乏面对真实的勇气。
这么一折腾,回到酒店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客房官员看他们一身的狼狈有点吓到,询问过没有大碍之后,又问温泉池要不要放水。
顾南随口说放吧。
等三个人进了别墅小客厅,何敏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糟了,我伤口不能沾水,这下亏大了。”
“正好啊,谭教授和言奕也不在,就剩我跟顾南了。”罗红叶虽然有些疲惫,仍然笑得很开心。
“我不泡了,回房冲个澡,你们也早点休息。”顾南客气地冲两人点点头,回了二楼自己房间。
看着何敏露出一脸的幸灾乐祸,罗红叶一扬下巴说:“没事,姐一个人泡。大不了比基尼穿给隔壁的人偷看。”
“不会吧?你还带了比基尼?这黑灯瞎火的给谁看啊?”何敏看了一眼后院两米见方的温泉池,和池边摇曳的两颗大蜡烛。这酒店太会营造气氛了,小花小树小池小情调,怎么看都是给情侣准备的环境啊。
“师姐你看你又缺乏本能了吧。出门在外,有备无患,夏天出门怎么能不带比基尼。”
进了房间,罗红叶翻出箱子里红色的比基尼泳衣,一脸得意地进了洗手间。何敏郁闷地戳开电视不停换台。
过了几分钟,罗红叶拎着比基尼,一脸丧气的走出来。
“……我大姨妈来了……”
何敏笑瘫在床上。
17.梦中人
顾南洗完澡换了一件宽松的T恤和休闲裤,把脏衣服洗了,挂在卫生间滴水。再把明天会议要穿的正装从箱子里找出来挂上,把会议资料拿出来,坐在床沿开始研究。
翻来翻去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二十分钟才读完了会议流程,参会人员介绍还没看到一半。
谭教授和言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言奕那架势,让他半路把人交给120的可能性不大,多半会跟到医院去。这一去一回没有两三个小时估计是回不来的。
深夜的山间公路可不好走,好几个地方弯道又猛又急,车子又开得快,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顾南越想越不安,找出电话,手指都按在键盘上了,却不知道该拨给谁。
他没有言奕的电话号码,谭教授的倒是有,可是打给教授又觉得有点冒失。
正犹豫着,手里电话突然振动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
“喂,顾南……”言奕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顾南心脏陡然加快。
“谭教授跟车一起回来了,我现在跟120一起去医院。你们那边处理完了吗?”听筒里有隐约的救护车笛声,言奕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这边都处理好了,没有其他问题。我们都回房间了。”顾南回答,捏着手机的掌心里不知怎么有点湿。
“那就好,你先睡,我会打车回来的,实在不行就明天早上回来。”言奕顿了一下,补了一句:“别担心。”
“……没人担心你。”顾南被噎了一下。
“嘿嘿……”言奕轻轻笑了一声,声音里透出些放松。顾南由此判断那两个伤者的情况应该不是太糟糕。
“那我挂了,你早点休息。”
“……好,”顾南迟疑了一下,忍不住还是叮嘱了一句:“半夜山路危险,还是明天回吧。”
“嗯。”
电话那头的言奕弯起了嘴角,挂了电话,对车里的急救人员露出个暖暖的笑容。
顾南想了想,打电话交代前台等会儿注意接一下谭教授他们,又下楼把客厅和楼梯的灯都打开。后花园的温泉池已经放满了水,在烛光里朦朦胧胧地冒着热气,池子里没看见罗红叶。两人的房门关着,有电视的声音传出来。
顾南敲开门,跟何敏说了几句,上楼回了房间。
顾南看着宽大的双人床有些伤脑筋。
言奕今晚多半不会回来,要不,就这么睡吧。
顾南拉过被角,半靠在床头继续看资料。不一会儿就听到有人上楼的脚步声,立刻跳起来开门,果然是谭教授。
谭boss显然被突然打开门的顾南吓了一跳,瞪了他一眼说:“言奕去医院了,今晚可能不回来,你别等了,自己睡吧。”
“好。老师您也早点休息。对了,温泉池水放好了,干净的没人泡过,房间里有一次性的泳裤,您要不要……”
“不了,年纪大了不好这个。”谭教授摇摇头,回房休息了。
顾南下意识地还是给言奕留了盏门灯,躺回床上,忙碌的一天终于要结束了。又看了会儿资料,疲倦袭来,慢慢迷糊了过去。
两个小时后,言奕轻手轻脚地用房卡刷开了门。
床头阅读灯温暖的黄色灯光打在顾南脸上,投下模糊的阴影,会议指南掉在床边地毯上。
言奕走过去关掉顾南头顶的阅读灯,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声音有点大,调到最低档才感觉差不多合适了。
好累。
终于把人送进了医院急救室,看着深沉的夜色,他一点犹豫也没有的找了个计程车就往回赶。那司机也是个胆大的,仗着晚上车少,差点没玩儿起漂移来。下车的时候山风一吹,右半边脑袋就开始疼,太阳穴一抽一抽的跳。
等进了房间,看到那个人安静的睡颜,心里突然就暖了,头也没那么疼了。渴望如此渺茫,而现实却仍然存在温暖,他不一定给你浓烈的感情,给你甜腻的情欲,却平安健康地在身边。
看着另外半张床,言奕有小小的犹豫。
是睡呢是睡呢还是睡呢?
言奕有裸睡的习惯,不过这种情况下选择裸睡明显是不明智的,所以他只好翻出件大T恤和内裤,进了淋浴间洗澡。
因为怕吵醒顾南,他把洗手间门关得很紧,温热的水流扑头盖脑地淋下来,皮肤迅速发红。
好可惜呀,不知道他们几个泡了温泉没有。
言奕一边在身上搓搓洗洗,一边惋惜地暗叹。幸好会议有四天,明天还有机会。
因为没脱衣服,顾南其实睡得并不算安稳,隐约听到点响动,迷蒙地睁了下眼睛。
顾南睡的那一侧,正好面对淋浴间的磨砂玻璃,幽暗房间中,透出一片暖黄的光影,就在他眼前。此刻模糊的光在玻璃上投下了一个人影,轮廓分明却不辨眉目,于夜色中悍然入眼,镂刻入心。
那只是无意识地睁眼,其实脑子并不太清醒,于是顾南合上眼睛再次沉入梦中。
夜幕下的酒吧。舒缓的蓝调,低语的男男女女,晶亮的玻璃杯,独脚的吧凳,戴着黑眼罩的调酒师。
顾南独坐在吧台前喝酒,第三杯龙舌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爱上有些微醺的感觉,似乎那种迷蒙中的快意悠悠然地挠中了骨子里的痒,带着些微的兴奋,意识却清醒着旁观周围的人和事。
身边有浓妆的女人走过,抛来一个有明显含义的眼神。顾南偏开头抿了口酒。龙舌兰其实不适合小口小口的喝,一杯到底的爽利火辣才是它的风格。
酒杯眼看着见了底,咕嘟嘟从杯底冒出金黄的酒液来。顾南捏在手里看杯中波光潋滟。
空间里弥漫的音乐很突兀地转了调,节奏奇异而勾人,每一个鼓点都敲在最空虚的角落,旋律缠绵起来。酒吧里灯光变暗,小舞台后面亮起一盏射灯,投出一个男人的剪影。
人群有些躁动。
男人背对着,贴身的衣裤勾勒出流畅的线条,蜂腰翘臀,长腿轻轻一个横步迈开,腰臀轻摆,踩着节奏开始扭动。
顾南从来没有看过男人跳这种舞。他一直认为男人跳芭蕾已经是很诡异的画面了,国标稍微容易接受一点,只有蒙古舞这种豪放彪悍的舞蹈才是男人应该做的动作。
这时候却觉得男人跳得很好看。
台下有人起哄,吹口哨,小声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