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停没关系,似乎那队人马全部都停下了。
策风靳轻叹一声,紧紧披风将宁筱睿遮得更严实些,听那人策马已经到了跟前,这才调转马头转了过来。
来人剑眉入鬓,琼鼻薄唇,羽扇纶巾,一身切身修长的武将铠甲更是衬得他少年英姿,让人移不开视线。
不是傅翌晨是谁?
傅翌晨抬手做了个手势,大队人马立刻行礼后疾驰而去,傅翌晨知道策风靳在京城万事都得小心,所以自然不能让闲杂人等见到他。遣散旁人后,傅翌晨只带着一人到了近前,策风靳打眼一瞟,竟是李信长。
长舒一口气,策风靳稍稍放下心来。
细细算来,自从策风靳搬出傅将军府邸有大半个月没见着傅翌晨了,他鼻尖被冻得红红的,浑身风尘浸染,眉目间透着几丝明显的疲惫,想来是这几日春节将至京城警备频繁,傅翌晨肯定是得不了清闲。
傅翌晨多日不见策风靳,没想到今日偶然得见自然是格外兴奋,骑马来到近前,还未待说话,突地见到策风靳身前鼓鼓囊囊,隐约可见两只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扑闪着,正颇有些探询的望着傅翌晨。
他一愣:“这是……”
策风靳忙打断他道:“每日都这么晚么?累不累?”
傅翌晨抬眼望着策风靳,洁白的贝齿狠狠的咬着下唇,顿了片刻,却是问道:“他是谁?”
见傅翌晨的小脸突然有些苍白僵硬,策风靳没来由的心里一抽,宁筱睿的身份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这件事情毕竟没有必要将傅翌晨拖进来,可这其中的曲折又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明白,只得转言道:“信长,你快带你家将军回去歇着,这天冷地寒的,莫再受了凉……”
李信长看策风靳冲他使眼色顿时会意过来,忙上前规劝道:“主子,您还得去兵部应卯……”
傅翌晨并未理会,一把将人挥开,只灼灼的望着策风靳:“难不成是我问不得的人么?”
“翌晨,”策风靳声音一重,上前一步欲要拉他却被傅翌晨侧身错过,不由轻轻一叹:“我以后再跟你说成么?”
傅翌晨的嘴唇蓦地抖了一下,呼吸也顿时变得急促起来,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登时泛起波澜。
策风靳喉头一紧:“翌晨……”结果话刚出口,傅翌晨突地调转马头,猛地一甩马鞭,座下马骑长嘶一声疾驰远去。
心里一急,策风靳忙对李信长喊道:“信长,你快些去劝劝他!”
李信长有些不满地冲他摇摇头,一句话也未说便快马追了过去。
策风靳等在当下,直到见人消失后才往盈香楼赶去。马被策风靳驾的极快,全然不似方才那般小心。
傅翌晨在京城也算得上出身名门旺族,横竖参加过不少次宫廷盛宴,宁筱睿还是见过他的。尽管刚才只是打眼瞟过,但宁筱睿还是一下便将人认了出来,尤其是刚刚策风靳还那般亲密地唤他“翌晨翌晨”的,这就更可以确定了。
一边是跟云王爷关系莫测,一边又是跟傅家小将军亲密无间,再者在江湖中的鱼虾之中似乎有着不容小觑的地位,而策风靳对于这些关系貌似对宁筱睿根本不避嫌,他这是心思太粗还是对宁筱睿有别的心思?
宁筱睿若有所思地瞥了眼策风靳,心里已然有了旁的思量。
第二十一章:惩罚
第二日一早宁筱睿就醒了,听到外面传来些刀剑碰撞的声音,便披了衣裳走到窗前。
像往常一样,策风靳一身紫色紧身衣,挥着把精灵剔透的剑,正与舞着两把金月弯刀的东风打作一团。策风靳剑剑凌厉,招招不断,而东风左右逢源避的有些吃力,百招之内便见了胜负。
西雪上前递给策风靳一块干净的帕子,笑呵呵道:“爷今儿个兴致好,这套剑法已是如此炉火纯青。”
策风靳擦了擦脸上的汗珠,但笑不语。
倒是东风,难得的有些狼狈,只那副面瘫脸依旧没有甚么波澜。
这时宁筱睿已经走出房门到了近前,策风靳瞧见了他,便吩咐东风到此为止,然后冲宁筱睿稍稍抱了个拳,算是见过礼了,这才转身对西雪小声吩咐道:“让章韶的人送早膳过来,你们好生照顾他。”
西雪忙应了:“属下明白。那爷想吃些甚么?若有特别中意的,属下这就去准备……”
策风靳摆摆手,将剑扔给东风后便往下榻的暖阁走:“我有些事情要出去一趟,你们都不用管我了。”
东风和西雪对视一眼,两人很快默契的分了工,西雪去监视宁筱睿,东风跟着策风靳。
进了内室,策风靳洗了把脸,又换了套干净的衣衫,只是在佩剑时,策风靳动作一顿,想了想还是将七星剑放下,然后利索的束了腰带,转身出了暖阁。
没成想宁筱睿仍然站在庭院里,冷冷的望着暖阁方向,见到策风靳出来,便将他上下打量一番。
脚步一顿,策风靳看了看自己的衣着,觉得没什么不妥,便停在宁筱睿面前,无辜地问道:“怎地了?不是让你去用早膳的么?”
“你这是要去傅将军府么?”宁筱睿没有接策风靳的话头,只是反问道:“你与傅翌晨究竟是何关系?”
策风靳微微蹙了蹙眉,心下有些不悦,不过嘴角反而勾了个好看的弧度,上前一步迅速贴上宁筱睿的耳根之处,缓缓吐出一句话:“我与他是何关系,五王爷很上心吗?”
宁筱睿一惊,猛地后退几步,抬首间耳根子已然红透了。他被策风靳的暧昧弄的双颊大臊,一手指着策风靳竟有些气得哆嗦:“你……你竟敢……”
“竟敢如何?”策风靳依旧挂着抹似笑非笑,紧跟几步将宁筱睿逼退到院落一角,抬手勾起宁筱睿身前散落的一缕发丝,轻佻凑到鼻间一嗅,温吞一句:“难不成在下不在王爷身边,王爷就食不下咽吗?”
宁筱睿脊背一凉,顿时被他寒的打了个哆嗦,他一把推开策风靳便往主厅行去,只嘴里骂道:“神经病!”
策风靳挑了挑眉头,看着宁筱睿红透的耳朵,不由有些失笑:怎地这小子如此容易害羞来着,真是逗弄不得,平白少了不少乐趣呢。
出了庭院,东风已经牵着玉狮子等在了当下,策风靳接过马缰翻身上去后,回头看东风也上了马,便阻止他道:“今儿个不用跟着我,你跟西雪一起盯好宁筱睿,就算是章韶也不能见他,明白么?”
东风一愣,这厢还未说话,策风靳已经一甩马鞭走远了。
既然策风靳都这样说了,东风自然不好再明着跟随,只讲手指放在嘴边打了个口哨,低声吩咐道:“暗中保护七少安全,不得有误。”
周围似乎有风吹过,瞬间恢复了平静。
这时天边刚刚露出曙光,大街上的人还有些稀少,冷冷清清的,店铺的老板打着呵欠出来张罗,整个冬日的街道上透着股慵懒。
策风靳飞驰而过,直奔京城玄武街上的傅将军府,他此刻的脑海中全然上傅翌晨昨晚离去时那副恼怒的表情。越想越有些头疼。策风靳在京的行踪并不太自由,本来想着昨晚送宁筱睿回去后再来跟傅翌晨解释,没成想章韶前来回禀山庄内的事务,又呈了份师傅轩辕凌发来的问函,且需要立刻回复。如此一来,等处理完这些事情时候已经半夜三更,那时再前往傅将军府委实不太合适。
结果,刚转进傅将军府所在的官道,就见远处大门外停着两匹骏马,李信长正扶傅翌晨翻上马,向策风靳这边行来。
在街角处停了马,策风靳一边揉揉玉狮子的毛鬃安抚,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垂着头的傅翌晨,仿佛有些没有睡好,所以精神稍显不济。
这条街上本来就禁止商贩,又加之时辰尚早,所以周遭基本没什么人,尽管如此,策风靳还是小心的躲在角落里,希望待会儿能单独跟傅翌晨说几句。
李信长先看到了策风靳,他稍稍有些惊讶,然后抬手稍一示意,然后近到傅翌晨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接着傅翌晨猛地抬起头来望向策风靳。马也随之停了下来,他只是怔怔地望着策风靳,神色间的那股深深的落寞,让策风靳呼吸一紧。
从马上跃下来,策风靳接着提步奔了过去。“信长,你们这么早去哪儿呢?”
见傅翌晨咬了嘴唇看向一侧,策风靳只得与李信长打招呼道。
李信长也下了马,听策风靳问话便瞅了傅翌晨一眼,可是傅翌晨只偏了头不吱声,李信长只得苦笑道:“将军放心不下你,一夜都没睡安生,正打算要去看看。”
策风靳顿时一怔,暗骂自己昨晚没有过来一趟,明明知道傅翌晨对自己在京城的情况如履薄冰,自己却平白让傅翌晨担心,真是……不应该。
轻叹一声,策风靳上前拉住傅翌晨的胳膊,温声道:“来,我送你回去。”
傅翌晨稍微挣了挣,倒没用太大力气,只嘟囔一句:“我不回去。”
策风靳知道他没有跟自己怄气,便近前一步,转言道:“那今天就去我那儿,可好?”
竟被策风靳猜中了此刻的心思,傅翌晨有些惊讶,蓦地转过头来,直撞进策风靳满含笑意的眼睛里,接着显出几番尴尬,刚才那番气闷也被一冲而散。
策风靳复又煞有介事的问了句:“去还是不去?”
傅翌晨瞥了策风靳一眼,没有理他,只把手臂从策风靳的掌控里挣脱出来,漂亮的从马上翻身而下,然后将手里的鞭子扔给李信长:“你把马牵回去,今儿个也不用跟着我。”
说完,也不待李信长应声,傅翌晨便几步跑到策风靳的玉狮子前,亲昵的揉了揉它的毛,似乎还低声与它说了几句悄悄话,接着傅翌晨便翻身而上,熟练的将马驾住,玉狮子来回踏了踏,竟没有表示不满和抗议,想来它与傅翌晨也极为熟稔。
“你,”傅翌晨边拍拍玉狮子,边抬眼斜睨着策风靳,抬起食指慢慢的勾了勾:“过来。”
策风靳眉毛一挑,只得乖乖过去应了:“将军有何吩咐?”
傅翌晨故作倨傲地抬腿踢踢策风靳,一本正经道:“罚你给我牵一天马!”
策风靳乖乖拉住马缰,俯首帖耳,惟命是从:“小的遵命。”
“今儿个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没问题。”
“今儿个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是……”
傅翌晨眼角一吊,话里有些不满:“不乐意么?”
策风靳忙拼命的摇头,连声道:“心甘情愿!心甘情愿!”
傅翌晨狐疑的轻哼意一声:“是么?”
策风靳又指天誓地的一句:“天地良心!”
傅翌晨一个没忍住,嘴角抽了抽终还是“扑哧”笑出声来,接着就把跟策风靳的过结抛之脑后了。
不过,他那眉飞色舞的模样,那清丽恬淡的笑容,在策风靳看来,可与日月争辉。
第二十二章:东西
傅翌晨忙了这些天,好容易得了空闲,今天又恰好是年前的大集市,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傅翌晨自然不会让策风靳好过。
两人甩开李信长后,随便找了个小店吃灌汤包垫垫胃口,然后沿着东西向的大集市开始地毯式的扫荡,艾窝窝、驴打滚、豌豆黄、烧麦、麻豆腐、炒疙瘩、凉粉、扒糕、莲子粥、酸梅汤、红果酪,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咸的,只要是傅翌晨看中的,定是每个都要买一份,然后咬一口,交给身后的策风靳,不消一会儿,策风靳的左手右手,甚至怀里都抱满了傅翌晨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小吃,他还得倒腾出手里取银子铜板付钱……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策风靳实在是累的撑不住了,现在才万分怨念没有带帮手过来。恰好走到芙蓉居,这可是宁都里最昂贵的馆子了,傅翌晨脚下一停,就仿佛给钉住了,非要进去吃不可。
策风靳只觉得头皮发麻,也不管手里有多少东西,拉了傅翌晨就走。
傅翌晨使劲拖住策风靳,身后的尾巴卖力的摇着:“哥,真的,我吃的特少,就去一次罢……”
策风靳坚定的摇摇头:“不行!”开玩笑,要是在这里纵容他,那自己的钱袋子可真要空了。
“哥……”傅翌晨脸一垮,软软道:“你就当可怜一只小狗还不行么?”
策风靳被他糯米般的声音弄的后背一凉,然后咬牙切齿的道:“小狗会要求去吃满汉全席嘛?!”
傅翌晨可不依了,见策风靳不同意,便转过身去,闷闷地自言自语道:“明明说好了今天甚么事都随我的,说话不算数,骗子,大骗子……”
策风靳听了,顿时哭笑不得,做势踢他一脚:“好,你这个小子,要是进去吃撑了肚皮,可别怪我没拦着你。”
傅翌晨拌个鬼脸,一把拉了策风靳就往里面奔:“靳就是啰嗦,快走快走啦!”
两人找了个靠窗角落的位置,跑堂送来菜单,傅翌晨接着就三下五除二点了十余道菜,还尽挑名贵的,完了眯眼笑着说道:“靳看这些够吗?”
策风靳心里连连呼苦,只好颔首:“自然全凭你高兴就好……”
傅翌晨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将菜单还给跑堂后,又加了一句:“再来两坛上好花雕。”
策风靳只闻的心底又一阵呻吟,小声抗议道:“小孩子不能喝酒……”
傅翌晨无辜的说道:“这是给你的呀。”
策风靳一愣,顿时气得就想拍桌子,给我的你不早说?早知道就不要两坛了!
算了,这个……忍。
这下,一个月的月钱策风靳可算是全都搭进去了。
菜上来后,策风靳就忙着给傅翌晨挑鱼刺、切小排,一应服务俱全,傅翌晨虽然看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心里却是满满的格外幸福。
策风靳与傅翌晨两人的关系,说清楚也清楚,说复杂也复杂。
两人相识时,年纪颇轻,过程也有些像闹剧,不过其间相处还算是融洽,策风靳比傅翌晨年长两岁,平日里对傅翌晨也多有照顾。而傅翌晨身为家中独子,也把策风靳当兄长一样依靠。特别是南疆再聚后,傅翌晨突地发觉自己肩上的重量增加了,他想要扮演更多的角色,他不想更不愿让策风靳再受些颠沛流离之苦。
但是,这些年当中,策风靳消失后究竟发生了些甚么事情?他遇到了些甚么人?为甚么行踪变得如此诡秘?这些事情,傅翌晨不是没有问过,但策风靳似乎并不愿意多作透露,这让傅翌晨心里疙疙瘩瘩,很不舒服。
眼前的策风靳,还是那个善解人意,温柔谦让的策风靳,不管是刚相识那会儿,还是现在,策风靳就是策风靳,纵使是遇到甚么样的不公,他依然会坚强的挺过来,并且本色依旧。
但是……
“怎么了?”
策风靳抬起头来,正见着傅翌晨拿着竹箸顶在嘴边,若有所思的望过来,不由奇怪的问了句。
傅翌晨扯了扯嘴角,摇摇头:“没甚么。”
策风靳笑了,夹了块糖酥排放到傅翌晨面前:“跟我还有甚么不能说的吗?”
傅翌晨垂着眼眸,拿竹箸捅着那块糖酥排,半晌才闷闷道:“就是因为跟你,所以才不能说。”
策风靳呵呵一笑,自倒了一杯花雕,小口浅酌:“这话怎么讲?”