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本王堂堂一国之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的由着一个江湖无赖揉圆搓扁、肆意欺辱?饿死是小,失节是大,士可杀不可辱,本王怎的能因为嗟来之食而自甘堕落,与这等贱民一起吃这些街边的不堪食物?
看他一脸红红白白的,策风靳的确有些犯糊涂,都说是天威难测,看来不只是天威,这只要是跟天沾个边的人都神神道道,敏感的要命,真是难以伺候。
他伸手将人按在座位上,有些纳罕:“你这东西还没吃,做甚么去?”
宁筱睿脸上稍有嫌恶,偏头看向一侧:“我不吃这些东西。”
策风靳眉头一皱,脸上有些阴沉。宁筱睿隐隐感到这个人有些怒了,这些天与他的相处还是让宁筱睿对策风靳稍稍有些忌惮,可骨子里向来的那股优越感又让他不肯乖乖就范,如此下去,两人便僵住了。
静了片刻,突地听策风靳唤了一声:“宁筱睿。”
宁筱睿一愣,本能的转过身来:“啊?”
说时迟那时快,策风靳叉起一个水晶蒸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塞进了宁筱睿的嘴里。
宁筱睿一呆,反应过来后就要吐出来。
策风靳后靠在座椅上,一手抚在身侧的七星剑上,一手指了指宁筱睿,阴风嗖嗖的说道:“你若是敢吐出来,我就揍你个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信不信?”
宁筱睿喉头一梗,硬生生的将那个蒸饺含在嘴里,那双好看的眸子里顿时闪出一丝火花。
策风靳“啧啧”两声,故作失望的摇了摇头:“你这个锦衣玉食的小王爷,怎么就不知道粒粒皆辛苦的道理呢?来,乖乖嚼一嚼,味道还是不错的。”
宁筱睿看着策风靳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笑容和包容,再不敏感的人也会发现他……生气了,为了甚么?一个蒸饺么?宁筱睿冷哼一声,这些平民的诡异思维真不是他这个王爷能够理解的了的。可是,人在屋檐下,又不能逞一时口舌之快,尤其是策风靳这个人,这几天处下来,虽然不知道策风靳有甚么底细,但本能的感觉,这个人,不简单。
识时务者为俊杰。
宁筱睿心里暗暗安慰自己,嘴中已经缓缓的、狠狠的咀嚼着那个可怜的水晶蒸饺,只不过宁筱睿把它当成了眼前的策风靳所以咬的格外带劲。
不过,一咬开那轻柔的面皮,接着涌进来一股香甜的味道,伴着几颗硕大的虾仁,油而不腻,酥而不糯,竟是……别有一番风味。
看宁筱睿脸上神情骤变的模样,策风靳也不点破,伸手点了点面前的那一笼水晶蒸饺,懒洋洋的吩咐道:“全部吃完,一个也不许剩,否则……”
看宁筱睿又开始瞪了上来,策风靳忽然觉得这个小家伙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尤其是似嗔似怒的时候,念及此不由好笑,便转了个话头,勾了个可恶的笑脸道:“否则,我便不带你出京。”
宁筱睿脸上一僵,顿时气焰弱了下来,小声抗议了句:“卑鄙小人……”嘴上这么说,身子却是乖乖的坐回桌前,在自己还未觉察的时候轻轻舔了舔嘴角,拿起银箸,将那小笼水晶蒸饺消灭的一个不剩。
第二十章:思量
醒掌生死权,醉卧美人膝,此为天下诸多男儿之终极梦想。
策风靳是否也有这番心思呢?
陈水儿跟策风靳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也摸不着个头绪。不过,策风靳是个会掩饰自己的人,她倒是确定的很。
掀开珠帘,陈水儿走了进去,正见着策风靳斜靠在青松椅上,剥了个沙糖桔瓣放进嘴里,颇有趣味的凭窗看着楼下小厅中被挑戏的一脸通红的小公子,嘴角挑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
“爷还不打算帮帮他?”
陈水儿放下手里的点心,亲昵的推了一下策风靳的肩膀,顺带着往楼下瞥了眼,正见着几个姐妹拿了帕子往那小公子脸上扫,那小公子样貌倒也算平常,不过一看就是个雏儿,一边推拒一边后退,险些绊倒在地。
策风靳眉间轻不可察的蹙了起来,抬手打了个响指,吩咐道:“让涟儿把人带上来罢,别做的太过分。”
陈水儿轻轻一礼道:“爷就放心罢。”
说罢,走到外间对候着的人轻轻吩咐了几句,陈水儿这才走了进来,给策风靳添了杯茶:“爷来京后,可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呢。”
策风靳微微弯了嘴角,话里有些歉意:“没想到师傅也会来宁都,耽搁些精力。宝儿怎么样了?身体可有好些?”
一听策风靳谈到自己的弟弟,陈水儿的眼眶微微红了,忙俯身道:“多谢爷关心,大夫已经诊过好多遍了,内伤也基本痊愈,已经……好多了。”
陈家姐弟三人曾是策风靳几年前偶然从敌手之中救出,并为她们疗伤,多有照顾,三人对策风靳更是感激不尽。后来,陈水儿三人北上京城,落脚于此,操些烟花宿柳的营生,一是为了藏匿自身并寻找自家仇人,二来也是为了帮策风靳打探些消息之类,以报策风靳救命之恩。
策风靳嗯了声,似乎也想起甚么有意思的事情来,嘴角顿时弯了个好看的弧度:“倒是挺想这个小家伙的,改天我就去看他。”
陈水儿感激的万福道:“宝儿自从来京后就一直念叨着爷呢。”
策风靳笑了笑,拿起青花瓷茶碗轻啜一口,没有说话。
陈水儿默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说道:“爷,宫里那事……”
策风靳轻抬起手臂,打断她道:“我知道查起来有些困难,不能怪你。”
陈水儿摇摇头,在策风靳身侧跪了:“是水儿无能。”
策风靳轻轻一叹,抚在陈水儿的发顶:“无须自责。来,给我说说目前是个甚么情形。”
陈水儿拭拭眼角,这才正色禀道:“当年知晓此事的下人均已经被灭口,云王爷的母亲韩妃与宁王爷的母亲华妃也因此事交恶多年,但因着皇上故意避口不谈,两人也不好闹翻。不过华贵夫人的确凭借此事一跃成为后宫大妃,顺带着宁王爷的地位也今非昔比。”
策风靳略一沉思:“可知道宁筱睿潜入宁云阳府邸的目的?”
“这个是因为有传言说宁云阳拿到了对华妃极为不利的短处,宁筱睿可能因着这个原因想护他母亲。”
“哦?”
“不过,水儿认为这该是宁云阳故意放出的诱饵,只怕此事当不得真。”
“皇帝一直对夺嫡争宠之事袖手旁观么?”
“嗯,目前的五位皇子中,最有可能夺嫡争位的就是宁云阳和宁筱睿,其他都较为低调。”
如此说来,宁筱睿必定不是宁云阳的对手,不仅是年龄上,恐怕这性格上也不适合。
策风靳正思量着,楼梯处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陈水儿刚一起身,就听的珠帘“哗”的一声被挑开来,宁筱睿进来后似乎愣了愣,环视一周看见策风靳,一双清亮的眸子顿时冒出几点火花,还未来得及发飙,突然省起甚么可怕的事情一般忙有些慌乱的疾步奔过来躲到策风靳身后,一把紧紧扣住策风靳的臂膀不撒手了,就连额上也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策风靳一愣,有些莫名的望了望同样忍俊不禁的陈水儿。
“哎呀,这位公子怎的跑的这么快呢?倒是奴家们照顾不周啦!”
珠帘一挑,随着走进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子,拿帕子遮在嘴边,摇曳着腰肢轻轻走进来,声音如银铃般作响,见到躲在策风靳身后的人,不由噗嗤一声:“爷,原来这位公子还真的认识您呢!”
宁筱睿被取笑和惊吓弄的满脸通红,偏生又怨怼策风靳刚才对自己不管不问,心口处汩汩的冒出些火气来,只是他脸上戴着精致的面皮,所以看不出脸色,只那双眸子可真真有些吓人。
“怎么了这是?”
策风靳看宁筱睿一脸恼怒,心里一突,便拉他在桌边坐了,顺手给宁筱睿斟了杯茶:“她们并没有恶意,不过是玩笑而已。”
宁筱睿用力挣出手臂,侧了个身,给了策风靳一个后脑勺,闷闷的没有说话。
倒是真的气上了。
策风靳微微摇了摇头,这事可真不能怪策风靳,宁筱睿是自己愿意跟着来的,也是他自做主张跑到这里来的,现在倒是气上了……真是莫名奇妙。
端起桌上的茶轻啜一口,策风靳兀自品的尽兴。
陈水儿看了看那个气鼓鼓的少年公子,不由有些疑问:“爷,这位公子是?”
策风靳瞥了宁筱睿一眼,淡淡道:“新来的小童,你们还不认识。”
陈涟儿“哦”了一声,促狭的走到策风靳跟前,一边给策风靳奉上杯雪梅茶,一边上上下下的将宁筱睿打量了个透彻,这才娇滴滴的拉了策风靳的胳膊,故意嗔道:“哟,原来爷喜欢这样的呢。”
听妹妹这么一说,陈水儿也不由忍俊不禁。
倒是策风靳一口茶含在嘴里险些喷出来,呛得他好生一顿猛咳。
听那个丫头如此调笑,宁筱睿脸色一白,接着眼眸中浮浮沉沉的深邃的不见底,阴沉沉的格外吓人。
策风靳垂着眸子,发现杯中的茶叶正缓缓的舒张开来,散出一阵扑鼻的茗香。他能够感受到宁筱睿的怒气,但也格外清楚宁筱睿不会太过放肆,因为没有谁比宁筱睿更明白在这风月之地显露了身份后会是个甚么下场,尤其是在他还被大宁国的二王爷通缉的情况下。
没有任何缘故的,策风靳就想看看这个宁筱睿究竟是个甚么样的性情,究竟是假作天真还是城府太深,究竟是脾气火爆还是故作姿态。
陈水儿见策风靳一脸沉凝不说话,便轻斥了句有些逾矩的陈涟儿,柔柔的问了句:“不知这位小公子名唤甚么?若是我们水帘居的人伺候不周,还望小公子多多包涵。”
宁筱睿还是气闷闷的不吱声,顿了片晌才如蚊子一般咬牙切齿的道了句:“小五子。”说完了还犹自不解恨的瞪了瞪策风靳。
策风靳兀自剥了个小蜜桔放进嘴里,微微有些莞尔,这个颇有些玩味的名字是自己无意间取的,像个小太监的名字,所以宁筱睿一直都耿耿于怀。
没有理会宁筱睿的怨怒,策风靳只对陈水儿道:“这次来,还是想麻烦两个姑娘一件事情。”
“爷说这话可就客气了,”陈水儿示意陈涟儿屏退闲杂人等,走到近前:“不知爷有何事要吩咐?”
宁筱睿咬了咬下唇,回身看着策风靳的眼神里多了几丝探究。
策风靳拿巾帕擦了擦手,淡淡道:“我想出京一趟。”
陈水儿一愣:“爷的意思是……”
“京城府尹的通行证都是登记造册,我不想多生事端,你们水帘居每个月中旬都要去京郊军营慰问,可否带我们出京?”
策风靳对于出京一事思量了许久,要想将宁筱睿妥善的送出去,恐怕借助他人之手更好些。至少根据宁云阳对宁筱睿的了解来看,怎么也不太可能将宁筱睿与水帘居联系到一起才是。
陈水儿心思百转后,也明白了策风靳的用意,她虽不清楚策风靳出京的意图,但甚么事情该不该问她还是有分寸的:“爷既然如此说,那我与涟儿这就做准备,后日一早便可出发。”
策风靳点了点头,起身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爷只有这件事么?”陈水儿见策风靳似乎要走,忙起身问道。
策风靳点点头:“嗯,我亲自来较为放心。”
听到他如此说,陈水儿又仔细的看了眼宁筱睿,这到底是个甚么样的人物,竟能让策风靳为了这么小的一件事清亲自跑一趟?
一直候在一侧的陈涟儿忙捧了披风给策风靳仔细穿好,恭敬的说道:“爷这就要走么?”
“嗯,”策风靳嘴角噙了抹笑意,抬手点在她鼻头上:“涟儿这张嘴是越来越刁蛮了,可得要姐姐多管教才是。”
“爷……”陈涟儿嗔了一句,轻快的吐了个小舌:“爷就知道消遣我……”
策风靳但笑不语,刚想给宁筱睿披件衣物,却不料被他一把夺过,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接着自己噌噌当先一步下楼去了。
策风靳稍稍蹙了眉,有些不解。
跟水涟二姐妹告别后,策风靳便带着宁筱睿策马返回盈香楼的居处。
路上寒风凛冽,冷意沁骨。
宁筱睿骑着马走在前面,紧绷着一张俊脸,他的速度不算快,因为内力被挟制,宁筱睿无法在这个寒冷的夜晚自我取暖,所以尽管冷的有些打哆嗦,但与生俱来的高傲让他怎么也不愿意在策风靳这个讨厌鬼面前显露半分。
其实很冷,冷到牙齿都有些无疑是的咯咯作响……宁筱睿只觉得手脚都快失去了知觉。他现在万分的后悔为甚么今夜要跟着策风靳出来,为甚么没头没脑的闯劲那个水帘居……似乎自从遇到这个策风靳,他总是会做些让人无语的事情。
策风靳跟在后面大半天,见宁筱睿这只小鸭子不是一般的嘴硬,只得先行让步。小心将马驱向前,在宁筱睿有些警惕又有些疑惑的望过来的片晌,策风靳长臂一捞,将人携到自己的马前坐好,顺带着揭开厚实宽大的棉风衣将人裹了进去。
宁筱睿愣了片刻,本能的就要挣扎,策风靳忙一手扣在他腰上止住,小心的避开宁筱睿肩上的伤口,一手稳稳的抓紧马缰,低声呵斥道:“别乱动!”
宁筱睿不情不愿的停了动作,因为就在被策风靳从后面抱住的那刻起,温暖一下子从他的背部源源不断地传输过来,继而包裹他的整个身心,动作坚决而不失含蓄,举止体贴而不容置疑。不知为何的,就是感觉……很温暖。
策风靳心爱的玉狮子对多驮了一个人稍稍有些不满,它不停的打着响鼻,步履也有些缓慢。策风靳嘴角含了抹宠溺的笑容,一手轻揉的抚弄着玉狮子蓬松的鬃毛,一边夹紧马肚让它小步奔跑起来。
宁筱睿偷偷斜眼打量着一直盯着前方目不斜视的策风靳,他感觉到体内的血液正在徐徐升温,隔着皮肤,他甚至能够隐约感受到策风靳心跳的频率,沉重而扎实的,那相贴无隙的身体,那牢牢围住他身体的修长有力的手臂。
宁筱睿垂下的眼眸中,隐隐遮住了那波涛暗涌的弧度,置于身侧的双手动了动,还是紧紧攥成了拳头。
刚出了这条道口,就见着迎面行来一行骑兵,似乎是城门处交接换岗下来的官兵,人数也不多,不过二十来人,没有执旗,看着装也该是京城的一般守卫,策风靳也就没有在意。
宁筱睿却是猛地一惊,顿时戒备起来。
“放松些,不用紧张。”策风靳更加紧地收了收包围圈,将唇贴到宁筱睿的耳侧,压低声音嘱咐道。
宁筱睿紧张的吞咽一口,看着策风靳坚定的眼眸,顿时心安不少,甚至内心深处还有些隐隐的庆幸——幸好现在跟策风靳同骑,不然……
那些人骑马的速度甚快,瞬间与策风靳他们擦肩而过,在寂静的夜里,马蹄敲地的嘀嗒声混合起来,竟也有些触目惊心的恐惧。
下意识的揽紧宁筱睿,策风靳自始至终都将马驯的很乖,按着一定的速度小跑着前进,倒也不会惹人怀疑。
只是刚与那队人马擦肩而过,就在两人稍稍松口气的时候,突地听到一阵嘶鸣声,似乎有匹马停住了,接着传来一句试探的问讯:“靳?是你么?”
策风靳后背顿时有些僵住,心里暗道一声糟糕,只得缓缓停了马。还未转过身来,就听到那人兴奋的小声欢呼道:“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